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家的节目,哪能带你啊?
众人开着玩笑,满屋爱情的酸臭味。
庄奕移开眼,带着一腔凄风苦雨,点开了寻聿明的对话框。
「明天搬家吗?」
拆迁在即,算算他这两天就该搬去外公家,他身体还没恢复自己肯定是不行的。
寻聿明正在看片子,发邮件给他的,正是被举报那天,在医院葡萄架下遇见的那个贫血的年轻人。收到信息,他接着回道:「明天下午搬。」
最近台风过境,他们这边波及不大,但一直绵绵阴雨不断,天气预报说明天下午雨会停。
庄奕:「明天去找你。」
怕他不同意自己帮忙,又补上一句:「有点事和你说。」
隔了片刻,寻聿明回复:「好。」
庄奕嘴角轻挑,不觉笑了笑。
海湾见状,咧着嘴问:庄医生,你是在和寻大夫聊天吗?笑这么高兴啊?
诶你看,把他给忘了!王昆仑一拍大腿:早知道把小寻大夫也叫来了,人多热闹。
就是啊。海湾道,庄医生,你俩怎么还不谈恋爱?要不我们帮你撮合撮合吧?
王昆仑撮合人很有一套,当初迟归和海湾走到一起,多亏他和几个朋友牵线搭桥,千方百计制造机会。自从和迟归在一起,海湾湾心里那个美,看谁都想拉根红线,恨不能让全世界都和他一样收获爱情。
庄奕笑笑,摇头道:算了,他跟你可不一样,我还是自己追吧。
哦。海湾冲迟归眨眨眼,后者微微一笑,他又说:那你倒是麻溜的啊!
他也想快点行动,只是不知道该不该,能不能,对方愿不愿意。庄奕沉吟片刻,叹了口气。临走前,海湾又叫住他:庄医生,月底来我家吃饭吧?迟归那天有空,给我们做好吃的。
他说完回头看看,迟归一身黑色休闲装立在不远处,朝他稍稍一伸手,海湾便默契地靠进他怀里,迟归回以一笑,低头吻了吻他太阳。
庄奕不忍直视,答声好,匆忙逃离现场。
翌日中午他开车去寻聿明家,顺便给他送午饭。寻聿明的东西少得可怜,拢共三只箱子也都堆在门口,用不着叫搬家公司。庄奕将东西装进后备箱,把他扶上副驾驶,轻车熟路地往他外公家开去。
寻聿明路上没怎么说话,也不知在想什么,有些走神。庄奕不时从后视镜里看他,他也没有察觉,一副魂不守舍的样子。suv 驶入西湾大学家属区,周围还像他们上次回来时的样子,几乎看不出改变,路边香樟偶尔落下一片叶子,掉在挡风玻璃上。
停在路边吧。寻聿明指指马路牙子,里面太窄了,不好停车。
近几年开车的人愈来愈多,老小区里没有停车场,空地也不够,汽车见缝插针,挤得到处是。庄奕停下车,帮他拉着行李箱往里走,我忘了给外公买礼物,不好意思进门了。
寻聿明一笑,打开门说:我外公不在家,你不用不好意思了。
庄奕随他进门,这屋子也还像以前,陈设布置未曾有半分移动,却总觉得哪里不同了,说不清道不明。寻聿明推门进屋,把行李箱放到自己卧室,道:坐吧。
外公出门了吗?庄奕坐在弹簧床上,看着他一样一样地取出东西,分门别类整理好。
寻聿明打开壁柜门,将衣服都收进去,道:嗯,他有事出去了。
室内开着白炽灯,庄奕无意间瞥了一眼,他打开的那扇门后空无一物,旁边连通的柜子里也只两床毯子。隔壁那间屋不算小,既是卧室也是客厅,书柜都放不开遑论衣柜。也就是说,这两扇壁柜是他们家唯一放衣服的地方。
庄奕不禁狐疑,外公出去办事,不至于把四季衣服也都带走吧?
寻聿明投了块抹布,擦擦写字台,道:你到这边来坐,我铺个床单。
我来吧。庄奕怕他累得伤口疼,接过他的格子床单,把凳子让给他,你休息一会儿,我带的饭放门口了,先吃吧。
寻聿明慢悠悠地去门口拿来饭盒,庄奕将脏床单收起来,换上新的,又拖了两遍地。从前他出国留学,家里只外公一个人,可他卧室一直干干净净,被褥整洁。现在他在市里上班,去外公家不过一刻钟车程,中秋才回来吃过饭,屋里却积满了灰。
你吃点饭吧。寻聿明打开饭盒,道:别弄了,够干净的了。
庄奕去卫生间放拖把,抬头见洗漱架上空空如也,连一只杯子和牙刷都没有,洗完手想擦干也没有毛巾。他推门出来,到左手边的大卧室里看了看,摸摸床单,一手灰。
寻聿明撒谎。
他也不揭穿,既然寻聿明骗他,那自然有其原因,问也问不出究竟。庄奕和他吃过饭,收拾着饭盒问道:你住这儿离医院就远了,以后打算怎么去上班?
