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槐自始至终眼观鼻鼻观心没去看旁人,待迎新典礼结束,辞别阿瓷,她遣人给十二皇子递了句话半个时辰后,醉香楼一聚。
人群散开,十二冷笑:好啊,那本宫就去看一看,姜槐到底有何话说!
身为书院武先生之首,姜槐真正授课的时候却不多,除了隔三差五需要指点同袍,要么就是闲暇日常教授学子武艺,红妆书院刚开学,且她一月婚嫁尚未结束,是以时间充裕的很。
十二皇子应下邀约后,她快步走出书院,随意拐进一家成衣铺,出来时,换好一身粗布麻衣,脸上带着一道细长疤痕,少了七分俊秀,多了五分凶悍。
路过酒铺时,她从袖口抖出粒碎银子,提着酒壶佯装烂醉如泥,踉踉跄跄往醉香楼行去。
此时,十二皇子已经等在醉香楼前。他一身锦衣,斯文秀气,引来不少人观望。他大可往楼上静待,却因了一些不可说的原因,选择等在酒楼门口。
他想在众目睽睽下教姜槐出丑。
说起来,这还是姜槐第一次邀约他,十二摩拳擦掌,竟有些兴奋。
距离规定的时辰还有一刻钟,迎风荡来一阵酒气,十二抬眸,还没看清人影,就被人一拳揍趴下。
陡然发生的一幕,吓坏了侍候左右的护卫,惊呼声起的瞬间,姜槐佯醉放倒两名护卫,紧接着一脚踩在十二秀气柔弱的脸,边踹边骂:
啊,老子认识你,就是你!前儿个偷了隔壁寡妇的花裤衩,哼!昨天你还大言不惭想娶老子女儿,老子的女儿是你能肖想的吗?揍你!揍死你,你个衣冠禽兽!
当街醉鬼打人,许是那醉鬼出手太快了,一时竟无人反应过去去拦,且听他振振有词,又是偷寡妇花裤衩,又是觊觎人家女儿,众人也不好贸然去管。
姜槐踹了几脚不解气,想到他不仅拐着弯儿的挑衅自己,还敢偷看阿瓷,火气控制不住地蹭蹭往外冒!
她一手拎起十二,反手就是一巴掌,凶巴巴道:说!还敢不敢做偷鸡摸狗的事了?还敢不敢觊觎别人家的人了?
十二从小到大哪受过这委屈?
他天生皇子被人揍成一摊烂泥,想宰了这人的心都有了,奈何不管他怎么反抗,那醉鬼的手依旧稳稳当当拎着他,举重若轻的姿态活像拎得不是大活人,而是哪家的小鸡仔!
一口血从他嘴里喷出来,一半是被打的,一半是被气的。
姜槐反应极快地赶在他吐血前松开手,倒退几步,嫌弃道:再让老子看到你,见你一次打你一次!对,见你一次打你一次!
说完,提着酒壶继续踉踉跄跄地走开。
别看十二被揍得惨,从醉酒开始打人到扬长而去,不过几个呼吸,也就是这几个呼吸,揍得他双膝发软直接跪倒在酒楼门口。
一身伤痕,满腹怨愤,最后急火攻心,气昏了过去。
她揉揉脸,想着方才扮演的醉鬼,心里生出一股奇妙体验。她想要重新开始自己的人生,想要忘记过去,暴揍十二,假装醉鬼当街打骂人的事,换了先前她绝不会做。
可今日做了,感受竟意外的好。
避过隐在暗地的眼线,姜槐沐浴过后,换了身锦衣,踏着轻功往书院飞去。
堂堂皇子被个醉鬼揍了,这事听起来严重,可到底不好往外说。
十二醒来时人已经在他的广弘宫,想到那以下犯上活腻了的醉鬼,他怒声道:人找到没有?
小桩子吓得扑通跪地:回回殿下,已经派人去找了
废物!骂出这句话,十二捂着开裂的嘴角长嘶一声,疼得他眼眶里隐有泪花出没。
他想起一事,寒声问道:姜槐呢?
小桩子惨白着小脸:大大将军派人传话,说说临时有事来不了
岂有此理!十二撑着手臂坐起来,目眦欲裂:若非是他,本宫哪会碰到不要命的醉鬼?他竟敢不来!
他气得浑身血气翻涌,看了眼身上的伤,竭力从软榻下来。
小桩子小心翼翼搀扶着他,便听十二皇子道:去明煊宫。
白日的明煊宫安静的很。
咎嬷嬷隔着老远便看到十二皇子一瘸一拐地往这边走,离远看只觉怪异,待离近了,啧,怎是一个惨字了得?
从广弘宫到明煊宫不算近的路程,十二酝酿了不下十种说辞,每种说辞掰开了揉碎了,无非三字:苦肉计。
他满心希望能得到母妃的同情怜悯关怀,于是故意不辞辛苦跑过来,见了咎嬷嬷,他眼圈泛红,本就白皙的脸此刻越发惨白:咎嬷嬷,母妃呢?
