d山老奴走进桃花林中,夜色深邃,映着魆魆桃林,分外凄迷。路上商离行问那老者:“前辈方才问长生问修为,是否晚辈想求长生,前辈也会如愿奉上”
那老者道:“自然。吾主是个真性情之人,一贯看不得众生为生老病死所恼。老奴承他意志,凡有所求,皆予应答。”
商离行微微颔首:“原来如此。”
昆山老奴见他神色淡淡,即反口讥道:“怎么看不起那些只为自己着想的人”
商离行微微一凛,道:“晚辈未曾有此等想法,不管是求一己之长生,还是求众生之安乐,都是个人意愿。人各有志,向来强求不得。”
昆山老奴本是板着无悲无喜的一张脸,闻言也不禁动容:“你这名后生倒是有意思。”
第八十九章
再走数十步,他将二人领至一片苍茫茫的白雾中,道:“你们想看到什么,便能看到什么,至于看到了多少,便是尔等的造化了。”
商离行拉着谢留尘行了个礼:“多谢前辈。”那昆山老奴摆了摆手,衣带飘飘,也不知去往何方了。
二人站立一处,谢留尘紧紧握住他的手,顿然跌入一片混沌之中。商离行五感顿失,暗自调运真气,将要恢复之际,只听一道极为恚怒的声音在耳边炸起:“无念,你太自私了”
商离行一惊,眼前迷雾如潮般忽地退去,环顾四周,却发现谢留尘竟然不在他身边,手上空荡荡的,也不知是何时脱离了自己的手。
他心中一慌,走过几步,眼前再一花,出现在他身前的,竟是一处山脚,眼前一景一物都极为熟悉,原来是在秋水门后山。
他不由自主地望着眼前山景,他身边的这棵树,在真实世界中早已成为一颗苍天巨树,但是在这里,它还只是一株小小的幼苗。商离行顿时明白了:他见到的是三百年前的一幕。
身处幻境之中,只能做一名旁观者。他再往前望去,见自己身处无念所住那间茅屋附近,屋内隐约可闻两道激动难抑的喘息,此外还有一道极为微弱的气息声,似乎是无念与另一人正在吵架,还有第三者在场。
他再往外一望,正见一道身影缓缓向后山茅屋走来。
商离行定睛细看,那道身影,正是三百年前的自己。
那时的自己,比现在的他年轻许多,眉宇间也多了几分风发的意气。
他见到那个年轻的自己一路行至后山茅屋屋前,刚要敲门,屋内又响起了无念一贯沙哑低沉的声音:“南星,我们几十年的情意连你也这么说我”
那个年轻的“商离行”陡闻屋内无念的声音,不由手下一滞,紧接着屋内又传来南星那清亮的嗓音:“不是吗你们人族个顶个的自私个顶个的无赖当年对我族见死不救也就罢了,现在人族自己都要灭亡了,还要顾念什么天不天机”
无念道:“你懂什么此等天机一旦泄露,势必朝着不受控制的方向偏离我也是为了天下苍生着想。”
屋内,南星闻言先是静了一下,紧接着,他发出簌簌几下笑声,笑声之后,是一阵更为激烈的针锋对话:“狗屁的为了天下苍生,我也是苍生之一,怎么不见你来可怜我这五十年来,我西涯山回不去,带着这个孩子在凡间寻医问药,四处奔波,食不安饱,夜不敢宿,就怕被魔族发现我们的存在,对这个孩子下手当年,当年是你说的会爱护我一生一世,可当我最无助、最需要你的时候,你又在哪里”
无念深深吸了口气,缓缓道:“我知道你这五十年来在外面受了很多苦,可是如今大战方启,局势紧张,秋水门刚刚建立不久,脚跟还没站稳,我实在脱身不得。”
南星冷冷笑了一声:“秋水门,秋水门”哐当一声,似乎是什么东西被打落,重重压过了二人的喘息声,他再开口,声音更是凄然中带着苦涩,“我就知道,我就知道,我在你心目中的地位,远远比不上你那几位结拜兄弟”
无念长长叹了口气,道:“你非这么想,我也没办法”
南星声音颤动道:“事实摆在眼前,不容得我多想”
