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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命大臣自顾不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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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章

小道士感念他在醉中还能冷静自持,放过自己,在凳子上坐下,翻开一页经书:萧遇之,我给你念经吧,从前给你念了三年,现在好像很久都没有给你念过了。

其实萧贽从前,也不是喜欢听他念经。

他既喜欢念,便由他念罢。

念了一阵儿,许观尘抬眼看他:你怎么不睡?

萧贽从前不仅不喜欢听他念经,而且他每次念经,其实萧贽都没有睡着。不过是估摸着时辰差不多,该放他走了,就闭上眼睛。

晚些时候,许观尘登上摘星台,看见远处金陵城中,祈福的九层高塔上点起了灯。回头再看,行宫上下,也都亮起烛火,特别是煦春殿,屋檐下挂着一个又一个的兔子灯笼。

萧贽无声无息地从他身后走近,摸摸他的脑袋,摸得太久,被许观尘推开了。

黑暗之中,传来老人家爽朗的笑声:乖徒的太极推云手,练得越来越厉害了。

许观尘一激灵,忙环顾四周。

窸窸窣窣的声音响了一阵。许观尘想了想,问萧贽:那边好像是悬崖吧?我方才怎么好像听见我师父说话了。

身着异族服饰、头上扎着许多小辫儿的老人家,从悬崖后边走出来。

他的穿着实在怪异,他一直走到烛光照得到的地方,许观尘才敢认他,还是不太确定:师父?

老人家笑着应了一声:诶,乖徒。

从老人家身后又走出一个身材魁梧的中年壮汉,站定了,朝许观尘抱拳:观尘小师叔。

许观尘点点头应了:周师侄。

这是许观尘的道士师父,和道士师侄。

周师侄虽然比他年长许多,但是差着一辈,所以唤他一声小师叔。

他的道士师父,道号玉清子,常说的话是:犯戒,只有零次和无数次。乖徒,小心不要犯戒。

乖徒啊。玉清子从怀里拿出一个拨浪鼓,你看师父给你带什么来了。

师父许观尘为难道,我不是十岁。

啊,拿错了。玉清子重新从怀里拿出一个小瓷瓶,上前抓起他的手,眯着眼睛给他搭脉,怎么样?你那病怎么样了?

第32章 我也喜欢

玉清子一面给许观尘把脉,一面拉着他往前走,路过萧贽身边的时候,转头看了他一眼。

噢。玉清子点点头示意,又弯了弯腰,陛下。天太黑了,贫道没看见。

倘若没看见,可他方才又说许观尘太极推云手使得好,这推云手推的又是谁?

萧贽不紧不慢地道:师父。

玉清子脚步一顿,拧着眉头看他:啥玩意儿?他想了想,道:陛下,您要是拜了我乖徒做师父,您得喊我师祖。

萧贽颇认真地握住小道士的另一只手,看向老道士,定定地再唤了一声:师父。

玉清子终于反应过来,缓缓松开许观尘的手,又缓缓抱着头蹲下了。

许观尘被他吓着了,拍了拍萧贽的手,要他先松开自己,然后也蹲下来,试探着唤了一声:师父?

玉清子抱头长叹:这可是我这些年,养得最好的一棵菜啊。

许观尘听不大清楚:什么?

玉清子继续喃喃道:菜是颗好菜,可是这猪

许观尘凑上前去看他,疑惑道:师父你在说什么?

