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观尘爬起来,低头看他,鬓边散发落在萧贽脸上:你记不记得,从前我在雁北待了一年,回来的时候,与你在驿馆见面,我怀里抱了个什么?
萧贽的手指绕着他的头发玩儿:流星锤。
我从雁北回来,钟遥给我预备了两大箱子的东西。那个锤子只是我随便从箱子里抱出来的,箱子里还有宝剑宝刀啦,勾魂索命链啦。许观尘偷笑,要是没猜错的话,兄长要给我准备的是这个。
萧贽笑了笑,反问道:那你记不记得,那天晚上在驿馆里,你把宝刀宝剑啦,勾魂索命链啦,一个一个摆在榻边,有没有防住什么人?
许观尘面色一滞。
那天晚上他一开始睡得挺好,然后不知道是谁,挤上他的小榻,抱着他的腰,压着他的脚,让他不要乱动,把他闷得浑身是汗。
他伸手去摸榻边的宝刀宝剑,却什么也没摸见,反倒把那人上下摸了个遍。
他当然记得,只是那时他以为他在做梦。
许观尘咬牙道:你这无、耻、之、徒,你怎么能我还以为
萧贽道:那时候足有一年没见你,一时鬼迷心窍。
第三届栖梧山行宫问答比赛结束。
害得我那时候以为我有心魔!我都以为我修道修得走火入魔了!许观尘捶了他一下,然后气呼呼地背对着他,继续睡觉。
萧贽从背后拥住他:兄长问我之前是不是凶你了,我说从前不懂。
他说从前不懂,是说从前他在小心翼翼的无数次相互试探里,看不明白;他在患得患失的无数次辗转反侧里,还是看不明白;从前以为许观尘与萧启交好的嫉妒痴狂里,仍旧看不明白。
萧贽亲亲他的鬓角:现在懂了。
懂了就快睡觉。许观尘反手用太挤推云手推他,热,我病好了,不要抱着了。
于是这天晚上,许观尘仍旧做了那个走火入魔的梦,他在梦里急得快哭了,只道是仙缘断得彻底,他再不能修道了。
摘星台上手可摘星辰。
许问凭栏远眺,叹道:十二年了。
成知节笑了笑,垂眸看向山崖下:是呀,十二年了。
老了。许问转头看他,你倒不会,你是天生娃娃脸,不会老的。
成知节抬眼看他,笑起来眼睛也是弯着的:许小将军也仍旧英姿勃发。
许问转了个身,双手撑着栏杆,就坐到了木栏杆上,笑着唤道:成知节。
怎么?
许问挑眉问道:你怎么能跟我弟弟说,你不认识我?
成知节确实是这样说过,从前许观尘问过他几回,他都说不认得。
倒不是因为怕提起许问,会惹麻烦,不过是
成知节似真似假地回道:一个小太监,不敢与国公府攀交情。
他不想说这个,许问也就不再问他,只道:咱们第一回 在宫门口见的时候,我戴着面具,你是不是认出我了?
没有。
没有?你会骑着马在我后边跟了一会儿,又跑到前边去?
没有。成知节只是摇头,那时候小公爷犯病,急着去找玉清子老道长,确实不是看你。
许问摸摸鼻尖:好嘛。
就这么在摘星台上,吹了一会儿风,许问忽然又唤他:成知节。
又怎么?
再见之后,我一直有一个问题想问你,只是一直没有机会。
你说。
诶。许问跳下栏杆,站在他面前,正经问道,这些年来,你刮胡子是不是方便很多?
成知节抿唇,深吸一口气,蓄力抬脚,踢他了一下:我没有的,你也别想有。
许问靠在栏杆边喘着粗气:成知节,你好狠的心
及至天明,钟遥就从金陵过来复命,派去静虚观接玉清子与小道童小五的人也回来了。
一网打尽,没有遗漏。就是钟遥转头看向许观尘,从袖中拿出一枝玉笔,萧启让我把这个给你。
这时候玉清子正给许观尘把脉,许观尘随手拿起玉笔,看了两眼,就交给身边的小道童,满不在乎道:你师兄的遗物。
钟遥又道:他还让我问你,恨不恨他?
