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柠檬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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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6章

老陈玩笑道:你看看,这就是开小差的结果。

众人哄笑,孙大夫捡起手机还给寻聿明:对不起啦寻老师,要不我给你换个新的?

他自己扔到人脚底下的,又怪谁呢?

不用了。寻聿明点点头接过,回头瞥了一眼庄奕,后者正低着头幸灾乐祸地微笑。

老陈轻咳一声,道:开会的时候不要挤眉弄眼讲小话!

寻聿明脸一红, 端出专家教授的高冷派头,抱着笔电走上前, 开门见山地说:咳, 大家好。这次的案例有些特殊,因为病人是个不满十岁的小孩儿,实施脑部唤醒手术的时候肯定会遇到困难。

所以,他一指台下的庄奕, 我们会请庄医生进入手术室, 作为儿童心理咨询专家的身份,协助我们。

庄奕冲他笑笑,见他微微红着脸打开电子阅片机, 放出断层扫描,介绍道:病人一年半前因头晕、呕吐住院,ct结果显示第四脑室占位性病变,进行过两次手术。

第一次术后,呕吐症状消失,但新增走路不稳、视物重影等并发症。第二次手术效果不错,并发症得到了控制,但仍然没能根治。目前病人已被确诊为弥漫性星形细胞瘤,病情恶化很快。

四块长方形荧幕在他身后点亮,上面是病人的脑部影像,肿瘤的部位已被标红,像一朵火烧云,几乎占据了小半个脑袋。

灯关了,会议室里晦暗不明,ct照射着寻聿明的半边侧脸,衬得他肤色愈加苍白。此时此刻的他何其迷人,像一把锋利的尖刀,专业、自信、严肃,闪着冷酷的光。庄奕一瞬不错地盯着他,如恶狼嗜血,似飞蛾贪光。

寻聿明视线扫过他,扫过在座诸位,道:下面我来介绍一下治疗方案。病情发展到这个地步,单一方案不足以根治,所以我制定了四种方案配合。

首先,我们需要给病人进行放疗,这有助于缩小一部分的肿瘤,同时让病灶边缘更整齐,手术时更好切除。然后我们就开始手术,双侧额叶进入,标记肿瘤位置,利用二氧化碳激光刀,切除大部分肿瘤。再然后

他说起专业内容,语速比平时快一倍还多,思维更是敏捷得让人跟不上。室内所有人,包括老陈都在奋笔疾书记笔记,庄奕却是唯一的局外人。

他不用负责手术部分,手里有一搭没一搭地转着笔,目光追随着讲台上大放异彩的寻聿明,看起来悠闲而得意,仿佛在说看,那是我一手爱护长大的小耳朵。

初步方案就是这样,具体情况还得打开颅骨以后才能知道,大家有什么问题吗?

寻聿明视线落向观众席,发现一片举起的右手,随便点了一个,是同科室的刘大夫:寻大夫刚刚提到切除肿瘤后,还要在病患颅内植入放射性粒子。这不是会增加癌症复发的风险吗?要知道这东西存留在体内副作用很大,很可能刺激癌细胞转移。

其实恰恰相反,寻聿明解释道:我们植入粒子的目的,就是利用它的放射性,防止癌细胞再生,相当于颅内的放疗。如果肿瘤没切干净就放置粒子,的确可能出现你说的问题,但我们不会让这种情况发生。

这样不是对手术要求太高了吗?旁边有人喊道。

是啊。后排也有人喊,万一留下一点癌细胞,整个计划不就都失败了吗?

