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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命大臣自顾不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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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2章

出来走一趟,许观尘的面色仿佛好了许多,不知道是被亲的,还是真的好了一些,他的唇也有了些红润的模样。

怕他累着,走下城楼台阶,萧贽就要背他,许观尘没让,准备与他一起,慢慢地走回去。

许观尘道:赶得及喝药的。

于是他二人就在深宫,长长的宫道里并肩而行。

走了快没一半,许观尘就愈发慢下脚步,抬眸一看,眼前就有宫殿,便道:过去歇一会儿吧。

萧贽摸了摸鼻尖,暗暗地笑,却也应了。

走近了,许观尘看见那宫殿的名字,忽然就不是很想进去了。

那是珍和宫。

萧贽才说过,要把他和宫里的奇珍异宝,一起锁在珍和宫。结果这会子,他就自个儿送上门来了。

许观尘心中忽然生出退缩之意,往后退了半步:算了。

萧贽揽着他的腰,带着他往前走:走罢,去看看。

他二人上回同来珍和宫,还是在几个月前。吵架扯坏了许观尘的念珠,萧贽带他来珍和宫,挑了一匣子的珠子给他穿念珠用。

那时候在珍和宫里,许观尘抱着木匣子,一手端着烛台,跟在萧贽身后,萧贽将串珠衣裳上的珠子撬下来,丢给他。

他二人,活像是来珍和宫打劫的江洋大盗。

此时再来珍和宫,宫中没怎么变,各色宝贝堆满架子,一重一重,像屏障似的,在大殿中隔开。

许观尘走不动了,扯了扯萧贽的衣袖,告诉他一声,就坐到边上的红木箱子上。

他低头捶腿,萧贽便在他身边坐下。他这一病,又消瘦不少,萧贽很容易就把他抱起来,让他坐在自己的腿上。

到底是两个男人,大白日里黏糊糊的,萧贽从来不管这些,但是许观尘别扭,便别过头去不看他。

珍和宫中,满宫都是萧贽的宝藏。

面前的木架子上,放着象牙犀角,坐着的红木箱子里,堆叠着金块银条。

萧贽把最喜欢的宝藏抱在怀里,倘若他有尾巴,这尾巴也得在许观尘身边绕一个圈儿,把他困在圈中。

就这么坐了一会儿,萧贽一手搂着他的腰,一手扶着他的脸,让他抬起头来,看向自己。

许观尘还是不大自在,萧贽一收回手,他便转过脑袋,看向别的地方。

透过眼前重重叠叠的木架子,许观尘忽然看见一抹正红颜色。

宫中不大用这颜色,民间也是嫁娶的时候用的多。许观尘再定睛一看,确实是正红颜色。再想了想,上回来时却没有见到,于是有些疑惑。

他再看了两眼,挣脱萧贽的怀抱,往前走了两步。

萧贽亦是起身,就跟在他身后。

那一抹红颜色,隔着流光溢彩的珠宝玉器,仿佛忽远忽近,伸手触摸不见。

许观尘往前走了好一阵,到了宫殿的那一头,才看清楚。

是个衣桁,上边应该挂着衣裳,又用红颜色的布罩着,所以看不清楚。

许观尘回头看了一眼萧贽,萧贽却转过头,随手拿起一个玉雕的小狐狸,握在手里把玩,漫不经心的模样:你想看就看。

许观尘先将红颜色的布掀开一角,衣桁上挂着的是礼服,此时露出来一只宽衣袖,袖口是很繁复的花纹。这么些年,许观尘没见过那位公卿的衣裳上绣着这样的纹样。

萧贽将玉雕的小狐狸放下,脚步无声,走到他身后。忽然握住他的手,帮他将一整块红布扯开。

俶尔扬起风来,许观尘眨了眨眼,只觉得眼前覆了一层红颜色的纱。

此时红绡轻落,衣桁上是两件衣裳,倒不是红颜色的。宫中为求庄重肃穆,制衣裳都用玄色,绣金线。后边的长案上,还摆着玉冠骨簪,玉带长靴。

许观尘背对着他,抱着手,却问他:你又要娶谁了?

萧贽笑了笑,贴在他耳边,低声道:娶你啊。

胡说。许观尘用手肘捅他一下,忍着笑撇了撇嘴,三个月前就签过婚书了,怎么还能再来一次的?说实话,你这衣裳到底是给谁穿的?

