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循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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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上面布满了各种放大的机械图形和长串的计算公式,往往十来页,复杂精密的运算几乎撑满了纸张的所有边角。

有几张不是那么精微的机械图,凌焰看出来好像是机翼设计,但又不是普通的那种民航机械,似乎和武器装备有关。

还有一个很厚的本子,封面上直接记录着脉动压力传感测量及动态载荷,底下的括号中还标注了类似的飞机型号。

凌焰发现是德语。

凌焰捧着有点敬畏。

当然这肯定不等于凌焰会德语。

只是之前去慕尼黑参加联赛的时候,硬被曾芹逼着学了两个月德语速成,所以基础的德语词汇他还是记得的。

凌焰觉得这些应该是江渝的。

不可否认,在看到这么牛逼的画面时,凌焰是有点佩服和羡慕的。

这人也太厉害了吧!

再往下翻他也看不懂,但是这方面他还挺感兴趣的。哪有男生会对飞机无感?凭借着那三脚猫的德语底子,凌焰看着几乎仿真的图稿,莫名兴奋。

几摞很快就被翻完了,凌焰看得囫囵,余光里突然瞄到一张诊断单。

其实并不是很显眼,只露出了一半,不留意就翻过去了也不一定。

下意识抽出来的时候,凌焰也没想多看,毕竟是别人隐私。

但好巧不巧,凌焰看到了熟悉的四个字。

太熟悉了。

熟悉到,凌焰一看到,就想起他妈是怎么死的。

安非他酮。

抗抑郁的。

第5章 凶猛动物

吴主任打来电话的时候,江渝刚和曾芹把客厅收拾出来。

傍晚一场雨,天空敞亮了许多,晚霞很淡,丝丝缕缕地出现,像是冲刷过的玻璃上倏忽掠过的几弯虹光。

你不回来了吧......

虽是继父,到底也是看着长大的孩子,老父亲操心,这个时候顶着头皮含蓄。

江渝无奈,说道:我就收拾下,回的。不过接下来几天还要过来继续收拾。

你就别回来了。

吴主任咳嗽一声传达。

江渝:......

转头看向曾芹,为了避免人家尴尬,江渝往主卧走了几步。

曾芹察言观色,模糊知道怎么回事,便对江渝做口型:我出去买点菜,待会要不就做点一起在这吃了?

江渝点头同意。

叔叔,等人出了门,江渝才对着电话笑道:曾芹都要出国了,我们怎么都不可能。

就是因为要出国了,你才必须给我加把劲!

电话一把被人夺去,电话里传来颇为不满的声音。

最好把人留下来!

妈......

江渝头疼了。

不准回来。就给我住那,家里已经没你房间了。多大人了,还和父母住一块?

江渝:......

江渝其实有一套自己的公寓,格局小了点,单身住着完全没问题。但江母嫌他一个人住没人气,本身又是那样的性格,离婚那会还要定期复诊,想来想去实在不放心,离婚后就逼着江渝回家一起住。

研究所放假的这些天,你给我去接送人家。周末约个电影吃个饭,别老在家待着。

江渝真的无话。

停顿的间隙,电话那头又传来几下小小声。

你别逼他。他都三十了

电话似乎被放了下来,两人的争吵隔着很远,但江渝堵着耳朵都知道他们在说什么。

我没空。

江渝叹了口气。

电话被重新接起,江母呼吸不稳,几次想要开口都被吴主任打断:你好好听他说嘛......

江渝闭眼,指骨按了下眉心,开口语气没有转圜:研究所放假是实验室放假。过几天我还要去的。数据要录入电脑。妈,我真的没有心思。我现在就想把成果好好弄出来,这是爸的心血......

然后像你爸一样?猝死在工作台上?!

他的心血,就活该困你一辈子?你是他儿子,也是我的儿子啊!

脑神经一瞬间像是连通了电话里刺啦作响的尖锐磁音,电流爆裂贯穿,从天灵盖一路狠钉到脚心,江渝站立着微微颤抖。

你瞎说什么呢!