恨。许观尘抿了抿唇,不过,我过几日就忘记他了。
钟遥放心地笑道:那就好了,你什么时候回金陵去?我娘与你三妹妹都很担心你,
小道童手中的玉笔轻轻一碰,就从中折断了,空气中浮散着淡淡的药香。玉清子闻了闻,心知那玉笔笔杆里是装过解药的,却也不再开口,专心给许观尘把脉。
雨季来的时候,金陵城死牢里的萧启没有熬到斩首的日子。死牢里的官员递了折子上来,萧贽看了一眼,就丢开了。
雨季来了,西陵国里便要忙着放牧养马。这些日子被端了几个炼武傀儡的地方,元策心中烦躁,回到大都,又听说父皇病重,目前是大皇子在侍疾。
他心中窝火,举兵入城,被大皇子抓个正着。老皇帝病愈,借由他领兵入都这件事,几个皇子把旧账都翻出来,与他好好算了算。
元策被几个兄弟拿捏得死死的,皇帝把他的兵权撤了,分散给几个兄弟。还没明白他们是从哪里拿到证据,梁国许问当上定国公府公爷的消息传到西陵。
元策仰天大笑,把之前几个负责把许问炼成武傀儡的傀儡师拉出去斩首,就算是早些年就去了的傀儡师,也被他拉出来鞭尸。
栖梧山行宫也下了大雨,许观尘带着飞扬与小五,把煦春殿的后边的院门关起来,让院子里蓄满雨水,挽起衣袖与裤脚,在水面上放纸船玩儿。
许观尘浑身湿漉漉的回到正殿,走过的地方留下一道水痕。
萧贽抬眼看他:怎么又弄成这样?
萧贽起身,拉着他去里边换衣裳。
我曾经对老君发誓许观尘打了个喷嚏,病好之后要天天玩儿的。
许观尘换好了衣裳,拢着衣裳,坐在原本萧贽坐的位置边上。
案上三封折子,一封是金陵城死牢里发来,通报萧启的死讯的。
一封是西陵大都的细作发来的,通报元策的近况。
还有一封,还有一封是从雁北递来的,那里边夹着一张似是糊着墨迹的白纸。
许观尘仔细看了看,是戍守雁北的姑父钟将军递上来的。
之前钟遥参破了国公府丹书铁券里的金板上的秘密,萧贽派人去查探,查到了所谓的宝藏。
不是什么秘密jūn_duì,也不是金银财宝。
那张涂着墨迹的白纸气味很重。
不过是石脂水,一个蕴藏着石脂水的矿脉。
大概是因为jūn_duì中常用到它,所以会把这个东西放在掌兵的定国公府的丹书铁券里。大概还是因为jūn_duì常用它做武器,老皇帝才会告诉萧启,这东西是个神兵利器。
最开始杨寻用这东西,想要烧了祭酒府与国公府给萧启陪葬。后来萧启也用这东西,烧毁了金陵一整条长街。
萧启用石脂水想要得到的宝藏,就是石脂水。
果真是,天理循环。
你看。许观尘笑了笑,转头看向萧贽,竟然就为了这种东西。
萧贽伸手抱他。
这日到了晚饭后,他二人在摘星台散步时,雨过天青。
第79章 瑟瑟发抖
竟明三年的年节,他们在栖梧山行宫过。
除夕这日,许观尘起了个大早,梳洗过后,拿着朱砂笔就出了煦春殿。
他拿着笔,去偏殿寻师父。
伺候玉清子洗漱之后,他乖乖巧巧地跪坐在师父面前,双手奉上朱砂笔:新年啦,请师父给徒弟赐福。
病好之后,许观尘的眉心就留下一点朱砂记号。玉清子一手扶着他的脸,一手执笔,只在他眉间原本就有的一点痕迹上再点了一下。
朱砂艳丽。
玉清子顺手又给他画了两道符纸,然后抓起他的手腕,给他诊脉:还是有点虚。近来入冬,你注意些,那病反复起来可不是闹着玩儿的。
许观尘点点头,答应了。拿着朱砂笔与符纸回煦春殿去,路上遇见飞扬与小道童小五正堆雪兔子。
许观尘拿着朱砂笔,给他二人一人点了一点。
后来飞扬非要他给雪兔子也点一下,许观尘一抬手,就把雪兔子给戳坏了。
气氛有些尴尬。
要不许观尘背着双手,玩点儿其他的?
飞扬一瘪嘴,跺脚喊了一声:哥哥!
许观尘连忙安抚他:没关系,没关系。
有关系,兔子有关系。
玩其他的许观尘一转头,看见不远处的煦春殿,把随身带着的金瓜子拿出来塞给飞扬,你们两个猜瓜子,谁猜中了谁走一步,看谁先回去。飞扬不许耍赖。
许观尘丢下金瓜子就跑,提着衣摆就往殿中跑。
跑过了宫道,跑上台阶,在殿前檐下站定,理了理衣裳,推开殿门。
他回身关上殿门,内室的门虚掩着,隐约可以看见萧贽背对着,盘腿坐在软垫上,也不知道在干什么。
许观尘敛起衣摆与衣袖,轻手轻脚地走进去,然后猛地推开门,冲进去,将玉清子给的一张符咒啪叽一下贴在萧贽的背上。
哈!镇压恶龙!