咎嬷嬷恭敬地与他行礼,搞不懂这少年闹得哪一出,她按压着好奇,回道:娘娘今早便往鱼清山为国祈福了。
什么?十二瞪大眼,忍疼问道:母妃去了鱼清山?为国祈福,本宫为何不知?
咎嬷嬷耐心同他解释,温声道:是临时起意,陛下也应允了。
十二茫然无措地立在那,内心深处涌起强烈被抛弃的悲哀与愤怒。比起身上的伤,得不到母妃的安慰,使他心里更加难受。
殿下要不要进来坐坐?
十二眸眼深处笼罩着浓浓阴霾,没去看咎嬷嬷,转身冷声道:回宫!
揍了一直以来想揍的人,姜槐心情很好。
她一身白袍行走在诺大的红妆书院,看得不远处的赵秋容心神也随着她的衣摆轻颤。
连三小姐陪着友人往北院赏梅,此刻见阿容立在原地不动,随着她的视线望去,同样也看到了风度翩翩的姜槐。
赵秋容忽然问道:再有三日,按照课表,将军便要指导我等武艺了,对吗?
对。连叶看清她眼底漫开的柔情,禁不住背脊一寒,本着多年的友情好心提点道:阿容,将军已是有妇之夫。
我知道啊。赵秋容回眸冲她笑:我只是喜欢将军而已。怎么?如今连喜欢个人,也得藏着掖着了吗?
她肆无忌惮地看着连叶,调笑道:你敢说不喜将军?那样的人,是个女子都会喜欢吧。
这样的话从素来矜持优雅的赵家嫡女嘴里吐出来,连叶不知该用怎样的表情回应,才不显失礼。
她怔了怔,解释道:可喜欢也分许多种啊。以将军和棋圣的身份、感情,是不会纳妾的。而以你我的性情,也绝不会甘当他人妾。
不错。赵秋容点点头,赶在姜槐走过来时主动迎过去。
一时连叶竟说不准,这个不错是哪种意思。
按理说话说到这份上,阿容应该晓得。可她总觉得阿容不会就此罢休。
连三小姐心里叹了口气,举步也跟着迎过去。
她喜欢姜槐是不错,可姜槐不会娶她,甚至不会回应她。这样专情优秀的美男子,看看就好,若执迷不悟一门心思攀附算计,下场绝不会好,且看王知礼就知道了。
但阿容向来主意大,心思深,这个不错想起来,可真教人心里发寒。
赵秋容温温柔柔道:将军可有闲暇与小女子切磋一番?
闻到她身上浅淡的熏香味,姜槐倒退两步与她拉开距离,摇摇头,不说一句话。
赵秋容不以为忤,继续道:将军文武全才,我近日作了幅画,不知将军可否赏脸一观?
姜槐摇摇头,冷淡又耿直:没兴趣。
彼时连叶偷偷拉扯赵秋容衣袖,赵秋容柔声道:将军这要去哪里?
去南院。
见她肯说话,赵秋容温柔凝视她:正巧我也要去南院,可否与将军同行?
将军不说话那就是默许了。
赵秋容迈着优雅的步子与她站在一处:将军,请。
至此,姜槐这才认认真真看了她一眼,拒绝的话到了嘴边,她心思一动,遂笑了起来:你不是要与我切磋吗?可以。
可以吗?说话之间赵秋容登时出手!
姜槐眸光微凛,一掌劈开,惊得身边的连叶接连倒退三步阿容的功夫如此厉害了?大将军功力竟这般深厚!一念之间她破天荒的想,阿容到底能在将军手上走几招?
眨眼三招已过,赵秋容吟吟笑道:将军是舍不得同我动粗吗?
姜槐厌烦地垂下眼眸:得罪了。
掌风刮过,赵秋容竟迎难而上,一掌结结实实地打在她香肩,她眼神微变,装作不经意地快速按着姜槐的手挪至胸口!
这番操作,直将连叶看得瞠目结舌阿容疯了不成?
放肆!
内力荡开,赵秋容一口血喷出来!
再抬头,姜槐已退出五丈远!她神情冷厉,眉目含霜,看起来极其不开心:赵小姐还请自重!
赵秋容柔柔弱弱地倒在连叶怀里,眼神似嗔非嗔,似笑非笑,问姜槐:我的功夫如何?
一句话,仿佛她方才之举单纯为了教姜槐领略她的本事。
此刻姜槐心底那些试探周旋统统没了,她一脸不耐烦地挥袖:以后,莫要如此了!
见她离开,连叶一脸不可思议地望着好友:你你刚才为何要如此?
赵秋容清纯的俏脸满了讶异:阿叶在说什么?我与将军,方才不是在切磋吗?
