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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命大臣自顾不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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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章

煦春殿正殿里没有见到他,小成公公捧来柳枝清水,供他漱洗。

许观尘还打着哈欠,换好衣裳,束起头发,预备去偏殿寻师父。

做道士的,若师父在,伺候师父洗漱,也是功课。

偏殿掩着门,他捧着铜盆站在门前,听见里边有人说话。

萧贽与玉清子。

真能治好。玉清子道,陛下这么看着我做什么?那是我从雁北一位高人处得来的药,真能治好,不哄人。

萧贽轻叹一声,道:朕不是信不过道长。

玉清子几分嘲讽:这会子不叫师父了?

萧贽便道:师父。

玉清子愤愤道:住口!

默了半晌,萧贽道:我的错。

萧贽认错儿,把玉清子也吓了一跳:闹什么?

原本以为把小道士关一阵儿,也就好了,出了差错,没有算好。萧贽道,当时不该急着杀了萧启,应当把他留作审问,也不该急着宫变,竟把先皇给气死了。

他的声音略显沙哑:弑父杀弟,逆天背理。我的罪孽深重,应到他身上了。

他的罪孽,要他来担,他原本是不在乎的。

可偏偏就报在了许观尘身上。

玉清子干咳两声,不大自在地道:陛下要是知道,等我乖徒病好了,就放他随我回青州,我们在青州有那么大一个道观

萧贽斩钉截铁道:不放。

陛下,话可不是这么说的。玉清子也稍稍硬了语气,那是我乖徒,我不喜欢金陵,你们金陵,我乖徒待一日,就不得安生一日

这时候,门外响起叩门声。

许观尘一手抱着铜盆,一手叩了叩门:师父?

玉清子咳了两声:乖徒啊,外边冷,快进来。

许观尘只装作才来,推开门才看见萧贽在里边的模样:陛下也在?

萧贽点头。

他将铜盆放在木架子上,玉清子起身,挽起衣袖,掬起一捧水洗脸。

许观尘跑到案前坐下,给他倒茶,借着倒茶,握了握萧贽的手,朝他笑了笑。

萧贽却问他:你在外边站了多久?

啊?许观尘不知道自己是怎么露馅儿的。

萧贽道:手冷,不似平常。

玉清子也抬起头来,用巾子抹了把脸:乖徒啊,这水也冷。

许观尘干笑:是吗?

玉清子洗了脸,从包袱里拿出银针与一个小瓷瓶,在许观尘面前坐下:乖徒,伸手。

先给他探脉,又用银针扎了他手上几个穴位,玉清子沉吟道:你这病拖得太久了,这解药的药性又猛,这个月先吃一颗,还得吃着其他的药慢慢调。有三四个月,大概也就好了。

他拔开小瓷瓶的塞子,小心翼翼地倒了一颗丸药放在手心。

漆黑的一小颗,玉清子将药往他面前松了松:吃药。

许观尘就着茶水吞了丸药,又好奇,便多看了两眼那瓷瓶。

玉清子抬手,弹了一下他的额头:看什么看?总不会不够你吃的。

许观尘揉揉发红的额头,吹捧道:师父上天入地,无所不能。

玉清子却敛了神色,正经道:你要治病,就不要想着要去查这药的来历,给药的这人,嘱咐我不要透露他的身份。

他又转眼看向萧贽:陛下也不要派人去查,若是查了,这病也就治不了了。

他说得认真,萧贽也点头应了。

行了,这个月就先这样了。玉清子站起身,光吃这药也不行,我去琢磨琢磨调养的药方子,你们回吧。

还是早晨,许观尘与萧贽从偏殿出来,走在廊前。

昨晚停了雪,此时仍旧是阴天。

萧贽走在走廊靠外边的地儿,帮许观尘挡着风。

许观尘一转头,忽然张开双臂,抱了一下萧贽:这是我的命,你不要难过。

萧贽垂眸,知道他是听见罪孽深重,却应在他身上那句话了,也不说话,只是摸摸他大氅的狐狸毛边儿。

我现在全明白了。许观尘笑了笑,抬头看他,萧遇之不凶,只是口是心非。

殿外空地那边,飞扬砸了个雪球过来,喊道:观尘哥哥,过来玩儿!