寻聿明颔首说:的确,所以这台手术需要技术绝对精湛的大夫来协助。

谈到副手人选,庄奕看了一眼老陈,示意他接手,后者走过来道:谢谢寻大夫,我们下面就来讨论一下助手人选,大家毛遂自荐,不用扭捏。

寻聿明收起电脑,默默坐了回去,讨论人选是个敏感话题,稍有不慎就会得罪人。

果然他屁股刚挨到椅子,孙大夫和岑寂便先吵了起来,一个说刘大夫医术精湛堪做一助,一个说王主任技术高超该是首选。

好在这台手术难度太高,关注度更高,听完寻聿明设计的方案,没人再打他主刀资格的主意。

寻聿明靠着椅背舒了口气,侧脸瞥见方才问问题的刘大夫,他长得圆咕隆咚,双眼皮小眼睛,不高不矮的鼻梁上架着一副不薄不厚的银丝边眼镜,笑起来像尊弥勒佛。

孙大夫提到他,他便笑眯眯说自己还年轻,没有王主任经验丰富,一切听院里安排。与世无争,谦逊淡泊,看着倒很平和。

庄奕安坐对面,有意无意地瞥他一两眼,也都没有过多停留。岑寂和孙大夫唇枪舌剑的时候,寻聿明收到一条来自他的信息。

「你现在一定在想,原来他这么谦虚又温和。」

寻聿明愕然,猛地抬起头,望向庄奕的眼神带着点不忿,刚才他一个眼神害自己掉落杯盖出丑,现在又来读心。

「我没有。」他嘴硬。

庄奕动动手机,很快回复过来:「好。」

好。

你说没有就没有。

这不合时宜又突如其来的宠爱语气,让寻聿明悄悄红了脸,他没在暗影中想了想,又发过去几个字:「我不去你家住。」

庄奕还是笑:「好。」

又是好。

他真讨厌。

前面几个大夫越吵越激烈,岑寂血气方刚,说话也没有太客气,直指孙大夫和刘大夫拉帮结派,居心不良。孙大夫黝黑精瘦,眉眼间距极窄,是略显偏执的长相,口口声声说岑寂对领导献殷勤讨好。

两边人语气都很硬,咬字也重,你讥刺我一句,我嘲讽你一句。老陈见情况不对,及时叫停:好了好了!大家发言注意措辞态度,都是同事,像什么话!王主任家里有事,他托我带话,把机会留给年轻大夫们了。

岑寂嗤一声,丢下手中圆珠笔,神色不屑地摊在了椅子上。

老陈皱眉瞪他一眼,定下刘大夫、孙大夫和周容大夫做副手,又道:这次手术影响很大,几家权威媒体和两家海外媒体都会来直播,咱们省电视台的晚间新闻开了个连续报道专题,大家都重视起来!精神面貌啊什么的,都注意着点儿,别让人拍着影响不好的镜头。

上回记者到普外采访,正好碰见老展在办公室里吃那个芝麻饼。人家记者寻思着拍两个医生在工作间隙抓紧吃饭的镜头,好表现表现他工作辛苦呢。这个老展可倒好,掉了两粒儿芝麻在键盘缝儿里,他硬是磕打半天倒出来,又填嘴里吃了,吃完还把满手油抹了一白大褂。这事儿传到同城网上叫人家笑话了好几天。今回要是再出洋相,那可就是国内外人都看着了!

老陈一脸忧心忡忡,寻聿明忍不住捂嘴笑。庄奕看着他,指了指自己的右脸颊。寻聿明一愣,拿起锃亮的杯盖当镜子,见自己脸上挂着一道圆珠笔印。

手边没有卫生纸,他食指沾点茶水,对着杯盖好一通揉搓。老陈余光瞥见,露出了赞许的目光:你看看,人家寻大夫已经开始整理仪容仪表了,大家都要以他为榜样!

众人又是一阵哄笑。

散会后,老陈把寻聿明叫住,再三嘱咐他手术时说话一定要小心斟酌,又低声道:还有一个事儿,这个同事关系还是要搞搞好。多给人家个笑脸,有点什么事儿人家也愿意帮你嘛,你说是吧?

他一向是独来独往的性格,尤其是沉浸在工作研究中时,周围人来人往对他而言只是背景声,有时确实会忽略一些人事。他自我反思,想起当年庄奕帮他化解和舍友的矛盾,后来确实收获了不错的友谊,对自身处境也颇有改善。

寻聿明答应着,晚上下班时,问庄奕:我是不是特别不好相处?

庄奕笑了笑,开着车道:怎么这么问?

我走到哪儿都和人搞不好关系,这肯定是我的错。

从小到大他总是被孤立的那个,现在想想,或许真是自己的问题。他简直不敢想,假如大学时没有遇见庄奕,他的人生会灰暗到何等地步。

庄奕是他贫瘠生活里的一缕光,照亮了他内心封闭已久的角落。可他很久之前就没有庄奕了,这么多年他以为他已经学会了自己走路,其实不过是掩耳盗铃,事实证明,他只是埋在沙子里的一只鸵鸟。

谁说你走到哪儿都和人搞不好关系?庄奕将车开进小区,停在路边,说:和我,和岑寂,和海湾湾,和以前的舍友们,不都很好吗?

物以类聚,那些不和你好的,也没必要去迎合。他一面说,一面抬手翻下了副驾驶的遮光板。寻聿明看见镜子中的自己,不明白他什么意思。

庄奕命令道:看看你自己。

看什么?寻聿明一脸茫然。

庄奕按开他的安全带,忽然倾过身去。寻聿明吓了一跳,忙向后躲。驾驶室空间狭小,两个大男人置身其中,愈发显得逼仄。庄奕身体不断向下压,将他迫进座椅和车门之间的小小角落,与他呼吸相闻。

你做什么?寻聿明紧张得手心发汗,脑袋里晕晕乎乎,那颗不安分的心几乎要跳出嗓子。

庄奕一手按着他肩膀,一手在他鬓边摩挲,声音如此醇厚,又如此温柔:现在什么感觉?