吴主任很少发脾气,这个时候也不管了,劈手夺下手机,几步往旁走了,急忙压低声音说道:江渝,你妈也是着急。她女人心思多,觉得曾芹这个时候联系你,肯定是对你还有感情的,就想让你挽回挽回......我也不懂,不过曾芹是个好女孩,你

我知道了。

江渝没有再说什么,话音未落就挂了电话。

屋子空荡荡。

天色暗沉了不少,但毕竟已入夏,距离天真正黑下来还有段时间。

江渝把手机搁在桌子上,起身走进厨房。

他得给自己找点事做。

情绪这东西这两年他已经控制得很好了。

刚停药那会最难熬。

身体里就像荒芜出了一片草地,他每次都要蹲下身,很费劲地去拔,一次只能拔出一两棵,每一棵都让他筋疲力尽。

好在如今,那片已经什么都没有。

空白得干干净净。

什么都没有。

这样就挺好。

起码他能喘口气。

江渝木然地打开水龙头,开始冲洗碗筷。

搁在桌子上的电话又响了起来。

其实说完江母就着急了,等江渝挂了电话,想到那句话就那么脱口而出,完全忘记了它对江渝的伤害有多大,回过神立马急得红了眼眶。

吴主任没办法,又给去了电话,只是没人接了。

江老师......

凌焰声音传来的时候,江渝恍然想起,原来屋子里还有一个人。

对上视线几秒,江渝觉得面前这个嚣张户有点奇怪。

说不出的奇怪。

类似于某种史前凶猛动物突然被施了法术,变成了獠牙......小白兔?

因为,凌焰在看到他的时候,主动走了过来,可能因为法术适应关系,走得有些扭捏。

不仅主动走了过来,还在走到第三步的时候,极端刻意地冲他咧嘴笑了下。

江渝:......

真恐怖。

手里湿漉漉的碗碟被人拿走。

拿的人抬头冲他不好意思笑,小声说:灯罩我都擦好了,还需要做什么?我都可以。

江渝:......

到底是他不正常还是眼前这个人不正常?

凌焰五官俊朗张扬,尤其鼻骨挺拔,衬得眉眼深邃,笑一笑是很能夺人眼球的。但往常里都是一副凶巴巴的样子,所以再英俊的皮相,到了他这,无端有了凶煞之气。

这个时候,凶煞阎王小心摆好碗碟,转头望着江渝仔细观察。

眼神格外复杂,又有点难过。

江渝:......

余光看了眼挂着的刀面上的反光。

自己脸没问题啊!

这小子为什么拿看珍惜小动物的眼神看着我???

突然的转换也让凌焰自己适应不了,动作和言语不由磕磕巴巴。

凌焰低下头龇牙嫌弃地嘟囔一声,再抬起头,带着几分试探,神情诚恳,语气依旧很轻:我车上那会没有礼貌,江老师别生气。

末了皱眉补充:生气对身体不好。

江渝:完全不知道说什么。

凌焰挠头,手不自在地揣进兜里,摸到烟盒,脑子顿时又是警铃大作,赶紧拿了出来。

我错了。我、我还给你。江老师,您别生气......

江渝忍了忍,忍不住,蹙眉瞧人,你怎么了?

啊?凌焰觉得很难受。

江渝懒得关注青少年心理健康和突发性心理问题,视线落在烟盒上,正好。

接过,抽出一根夹在指间,然后就掏出打火机准备点

烟被人抽走。

凌焰像是霜打的茄子,抽了烟攥在手心,攥得很紧,然后没有看江渝,只是闷声闷气:能不抽吗?

江渝:......

头疼。

第6章 过于含蓄

凌焰为数不多的医学知识,都是关于抑郁症的。

需要吃什么药,副作用都有哪些,常见的症状是什么,初期有什么表现,重度的时候又会产生哪些极端。甚至,在最日常的方面,什么水果有助于情绪舒缓,蔬菜中哪些富含微量元素,这些,凌焰几乎全知道。

因为,凌母患病的一年零五个月里,都是凌焰陪伴在身边的。

可是凌母不需要他。

患病的那段时间,凌母几乎就没有和凌焰正常交流过。

一年零五个月,凌焰后来想了想,母亲和自己说的话,无非两种。

一种是问你爸呢?、你爸来吗?、你爸回来吃饭吗?你爸去哪了?

剩下的都是离我远点、我不吃、去找你爸。

就连凌焰有一次生病躺在沙发上,凌母都只是一动不动地坐在隔了一个客厅的餐桌另一边,看着墙上的时钟转过两小时,然后起身回了房间。

要不是保姆晚上过来做饭,还不知道凌焰已经烧得人事不知了。

这件事之后,凌父就不让凌焰跟在凌母身边了。

凌焰不愿意,凌父难以理解,冲还在挂点滴的凌焰急吼道:你当她是妈,她认你这个儿子吗?!她现在估计连她自己是谁都不知道!