随即房中传来衣袖擦动声,是无念俯身将地上那东西拾起,他吹了吹上面的灰尘,淡淡道:“星盘是我的命,你拿我出气可以,别摔坏它。”
南星大声道:“我就是要摔坏它就算测算到三百年后的劫难又有什么用它救得了谁”他深深喘息几声,又道,“他的主人,根本就是一个只整天躲在房中苟且偷生的缩头乌龟”
无念将手中星盘重新放回桌上,静默不语。
房中有片刻的沉默,门外的“商离行”垂眸敛眉,无言嘘唏,刚想转身离去,这时,房中又响起南星激动的声音:“无念,你到底是救,还是不救”
无念漠然道:“我说了不能救,就是不能救。”
南星深吸口气,道:“我们少年相识、相知,在天地见证下结下道侣契约,而直至如今,我才真正看透你的真面目既然我们相处得如此不愉快,那也没必要再在一起了十年、二十年,还是五十年这几十年的情分不要也罢是我南星看错了人,以后我们恩断情绝”
这段话哐然落下,房中又是死一般的寂静,良久,无念才哑声道了句:“随你。”
南星陡然发出怪异的一阵笑声:“好,那我现在就走三百年,三百年,我等不及了不管是为妖族,还是为了救这个孩子,我都绝不会让这场劫难降临”
无念听他语气不善,心生疑惑,随口问了句:“你要去哪”
南星又冷冷道:“与你无关”
“你”
“商离行”在门外听得二人吵架之声,一时不知该退该进,迟疑间,不防南星突然冲了出来,他轻咳几声道:“南星,许久未见了。”
南星夺门而出,正是气头之上,怔了一下,才恭敬道:“见过商门主。”
“商离行”随意应了一句:“嗯嗯,你与无念这是”他点点头,不经意迎头一望,顿时被南星怀中一团毛绒绒的东西吸引了全部心神。在南星手里的,是一件白色棉衣,棉衣里裹着一个小小的婴儿,那婴童双目紧闭,雪白可爱,气息声却十分薄弱。他顿起怜意:“啊好可爱的小婴儿,他是”
南星却慌张地将婴儿挪至自己身后,抿了抿嘴,道:“商门主,你知道怎么去中洲吗”
“商离行”颇觉惋惜,恋恋不舍地看了那婴孩好几眼,才回过头来,点点头道:“我知道,可你为何突然问起这个”
“没什么,”南星神色黯淡,缓缓摇头道:“听说那里有根维天之柱,是真的吧”
“商离行”道:“是的,维天之柱维持苍元世界的秩序,登上维天之柱可任意穿梭无限时空,不过自古以来都没人能轻易踏上去。”
南星凝神听着,点点头:“我知道了,谢谢商门主。”
“商离行”又引颈望向他怀中婴儿,好心提议道:“这个孩子貌似神魂有损,气息不顺,让白萱帮他看一下吧。”
南星垂眸看了那男婴一眼,道:“不必了,他生来命苦,受不得此等大恩惠,我自己会想办法救他。”
“商离行”跟他不熟,想了想,也不知该如何劝说于他,只给他一句可有可无的话:“也罢,只要你愿意回来,秋水门的大门永远为你敞开。”
“多谢商门主,我先走了,后会有期。”说完这话,南星又做了一礼,抱着那个沉睡中的婴儿,慌慌张张地走了。
“商离行”一直目送南星离去的身影,等他走后,才终于敲响了门:“无念,你还好吧”
良久,屋内方传来无念黯然的声音:“没什么,大哥。”
他暗叹一声,一个两个都说没什么,可是明眼人都看的出来,他们两人可是一个比一个伤心。
商离行静静旁观着这一场恍若旧梦的混乱,似有阵阵沉重的钟声敲打在心头。他突然觉得有些疲惫、有些迷茫,半年来第一次真正地意识到一个问题:他的这番痴恋与坚持,最后是终得圆满,还是如无念二人一般不欢而散、无疾而终如果最终也是落得如无念一般的结局,那还值得执着下去吗
他一声苦笑:“无念啊无念,你在天有灵,能不能告诉大哥,为什么明明知道有你这样的前车之鉴,我却还是甘愿沉沦其中”
谢留尘这边看到的,却又是不同的记忆了。
