何渡眯起眼,为首那个男人他认识,可能不只是认识,还挺讨厌的。
这人叫吴凡,算是当地有点小钱的混混,一心想着把白水寺的地抢过来搞所谓的旅游开发,师父们脾气太好,忍着不跟他撕逼,于是吴凡三天两头的挑衅,就像苍蝇蚊子一样烦人。
师父们把人往好处想,何渡可不是。
他攥了下拳,走了上去。
正和吴凡说话的人是他的大师父,何渡走到大师父边上时,吴凡正在尖酸刻薄地建议大师父把白水寺换个地方,反正这么多年庙里也没什么香火,不如学学佛祖舍身证法算了。
这话非常冒犯,即使是静心修行的大师父,也被激的脸上露出怒色,但他还没来得及反驳,何渡已经从一旁走了上来,笑了下说:这位朋友,你长这么大只听过佛祖舍身证法,没听说过佛祖除魔卫道么?
他的突然插话让吴凡愣了愣,接着两个人目光对上,吴凡的脸色就变得没那么好看去年吴凡来挑事的时候,何渡随手把地上一截胳膊粗的树枝掰成了两段,瞬间把吴凡想好的一大套找麻烦的词都噎了回去。
何渡直接像没看见吴凡一样,转头对大师父说:您先回去吧,他的事我来处理。
大师父当然不肯,何渡笑了下说:恶人自有恶人磨,师父,你们修行之人犯不着跟他说话,损道行。
何渡的意思很决绝,再坚持下去不知道他要造什么口业,大师父无计可施,只得口宣佛号,带着身边的僧人退进了白水寺内。
只剩下何渡一个人和吴凡,还有他的两个狐朋狗友对峙着。
天地间忽然吹来一阵风。
好久不见了,你叫何渡,是吧。吴凡看着何渡的眼睛,掰得自己的手指骨节咔咔作响,但显然他不是要威胁什么,更像是要给自己壮壮胆。
你还是不要打白水寺的主意。何渡没理会他的寒暄,不管是想私底下解决还是对簿公堂,你都占不到任何便宜。
吴凡听到这话,咧嘴笑了:这就是你太天真了。我承认我挺怕你的,但是有用吗?白水寺就在这儿,你还能一天到晚都呆在这儿守着么?
何渡脸色变了变,吴凡的话准确地切中了他的要害,如果不是因为后顾之忧的话何渡早就动手了,可是他不能,他甚至想不到一个合适的处理吴凡的方式。
报警当然是有用的,可是吴凡没有做任何违法的事,出警也最多是警告、批评教育,却会为白水寺招致更多的报复。这个人就像是绕着血腥味盘旋不去的苍蝇,不会造成什么实质性的伤害,可不断的滋扰足以让人头痛。
对了,还有一件事,看到你我才想起来。吴凡看着何渡,嘴角笑意更深了,可是他的眼睛里却闪烁着不带任何掩饰的,恶意的光芒。
何渡微微眯起眼睛,没有说话。
沈瑜,你认识吗?吴凡问,你们俩关系挺不错的吧?
何渡心里猛地一震,从吴凡口中听到沈瑜的名字,太突然了,而且带着强烈的不祥预感。
他是怎么知道的?在暑期学校看见了吗?他又想说什么?
何渡右拳陡然握紧,他用最快速度稳住自己的情绪,面无表情地问:跟你有什么关系?
你和沈瑜怎么样,跟我是没什么关系。吴凡看着他,轻声细语地说,但是我对沈瑜的了解,可能比你想象的多得多。
何渡没说话,他死死盯着吴凡的眼睛,忽然意识到吴凡跟沈瑜一样大同届?不,甚至可能不只是这么简单的关系。
吴凡的语气,那种带着点调笑,带着点轻视的漫不经心,那种像在说一个玩具一样评价沈瑜的态度,都从某种程度上让何渡失控。
你知道沈瑜跟他家里关系不好么?吴凡说,声音轻得像是从噩梦里传来,可是他曾经求着他爸给他钱,你知道这是为什么吗?为了给我。
何渡说不出话来,他忽然想起那天在红点,沈瑜近乎歇斯底里的失控,他感觉到自己的手在发抖。
你知道沈瑜他妈是个画家吗?知道她的名字吗?吴凡还在说,何渡的失态溢于言表,这种捏住比他强大的人的命门的感觉让他格外得意,你看过她画的画么?我看过。
沈瑜在你面前哭过么?对你倾诉过么?吴凡继续,他迫不及待想要看到何渡脸上被刺痛的表情,他应该不会再这么干了吧?