飞扬喊许观尘的雪球,却准准地砸在萧贽的背上,偏左的地方,砸在心上。

第34章 镇压恶龙

许观尘起了玩心,同飞扬两个人,站在雪地里,互相丢了一会儿的雪球。

不玩儿了。许观尘甩了甩被雪水弄湿的手,又朝飞扬招了招手,过来歇会儿。

许观尘也帮他拍了拍手:冷不冷?

不冷。飞扬看着他,哥哥冷吗?

哥哥也不冷。许观尘伸了个懒腰,进去喝口茶。

走到屋檐下时,飞扬忽然一个飞身跳起,摘下挂在檐下的一盏兔子灯,送给许观尘。

兔子灯中蜡烛早已燃尽。

许观尘提着兔子灯,走进殿中,在萧贽身边坐下,还没来得及喝一口热茶,小成公公就端着药碗与蜜饯盒子过来了。

小成公公将药碗放在他面前:小公爷,玉清子道长新开的方子。

许观尘看着一碗乌漆墨黑的药汤,皱了皱眉,转头去开蜜饯盒子:放着吧,放凉会儿再喝。

小成公公将药碗再往前推了推:已经放过一会儿了。

许观尘抬眼,环顾四周,预备寻找一个能够与他站在同一条战线上的同伴,他就是

并不存在这样一个人,三个人围着他,三个人都看着他喝药。

许观尘咬咬牙,端起药碗:行吧。

也顾不得什么喝药的仪态,他捧着药碗,一仰头,饮断头酒似的,一饮而尽。

许观尘抿了抿唇,将药碗放回案上:行了吧?

围在他身边的三人都垂眸去看,飞扬心直口快,道:哥哥,不要浪费。

许观尘长叹一声,拿起药碗,晃了晃,将碗底一点药渣都喝干净。

这回他把药碗倒扣在案上,不给他们看:这次行了吧?

行了,行了。

喝完药的许观尘,好像立下了什么壮举的厉害角色。小成公公为他打开蜜饯盒子,飞扬拿来兔子灯哄他高兴,萧贽用拇指给他擦了擦唇角。

许观尘往案上一趴,拿起一个蜜饯果子,放在嘴里嚼嚼,含含糊糊地抱怨:总这么喝药,喝到什么时候,才是个头儿啊。

行宫里的日子很是清闲,许观尘同飞扬玩玩儿,陪师父打坐念经,下棋插花,还有每日雷打不动地喝两次药。

就这么过了十来日,十来日里都没有再犯过病。二月的某日,许观尘围着师父软磨硬泡了许久,终于得师父点头。

去罢去罢,让飞扬看着你点儿。

许观尘纠正道:一直都是我看着飞扬。

玉清子笑笑,敲了一下他的脑袋:记得早点回来吃药。

许观尘故作老成地点点头,压低声音应道:徒弟明白。

今日飞扬一早就来煦春殿正殿等他,只是等许观尘得了玉清子大夫首肯,再回去时,飞扬已经不见了。

许观尘站在殿门前,摸了摸鼻尖。心道,不会是他等不及了,所以生气跑了吧。

那时小成公公正端着冷茶从殿里走出来,见他站在门前,便道:小公爷找飞扬?

嗯。许观尘点点头,我再去偏殿看

飞扬被裴将军带去了,小公爷若是要下山小成公公不经意地往殿中一瞥。

还有萧贽。

萧贽正在殿里批折子。

小成公公走后,许观尘放轻脚步,缓缓走进殿中,在萧贽面前坐下。

那时萧贽正往折上落下最后一个字,写完之后,不等墨干,就合起来,然后抬眼看他:想做什么?