他见到一段藏于记忆深处的童年记忆,熟悉的乡间茅屋里,床沿坐着一人,低头垂泪。屋内堆满柴垛,角落里还煎着药,时隔多年,谢留尘似乎还能闻到那股熟悉的药味。
紧接着,他见到那个小小的自己迈着小步跑来,满脸疑惑:“南星师父,你又在哭了。”
南星忙擦了擦泪,道:“阿尘,你看错了,我没哭。”
“谢留尘”歪头看他,嘟起嘴道:“你就是哭了还老耍赖”
南星摇了摇头,道:“有人敲门了,阿尘快去开门。”
“谢留尘”哼了一声:“又是那个丑叔叔。”
南星拭干颊上泪珠,哭笑不得道:“你生父早亡,生母生下你时又受了惊,你生来神魂有损,是那个叔叔救了你。”
谢留尘听到那个小小的自己道:“可他就是长得很丑嘛”
南星笑眯眯道:“傻孩子,容貌之美丑,正如璧上之颜料,多一分则稍显驳杂,少一分则略嫌寡淡,最难最讲究的,便是浑然天成四字。天地赋予的容貌,怎么能说丑呢听话,快去开门。”
“谢留尘”满脸不愿,却一向听南星的话,蹭蹭蹭地小跑去开门了。不多时后,一个身材魁梧、面容狰狞的汉子跟在他身后走进来。
南星起身离床,慢吞吞走向药炉:“那些人终于来了。”
那丑汉道:“是。”
“你要去应战”
“是,我可能回不来了。”那丑汉道:“我做了一件对不起你们师徒的事,可能这一生都无法弥补了。”
“我也等不到那时了,”南星缓缓将汤药倒入碗中,道:“那就将这件遗憾报答在人族身上吧。”
那丑汉面无表情转身离去,走到门口,忽地停下脚步:“南星,你可曾后悔过”
南星面不改色喝下汤药,涩声道:“无从选择,谈何后悔”
那丑汉身形一僵。从谢留尘的角度望去,只看得到他的背脊挺得直直的。末了,只听他沧桑老迈的声音道:“我也是。”旋即大步迈出屋门去了。
最后的画面随着他的离去而变得支离破碎,谢留尘蓦地回神,神识重回现世。
他抬眼一望,商离行正孤零零站在不远处一株桃树下,低着头,望着满地花瓣。一阵夜风袭过,吹散地上残败的桃花,也吹动他黑色的衣袍一角,他的身影融在夜色中,就好像随时会乘风归去一般。
谢留尘生平第一次对自己的愚钝感到懊恼,他从来,都猜不透这个人的心思。
走了一步,见他仍对自己不理不睬,谢留尘心底蓦地一慌,叫了一声:“商师兄。”
商离行这才“活”了过来,走过来:“看到什么了”
谢留尘茫茫然摇了摇头:“看到小时候在周家村的一段记忆,可是我还是不懂。”
商离行叹了口气:“我也是只看到一些熟悉的记忆,也猜不透究竟意味着什么。”
他的表情很是平静,仿佛刚才那道落寞身影只是谢留尘的错觉。谢留尘稍稍一定,看向他手中那块玉石,提议道:“不然我们再去找那位老人家问问。”
“这既是他给的答复,那我们也问不出别的什么了。”商离行摇头道:“罢了,我们先回去吧,天快亮了。”
谢留尘一惊抬头,果然天际已微露白光。他们自进了那片迷雾,再到重见往日记忆,算下来不过短短片刻,竟然却已耗费了如许漫长时间。他不由脱口:“过得好快”
二人出了桃林,重新经过那块石碑,商离行突然道了一声“等一下”,迎着石碑走了过去。
谢留尘见他又跑去拂去石碑上的桃花辨,心中纳闷,干脆在一旁静静等着。
商离行背对着他,只是轻抚石碑,不言不语。过了一会儿,连风也停了,谢留尘有些尴尬,想开口,一时又不知该问些什么。他莫名想道:“好安静啊,这人怎么突然不说话了”
想着想着,突然听身前人气息一紊,低声叫了一句:“谢师弟啊。”
谢留尘下意识应了句:“在在在”
商离行回身一望,见他认真端视自己,双眼一眨一眨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