切磋?那你按着大将军的手在胸口是何意?
连叶心思辗转,越想越觉得可怕。
梅林深处,从头到尾目睹所有的小姑娘笑着走出来,她眉眼轻挑,揣着满眼的无辜走过来:哦?先生难道不是在勾引将军吗?
赵秋容温柔浅笑:不,你看错了。她受了伤,亦未多言,径直往住处走去。
多年好友,连叶担心她的伤势,回房为她取伤药。
宣陵望着那人背影,轻嗤一声:自不量力。
自不量力的赵家嫡女,回到房间第一时间不是调息养伤,而是拿起笔杆凝神作画。
想着姜槐衣袖翩飞冷凝着眉眼出招的画面,想着他的手按在胸口时的快感,越想,下笔越快。
这次,她画的是神色微冷的锦衣少年郎。
少年郎唇红齿白,腰细腿长,拒人千里的样子怎么看怎么可爱。
服过调息内伤的药,赵秋容掩好门,解了衣衫往床榻去,很快,靡靡之音飘荡在房间,夹杂着隐忍的欢愉和放浪,须臾,没忍住,又是一声长长的惊呼
连叶拿着药瓶在门口站定,初听不觉什么,细听之下慢慢红了耳尖。
阿容这是
缠绵激烈的吟声传来,她惊得转身就走,门轰然被打开!
赵秋容衣衫不整面色绯红地望着她,胸前起伏不定,温温柔柔地笑了起来:阿叶听到了什么?
没、没什么,打打扰了
连叶作势要跑,被赵秋容一手拎进内室:阿容你、你这是做什么?!
连叶话音未落,视线定格在平摊软榻的画像,心弦猛颤,她面色煞白,仔仔细细看着眼前温柔娴静的女子,脱口而出:你你不是阿容,你到底是谁?
赵秋容做到兴起被打断,眼里的温柔慢慢退去,她轻轻挑起连叶下颌,柔声道:阿叶,看着我。
连叶无意抬眸,继而望见一双没有感情的眸子,只听耳畔传来一句冷冰冰的指令,赵秋容轻启朱唇:移魂。
第116章
移魂。
赵秋容面上露出怀念的神色, 她已经很多年没说过这两字了。做久了赵家嫡女,都快忘记自己老本行了。
连叶目光呆滞地愣在那,赵秋容好整以暇打量着她, 饶有兴致地欣赏着杰作,足欣赏了一刻钟,她轻忽一笑, 冰冷的话一字一句钻入连叶的心:忘记你刚才看到的, 懂吗?
她的指腹轻佻地从连叶白皙又脆弱的脖颈划过, 眸光幽深泛着危险的暗光:滚吧。
连叶木然转身。
日光倾城, 连三小姐浑浑噩噩走出小院, 浑浑噩噩地走回自己房间。
此时, 她轻揉着眉心总觉忘记什么, 认真想了想,意识到手里拿着瓶药, 猛地想了起来:对,要去给阿容送药。
想通此节,折身往外走。
路过的杂役暗叹连三小姐和赵家嫡女姐妹情深, 一晃的功夫连着往桂香院跑两趟,不是感情深是什么?
连叶面露纠结地捏着药瓶轻轻扣门, 门很快被打开, 一股淡雅的熏香味从里面飘出来。
赵秋容笑得温文尔雅:阿叶来了?
看了眼摆放在桌角的香炉, 连叶没打算进门,抬手将治疗内伤的药递过去,想到先前她撩拨将军之事, 切切嘱咐道:阿容行事总要三思后行。
赵秋容温温柔柔地冲她点头:我晓得,多谢阿叶。
连叶疲惫摇头:你我知交故友,我做这些,应该的,当不得谢。
目送她离开,赵秋容嘲讽地扯了扯唇角,关上门,瞥了眼手里的药瓶,不屑地扔进纸篓,轻嗤一声:多管闲事。
她扬起笑脸来到书桌前,提笔又在作画。
起初她画得尽是姜槐,画来画去,心里不知怎的,冒出一道故人的影子。
赵秋容神情微黯,心绪复杂地搁笔,转而重新提起右上方的细杆笔,笔杆细长,仿佛稍微用力就会折断。
她屏气凝神描绘着记忆里那人的眉眼,心神越过漫长岁月,重新回到那个星辰璀璨的夜晚。
一身白袍,笑容略带邪气的少女举目观星:师姐,你这样子可不行啊,大道朝天,人总要找到属于自己的道。你拜师已有三年,如今三年将过,你找到了吗?
我的道?我的道自然是你啊,阿星,你还不懂吗?
不懂。少女俏皮地眨眨眼:你的道若是我,师姐,那你可完了。我心里装的是大道,明年我就要继任道子,情情爱爱我根本懒得懂。
那你一辈子都不会爱上其他人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