案上细颈白瓷瓶里的梅花是许观尘折的,他偏了偏头,透过梅花枝子看萧贽:想下山。

再没有别的话,萧贽点头,将奏折往边上一推,起身去换衣裳。

许观尘就站在檐下等他,一袭素白道袍,腰后别着拂尘,用驼骨簪子挽起头发,发上还系着晨起打坐时,系上的香草枝子。手腕上也戴着香草枝子挽成的环结。

许观尘正低头,踩地上的影子玩儿的时候,萧贽上前,揽了一把他的腰,就把他往前带走了。

他二人骑马下山去,萧贽的人远远地跟在后头,不留意看,谁也看不出来。

二月回暖,金陵城东面,有一条绕城而过的天然河道。初春踏青,濯手去晦,是金陵许多年的风俗。

两边空地,依水而建,也坐落有小茶棚,还有弹唱说书的摊子。

晚间灯市,亮如白昼,河道里莲花灯,映照得河流有如天界银河。有月老混在人群之中,悄悄牵线,这也是说书唱弹人口中的佳话。

骑着马行在山间道路上,许观尘一低头,躲过横斜逸出,挡在面前的树枝。

萧贽抬手,捻去落在他发上的绿叶。

马匹拴在远处,两人下马步行。

并肩而行,许观尘转头唤他:萧遇之,手给我。

萧贽想了想,最终把两只手都递给他。

许观尘笼在袖中的双手动了动:我给你个东西。

嗯。

许观尘一手牵着他的手,另一只手在空中一捉,也不知道捉了什么,只是轻轻拍了一下他的手。

玩儿呢。

萧贽轻笑出声,只揉揉他的脑袋。

再走出去两步,许观尘又喊他:萧遇之,手。

故技重施,还是玩儿。

萧贽垂了垂眸,捏了捏他的后颈。得亏你是许观尘。

最后走出去一段路,许观尘又转头,还没来得及喊他,萧贽就伸出了自己的手。

再没有东西,可就治罪了。

许观尘往空中一捉的动作顿了顿,颇为难地望了望四周。

惨了,玩过头了。

身边河水缓流,远处游人如织,人人手中一枝兰草,沾了春日河水,挥洒福气。

许观尘灵机一动,牵起萧贽的手,往上扯了扯衣袖,把自己手上的香草枝子就这么套给他。

那香草枝子已然半蔫,亏许观尘还圆得过来:看他们手上都有,怕你看见了不高兴。

萧贽不语,许观尘又道:不喜欢啊?那

许观尘扣住他的手,挑挑眉,道:这个。

两只手只握了一会儿,顾忌着身边人来人往,许观尘很快就放开了。

他是寄名修道的道士,到了某一处新地儿,要先去此地的道观拜会。

河边山崖边上有一个静虚观,没有游人踏青的时候,此处就只有一个道观,隐在山林之中。

石阶陡峭,小道童拿着扫帚扫地,那扫帚上,也挂着一串兰草。

许观尘反手将别在腰后的拂尘拿出来,挥了一下,搭在臂上。

那小道童抬眼见他,照着俗成的惯例,脚踩八卦,手握太极,问了一声:小师叔好。

许观尘回礼。

静虚观不大,背靠山石而建,只有一个正殿,里边是道人居所。

许观尘在三清像前行过礼,心想着,之前见萧贽抄佛经,想来他是不信这个的,也就没有强要萧贽陪他。

萧贽就站在门槛那边,看着很大的三清石像面前,一个很小的许观尘。

想想方才那个小道童喊他小师叔,又想起之前,有个中年道士也这样喊他。

小师叔。

颇有意思。

许观尘出来时,看见道观门前的案上,用镇纸压着一叠符纸,边上还有朱砂毛笔,一时兴起,随手就画了一张符。

那时萧贽在门前等他,他把符纸藏在手心里,凑上前去,作势抱了一下萧贽,就把那符贴到他背上了。

许观尘看着他傻笑了一阵,预备等会儿再告诉他。

那小道童还在阶上扫地,见他要走,依旧是认认真真地行了个礼:小师叔慢走。

他眯着眼睛,看着萧贽背上那一道符,挠了挠头。

出了道观,渐入市中,身边人也渐渐多了。

许观尘装模作样地叹了口气,伸手摸摸他的背,想把他背上的符给摘下来。摸了半晌,也没摸见,反倒把萧贽摸了个遍。

嗯?许观尘转头去看,奇怪了。

萧贽问道:你找什么?

这个?萧贽捻着那道符纸,递到他面前。

许观尘收回手,不大自在地摸摸鼻子:你知道啊。

萧贽又问:画的是什么?

画的是许观尘抿了抿唇,分明没有说真话,镇压恶龙的。

许观尘还跟他解释:你看这一撇,是我们道士的七星太极剑。这一点啊,是我们道士的铜钱

萧贽挑了挑眉,不再说话,却把符纸给收进怀中。

一时无言,再逛了一阵,又看见方才清虚观里那个小道童。

他正蹲在卦摊前,撑着头,百无聊赖地看着游人的衣摆发呆。

抬眼忽见许观尘,仿佛看到救星,一面喊着小师叔,一面就急冲过去。

小师叔,我他一手抓着许观尘的衣摆,生怕他跑了,一手捂着肚子,我肚子疼,劳你帮我看一下卦摊,好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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