寻聿明想想,说:坐地铁吧,或者公交车也行。
早晨堵车,公交车过去得半小时到四十分钟。庄奕道,地铁倒不堵,但这边离地铁站步行也得一刻钟,开车都到医院了。
那也没办法啊。寻聿明趴在桌子上,脑袋枕着左臂,右手食指一圈圈描着玻璃下的一张老照片,我又没车,而且也没空去考国内驾照,等拆迁完我再搬回去吧。
国家为照顾他们这些一流科研人员,医院宿舍都有他们的常住名额,一个人两室一厅,足够宽敞。现下不过是特殊情况,暂时搬回外公家。
庄奕清清嗓子,想起昨晚海湾那句麻溜的,道:要不我早上顺路带着你?
他住的南山别墅在靠近市中心的地方,去医院也差不多十来分钟,但和西湾大学中心校区却是一东一西两个方向,这个顺路顺得十万八千里,路程陡然翻倍。
好在寻聿明刚回来不久,国内发展太快,他天生方向感又不好,也想不到其中猫腻,会不会麻烦你?
庄奕弯弯嘴唇,道:就算分手了,以我们的关系,做个朋友也绰绰有余吧?跟我还客气吗?
他这句话一出口,寻聿明顿时放松不少,笑说:嗯,那我不客气了,你明天早晨就来接我吧。
明天?他在家才待了不到一周。
寻聿明打个呵欠,微笑道:我再在家闲两天就长毛了,而且你给我介绍的那个病人不能再等了,我得赶紧回去,否则给别人抢走了怎么办。
庄奕知道他工作狂不要命,劝是劝不动的,只好说:我最近一直在和那个小病人聊,他们家人都愿意等着你,不着急。你要是非回去的话,工作也别排太满了,要不我给老陈说一声?
别,千万别说。寻聿明急忙制止,我可不想搞特殊了,要不然那帮讨厌我的人表面对我恭恭敬敬,背后又要骂我。
庄奕无奈地耸耸肩,起身道:好吧。我回去了,你睡会儿。
我送你。
寻聿明非要跟他到单元门口,庄奕不让,推着他进屋去,你别让我操心了,快回去。
老式屋门门槛高,寻聿明穿着拖鞋,又是倒退走的动作,不小心绊了一跤,撞在紫色铁门上,砰的一声。庄奕赶着去拉,那门是开到一半的,两个人的体重压上去,顿时碰上白墙,把两人都晃了一下。
寻聿明眼睁睁看着他扑过来,转头的瞬间,和他脸贴着脸叠在一起,偏他自己下意识地倒吸一口凉气,张开了嘴,而庄奕匆忙中也只说了半个我字。
两双嘴唇,不偏不倚的一个吻。
庄奕对天发誓,他绝没这个意思,但变化来得突然,他几乎是下意识地扣上了寻聿明的后脑,下一秒已不知天地为何物。
唔
寻聿明瞪着眼,想推开他又推不动,情急之下,捂着胃嘶了一声。
庄奕一惊,登时清醒,胃疼了?要不要紧,疼得厉害吗?
没寻聿明垂下头,胃里确实隐隐地疼,大约是方才太紧张导致的痉挛,不严重。
庄奕见他皱着眉头,脸色发白,打横抱起他,将他放到了卧室的床上,老展开的药呢,你吃了吗?
寻聿明一指背包,道:收到里面了,还没拿出来。
庄奕给他找出药,连水杯一起送到床前,看着他皱眉吞下,心里颇不是滋味,对不起,我刚才
没事儿。寻聿明怕尴尬,也怕他自责,截口道:又不是故意的。
庄奕顿了顿,看着他的眼睛,说:我要说我是故意的呢?
第29章 隐情(四)
寻聿明紧紧抿着嘴唇,没有回答。
庄奕见他这副样子, 不想为难他, 笑了笑说:开玩笑的, 你午休吧。
扯过一床薄被, 轻轻给他盖上, 寻聿明想坐起身,庄奕按着他道:别动,睡一会儿,我走了。他将水杯搁到桌上,掩上门,离开了小区。
回去的路上,庄奕心里惴惴不安,总觉得有什么东西正从他身边悄悄溜走, 只要他一伸手就能抓住,他却视而不见没有阻拦。多拖延一刻, 这种感觉便强烈一分。
越想越烦躁, 汽车路过医院,庄奕一把掉过头,重新开去了西湾大学。此时教学楼里正在上课,他将车停在门口, 到三楼大教室外看了看, 讲台上站着一个穿白衬衫灰西裤的男人,对方视线穿过门缝,瞥见他点了点头。
庄奕走去楼梯间的吸烟区, 等待的时间里抽了两支烟。丛烨过来时,就见满室烟雾缭绕,他左手插着裤兜倚在窗边,露出一侧清晰流畅的下颌线,深邃的眼里忧愁漫溢。
欲求不满去酒吧,找我干什么?
