客服发来一个链接:「拍这个补差价,尽快帮亲安排。」
庄奕:「加急!」
客服:「好哒,亲。么么。」
庄奕很想骂人, 但他忍住了,付完款, 卧室门响了两声, 忙叫道:等一下。
寻聿明看看表,差两分七点半,庄奕从没起这么晚过,往常这个时间他早都晨跑回来了。又敲两声, 庄奕赶紧退出网购页面, 收起手机开门。
我以为你出什么事了。寻聿明穿着小熊睡衣,刚洗过的脸柔嫩鲜亮,睡饱的眼睛泡过水一样清澈。
庄奕不知餍足地盯着他, 微笑道:起晚了,我们早晨出去吃吧。
那快点。寻聿明让出卫生间,自去换衣服。
庄奕匆匆洗漱,收拾好下楼开车,两人就近在医院门口的早餐店吃过饭,各自去上班。好在寻聿明忙着去实验室跟进度,没顾上再问账号的事。
到咨询室,庄奕将陈霖霖叫到办公室,欲言又止,吞吞吐吐,好容易将事情说明白,问道:现在咳我怎么办?
哈哈哈哈哈,陈霖霖笑得前仰后合:你干脆买个账号吧!
说着夺过他手机,随便找了一个看起来很热闹的账号,私信博主:「你好,请问您的账号出售吗?」
庄奕眉头一皱:不要这么粗鲁。
说不定就同意了呢。陈霖霖还给他手机,说:我觉得寻大夫这种不上网的人,肯定看不出来,你那一百多粉丝就够震一震他了。
那样我很没面子。庄奕一本正经。
昨晚他给寻聿明科普时,顺手用许多博主的账号给他做了讲解,他见过别人动辄几十上百万的关注者,再看自己那可怜的一百多粉丝,肯定会由奢入俭,小瞧自己一等。
庄奕叹了口气,金钱果然买不来所有。
认命吧。陈霖霖耸耸肩,又说:哦对了,寻大夫的心理咨询,我感觉进行不下去了。
为什么?庄奕坐在办公桌后的转椅里,上身倚着靠背,长腿交叠直伸出桌底,手里有一搭没一搭地转着笔,表情神游天外。或许可以先买一万个账号,然后雇一群人来互动,至少先糊弄过今天再说。
你有在听吗?陈霖霖自顾自说了许久,对面毫无反应。
他挥挥手,庄奕回过神:你跟他聊到哪儿了?
聊到你们闹矛盾的时候了。陈霖霖说,还有他的家庭,他对这个讳莫如深,怎么诱导都不说,我实在没办法了。
寻聿明的亲人肯定不止外公一个,但他对父母绝口不提,仿佛只是个被外公领养的孤儿。
你觉得他现在状态怎么样?庄奕坐直身体,正色道,他有没有跟你谈未来?
陈霖霖摇头:他现在拒绝交流,虽然在配合但只跟你聊表面,绝不往深了走。你们之间的事儿,他只谈他愿意谈的。
尤其是最近这段时间,一提到不想说的话题,他就直接说我不想说,以前好歹还敷衍一下呢。未来更别提了,连过去都没说完。
寻聿明和其他咨询者不同的一点在于,他是被半强制去的,若不是医院有心理状态不达标便不能上手术的规定,他不会主动要求治疗。
这给陈霖霖的工作带来很大难度,医生再高明,对消极配合的病人也无可奈何。
要不还是你给他做吧?他提议,反正你们又没签合同,你就当帮朋友忙算了,他的事儿你门儿清。
庄奕沉吟不语,他不想给寻聿明做咨询的原因很复杂,让他回忆往日种种,本身就是一种折磨。他放不下,便不想再重温,毕竟未来能不能复合仍是未知数。
更重要的是,你知道心理医生控制一个客户有多简单吗?庄奕不是信不过寻聿明,他是信不过自己,职业守则的制定,是有原因的。
如果给寻聿明咨询,他可以轻而易举地掌控对方的情绪,影响对方的思想,让他爱上自己,对自己产生迷恋,还可以探知许多隐私,甚至能催眠寻聿明。
这不道德。那对庄奕而言不是难事,对寻聿明或许是一场灾难。
前提是你打算这么干。陈霖霖道,你就不能老老实实给人家做个咨询?
庄奕扯了扯嘴角,表情透着无能为力,他站起身,深有感触地说:千万别考验人性,没人经得起那么大的诱惑。
你如果知道我有多爱他,多渴望他,就会知道这些诱惑对我意味着什么,在它们面前我会爆发出怎样的冲动。他心想。就像一个在沙漠中濒死的人,一旦掌握水源,后果可以想见。
你去哪儿?陈霖霖见他拉开门,跟出去问。这事儿怎么办?
