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想到。
他扒着庄奕的手,急道:给我看看!给我看看!
庄奕将手机给他,屏幕上显示着邮件界面,他们两个填写申请表的时候,留的联络邮箱是同一个。寻聿明一瞧,只见最上方有两封斯坦福医学院的新邮件,每一封开头的主题上都写着恭喜:congratulations!
你骗我!
寻聿明一颗心顿时落地,长舒一口气,咧着嘴角去打他:你怎么你越来越坏了!
庄奕笑得不住发抖,捧起他脸亲了一下,道:对不起,对不起,我错了。你快给外公打个电话,告诉他一声。
寻聿明撇撇嘴,心里乐得开花,庄奕这样一捉弄他,反而比直接看到结果更高兴了。他忙给外公打电话报喜,外公听见也笑道:太好了!啧,哎呀,早知道你们两个晚一天走啊,咱们也庆祝庆祝。
庄奕在旁边听见,笑道:你跟外公说,我们旅行结束还有时间,到时候再回来住两天。
寻聿明依言告诉外公,外公口里只说他们乱花机票钱,笑声却瞬间爽朗起来。二人打完电话,再不复方才阴霾,手牵手登上去开罗机场的飞机,寻聿明道:我外公从来没笑得那么开心过。
庄奕帮前排女乘客放好行李,坐到他身边问:你上大学的时候他不开心吗?
开心。寻聿明道,但那时候我还小啊,他不放心我漂洋过海一个人,所以也没这么高兴。
外公肯定是觉得你现在有我了,才这么高兴。庄奕倒很会自夸。
寻聿明弯弯嘴角,桃花眼薄怒带嗔,嗤道:臭美。
飞机缓缓升空,庄奕要了一杯水,拉上隔板间,将寻聿明的座位放平让他靠着自己休息。寻聿明一下午心情起伏,这会儿放松下来便禁不住乏累,枕着他胳膊昏昏沉沉打盹儿。
十几个小时后,飞机顺利抵达降落在开罗。寻聿明睡得胳膊腿发软,活动活动手脚,走出机场,只见满街都是穿长袍戴头巾的女人,和浓眉深目的男人,空气中弥漫着一股香料、汗水以及烧烤和沙土的混合气味。
庄奕带着他去酒店办入住,进门过安检时,寻聿明悄悄问:住酒店还要过安检,是不是治安不太好?
没事儿。庄奕拿到房卡,低头吻吻他鬓角,笑道:有我跟着你,不用怕。
次日上午,庄奕预订的观光车准时来接,向导带他们还有另外几个人去参观金字塔。一路上只见黄沙茫茫,到处是土块石砾。
向导和他们介绍着胡夫金字塔的建造历史,庄奕见寻聿明视线落在窗外,道:我们下午去沙漠看日落,上午先去景点。
寻聿明嗯了一声,用衬衫袖子擦擦汗,说:早知道我少穿点,好热啊。
庄奕掏出背包里的大水壶,拧开不锈钢盖子喂他喝水,多喝点水,幸好没在盛夏去卢卡索,埃及南边才热。
今天艳阳高照,参观金字塔的人也很多。庄奕下车前给他戴上一顶遮阳帽,见周围景色不错,便请同来的游客帮他们拍合照。
庄奕站在石头上,寻聿明贴着他,将要按下快门的瞬间,他忽然一低头,吻在了寻聿明额间。
我爱你。
我也爱你。
寻聿明并未躲闪,反而攀上他脖子,加深了这个猝不及防吻。
远处蓝天戈壁交融,狮身人面像高高俯瞰,他们在胡夫金字塔下,众目睽睽之中拥吻。周围人纷纷侧目,有的微笑鼓掌,有的漠然而去,彼此毫不在意。
中午二人没有跟车回去,他们在吉萨景区外换乘小巴,前往尼罗河边看落日。此行主要目的是看沙漠黄昏,寻聿明大三时见到过一张类似的景物图,一直念念不忘。庄奕这次安排来埃及,就是要给他圆梦。
从金字塔到尼罗河岸不远,他们走的路线刚好可以经过沙漠。埃及本地人开车可比专门接待外国游客的司机彪悍多了,一路上坑坑洼洼,崎岖险峻,寻聿明脸色发白地抓着前排座椅,颠得整个人都在颤抖,胃里不住冒酸水。
庄奕翻出两颗提前准备的晕车糖果,塞进他嘴里,道:早知道我们租车了。再忍忍,很快就到了。一面说,一面帮他拍背。
寻聿明见他眉心紧锁,怕他担心,摇摇头,安慰道:我没事儿,就是有点晕车没事儿。
他头昏脑胀的,说话也颠三倒四。庄奕想了想,搂住他肩膀,让他躺在自己怀里,你躺着,我抱住你就不那么颠了。
寻聿明看看前后乘客,讪讪道:算了吧,让人看见。
庄奕不以为意:这有什么可害羞的,快过来。
话音刚落,汽车猛地向前一顿,二人差点儿飞出窗外。庄奕被惯性摔在窗户上,碎玻璃扎进鬓角,一阵剧烈的刺痛。
他忍着疼抬起头,只见前方漫天沙尘,一辆超载的中巴斜刺里冲出来,正撞在他们车头上。小巴里霎时间乱作一团,尖叫声、呼救声、呻吟声不绝于耳,四周充斥着血腥味。
庄奕慌乱之中,下意识地去看寻聿明,发现他整个人卡在座椅和变形的窗框之间,腿上赫然一道血痕。
明明!明明你怎么样?声音出口,竟抑制不住地发抖,别怕别怕,我在这里!