她没忘了我,她只是生病了。

高烧让凌焰反应很慢,说话的语气也很无力,好一会低声才说出这句话。

凌父脸色很不好,闻言却没再说什么。

但第二天,凌父就安排人送凌母去了特别看护的医院。

之后,一次很偶然的意外,凌母自杀了。

凌焰自此就恨上了凌父。

-

桌上的电话还在响。

面对而站的两人,一方心思纠结,一方心头烦躁。

心思纠结的那个,隔着几步距离,感受到对方一言不发下的压迫,垂下眼忽然说道:江老师不接电话吗?

江渝脸上没什么表情,是一如既往的冷淡。

片刻凝视,压下胸口的烦闷,抽出一丝待客的脾气,开口不轻不重道:不接。

凌焰抬头快速瞧了眼江渝脸色,哦了声,局促愈重,退了几步靠上墙,就不再开口说话了。

江渝觉得曾芹带的这个学生真的很奇怪。

但转念又想,这和他有什么关系。

几步绕过凌焰,江渝走出厨房,去了阳台。

凌焰注视着江渝的背影,瘦削笔直,抽烟点烟的动作一丝不苟,没有多余,也吝啬多余。

烟白笼罩,江渝抽得很慢很慢。

似乎思绪都在吞吐出的烟雾里了,飘到眼前,需要他凝神仔细分辨才能厘清一二。

江渝抽烟抽了快半个小时,凌焰就盯了他半个小时。

桌上的电话响了两三通后就不响了,凌焰看到微信进来。

妈:妈说错话了。儿子,妈是真的着急。你有空给妈回个电话?

吴叔叔:你妈都急哭了。你要不给她回个电话?她就是担心你,担心你身边没人照顾。我们都老了,就放不下你。我知道你心里想的什么......

你在看什么?

耳边冷不防响起江渝的声音。

凌焰吓了一跳,没、没看什么。

慌乱之下,脑子里突然冒出一个想法:江老师难道不喜欢曾教练?

江渝没有理他,拿起手机转身就进了书房。

曾芹回来的时候,凌焰盘腿坐沙发上玩手机。

江老师呢?

曾芹东西放得有些急,见客厅没人便问道。

凌焰没有抬头,指了指书房的位置,开口慢吞吞:江老师在里面。

曾芹像是松了口气,拿出手机回了信息,听到凌焰手机里传出来的前方有敌人的游戏提示音,笑着说道:这是吃鸡游戏吧,你江老师也会玩,可厉害了。

凌焰不知道说什么,心里默默道:他才不会和我玩。他现在对我意见大着呢。

江渝只抽了一根烟。

曾芹进书房找他的时候,江渝蹲在地上翻看他的那些手稿。

阿姨找你。

江渝没回头,嗯了声。

其实江渝很厌恶这种感觉。

尤其厌恶。

身边所有的人都把他当一个不知什么时候就会自焚的炸弹。

久而久之,就连江渝自己也怀疑,眼下的平和都是假象,他早就站在了深渊边上。

和曾芹的几次大吵,就是因为这个。

后来曾芹也受不了,觉得自己根本就不是江渝的妻子,更像是江渝的监视器。

曾芹知道江渝现在情绪不好,停顿一会轻松道:阿姨见你不回信息,也不回电话,没办法,知道你跟我在

曾芹,我们离婚了。你不用和以前一样解释。我知道你讨厌这样。

江渝很平静。

曾芹深吸口气,嗓音细颤,好。

吃晚饭的时候,三个各怀心思的人,硬是把一顿饭吃出了类似于岁月静好的感觉。

凌焰摸不着头脑,江渝的情绪他大概清楚,怎么曾教练也这么古怪?

吃完饭,曾芹就回去了。

她在学校附近有自己的公寓,是离婚后买的。

原本以为江渝也会回江宅住,当曾芹临走问起的时候,江渝却说:我在这里待几天,顺便收拾下东西。

继续吃鸡的凌焰闻声呆住了,前方敌人一枪爆头。

凌焰脑内飞速运转。

什么???待几天???

几天?

怎么待?

凌焰觉得,自己是不可能以先前那种什么都不知道的态度对江渝了。但换一种态度,凌焰发现,江渝只会用那种看神经病的眼神看着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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