日子原本定在三月,吩咐司织府的期限也是三月,前几日他们才把衣裳送过来。萧贽知道他是有意说笑,也乐得逗他玩儿,就是给你穿的。

他刻意靠在许观尘耳边说话,一句话说得很慢,呼气就打在他耳朵上。

他说第一个字的时候,许观尘的耳朵就红了。耳朵有些痒,许观尘忍不住抬手要去摸,却被萧贽按住了手,也不让他走,按着他让他听话。

好容易等他说完了话,许观尘迈开步子,往边上挪开半步。

原本萧贽手里还攥着盖在衣裳上的红布的一角。

珍和宫每日都有宫人打扫,一尘不染。萧贽拿着那红布,将红布悄悄绕到许观尘身后,一扬手,便将他拢在其中。

眼前落下重叠的红颜色,许观尘被他的幼稚行为气笑,抬了抬手,就要挣脱出来。

萧贽却按住他的手,低声道:你别动。

萧贽不习惯温柔。从前许观尘给他念经,念了三年,也没能把他的性子磨平一些,后来许观尘与他待在一块儿,他也不曾变过,仍旧是霸道又强硬。

此时捉着许观尘的手,话里带出来的意味,却有几分缠绵。

许观尘一愣,果真就听他的话,缓缓地放下手。等了一会儿,不见他有动作,有些紧张地拽住他的衣襟。

你怎么敢自己掀?萧贽仍旧是从前那模样,捏着布料两角,慢慢地将覆在他头上的红布掀开。

许观尘只喜欢穿道袍,最常穿素白颜色的,红白衬着,纵使看不清面容,布料衣裳掩着的细腰瘦背,也叫人挪不开眼。

原本就是毫无章法地盖上去的,好像恶龙随手一挥,丢出个圈套,把许观尘圈在里边。

他随手一碰,便碰掉了那料子。

萧贽只看了一眼,再抬眼看看许观尘,他的眼眶红了。

还以为是自己又招惹他了,萧贽竟有些慌了神,忙拍拍他的背,低头看着他的眼睛:怎么了?

许观尘不语,站在原地,往前靠了靠,就往他怀里倒,额头碰在他的胸口上,像是要跳进他的心里去。

萧贽哄他:等你病好了,就办礼昭告天下。

许观尘仍旧不语,靠在他怀里,反而抽了抽鼻子。

可是萧贽就那么一点儿哄人的话,都已经说尽了。

他想了想,又道:旁的人议论没关系,就说是我强要你的。皇帝就要你,别人都不要,要不就强征赋税,大兴土木,劳民伤财。你是没办法,为了天下苍生,献祭给皇帝了。

哪有这么说自己的?许观尘抬手捶了他一下,就没人教你要爱惜名声?

萧贽直接应道:没有。

许观尘怔怔地抬眼看他,后来反应过来,心道也是。他不似他的其他兄弟,没有老师朋友。老皇帝在时,只一昧的纵容他,他与裴舅舅又有君臣之别,裴舅舅也不好管他。

所以没有人教他,他在金陵城的名声坏了这么久,脾气也坏了这么久。

许观尘伸手,握住他虚握的拳头,极轻极轻地松开他的手指,然后紧紧地扣住他的手,温声道:那以后我教你。

萧贽抬手揉他的脑袋,应了声好。

后来他二人分别提着红布的一边,将衣桁重新盖起来,便一同出了珍和宫。

宫道上不见别人,二人并肩而行,萧贽转头看了他一眼,似是随口道:加冠的时候,先帝应该点两个宫女儿过来的。

嗯?许观尘不解,所以你现在很后悔咯?现在很想要两个宫女儿咯?

我那时候坐在轮椅上,他们都以为我萧贽放慢脚步,压低声音,不行。

许观尘面上一红:哦。

他还是没有领会,萧贽便直接把话点破了:所以这种事儿,也没有人教我。

那我教差点就着了他的道儿,许观尘瞪圆眼睛,抬头看他,愤愤道,没人教你,你之前还如此精通此道,简直就是天赋异禀,我怎么教你?

萧贽笑了笑,拍拍他的屁股:快把病养好,小道士。

小道士推开他的手,再不理他。

再走出去一段路,萧贽转头看他,见他慢下脚步,想着他尚在病中,双臂一捞,就把他抱起来了。

第56章 福宁玉清

病情反复过几次,一直到了三月廿一,玉清子回来了一趟。

他来时正是深夜,许观尘才从温泉池子里被萧贽抱出来。萧贽帮他换过衣裳,他就躺在榻上,盖着被子,双手露在外边,睡着未醒。

玉清子坐在榻边,先给他探脉,然后从怀里掏出一个药瓶子交给萧贽:你喂他吃。

萧贽拔开塞子,拿着药瓶往手心里一倒,那里边滚出来半颗黑颜色的丸药。

只有半颗。

萧贽把许观尘扶起来,让他靠在枕上,一手端起茶盏,先喂他喝口水润润嗓子。

许观尘犯病,不似之前那样厉害,隐隐约约的有些意识,很顺从地就抿了一口茶水。

萧贽放下茶盏,用帕子帮他擦擦嘴角,才喂他吃药。又给他拍拍背,好让他把药给吞下去。

玉清子给他把脉之后,就退到了一边去。此时见他并无大碍,便要退出去。

萧贽想起许观尘之前说过的话,便道:道长留步,等观尘醒了再去不迟。

玉清子怔了怔,随即恼道:你这是什么意思?我还会加害我徒弟不成?