乖徒啊。玉清子长叹一声,拍拍许观尘的脑袋,先治病罢,别的什么,以后再说。

诶。

许观尘扶着老道士下了摘星台,说是为了方便治病,要与许观尘住在一处。许观尘回头去看萧贽,萧贽没有说话,许观尘便扶着他去了煦春殿的偏殿。

途中玉清子只是眯着眼睛给他把脉,一言不发。

到了偏殿,打发那位周师侄自去休息,萧贽被玉清子赶走。许观尘挽起衣袖,捧来浸过香草的热水,又取了一件自己还未穿过的道袍。

玉清子靠在椅背上,看他小道童似的忙前忙后,叹道:我就说,我就说我乖徒这么好

许观尘将道袍道簪整整齐齐地放好,恭请师父洗漱。

太乖了,实在是太乖了。原本想把他留作道观道长的,结果被别人抢了先。

玉清子备受打击,颓然地站起来,闷闷道:你师父为给你治病,跑遍了东西南北,跑得人都瘦了

多谢师父。许观尘忙转身,拧干巾子,给他擦脸,请师父擦脸。

不要。玉清子赌气似的推开他的手,走到屏风后边,背对着他,自行洗漱。一解腰带,一脱上边衣裳,一身的腱子肉,和鹤发童颜的仙人模样很是不搭。

许观尘恭恭敬敬地放下巾子,也退出去了。

今日元宵,行宫的小厨房里也预备了元宵,小太监提进来,就放在案上。

许观尘元宵放在炉子边热着,跪坐在软垫上,双手搭在膝上,挺直脊背,乖乖巧巧地等着师父出来。

玉清子再出来时,见他这副模样,又是一番捶胸顿足:好好的一棵菜啊!

他披着许观尘的道袍,踢踏着木屐,只是脑袋上几十个小辫子还没拆。他自己拆了两个,觉得太麻烦,就没再弄。

他架着脚,在许观尘身边坐下。

许观尘挪到他身后,小心地帮他解开小辫子:师父从哪里来?为什么做这副打扮?

西北。

那师父怎么从悬崖那边上来了?

从西北回来,一直走,看见有路,就往前走了。谁知道越走到后面越陡,又不能往回,就一直往前走了。

玉清子端起碗勺,吃了一个元宵,不悦道:师父走之前跟你说,在宫里治病,不要同宫里的人搅和在一起,你都忘记了?

许观尘很诚实:忘记了。

他确实忘记了,忘得干干净净他失忆了。

玉清子将瓷碗往地上重重一磕,怒道:你这孩子怎么这样?师父说话都敢不放在心上

等等。玉清子反手抓住他摆弄小辫子的手,再要给他把脉。

师父,这是右手。

哦。

玉清子抓过他的左手,许观尘用右手帮他解小辫儿。

解开半边头发,玉清子问道:乖徒啊,你是不是忘记什么事情了?

嗯。许观尘点头,腊月二十五那天,一觉醒来,就只记得三年之前的事情了。

玉清子不耐烦地咂了咂舌:师父来迟了。

没有。许观尘不愿意叫他难受,便道,师父来了就好

玉清子愤愤道:师父要是早点来,你能被那狗皇帝骗去了?

师父许观尘手一抖,扯下老道士一根白发,这里是陛下的行宫

到处都是所谓的狗皇帝的人,注意一下言行。

玉清子气极了,胸膛起伏:我早该知道的。那时候他爹巡行青州,他坐在轮椅上也不安分,也要偷摸看你在山里打坐。

玉清子连连道了几句早该知道,扶着额头,很是头疼的模样。

许观尘帮他解下小辫子,又拿过梳子篦子帮他理了理头发,用驼骨簪子帮他束好。

老道士鹤发童颜,面色红润,精神矍铄,端的是仙风道骨。

师父?许观尘帮他揉揉太阳穴。

玉清子心碎地推开他:你给皇帝揉去吧。

师父?许观尘坐在他身边,软乎乎的,连连唤了他几声,师父师父

先不提这个了。玉清子推他一把,去,出去要一扎银针,再把师父包袱里那本医书拿来。

诶。

许观尘拿来银针与医书,端坐在他面前。银针在火上烤过,玉清子抓着他的手,给他扎了一针。

师父,这个病许观尘轻声道,我也忘记了,您能不能跟我讲一讲?

照理来说玉清子扭头,翻了两页医书,你忘记那三年的事情,会再慢慢地想起来,不过是倒着想起来的,你有没有想起来的?

有。怪不得他那时候先梦见大婚,再慢慢地往前回溯。

想起来了什么?

想起来许观尘不敢看他,陛下与我大婚。

玉清子险些扎歪了针:还想起来什么?

陛下和我定情。

还有呢?