何渡感觉自己要疯了,他的眼前不住闪过那天在红点的场景,沈瑜说的话,沈瑜绝望心痛的表情他有一点嫉妒,但更多的是心疼,他不知道过去发生了什么,可看看吴凡的嘴脸他就知道,这个人一定伤害过沈瑜,比他想象得还要深。
他不知道这个人是怎么能做到在捅了沈瑜一刀之后,还像炫耀战果一样说出往事。
对了,还有一件事。吴凡得意地笑笑,你知道沈瑜跳过江吧。
何渡猛地抬起头,那个瞬间,他视野里是一片血色。
吴凡挑了挑嘴角,炫耀般说了可能是今天他说过最错误的三个字。
因为我。
何渡一拳抡在吴凡脸上的时候,脑海里只有一句话。
这个夏天大概是真的要过去了。
作者有话要说:这位兄弟不是前男友哈。
第42章 上车
沈瑜回到家里,这个晚上何渡没给他发消息。
他有点怅然若失,可又觉得也许这样是件好事,至少比两个人不受控制地越走越近,最后在某个点分崩离析来得好。
第二天,沈瑜去网吧打单排找手感,何渡按照之前答应的,没有主动找他,沈瑜也硬憋着不让自己找何渡,他寄希望于能在好友列表里看到何渡的id亮起,但是并没有。
虽然在房间里配了4万块钱的台式机,但这个人愣是能一整天不打游戏。
上来先是一个三连跪,沈瑜瞬间心态全无,再看看好友列表里灰色的小和尚下山去化斋,他简直没法形容自己是什么心情。
沈瑜现在需要随便一个人给他发消息,韩牧、老齐或者不管是谁,哪怕六六六都行。他需要找人说话,要不他现在会憋疯。
皇天不负有心人,这样的念头刚起,微信就来了消息。
沈瑜激动地点开,黎妙。
这都什么事儿啊。
但沈瑜还是把黎妙的消息打开了,黎妙问:在打联盟吗?
沈瑜愣了下,这么巧的?他可不信。
于是他回复:你怎么知道我id?
黎妙那边正在输入了一会儿,发过来一个挺可爱的表情,然后说,哎呀被你发现了。
沈瑜对黎妙的长相还有一点印象,她有个和何渡很像的小酒涡,笑起来很甜。现在黎妙打字的语气就让沈瑜想起她的表情他分不清那是黎妙的笑容还是何渡的笑容。
黎妙看他没回,又发过来一条:是光哥告诉我你id的。
沈瑜一时之间不知道该说什么,他又发了会儿呆才说:光哥跟你怎么样了?
黎妙说:就那样吧,普通朋友。
接着黎妙又问,打游戏吗?
像是生怕沈瑜被拒绝,她又补了一句:叫上光哥一起。
沈瑜看着这句话发了半天的呆,说不清心里是个什么滋味,最后他说,行。
他们约在了平时训练那个区,进游戏组队,听见小光久违的声音时,沈瑜居然有点儿想哭的感觉,虽然他跟小光只能算是普通熟,但至少不再那么无依无靠了。
瑜哥暑假去哪儿玩了?小光说话的口音懒洋洋的,很随意。
没去哪儿,就在家呆着。沈瑜说。
屁。小光说,你要就在家呆着,峡谷号能只打维护局吗?
沈瑜竟然哑口无言,往年放假他都不愿意在家里,一天天泡在网吧狂打排位,可是这个假期天天跟何渡黏在一起没错,是黏在一起,连游戏都没心情打了,能每周打个维护局保分已经很不错了。
这时候黎妙笑了笑说:人家干什么还得跟你汇报吗,想什么呢。
好像还真是。沈瑜简直能从小光的语气里脑补出他挠头的样子,接着小光傻笑了一会儿说,咱们开吧?
女生一般都玩辅助,黎妙也不例外,她预选了琴女,然后问:谁跟我下路?
光哥你不是最近在练ad吗?沈瑜说着,预选了个中单奇亚娜,去吧。
打到第五把的时候,沈瑜的电话响了。
他往手机屏幕上瞥了一眼,顿时有种被人揍了一拳的感觉,想想最近这段时间给他打电话的人,沈瑜觉得不如干脆找营业厅把他的电话功能关掉算了。
来电话的是他爹,沈经国。
什么事?沈瑜接起电话,同时开了挂机锁走到网吧外。烦躁的情绪被热浪唰地卷上来,有点儿上头。
小瑜,今天晚上回家吃饭吧。沈经国说,能感觉到他试图在语气中加入一点儿亲昵和熟稔,但是好像不太成功。
沈瑜很想说我不,但他知道说不也没用,沈经国找他吃饭,那必然是鸿门宴,他去了还能抗争一下,他要是不去,那沈经国就会替他做决定,还得给他扣个不听话的帽子。
行。沈瑜尽量保持着云淡风轻的语气。
这个电话之后,沈瑜怎么也没心情再打下去了,他道了个歉直接回家,把行李箱什么的又收拾了一遍。
最后一天了,再撑一下,沈瑜想,不管他们要说什么,明天就走人。
但真的在饭桌上跟沈经国,沈夏还有那女人对话的时候,沈瑜才知道,他想得太简单了。
沈经国喝了口汤,旧事重提:小瑜,阁楼那些画能不能扔了?家里要新装修,实在是没地方放了。
他直白而不要脸的样子让沈瑜深深为之震惊,他缓了好一会儿才说:我们家是复式,有三层,我妈留下的只是一些画而已。
在沈经国开口说下一句话之前,沈瑜说:我可以把那些画都放在我的房间,这样ok吗?
