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味着我能一朝登顶。
错了。元洗道:此局一开,非死即伤,你确定?
我不会死。云瓷笃定道:我会好好活着,有些伤迟早会好,有些事不能不做。师父,请吧。
巅峰之战,伴着风雪,一瞬拉开序幕。
高手交锋,容不得半点差池。云瓷全部心神全部的生命融入到这场棋局,她看到了师父展露出的锋芒,看到了锋芒背后那些凛冽的杀意,杀意越重,她战意越强。
落子不停。
棋盘之上,仅余两道残影。
吧嗒吧嗒清脆的落子声,负责记录的道童看花了眼,到最后,骇然地呆立原地。
元璧回来时,师父和师妹已经交锋数十次。
高手过招,最震撼,其实也最无趣。他无聊地支起下巴,看着师妹挺直的背脊和苍白如纸的侧脸,心里叹了声何必。
四海盛名,哪有那么容易取呢?
他们一身本事皆学自师父,他为首徒,却也不敢贸然挑战师父。
师父曾笑着说他为人缺乏锐气,软和的像一团面,在战意上,远不如小他五岁的师妹。
以前他不太懂战意为何,而今这战意已经从云瓷绷直的脊背渗透出来,元璧没去看棋局,顾自盯着自家师妹,越看越心惊。
黎明破晓,一夜就此过去。
今日天晴,山巅的风不复昨夜凄冷。云瓷披着雪白大氅,眉锋凝了霜雪,她抬手落子,杀伐果断,整个人凌厉的如一把可斩日月的青锋长剑!
体内血气翻涌,被她一而再再而三镇压。
而此时,棋圣元洗终于从小徒的攻势里感受到前所未有的压力。
棋道山寂静无声,从下快棋再到下慢棋,从最初的攻城掠地再到此时的左右试探,他抬头看了云瓷一眼,那一眼,饱含深意。
事已至此,你已有决断,棋盘之上,为师不会再拿你当弟子。
云瓷阖首,声音仿佛淬了冰:合该如此。
师徒对决,忙坏了观棋的元璧。
两人一副不吃不喝战到死的架势,看得他拔腿就往藏书阁跑。
好容易从藏书阁里翻出历代棋圣规定的竞道法则,他将古旧发黄的册子放在元洗眼皮子底下,颤声道:师父别斗了,再斗下去您胡子都白了!
元璧扭头又看向云瓷:师妹!大好年华作何要想不开呢?
没人理他。
落子声吧嗒吧嗒如魔音贯耳,他一声怒道:历代棋圣可没规定竞道途中不准吃饭!求你们了,先停手吧,再斗下去会没命的!
元洗看向云瓷,云瓷点头,两人异口同声道:封盘。
元璧忙着将饭菜递过去,参茶补汤也一股脑送过去,云瓷轻声道:师兄,我带来的丫鬟呢?
念儿很快被送过来,见到一脸颓色的小姐,吓得差点昏过去。
别哭。云瓷有气无力道:喂我用饭没力气了。
念儿眼里包着泪珠,拿了汤勺小心地一口口喂她,不敢扰她清静,隐忍着没敢哭出声。
两个时辰后,师徒继续竞道。
棋盘之上,总要竞出一个输赢。
如此往复,又是三日。
姜槐和宣贵妃恍如人间蒸发,尸骨无存。景阳用了很长时间劝说自己接受这个结果。想到远在棋道山竞道的云瓷,说不出为何,她总觉得,若换个人来,许能找到姜槐。
找到姜槐,意味着极有可能找到宣贵妃。
到了此时,她只能天真的将希望寄托在所谓的心灵感应上,姜槐与云瓷相依为命,他若出事,总要知会阿瓷一声。
她快要坚持不住了。
连日来的寻找,一无所获,她需要有个人重新给她动力。
而这人,她选择了云瓷。
兵马到达山脚,景阳被负责看守棋道山的守山人拦下来:竞道尚未结束,任何人不得擅自上山。
景阳手持金令:本宫也不行吗?
守山人眉目低垂:皇室与棋道山早有约定井水不犯河水,殿下若要硬闯坏了规矩,此事怕是不妥。
我管你妥不妥!景阳长剑出鞘:我要上山,谁敢阻我!
守山人眉锋一凛,淡声道:列阵!
山下乱成一团糟,山巅之上,战况正酣。
风雪再临,云瓷后背被冷汗浸湿,苍白的脸看不见一丝血色。
她如此,对面的元洗也不好过。拼杀到最后,师徒对看一眼,元洗道:你还不认输吗?