没、没了。

玉清子一吹胡子,才发现自己胡子上扎着的小辫子,还没解开,随手拿起剪子,咔咔两下,就把胡子给剪了。

又过了一会儿,许观尘试探道:师父,那三年前

我在青州待得好好儿的,整天念经打坐,快活得像神仙。后来金陵急召,我就过来了。还以为是你那七殿下败了,你心灰意冷,终于答应为师要出家了。

我当时真高兴啊,一想到道观马上就有人管了,我终于可以再走出青州去玩儿了。谁知道你,蔫了吧唧的趴在榻上,一副要死要活的模样。

许观尘轻声提醒:师父,忌废话。

哦,你长大了,都敢嫌弃师父话多了。

玉清子清了清嗓子,道:原先老皇帝哄你吃的那个红颜色的丹药,是宫廷秘制。原本也不是什么要紧的东西,就是每三年犯一回病,再吃一颗药续命就成了。

缓解病情的药与解药不同,解药嘛这种药制药时,用的药材都是寻常,只是分量与制药的顺序不同,解药,一般只有下毒的人手里有。

老皇帝那时,大约是怕你不肯为七殿下尽心,又害怕七殿下的江山稳固之后,你这个顾命大臣独大,所以给你吃这个。

先让你尽心尽力地服侍七殿下三年。三年之后,海晏河清,七殿下再要收权,用这个把持你,也很容易。

不过我想着,老皇帝应该还没来得及,把给你下毒这件事告诉七殿下,自个儿就先被宫变给气死了。所以你吃了那颗丹药的事情,在那时候,只有死了的老皇帝,还有你自个儿知道。

之后不知道哪个混蛋,从背后捅你一刀,把你身上的药性全都搅乱了。

后来你在宫里养伤,皇帝还算细心,觉着你不太对劲儿,宫里几个太医没法子,就把我喊过来了。

这三年呢,为师走遍大江南北,终于

许观尘垂了垂眸,轻声道:师父,三年是不是这病的一个结儿?

我乖徒聪明。玉清子勉强地笑了笑,原本三年犯一回病,被那一刀

被那一刀搅和的,就只剩下三年了。

这时候,小成公公在外边叩门:小公爷,天晚了,陛下请您回去就寝。

玉清子语气不悦,对门外朗声道:让他自个儿来请。

说罢,又转头看向许观尘,将他手上银针取下,摸摸他的脑袋,轻声道:师父给你找到药了,我一世修道行医,决不能让徒弟死在我前边

殿门开了,两人一齐看去,萧贽就站在门外。

让他自个儿来请。

这就来了。

萧贽抿了抿唇,淡淡道:师父,阿闲。

那一声师父是有意说给玉清子听的,那一声阿闲,也是说给他听的。

许观尘道号唤作观尘,本家名姓叫做许闲,喊他阿闲,就是没再把他当道士看了。

师父。萧贽这样喊他,却没有半点恭敬的意思,冷冷的模样。

玉清子无奈抓头:可别这样喊我。

那朕把阿闲带回去了。萧贽揽着许观尘的腰,就把他从座位上捞起来了。

玉清子捶地:把人给我放下!

许观尘朝他挥挥手:师父,天晚了,你好好休息,我也先回去了。

在老道士眼里,小道士就这样泪眼朦胧、面色凄楚、百般不愿地被劫走了。

许观尘跟在萧贽身边,拢着手,也不知道想些什么。

才抬眼,想要说些什么,却被萧贽按到了门上,困在双臂之间。

萧贽目光灼灼,盯得许观尘发愣。

两人都还没来得及说话,鬼使神差对上目光,萧贽喉结上下一动,略低了头,而许观尘也抿了抿唇,微抬起头。

然后

房里一个茶杯砸在许观尘靠着的门上,砰的一声轻响,把许观尘吓得跳了起来,撞进萧贽怀里。

玉清子在门里喊:影子!

檐下灯笼烛光打在他二人身上,影子就投在门上,房里看得见。

许观尘顿时烧红了脸,转身要走,却被萧贽困住,动弹不得。想了想,最后捂着脸蹲下了。

早就说了,观尘病着,不能那什么。玉清子又道,这话是对萧贽说的,你怎么敢不遵医嘱?

萧贽道:道长骗朕。

原本就是骗他的,玉清子一心要治好许观尘,把道观传给他,所以这样骗萧贽。

他想了想,不耐烦地问道:几回了?

萧贽缓缓伸出一根食指。

许观尘也抬头去看,嗯,如他所料,一回,只有大婚之夜那一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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