返回

顾命大臣自顾不暇

首页
关灯
护眼    
字体:
第48章

许观尘缩在轿子里,额上直冒冷汗,动一下的力气也没有。

飞扬原本守在外边,见许观尘出来,便连忙跟上去。他小孩子心性,看不出什么异常,只是一心跟着许观尘,跟在轿子后边。

轿子颠簸,好不容易止住血的伤口又裂开了。

而轿子也到了宫城前,城门大开,四个轿夫却不敢把轿子抬进去,把轿子往雪地上一丢,便散了。

萧贽就站在城楼上,也知道那里边是许观尘,却不知道许观尘是被砍了一刀才送来的。见那轿子没有动静,只以为是许观尘不愿意见他,因为许观尘那一句我不后悔,心下也正生气,因此只是站在城楼上。

许观尘坐在轿子里,伤口感染,发起热来,连说话的力气也没有。

颠簸之中,伤口裂开,血腥味渐浓,身边只有一个飞扬陪着。飞扬闻见气味,觉得不对,可是掀开帘子,轿中昏暗,也看不清楚。

飞扬唤了一声:哥哥。

许观尘已然没什么反应,没听见他说话。

飞扬有些急了,环顾四周,周围没有别人,只有萧贽站在城楼上。

许观尘回金陵之后,就一直住在萧贽府上,飞扬跟着他,也认得萧贽。

于是他跑进宫门,脚尖点着,径直飞上城楼。

裴将军拦住他,摇摇头:肥羊,还是算了。小公爷要是不愿意下来,就不要强求了。

飞扬猛地推开他,上前去拉萧贽的手臂,一个劲儿地催他,急得快要哭了:求求你,快点,快点。

萧贽虽然心中恼火许观尘执迷不悟,却也随他下了城楼,站在蓝顶小轿前。

身边的小成公公请了一声:小公爷?

轿子里的人没有做声,侍卫将轿子倾斜,请他下轿,仍旧没有动静。

飞扬急了,直接拉着萧贽上前,掀开轿帘。

轿子一歪,许观尘便从里边扑出来,没有知觉地倒在萧贽脚下。

渗出鲜血染红萧贽脚下的积雪。

许观尘无意识地勾了勾手指,正碰了碰萧贽的衣角。只这一下,萧贽多少嫉妒怨恨,全都消散在这一下当中。

萧贽把他抱起来,摸见他背上血淋淋的一片,不敢再碰他的伤口,抱着他回了宫,刻意放轻了语气,唤他一声:观尘?

他很少当着许观尘的面这样喊他。每回萧启这样喊他的时候,他很嫉妒。

许观尘倒认出他来了,因为发热,嗓子沙哑,苦笑道:叫你给说中了。

你这傻乎乎的、不懂得保留的小道士终于尝到苦头了,萧贽原本应该高兴的,应该刺他两句,让他以后不要再犯。可是话到嘴边,却说不出来了。

许观尘又道:你赢了。

萧贽只是摸摸他的脑袋。

天星半坠。

萧贽抱着他走在宫道上,许观尘的呼吸极轻极缓,应该是昏过去了。

他转头问:萧启呢?

裴将军回道:连夜出城去了。原本咱们说只要小公爷,小公爷来了,也就没有拦他。

派人去追,一个不放。

可是才答应他

我反悔了。

这是三年之前,元初四十二年的除夕。

第63章 这倒不必

马车很是颠簸,仿佛行在什么山间小道上,大约是已经出城了。

许观尘再次醒来时,留了个心眼儿,不敢说话,也不敢动作,只是睁着眼睛,观察四周。

马车里很黑,想是掩上了窗子,又或许是天色已经黑了。

手脚上都挂着镣铐,很重,应该是防着他跑。

马车缓缓停下,外边有人低声道:爷,到了。

马车里,那人就坐在许观尘身边,离得很近,用沙哑的声音应了一声:好。

许观尘一愣,这声音他熟悉得很。

知微,元策身边的知微。

睡过去最后一眼,他还记得拿浸了迷药的帕子把他捂昏的人是元策,他身边的人会在这儿,也不奇怪。

若萧启还活着,想来他是与元策勾结在一处了。

而元策此次来金陵,也根本不是为了和议,划定西北边界,他是来搅乱池水,坐收渔利的。或许萧启还许给了他什么,让他愿意来走这一趟。

知微把他拖下马车,许观尘低着头,暗中看了看四周。四周还是很黑,今晚月黑风高,树影摇动,发出簌簌的声响。

知微把他背到背上,跨过门槛:那个老道士,丢到西边院子去。

跟着他一起来的人,各自去做各自的事儿,各自隐入暗处。只有一个小孩子,举着烛台,跑出来迎他,怯生生地唤了一声:师兄。

知微瞥了他一眼,道:去打点热水。

那小孩子应了一声,先将门闩好,然后去打热水。

知微背着许观尘,再走了一阵子,走进一间屋子,然后将许观尘丢在草蒲团上。

小孩子很快就进来了,将热水放在木架子上,又转身去点起蜡烛。

烛光摇曳,那小孩子不经意间瞥了一眼,忍不住惊道:小师叔?