庄奕边下楼边说:我去找他,过后再说,你先问问你爸。
他去实验室看了看,岑寂正监督其他五个人帮寻聿明做神经元剥离,见他过来笑道:寻老师今天早晨有门诊,我带你过去吧。
他怎么上门诊了?庄奕闻言不禁蹙眉,门诊每天人流量巨大,现在是特殊时期,万一遇见坏人,保安也救不及。
岑寂跟着他快步往门诊楼走,说道:寻老师一个号得排一年,哪能说取消就取消,病人家属不得跟医院拼命啊。他怕拖延人家看病,跟陈院长要了个保安,就去了。
庄奕气不打一处来,别人威胁他的生命安全,他却不当一回事,自己却在这里急得上火。
这种事势必耽误工作生活,但病人怎知底细,一旦拖延,他们只会怪罪寻聿明耍大牌不肯坐诊。一来二去,风险也是他担,埋怨也是他受,别人都有人心疼,谁心疼他。
岑寂大步迈进门诊楼,在一楼西侧第三门廊里找到寻聿明的诊室,门口乌压压围的全是人。隔三差五便有等不及的家属涌到诊室小门的窗口上窥探,生怕有人插队,或是叫号没听见。
庄奕一推门,立刻有七八个人围上来,横眉怒目地喊道:你几号?到你了吗就往里进!
他是大夫!岑寂忙解释,他穿着白大褂,几个家属看见气势便弱了三分,口里仍不依不饶:大夫也不能插队,都像你们这样走后门,还有王法没有!
岑寂脾气好,始终笑呵呵的。庄奕可没他那耐心,他现在看谁都像凶徒,拧开门走进去,里面一般的人挤人、人挨人,连旁边做检查的小床上也坐满了病号。
岑寂跟在他身后,听见旁边大妈和自家女儿悄声议论:喔唷,这哪像个给人看病的样子,一点都不老成的。头发那么老长,是大夫还是明星嘛?
当然是大夫了,大妈。岑寂低低笑道,明星哪有这样帅的嘛。
大妈咯咯笑起来,点点手指说:小伙子,油嘴滑舌!
寻聿明听见这边动静,抬头看了一眼,看见庄奕微微一怔,冲他笑了笑,神情只在瞬息之间。他接过下个病号的身份证,在读卡器上一刷,问道:您什么症状?
病人是个不到一米六的老太太,戴着副椭圆眼镜,给他病历和片子,说:我就是头晕得不得了,走着走着路就跟刹不住车了似的,老往前冲,不小心就跌倒了。
寻聿明打开阅片灯,放上磁共振的两张片子一扫,低头开始写病历,您这个以后去看内科吧,动脉硬化,脑缺血,脑萎缩都有点,典型的老年病。
这不是您权威么。老太太七十六,对他恭恭敬敬,像个在老师面前答话的小孩,排一趟队可不容易,您给多开点药吧!
寻聿明写完症状,说:给您开点长春胺、定眩片、银杏蜜环口服液。平时吃阿托伐他汀和胞磷胆碱纳吗?我给您写上用量,去门规的医院开吧,报销还便宜点。
说着将身份证和病例还给她,叫道:下一个。
该我了,该我不是你!三四个人纷纷挤到跟前,眼看要吵起来。
一个个来,按号排。寻聿明深吸一口气,擦擦额上汗渍,再一抬头,庄奕却没影了。
过不多时,诊室门再次打开,有人往他手边放下杯水,刚买的乌龙茶,还温热的。庄奕轻挑嘴角,默默站到了后面。
寻聿明端起杯子喝一口,一个接一个的病人看下去,脸上始终没什么表情,偶尔余光瞥到庄奕,却是带笑的。他也不戴口罩,写病历、开药、看片子、约手术,就像流水线旁边的组装工人,熟练而专注。
庄奕一直陪他看到中午下班,寻聿明终于坐起身,抻了个懒腰,笑道:你怎么一直在这儿陪我?
有事问你。庄奕等他洗完手,拿上杯子,一起往咨询室走。你怎么不听话?
几天前刚和他说过行动要注意,千万别自己到处跑,尤其是门诊最好先别看,万一有坏人混进去难以控制。
寻聿明捶捶后腰,道:我怕耽误事儿嘛,总不能老躲着。
庄奕见状,揽住他腰身,手指在他僵硬的肌肉上不轻不重地揉捏。寻聿明禁不住痒,笑着直躲,他一向敏感。
太瘦了。手里的肉只有薄薄一层,触感柔韧,庄奕叹一声,推开门,去餐厅吧台拿了两份饭,将自己碗里的肉都挑给他。
你找我到底什么事?寻聿明接过他递来的菌菇汤,先喝了两口。
庄奕抽张纸巾,擦擦他嘴角,见他脸红着躲闪,笑说:陈霖霖说不能给你做咨询了,想让我接手。你觉得呢?