云瓷眉眼不动:绝不。
淡淡的两字夹杂血腥气,她抬手,棋盘之上疾风骤雪,战局再次被推上另一个巅峰!
一子落下,元洗瞳孔微缩!
师徒二人僵坐原地,及至元洗苦思冥想至发梢一寸寸变白,云瓷唇边溢血,这局终是破了。
你赢了。发丝雪白的元洗心神损耗过度,起身之际险些跌倒。
云瓷颤抖着手从怀里掏出锦帕,轻轻擦过唇边血迹,她笑:赢了半子。
半子之差,棋道山易主,史上最年轻的棋圣悄然诞生。
还动得了吗?
容我缓缓,师父。
她再次喊师父,元洗心里感慨万千,赞道:天纵之才。
不是的。云瓷接过元璧小心递来的参茶,小口小口咽下去,始觉活了过来。
她忽然想起一事,虚弱道:师父见过真正的天才吗?
见过。
想到十年前在山脚下见到的小少年,他会心一笑。
我能问一问,师父当年为何肯破例收我为徒么?
元洗陪她坐在对面,温声道:当然可以,如今你已是棋圣,无论智谋狠辣皆在为师之上。强者能拥有很多,你想知道什么,为师都可以告诉你。
徒儿洗耳恭听。
忆当年,元洗眼前浮现出稚嫩少年的身影。
冬天,大雪纷飞,刚好是他拿下棋圣,封山悟道的第一个年头。
少年身姿挺拔地站在风雪里,风吹不动,雪落满头。
坚持了大概一个时辰后,见无人理睬,少年抖去身上积雪,活动着腿脚,嘴角带着桀骜不驯的笑,然后一脚踩在棋道山道碑,碑文裂开一道细小的缝。
也是那道缝,逼得他不得不出面。
道碑受损,哪怕做下这事的是个孩子,他也不能容忍,便要狠狠教训他,结果少年提议与他手谈一局,并用激将法,扬言若能在他手上支撑十子不败,就得答应他一个要求。
相对的,元洗自己也不是什么良善之辈,少年一脚踏裂道碑,别管是刻意为之,还是不懂此举意味,他都不能轻拿轻放。
好,不论输赢,棋局结束后,我要你跪在道碑前跪够两个时辰!
少年扬眉一笑,爽快地答应了。
这是元洗生命中下过最荒谬的棋他输了。
对方十子不败,他惊叹少年天赋,欲破例收其为弟子,不曾想被拒绝。
少年一身粗布麻衫,笑容明媚:我家中有一妹妹,喜棋道,不如棋圣收她为徒吧。我敢保证,她不会令你失望。
因了这句话,元洗在成为棋圣的第一个年头多了个关门弟子。
如今小徒长大成人拿下新一代棋圣,不得不说,冥冥之中缘法自定。
他远道而来一脚踏裂道碑,逼我出山与我斗棋十子不败,而后跪在道碑前整整两个时辰,风雪灌满衣,起身,老夫便答应收你为徒。
两个时辰?云瓷喉咙血气翻涌差点喷出来。她脸色异常难看,望向元洗的眼神莫名复杂,隐隐带着一股兵戈之意。
元洗解释道:道碑于棋道山而言,至关重要。
云瓷沉默闭上眼,眼前浮现出漫天风雪跪在道碑前一动不动的阿兄,一滴泪从眼角滑落,她低声道:知道了。
元璧疾步而来:师父,景阳殿下带兵闯山,该当如何?
景阳?云瓷勉力起身:请她入山。
元璧看向元洗,元洗淡然道:如今,她已是棋道新任山主了。
元璧俯身:是。扭头:传山主令,请殿下入山!
云瓷轻抚心口,蹙眉,凛声道:取我星辰袍来。
既为山主,代表的便是棋道山威严,侍女躬身侍候在她左右,日月星辰披身,说不出的端庄大气,一眼就教人心折。
景阳一身风雪被请上山,入了温暖如春的棋室,见了身着星辰袍的云瓷,一时怔住。
云瓷身姿秀丽,回眸漫笑,问道:景阳因何而来?
这大概是友人此生最荣光闪耀的时候了,棋圣,四海棋圣!竟真被她争到手了
想到即将要说的话,景阳哑口无言。
岂料云瓷脸色微变,惊声道:可是阿兄出事了?!
第081章
景阳震惊她的聪敏睿智, 堵在喉咙的话根本不知如何说出口。
云瓷上前一步捉了她衣袖:景阳,告诉我!