知微原本背着手,站在点着两支蜡烛的长案前,听他这样说道,便转头问他:什么?

许观尘也觉得奇怪,悄悄睁开眼睛去看。原来这个小孩子,也是他见过的。

金陵城东面,二月初春踏青。年前他与萧贽在栖梧山行宫住着的那一阵儿,一起来过的、山崖上边的那个道观,静虚观。

静虚观里,只有一个小道童守着。那时候,他还帮这个小道童看过卦摊。

果真是,冥冥轮回。

小道童脚踩八卦,手握太极,朝知微行了个礼,解释道:天下道观往来,看见同门,都要尊称

一声师叔。我与这位小师叔见过一面,所以

知微不想知晓他们道观同门的规矩,也不想了解他与许观尘到底是怎么见的,摆了摆手,便让他下去。

小道童再看了一眼倒在草蒲团上的许观尘,试探着道:师兄,小师叔人很好,能不能

烛焰跳跃,晦暗不明,知微笑了笑,道:他是我最好的朋友。

小道童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许观尘心思一沉,最好的朋友,他许久没有听过这样的话,会

说这样的话的人,就只有

知微又吩咐小道童:你给观尘你小师叔擦擦脸。

小道童应了,挽起衣袖,在热水中洗过巾子,跪坐在许观尘身边,帮他擦擦脸,也帮他把手上脚上的镣铐弄得让他舒服一些。

许观尘不好意思再劳动他,再这么装睡下去,也没有意思,便推开了小道童的手。

多谢。

听见他开了口,知微微怔,随后摆了摆手,把小道童遣下去。

许观尘坐起来,看见知微站在点着两支蜡烛的供案前,供案上,是三个灵位,萧启、杨寻与何镇的灵位。

杨寻死了之后,他娘亲恩宁侯夫人曾经来求过他,要他收下这三个灵位,许观尘没应,恩宁侯夫人便直接找到定国公府去了。

那时在行宫,柴伯把这三个牌位带给他,许观尘看着心烦,便让他随便找个道观安置。

现在想来,应当是柴伯从栖梧山下来,离得最近的就是这个道观,所以就把这三个灵位送到这儿来了。

兜兜转转,又是轮回。

知微见他瞧着那三个灵位出神,转身走到盛着热水的铜盆边,就着许观尘用过的热水与帕子,洗了把脸,将贴在脸上的□□揭下来。

许观尘站起身,脚上手上,镣铐一阵乱响,往后退了退,站得离他远一些。

铜盆里浮着薄薄的一层面具,知微转头看向他,模样全变了,只有声音还似旧时沙哑:观尘,是我。

许观尘苦笑两声:我知道是你。

知微为启,他早该想到的。

萧启紧着他的脚步,往前进了几步,眼中或有几分真诚:我回来了。

许观尘上下看了他两眼,淡淡道:嗯,你回来了。

萧启再往前近了几步,还真像是好友久别重逢,想要抱抱他,许观尘便拖着脚镣往后退:这倒不必。

萧启道:聊聊吧。

四周再没有别人,许观尘没得选,便点了点头。

我原本不知道父皇给你吃了什么药,我是后来,看见父皇临终前给我的私印,私印里有一张字条儿,我才知道的。

萧启眨了眨眼睛,憋出两滴泪来,抬眼看他:你是不是忘记了什么事情,萧贽是不是骗你了?

许观尘不答,只听萧启又道:他骗你了,他逼宫篡位,弑君弑父,派人在路上暗算

他没骗我。许观尘定定道,大梁上下都知道他逼宫篡位。

许观尘再往后退了半步,只问他:我背上那一道疤,是谁砍的?

萧启目光微闪:你不记得?

许观尘别开目光,点了点头,撒谎道:我不记得。

是萧贽。萧启抿了抿干涩的唇,声音仍旧沙哑,你不知道,他对你一直心思不纯,他逼宫之后,他还想要你,你不肯,他就

许观尘再问:你他呼了口气,做戏得做全套,定了定心神,强作镇静,问道:那殿下、是怎么活下来的?