他不仅镇压住了恶龙,还镇压了一屋子的人。
这一屋子的人,有许观尘的亲兄长许问、表兄钟遥,端小王爷萧绝,裴大将军,还有小成公公。许观尘方才在外边看不真切,只看见萧贽一个人。
于是一屋子的人都眯着眼睛,怀疑且震惊地看向他。
那时候萧绝正说道:今年民间庙会,还缺一个扮观音菩萨的,观音男生女相,旁的人不好扮,我觉得观尘就不
话未完,许观尘跑进来大喊一声镇压恶龙,萧绝转头看他,把后边的半句话咽回去:我觉得观尘就不不行,他是小道长,不能扮别家的神仙。
许观尘愣在原地,手中符纸悠悠落地。
对不住,见笑了。萧贽拉过他的手,让他在自己身边坐下,捡起符纸,收在怀里。
气氛一凝,许问最先忍不住了,用衣袖挡着,肩膀一耸一耸的,开始憋笑:对不住我才对不住。陛下,我们家怎么把一个傻乎乎的家伙许给你了?
从许问那一片开始传染,小成公公先开始抿着唇,认真忍住笑意。裴舅舅作为长辈,瞥了一眼许观尘,也开始扶额偷笑。
钟遥亦是狂笑,道:最要命的不是镇压恶龙,最要命的是那一声哈!
许观尘捂着脸,只露出通红的耳朵。
萧贽揽着他的腰,右手握拳,抵在唇边,忍着笑咳了两声,低声哄他:不要紧,不要紧。
偏他说话还是带着笑意的,许观尘只是捂着脸不说话。
他难为情,萧贽便清了清嗓子,再正经咳了两声:别笑了。
众人皆是点头,应了两句,各自转头去找人说话。
又过了好一会儿,许观尘才敢露面,不知道是谁又噗嗤一声笑出声来,所有人继续无情嘲笑镇压恶龙。
许观尘气急,反手给了萧贽一下推云手。
萧贽捉住他的手,正色道:闺房之乐,他们不曾见过,所以觉着好笑,不要紧。
这群人中间,钟遥常年被钟夫人逼着去相看姑娘家,许问回来之后,也经常被钟夫人逮去相看。萧绝更不用说,萧绝有两个娘亲。相看宴会,年节尤甚。他们都是因为这种事情,才跑来栖梧山上避一避。早些年老皇帝为了笼络裴舅舅,把妹妹许给他,只是这位公主还未过门便去了,所以裴舅舅府里,只有一个牌位。小成公公自然也没见过闺房之乐。
几个人相互看看对方。
好好好,不笑了,不笑了。许问揉揉许观尘的脑袋,我弟弟超可爱的。
这时候飞扬与小五也正好到了煦春殿前,飞扬捧着个兔子灯,要许观尘给它画眼睛。
民间工匠做兔子灯不点眼睛,因为画龙点睛,画上眼睛,兔子灯就要变成兔子跑了。这是工匠夸耀自己扎灯笼扎得像。
许观尘才从外边回来,身上还披着银白狐裘,活像是兔子灯成精。
在栖梧山行宫过年,便免了群臣宫宴,家里人一起吃过年夜饭,仍旧聚在一处守岁。
飞扬同小五在后边放烟火玩儿,许观尘坐在廊下看了一会儿,转头看见后殿里,殿门没有关,就这么大敞着,一群人坐在里边喝茶吃点心。
他回头看了一眼,萧贽就起身走出来,在他身后站定。
许观尘搓了搓手,哈出来的热气变成白雾:出去走走吧,等时候差不多了再回来守岁也行。
他二人悄悄地从檐下兔子灯照不见的地方溜走,绕过花廊,自煦春殿前殿去了摘星台。
才走了没多久,玉清子就拿了药方送过来:早晨给阿尘把脉,方才又看了看医书,那病很有可能要反复的,给他开了张方子,明日起煎药给他吃。
小成公公点头应了,将药方收好。
今晚金陵城内没有宵禁,摘星台下,山林那边灯火通明。
许观尘拢着手站在栏杆边,朝四周望了望,没有看见别人,才敢把藏在衣袖里的两张符纸,一手拿着一张,啪叽两声,贴在萧贽的两边肩膀上。
镇压恶龙!
恶龙揭下符纸,折好收在怀里,一爪子把小道士按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