反正沈夏和那女人完全把他的房间视作这个小别墅里的黑洞,死也不会踏入一步,相当于两边各给一个台阶,沈瑜觉得挺好,勉强双赢。
没想到沈经国一脸为难地说:小瑜,再过一段日子,我们就要搬家了。
沈瑜愣了,一瞬间他怀疑自己听错了。
搬家?再过一段日子?过多久?他感觉像挨了一锤,整个人有点懵。
什么时候搬?搬到哪儿?沈瑜问。
夏夏想去帆城的私立高中读书,希望我们陪着她。沈经国咳了一声,帆城环境挺好的,城市也大,我们想干脆把这儿的房子卖了过去买新房,不过两边的房价差了不少,去了帆城,肯定买不起这么大的房子了。
沈瑜愣愣地听着,每一个字他都听得懂,但连在一起感觉像在听一个不好笑的荒谬笑话。
那你的生意呢?沈瑜问,到了帆城你还接着做农贸?
现在有电商,我在这边也有合伙人。沈经国说,而且到了那边肯定也有到那边的办法,这个不用担心。
厉害。沈瑜竖了竖拇指,感觉手不是自己的。
沈经国皱了皱眉头:小瑜,你这是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沈瑜说,别扔那些画,要搬家它们也会跟着我走,可以吗?
小瑜!沈经国的音量猛地抬高了,你怎么这么不懂事!
这句话沈瑜太熟悉了,从小到大。他想要和沈夏一样的新文具,不懂事;他想要沈经国去给他开家长会,不懂事;他忍无可忍跟沈夏吵架,不懂事;他想留下母亲的最后一点痕迹,不懂事。
无论大小,都可以归做一句不懂事,在沈经国眼里,他的愤怒痛苦挣扎,都可以用一句不懂事来打发。
你才发现我不懂事?沈瑜笑了笑,那么我还可以更不懂事一点。
你什么意思?沈经国皱起眉。
想扔那些画,不可能。沈瑜一个字一个字的说,明白么?不,可,能。
咱们再谈谈。沈经国说,还是那副你一直在无理取闹的样子。
我不想谈。沈瑜说。他下意识地想要冲回自己的房间把门反锁,可是转身的一刹那沈瑜改了主意。
他一刻也不想再留在这里。
沈瑜大步走到正门前,开门的瞬间夏日的风卷着除草剂的气息汹涌而来,他没有犹豫,甚至没有考虑自己明天就要走了而行李都没带这件事。
伴随着咚的一声巨响,那个家里令人狂怒又滑稽到可笑的种种都被隔绝在门后。
头有点儿晕。
感觉全世界都空了。
他的家人做出了搬迁到其他城市这种重要的决定,却连说都没有跟他说过。
父亲告诉他这个计划,也只是想要听到他答应丢掉母亲留下的画作。
除此之外,连稍微征求一下他的意见都没必要。
即使每一刻他都明白,可在沈经国说出那些话的时候,沈瑜比以往都更清楚的感受到,他们从来没有把自己当成过家人。
可他呢。
他终于无助地发现,自己内心深处竟然还卑微地奢求着些什么,所以他狂怒,他歇斯底里,与之对比的则是沈经国的理智。
他夺门而出,他大喊大叫,但最后他又会回去继续承受冷暴力,他就像一只舔狗。一只没救的舔狗。
舔狗现在要怎么办。
沈瑜不想回去,至少不是现在,但他身上现在只有一个手机,连在城里过个夜都做不到。
沈瑜犹豫了再三,还是点开了何渡的头像。
-在吗?
何渡秒回:怎么了?
沈瑜想了想打字:能借我下你身份证吗?帮我开个房间。
五秒钟后何渡的语音电话打了过来。
怎么了?何渡问,好好的怎么突然要开/房?
我跟家里吵了一架。沈瑜感觉自己声音有点发涩,东西都没带就跑出来了,但是现在我也不想回去反正明天就回学校了,随便凑合一晚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