寻聿明反应了三秒,哆哆嗦嗦道:有有点儿害怕。

为什么?庄奕的笑容在他眼前放大,气息擦过他耳珠,寻聿明浑身一颤:你离我太近了。

庄奕在他耳畔低低一笑,保持着这个姿势足足三分钟,道:记住这个感觉。

他说完坐回驾驶座,仿佛刚才什么都没发生,神态自若地说: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安全距离,它是我们情绪的密码,也是动物保护自己的方式,近一点局促,远一点疏离。安全距离比别人长,不代表你有错,只能说明生活没有好好对你,让你欠缺应有的安全感。

蜥蜴断尾求生,变色龙伪装避险,犰狳打洞逃命,他的小耳朵拒人于千里之外,来藏匿那颗敏感脆弱,容易受伤的心。但他内心有多渴望爱情,渴望友情,渴望和人接触,世界上恐怕只有他知道。

庄奕微抬右臂,手背轻轻抚摸他的脸颊,眼里似有无限怜惜:千万别自责,明白吗耳朵?

寻聿明怔怔点头,明明白。

庄奕笑着揉揉他发心,转身跳下车,从后备箱里抱来一床被子,道:走吧,带我回家。

第32章 非强求不可

我不是说不和你住了吗?

他未免也太自觉了,寻聿明皱眉道:你又不是没有家。

庄奕一手抱着被子, 一手拎起他中午回去打包的生活用品, 笑说:你不去跟我住, 我只能来跟你住了啊。我家这几天装修, 你要是不让我进去, 我就只能住酒店了。

那你就住酒店去吧。寻聿明跳下车,径自回家。

庄奕锁了车,不疾不徐地跟着他,到家门口,还没有要走的意思,酒店我住不惯,你又不是不知道。

酒店没有家的感觉,耳朵。

咱们什么时候回家呢, 耳朵?

还是家里好呀,耳朵。

有耳朵的地方才是家呀。

耳边响起他从前住酒店的诸多感慨, 寻聿明一时不忍, 拉开门道:装修完赶紧回去。

庄奕笑笑,抱着被子和他挤在窄窄的门框里,低头在他耳畔说:你跟我一起回去吗?

你要想在这儿住就老实一点!寻聿明警惕性地向后一躲,对他横眉怒目, 别动手动脚的, 你的风度修养呢?

庄奕也不生气,耸耸肩,道:我没有动手动脚, 我动嘴。

动嘴也不行!他气呼呼地关上门,去外公屋里掀开床单,积年浮灰顿时爆起。寻聿明捂着嘴巴闷咳两声,正准备去拿拖布擦擦地,庄奕进来道:我不住这个屋,太脏了。我和你住。

寻聿明掩上门,将一屋子灰尘挡在身后,板着一副好看的面孔,道:我那屋就一张床,住不开。

没关系,我不嫌挤。庄奕笑得坦坦荡荡,仿佛当真光明磊落,没有任何小心思。

我嫌。寻聿明忍不住白眼相加,想想又打开门,去阳台搬来一张行军床,你睡这个行吗?

他略一沉吟,改口道:你还是睡床吧,我睡这个。

我睡吧。庄奕没有得寸进尺,事实上,他根本没有妄想和小耳朵睡一张床,把它支在你屋里,好不好?

这句好不好带着点撒娇恳求的意味,他语气本就柔和,如此一来更添可怜,寻聿明听着心里一酸,好像自己是个始乱终弃的混蛋,愧疚之情源源不断涌上心头,点头道:嗯,你支吧,我拿两床褥子。

他仓皇进屋,埋头在没有几样东西的壁柜里,翻找半天,拿出两床毯子和一张窄窄的褥子。庄奕投了抹布来,擦干净行军床,把厚毛毯折叠铺在上面,然后盖上褥子和床单,放下枕头、被子问:你想我朝哪边睡?

行军床和写字台平行着,刚好与寻聿明睡的弹簧大床摆成一个直角,假如庄奕头朝前,则看不见寻聿明,若是庄奕头朝后,便离着寻聿明太远。

随便你吧。寻聿明说完,余光悄悄看见他把枕头放在了靠弹簧床边的位置,这是离自己近却看不见自己的姿势,心里不知怎么忽然安定下来。他才发现,原来自己是怕被他看着的。

庄奕安置好洗漱用品,又去阳台和小厅里检查一圈,确定门窗锁紧之后,进来道:去吃饭吧?

寻聿明准备有饼干,但他一来势必不能跟着自己凑和,只好随他出门打点五脏庙。庄奕对这一带很熟,两个人也不开车,沿着学校湖边的石子路向三门町方向溜达。

这个时间学生们刚下课,校园里熙熙攘攘,有不少朝气蓬勃的年轻人约着去打球,也有花朵一样的女孩子三三两两去打饭。两个人经过露天操场,一只篮球在空中划了一道弧,好巧不巧正砸向寻聿明。

小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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