去封地的路上,我们一行人都被萧贽派来的人杀尽了,是何镇何镇帮我、挡了好几刀,再加上那夜里下了大雪,所以

何镇,何镇是何祭酒的小孙儿,也是他们的同窗。

许观尘轻叹一声,转过目光去看跳跃的烛光,透过烛光,是案上三个灵位。他只觉得不值得,他、何镇,还有杨寻,都不值得。

萧启只当他是惋惜何镇,继续道:他的忠心,我一直记在心上。我的嗓子也是那时候坏的,脖子上还有一道疤。后来我去了雁北,想找你姑父钟将军,但是怕连累你

他哪里是怕连累他?他是怕许观尘还记得那一刀的事情,让钟将军也一刀结果了他。

许观尘轻笑,萧启不觉,又道:我在西北待了三年,同游匪待在一处,后来遇上了

后来遇上了元策,与元策同谋,回了金陵。

但是他知道,许观尘不喜欢元策,所以也不再说下去。

他不说,许观尘也不想再听他满口胡诌,又问:我师父又是怎么回事?

道长为了你,四处寻找药方,但是那药不容易配,你又只剩下三年了,快到期限的时候,道长才找到我。萧启道,他告诉我,我才知道有这件事,我才看到父皇留给我的信。父皇也把解药留给我了,一共三颗,因为情况紧急,我给了道长两颗。还有一颗,我担心你,想亲自来金陵看看你。

我师父呢?

他就在西边的院子里,你要是想见他

许观尘打断了他的话:丹书铁券是不是在殿下那儿?

定国公府的丹书铁券,是道长带出来给我的,我不知道他是怎么把东西带出来,那里边

够了,我都知道了。许观尘往后一靠,就靠在供案边,我背上那一刀,是你砍的;你手里拿捏着解药,威胁我师父给你办事儿他还想要丹书里边的东西。

做过的事情,一桩桩一件件都被许观尘摆出来,萧启明显有些气急败坏,却只道:我在西陵,原本可以筹谋得久一些再回来,要不是为了你的病,我冒着危险回金陵来做什么?

萧启急急上前几步,把他按到供案前:我现在明白了,你受伤了,我才懂得心疼你。还要多谢你,还把我当做好友君主,否则你怎么会以为我死了,还把我与杨寻、何镇的灵位供起来?

我冒着这样大的风险回金陵来,就为了你的病。萧启道,你服个软,咱们还像以前那样。

许观尘双手捧起萧启的灵位,萧启只道他是回心转意了,便道:我既然回来了,你也不用守着灵位过日子了,改日就把它拿去烧

许观尘抓起灵位,照着他的脸,狠狠地扇了他一下。

一声巨响,木的牌位从中折断,裂口划过萧启的脸,还带着木屑的伤口里缓缓流下鲜血。萧启怔怔的,脸歪向一边,头发散落下来,被打中的半边脸,很快就青了。

第64章 敢作敢当

萧启摸了摸青紫的半边脸颊,深吸两口气,平复了心情。拢起头发,偏了偏头,用还好的半边脸对着他:这下算完了罢?打也打了,就算我还给你了,行了罢?

许观尘手里还拿着那半边牌位,一时间竟哭笑不得。

萧启继续道:原本可以在雁北筹谋得久一些再回来,我是为了你的病,才回来的。就算还清了,好不好?你我还似之前

之前如何?

许观尘一拂袖,举起那半边灵位,还要再打他一下。

萧启在雁北待了三年,已然不是先前的文人模样,黑了不少,身材也精壮。之前生生挨了那一下,是他不防备,又有意施苦肉计。

这回萧启一抬手,就握住了挂在许观尘手上的铁链子,夺过他手里的牌位,丢在地上,又把他整个人狠狠地往前一拽。

得饶人处且饶人罢。萧启顺着他的手镣,握住他的双手,目光冰冷,观尘。

还似之前?之前如何?之前的事情,你也在骗我。

好。萧启抬眼看看屋脊,又点点头,你非要把事情全都说清楚,那我们就一件一件地说清楚。

好。许观尘深吸一口气,定了定心神,我且问你,元初四十一年,九月秋狩,你在猎场遇刺,那支蓝色羽箭,是不是你的?你说这东西只有裴将军手里有。这件事是不是你的主意?这件事情,是不是你骗我?

『加入书签,方便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