庄奕回过头,扯了扯嘴角:找你帮我查个人。
查人找刑警,找我有什么用?丛烨从他手中接过烟,点燃嘬了一口,推推金丝边眼睛,哂笑道:恶习难改。
庄奕也吸了一口,右手探出窗户,弹了弹烟灰,我要查的是以前西湾大学的一个老教授,不找你找谁?丛烨管着西湾大学人事科,这些档案历史,没人比他更清楚。
叫什么名字?多大了?他揿灭烟头,边往办公楼走,边问:你好好的查人家干什么?
二人出得教学楼,经过一排排红枫,秋叶旋落在他肩头,庄奕抬手掸开,道:我想知道他还活着么。
丛烨将他带进办公楼的档案室,从最后一排柜子里翻出一封落满灰的文件夹,标签上写着一个名字江海平。是他吗?
庄奕打开封线,抽出第一页,左上角贴着一张老式黑白一寸照,边框还是压成荷叶边的。相片里的人年轻斯文,看上去有些严肃,和中午寻聿明在桌上描画的那张照片一模一样。
是他。
丛烨关上柜门,走进办公室,坐下说:这人我知道,他以前是西湾的古语言学老师,水平很高,听说当年还纠正过鸠摩罗什翻译的经文错误。
庄奕抬眼道:这么厉害?
丛烨笑笑,叹了口气:厉害是厉害,可惜命不好。他性格太孤僻,独来独往,年轻时候被小人诬陷,那时候又没有监控,也没朋友帮他说话,最后百口莫辩,去挖了十来年的废井。后来倒是找到证据给他昭雪了,学校还让他继续任教。但十几年的无用功做下来,看不着一点希望,整个人的精神已经崩溃了。而且他走这么长时间,他老婆等不了,也带着女儿和他离了。
等他再回来都一把年纪了,这么多年不上课,工龄不够也没法评教授,只能慢慢攒课时。学生们看他那个样子,都不大喜欢他。校里体谅他遭遇可怜,只能尽量照顾他,做学生的思想工作,顺便多给他安排几节课,好容易才让他在退休前评上了副教授。
庄奕闻言,一时默默,想起寻聿明的言行举止,再想想他从小的生活环境,外公纵然再疼他,也无法弥补他缺失的家庭关爱,一个沉默寡言受过伤的老人,带着一个性格内向孤僻的小孩,要他如何活泼得起来。
那他现在呢?现在可还活着?
那就不知道了。丛烨喝口水,道:他退休以后人事关系转到社会上,学校只有他以前的档案,倒没听说他去世的消息。他一直住着学校分的房子,你去打听打听不就知道了。
庄奕道过谢,重新回到家属区,敲了敲寻聿明的门。
他想亲口问问他,外公是否还在人世,如果已经去世,又是哪一年出的事。想到这里他便心跳加速,总觉得此事关系重大,隐隐约约和过去种种联系到了一起。
半晌,室内毫无动静,寻聿明居然不在家。他还病着,又刚吃过药,会去哪儿?能去哪儿?
庄奕掏出手机给他打电话,没人接,碰巧楼上阿姨拎着一网兜土豆回来,见他守在门口,好心道:他家没人,我刚才看见他家明明出去了。
您认识他?庄奕仿佛在沉沉黑夜中看见一盏明灯,忙问:那您知道江海平教授现在去哪儿了吗?
阿姨眉头一皱,叉着腰说:哟,那不知道了,老江头都搬走六七年了啊。
这样啊,谢谢您。
庄奕大失所望,六七年前寻聿明还在读博,他们家经济拮据,守着不要钱的房子不住,又能搬哪儿去。他回驾驶室里默坐片刻,又给寻聿明打了一通电话。
寻聿明掏出手机看看,见是他,按了关机键。
外公瞥见,抓着他手腕,缓缓问道:怎么挂别人电话?
寻聿明蹲下身,反手握住外公胳膊,靠在他身上,我不知道该跟他说什么,我做错了,外公。
他错不在瞒着庄奕,而是不该回来,回来也不该遇见他,遇见他也不该任由他接近自己,即便要与他来往,也万万不该让两人的关系发展到现在这个程度。
一步行差踏错,事情便不受控制了。
寻聿明无比憎恨自己,面对庄奕,他竟是个毫无自制力可言的人。
外公低下头,布满褐斑的手摸了摸他脑袋,外公拖累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