寻聿明迷迷糊糊之间听见他叫自己,张了张嘴,只吐出一口血沫,救救我
我马上救你出来!不要怕,等一等,我这就救你出来!
小巴已经彻底变形,摇摇欲坠地挂在山坡上。庄奕心急如焚,双手却卡在行李架和座椅的夹缝里死活出不来。他焦急之下狠命一拽,拉着头顶的不锈钢管撑起身,只听轰隆一声,连人带车滚下了山坡。
第23章 分手(三)
实验室聊天群里发来六条未读消息。
蘑菇头:「老师加油 ps: 呃,如果真那什么的话,别忘了用措施。」
小周:「durex 润滑油,每年造福千万小gay,销售量连起来可绕地球两圈!」
小吴:「寻老师,大写的人。」
小郑:「大写的人+1」
小王:「他,一个勇于奉献的人;他一个舍己为人的人;他,一个永不放弃的人。他就是寻聿明,一个大写的人!」
岑寂:「你们五个别贫嘴了,寻老师是参加正常商业宴会。老师加油你最帅,咱们卖笑不卖身,一定要把金主爸爸拿下,带笔巨款回来!杯酒敬人生.jpg」
寻聿明忍着白眼关掉手机,抓抓头发出了门。汽车等在楼下,穿燕尾服的司机一路把他送到了三门町南枝巷。
这一带都是政府保护建筑,修整得小巧精致,盎有古意,青砖黛瓦仿佛回到了百年之前,走在窄窄的石板路上,让人不禁幻想一个丁香一样的姑娘。
寻聿明下车步行,依着门牌指示,找到巷底深处最后一家,面前两扇黑漆木门,凿花飞檐之下有块匾,上写着溶月。
敲敲门,寻聿明拾级而上,扑面一阵清甜。这宅子门脸不大,里面却是别有洞天,雕镂影壁掩着一座极精致的庭院,小桥流水,假山嶙峋,满园梨花碎玉,大唐建筑装修得古香古色。
院里只有一位侍应,他穿着斜领衫和亚麻长裤,一条布带勒在腰间,看起来精灵活泼。您好,请问是寻大夫吗?笑容洋溢,露出两颗小小白白的虎牙。
我是。寻聿明点点头,抬头见厅上斗额写着淡风。请问任先生到了吗?
请跟我来。侍应带他穿过大堂,打开一扇推拉门,道:请进吧。
任先生在里面?寻聿明狐疑进门,转过水墨屏风,只见圆桌后坐着一人,英姿俊爽,气宇轩昂,不是任雪原,却是庄奕。你怎么在这里?任老板呢?
今天讲好和任雪原碰面,商谈实验室经费的事,怎么来的居然是庄奕。
坐吧。庄奕笑笑,指着身边的位子说:任总有事,今天来不了了。他们公司在第一轮竞标中落败,恐怕也不能投资你的实验室了。
寻聿明坐过去,问道:那你又怎么在这里?
庄奕抖开餐巾,铺在他腿上,又拿起旁边小方桌上的铜壶,给他斟了一杯茶。你不是说要请我吃饭吗?时间、地点我定,我没记错的话。
那你怎么不早跟我说?寻聿明擎杯啜了一口,秋茗乌龙,不寒不燥。
寻大夫是大忙人,中秋节都在手术室里过。庄奕推开窗格,十六的圆月洒满室内。我不借任总的名义约你,你怎么会来呢?
寻聿明听他阴阳怪气,颇不自在,转着手里的青瓷茶杯,道:咱们能不能正常说话?
今天和自己好得像冰释前嫌的至交密友,明天又对自己冷言冷语讥刺嘲讽起来,他如此善变,叫人琢磨不透。
庄奕扯扯嘴角,视线落在斜对面,那边镜子里的人穿着灰西装,修身剪裁勾勒出笔直双腿,和一副不算健壮但十分挺阔的肩膀,红领结俏皮妩媚,和玛瑙袖扣一个颜色。
又不是去走红毯,还穿得像电影明星似的,见任雪原至于打扮成这样?