寻聿明舀米饭的小勺一顿,表情纠结起来:我你不是不愿意给我做嘛。
他有点怕,让庄奕给自己做咨询,意味着在对方面前完全袒露自己的情绪,更糟糕的是要将过去的点点滴滴翻开来,细细地回味。
他怕自己没那么大定力,会把持不住。
如果非给你做,除非是以同事的关系。庄奕自然知道怎样绕开规定钻空子,你可以做我的助手,那我帮你做咨询,就不牵扯道德问题了。
职业守则不是问题,最大的风险是,彼此能不能守好自己那颗蠢蠢欲动的心。
寻聿明没点头,也没拒绝。
晚上回家,庄奕照例给猫喂食,陈霖霖的消息又进来:「我爸说不继续做咨询,他可能没法手术。」
手术是寻聿明的命。
庄奕犹豫片刻,回道:「我问问他。」
寻聿明还在屋里看最新发表的科研论文,庄奕过去敲敲门,跟他复述老陈的话,又道:实在不行,只能我来做。
他也不想,但没有更好的选择。
那就做吧。寻聿明摘下眼镜,看着他说:我相信你。
可我不相信我自己。庄奕暗暗想。
陈霖霖又道:「对了,白天那个博主回复了。他说给他打一个亿!哈哈哈哈疯了疯了。」
庄奕笑了笑:「不行。」
陈霖霖:「这人肯定讽刺你呢,算了吧。」
庄奕:「超过银行单笔限额了。」
陈霖霖:「???????」
你笑什么?寻聿明见他弯着嘴角,低头摆弄手机,合上电脑问他:你在看你的视频吗?我也想看。
呃庄奕一惊,急中生智,拖延道:要不你先亲我一下?
作者有话要说:亲你一下,吧唧。
第44章 吻
那我不看了。
这间屋里的床头是深蓝色的,寻聿明倚在上面, 衬得皮肤愈发白。他无意识地撅着嘴, 侧着头, 满脸的冷漠都被这双花瓣唇冲淡了。
庄奕心里一软, 凑上前说:给你看, 别生气。
寻聿明转过脸,见他坐在床边盯着自己,神情看起来竟有些羞怯。庄奕给他手机,上面显示着自己的账号页面,乌烟瘴气的评论删得七七八八,偶尔有原来的粉丝留言。
他们为什么问你是不是被盗号?寻聿明翻了两条,抬头问。
昨晚出了一点小问题。庄奕掩饰说,已经解决了。
寻聿明点开最上面的一个视频, 是他录制的小猫玩耍镜头,因为家里装修得漂亮, 相机又清晰, 加上他选的音乐优雅,整体品质看起来倒不错,不过欣赏者寥寥。
庄奕清清嗓子,声音因紧张而发抖, 当年他参加玫瑰碗决赛, 在国际心理学研讨会上发言,众目睽睽之下带寻聿明唱歌所有这些高光时刻都不曾怯场,此刻却潮湿了手心。
我没有投入太大精力。他试图为自己找一个过得去的理由, 就好像如果他投入精力,便能改变惨淡现状一般。
寻聿明挨次点下去,发现他并非只拍猫,自己种的花,亲手捏的陶,还有学习微雕,参加各种运动,甚至只是一抹不错的夕阳,生活中的点点滴滴,只要他看见都会随手记录下来。
比起热热闹闹的营业账号,这一方小小的天地反倒更像他的私人日记,没什么技巧,却格外动人。偶尔有欣赏得来的人留下足迹,和他打个招呼,点头之交,清淡如水。
寻聿明忽然觉得很美好,就好像在月明风静的秋夜,啜了一口甜甜的桂花酒,有一种安逸舒适的情致。真好。他活得真好,让人不忍心打扰。
庄奕笑笑,早知如此,何必费劲讨好他,什么都抵不过真情实意罢了。他伸出手,轻轻抚摸寻聿明的脸颊,唇角微弯:我其实
他其实是想记录下没有寻聿明的日子,在每一个思念成疾的夜晚,还可以回味着这些时刻告诉自己没有小耳朵,我也可以。
现实却是,在寻聿明面前,这些根本不堪一击。此刻面对着他,庄奕才发现,原来它们并非是他可以自己生活的证明,越想证明越说明不自信。
他只是在等待。
我给你看样东西。庄奕起身离开,不一时又回到床前,他右手一松,一只带着细羽的白色捕梦网摇摇曳曳坠在寻聿明眼前。
你还留着呢。寻聿明放下手机,接过来看了看,这是他从前买给自己的,分手后他们将彼此送的礼物退回,便再没见过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