不是。萧贽把许观尘放平在榻上,帮他盖上被子,怕扰着他,便与玉清子出去说话,观尘醒时,说倘若道长来,一定让我留住道长。如今道长来了,我不留住道长,怕他醒了怨我。

这倒不必。玉清子瞥了他一眼,一挑眉,陛下不是挺会哄他的,哄一哄就好了。

萧贽回身,关上内间的门,直言道:朕也很想知道,道长的药,究竟是谁给的。

玉清子顿时变了脸色,一拂衣袖:药是老道自己配的,这药难配,前几日出了差错,是老道办事不周。陛下若要查办,只管拿了老道便是。

萧贽却不答。

再等了一会儿,也不听他说话,玉清子便朝他行了个礼:夜里风大,老道受不得寒,先回了。

话毕,转身便要走。

他才推开殿门,只听殿中萧贽喊了一声成德,小成公公便从廊前柱子后闪身出来,阶下禁jūn_duì伍,在他面前站成一排。

小成公公向道士作揖:道长,多有得罪。

飞扬就跟在他身边,玉清子不理会小成公公,却看向飞扬,苦笑两声,道:大费周章,还真的要拿我?

飞扬尚且不知是什么事,只觉得玉清子的目光看得他有些不自在,便挪开了眼。

两边人就这么静静地对峙了一会儿,玉清子分毫不动,不往前也不退后。果真是夜里风大,吹得他的衣袖振振作响。

无人言语,忽然听飞扬唤了一声:哥哥。

许观尘拢着外裳,还披散着头发,推开门,急匆匆地往外走。

那药确实有用,只半颗,他很快就醒了。

许观尘在他身后几步之外站定,很轻地唤了一声:师父。

你醒了正好。玉清子却不曾回头看他一眼,陛下要拿我,他听你的,你让前边的人让开。

许观尘抿了抿唇,道:徒弟也有两句话想问师父。

玉清子冷冷道:你这话的意思就是,你也要拿为师了?

不是。许观尘忙解释道,只是有两句话想问问师父,师父答了,前边的人自然也就退开了。

那师父若是不答,你是不是就要对师父严刑逼供了?

许观尘面露难色,也不知道怎么解释。

玉清子也就是一时口快,此时回过神来,细细想来,也觉得话说过了,软了三分语气,问道:你想问什么?

我头两回吃的药,与三月十六那回的,是不是不一样?许观尘顿了顿,还有的话,碍着旁人在场,没有再问下去。

玉清子倒是承认得干脆:是。

那药是不是

玉清子继续道:为师去雁北替你求药,那位高人,也只炼出两颗丸药。那时候你等不起,师父就带着那两颗药回来了。后来吃的那一颗,是师父自己琢磨着制的。制的时候出了点差错,所以那回的药没起作用。师父这几日重新又琢磨了一遍,你方才吃的那半颗就是。看你这模样,大概是没问题了。

他说得这样笃定,一时间,许观尘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玉清子偏了偏头,见他不语,道:那位高人,是雁北毒圣江月郎。原先不让你们去查,是他门中规矩,不治外人。他是江湖中人,不愿意被别人知道,他破了这规矩,治的还是个朝堂中人,恐被江湖人耻笑。你若是非要查,不如去问问常年待在雁北的钟遥。

许观尘在雁北待过一年,毒圣江月郎的名头,他也略有耳闻,只是从来不曾见过此人,也不知道江湖传闻究竟是真是假。

此时玉清子说得这样有板有眼,又背对着他,不肯看他,分明就是恼火的模样。

许观尘想了想,便道:师父,我没有别的意思。

嗯。仍旧是冷冷的语气,背对着,却看不清楚表情,你若问完了,该放师父回去了吧?

为求稳妥,许观尘又问:师父还住在国公府么?我明日回去找师父诊脉。

玉清子笑了笑:我几时不在国公府了?你来吧。

许观尘看了一眼萧贽,暗中朝他摇了摇头,萧贽便不情不愿地摆了摆手。

阶下禁军分列两边,玉清子拂了拂衣袖,走下台阶。

老道士经年游历四方,一身的腱子肉,但是穿衣显瘦,仙风道骨的模样。夜风迎面吹来,扬起他的衣袍,颇有几分出尘的意味。

许观尘看着他的背影,脚步一顿,终还是在他将要离去的时候,唤了一声师父,然后跑上前,跑到他身边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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