抱歉。庄奕正色道,我今天确实是有正事和你说,怕你还在手术里不肯来,所以才借任总的名义约你。
他知道自己一时好,一时坏,可是一看见寻聿明便忍不住温柔相待,回去想起从前种种又不由得生怨,来来回回、反反复复之间,也是力不从心。
寻聿明抿口茶,说:你叫我来,我肯定会来。何必借他人之名。
庄奕会心一笑,门上笃笃两声响,侍应端着托盘来上菜。他站起身,介绍说:明明,给你介绍一下,这位是海湾酒店的老板,海湾湾。指指寻聿明,他就是寻大夫。
海湾放下托盘,和寻聿明握握手,笑道:常听庄医生提起您,希望今天的菜合寻大夫的口味,有什么意见尽管提。
寻聿明忙说:您太客气了,这庭院布置得真雅致。没想到酒店大鳄是个少年,更没想到他会在一家私人餐厅里做服务生。
那是我爱人的品味,我就不贪功了。海湾笑笑,举手投足,随性自在。你们快吃吧,今天的菜是特地准备的,我不打扰了。说毕,转身退了出去。
海湾走后,庄奕解释道:这家私房菜是他爱人开的,每月只做两单生意,今天是特地给我们单开的一桌。你尝尝,别处可吃不到。
寻聿明低头一瞧,桌上是三个冷盘,红酒蓝莓酿柚子,蟹肉酪梨,还有一个鱼唇皮肚丝,每道菜都用特定的餐具盛着。
庄奕给他夹了一点开胃清口的柚子,寻聿明尝了尝,道:确实不错。三样食材都不稀奇,难为的是能想到凑在一起,又将味道调和得平衡,不涩不苦,酸甜适度。
寻聿明中午依旧没顾得上吃饭,来前还有些胃痛,也没有食欲,这会儿吃了点凉菜果然打开胃口,竟觉得饿起来。刚好海湾来上菜,三荤三素,六个热菜,还有一盅牛尾菌菇汤。
这么多能吃完吗?他们才两个人。
海湾冲他眨眨眼,笑道:放心吧,我们家菜又贵又吃不饱。
寻聿明失笑,搛了一只虾球,味道倒和普通的炸虾球不一样。庄奕道:那外面裹的是层芭蕉花,不是面。
怪不得。寻聿明又吃两个,回头见他在小桌子上烫酒,问道:你开车来的吗?还喝酒?
不要紧,待会儿打车走。庄奕给他一杯桂花酒,又盛了一碗汤让他喝,别空腹喝酒,先吃点东西垫垫。与他随口闲聊:昨天是中秋,一定和外公过的吧?
寻聿明一面吃,一面说:白天有手术没回去,晚上和外公一起吃的饭。
他吃东西时稍稍弯腰探头,领口勒得很紧,血管脉络都暴露在皮肤上。庄奕帮他解开领结丢在一边,待他吃得差不多,才道:其实我找你来,是想跟你说,我准备投资你的实验室。
寻聿明一顿,放下碗问:以你个人的名义投资吗?可是他喝得薄醉,脸颊泛着淡淡的红晕,低头道:你不用觉得抱歉,经费是医院批给你的。我上回在楼下说的是气话,你别往心里去。
上次自己说是庄奕抢走了经费,其实不然,医院要批,他也没理由拒绝。
庄奕却道:不是为了这个,也不是以个人名义。我自己有家医疗研究所,投你的项目完全是出于利益考量,你不用多想。
寻聿明想了想,放下筷子,道:我不想和你共事。
你放心,我不会干涉你。庄奕明白他的顾虑。
但你的态度会。谈到研究,寻聿明严肃道,你还记恨我,如果你和我共事,一定会影响我。
我从来没记恨过你。
你有。寻聿明斩钉截铁地说,你怨我当初甩了你,所以你才会一会儿好,一会儿坏,动不动冷脸。生活里我无所谓,但工作上绝对不行。
庄奕哂笑道:但你当初的确甩了我。
难道他没有记恨的理由?
寻聿明右手紧紧攥着桌布,胃里翻江倒海,一瞬间面色发白,过去的事不要再提
对你而言是过去的事。庄奕打断他,一仰头喝干了杯子里的酒:对我而言不是。
当初他们在开罗出车祸,他被卡在座椅里滚下山崖,电光石火之间,是庄奕拼命拽住了他,才免得他滚进尼罗河里溺死。
救护车和警车赶来的时候,庄奕的双臂已是血肉模糊,寻聿明也奄奄一息,整个人都被他托着。但凡他当初松一点劲儿,哪怕一点点,今天哪里还有赫赫有名的寻大夫。
他们在河岸边足足等了四个多小时,庄奕竟就那样托了他四个多小时,等送到医院,寻聿明只是肋骨骨折伤到肺叶,打上石膏修养一阵便好了。庄奕却因为左臂臂丛神经受损,留下了终身残疾,左手无名指到现在还时不时痉挛。
一个医学生毁了手,就相当于毁了整个职业生涯,顺便也终结了他作为橄榄球运动员的生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