在那一刻,她身上迸发出的气势惹得景阳下意识倒退半步。她不敢直视那双漂亮而锐利的眸,哑着喉咙道:凤倾山兵变,姜槐为救宣贵妃被困西山火海下落不明
鲜血从云瓷唇边溢出,她唇瓣微张哪料大口鲜血直接涌出来!
棋圣!
阿瓷!
小姐!
一声急过一声的呼喊, 念儿哆嗦着手从锦囊取出一物, 两指将其捏碎,露出圆滚滚的药丸, 便要投喂, 且慢!这是什么药你也敢给棋圣乱吃?
我家公子炼制的药, 难道还能有问题?
念儿狠瞪了那人一眼,揽过云瓷身子,声音含着哭腔:小姐!这是临出城时公子偷偷送来的药,你倒是吃啊!小姐?
云瓷心神崩溃, 再听不到其他声响。
她苦熬心志支撑至今, 所有的坚持隐忍尽碎在那句被困火海,她聪敏异于常人,仅一句被困火海就足够她想清楚景阳来意。
挣扎着睁开眼,她喉咙刺痛:阿兄如何了?
见她如此, 景阳哪还有不明白?
竞道之争, 阿瓷赢得惊险几乎拼却性命,如今再闻姜槐蒙难,身子怕是受不住了
她后悔先前莽撞乱了章法, 沉声道:阿瓷,我需要你,姜槐更需要你,你得先好起来才行。
药丸被送到嘴边,云瓷心里顾念姜槐,生挣出三分清醒,强迫自己含着血水将药咽下。
她陡然吐血,吓坏不少人。
棋道山新任山主受伤,世代养在山上的医者匆忙而来。半晌,对上元洗担忧的目光,女医缓缓松了口气:无性命之忧。
元洗问:日后可还能执棋而战?
不影响。她犹豫一番,问:是何方高人救了山主?
众人被她这话问得一头雾水,女医惊咦一声从地上捡起碎落的药囊,放在鼻尖轻轻一嗅,霎时眼睛放光:世间竟还有人能炼制回心丹?
念儿道:我家公子送的!
你家公子?女医问道:你家公子是谁?人在哪里,可否领我一见?
念儿脸色瞬间苍白,殿下方才说公子被困火海,火海
西山如何了?许是那药开始奏效,云瓷心神稍稍稳住,惊觉脑海一片清明。
顾不得惊诧,她看向景阳:你说,我承受得住。
见过她奄奄一息倒地吐血时的衰微,再见她此时面色略显红润的模样,众人难掩惊奇那药,竟如此神奇?
女医连声惊叹:是了,回心丹专治心脉崩溃之伤,到底是何人炼制的此药?神奇,太神奇了!
景阳没理会疯疯癫癫的医者,眼见云瓷有了振奋之意,她道:火烧西山,如今西山已成废墟,姜槐和宣贵妃不知所踪,活不见人死不见尸。
云瓷心神一晃紧咬牙关到底撑了下来,当机立断:我与你同去。
不可!
放肆!在我面前也容你说不可?云瓷一声厉喝,神色竟比外面肆虐的风雪还冷。
世代效忠棋道山的护道长老脸色微白,解释道:称圣大典还未举行,四海论道会还未举办,棋圣怎可一走了之?
一切,等我把人救回来再说。
可
再说半字你就滚下山去!
年轻棋圣发起火来,教人不寒而栗。
景阳搓了搓胳膊倒立起来的汗毛,心里道了声果然。
她初见云瓷,便被震撼,惊觉此人有成为王者的潜能,四海竞道,一朝称圣,阿瓷这身气势,真是遮都遮不住了。
也无需再遮。
四海棋手眼睁睁看着柳云瓷身着星辰袍,头也不回离山,冷风吹过,东瀛浪人茫然问道:棋棋圣?
元洗含笑:对,那便是新一代的四海棋圣。
称圣大典呢?
元洗脸色一僵:延后。
论道会呢?
照样延后。
众人大惊:棋圣这是跑了?
赢了盛名拍拍衣袖就跑了?那谁来和他们坐而论道?
就在众人惊诧棋圣被个年轻小姑娘夺得时,抬头瞥见元洗前辈一头刺眼的银丝,那些不服顿时化作叹服一朝竞道,能逼得前代棋圣一夕白头,谁还敢不服?
前辈,那我们怎么办?
元洗一脸慈爱地看着后生晚辈们:等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