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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命大臣自顾不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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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章

萧贽问道:什么?

你骗人。

我骗你什么了?

萧贽被他闹得没脾气,摆了摆手,就让房里伺候的人都退下去了。

许观尘又久久不语,萧贽便取下他额上贴着的帕子,要重新换一条。

他才转头,就听见许观尘抽噎着道:娘亲和兄长早就不在了,老师、殿下和师兄也都不在了。

萧贽洗帕子的动作一顿,低声道:原来你也知道。我是皇帝,又不是天帝,到底要我哪里去给你找?

一边说着,一边又在榻边坐下,笨拙却小心地帮他擦脸,装凶道:要娘亲,要兄长。

你就不能要一个,我有的东西么?

许观尘倒像是听见了他说的话,又张了张嘴,不知道说了什么。

萧贽靠近了听他说话:要什么?

许观尘呢喃道:萧遇之

在呢。萧贽握住他的手,再问了一遍,要什么?

他再不说别的,只是喊萧贽的名字。

而萧贽好像有些明白他的意思了。

你就不能要一个,我有的东西么?

萧遇之,他是要萧遇之啊。

萧遇之扣紧他的手,摸摸他的脸:在这里。

许观尘果真也不闹了,安安分分地躺在榻上,呼吸匀长,应该是睡着了。

萧贽终于松了口气,握着他的手,在榻边陪了他一会儿,才敢慢慢地松开他的手,缓缓地退着步子离开。

陪着许观尘折腾了一宿,不见萧贽有半点困意。

他在外间洗漱整理,外间与内室之间的门开着,伺候的小太监不敢多看,是萧贽时不时要看许观尘一眼,怕他不见。

很快就重新回到榻边,萧贽握了握他的手,又试了试他的额头,还是滚烫。

萧贽拨开他额前散发来看,眉间一点朱砂还是红的,所以不是犯病,只是寻常的发热,不能带他去寒潭底下。

传一众太医再来诊过脉,也都说是许观尘的身子骨原本就不好,地下阴冷,又受了惊吓,所以发烧,出了汗就好。

萧贽想了想,遣散宫人,只留一支蜡烛放在榻边。他解了衣裳,如寻常一般,在许观尘身侧躺下。

注意避开许观尘身上箭伤,萧贽的手搂着他的肩,萧贽的脚勾着他的脚,把他往怀里带了带,按着抱紧了。

就借着榻边一点微弱摇曳的烛光,萧贽把这个险些被自己弄丢的人,仔仔细细地看了一遍。

定国公府是武学世家,但许观尘长得并不英气,温温柔柔的,更像是腐书网养着的小公子。近些年他修道修得勤,眉眼之间,隐隐的有通透出尘的意味,越来越像个小道士。因为病着,才有的眉心一点朱砂,此时看来,也很好看。

那时候在何府的地下找到他,那里边都是浓烟,呛得人直咳嗽。

萧贽站在浓烟里找人,面前并排着三个棺材。

那个杨寻,自己被呛得受不了了,坐起来就往外边跑。萧贽抓着他的衣领,照着脸揍了他两拳,问他哪个是许观尘,他也不说。

剩下的两个棺材钉得很死,宫中的侍卫没带其他工具,便用腰间佩剑又敲又打的,弄开了几个钉子。

萧贽一刻也待不住,等不得,双眼通红,像杀红了眼的猛兽,也混在他们之中撬钉子,更混在他们之中落了两滴泪。

那时侍卫用水灭火,两滴泪也算不得什么。

右边的棺材被打开,里边是何祭酒,只剩下中间那个了。

中间那个棺材盖儿钉歪了,要拆开,更难一些。

还剩下最后两个长钉的时候,萧贽猛地推了两把,竟生生把还钉着的棺材盖儿给掀开了。

许观尘就躺在里边,身上的礼服像是寿衣,面色苍白,唇却红得要滴血,看上去真有几分死人模样。

而许观尘睁开眼睛,眼珠一轮,目光不自觉在他身上打了个转儿,了无生气。

萧贽喉中干涩,说不出话来,只能颤抖着双手,把他抱出来,重新捧起这世上最好的人。

许观尘就靠着他,咕哝了一句:疼死我了。

阴恻恻的萧贽原本没有长心,因为许观尘在,才慢慢地养起来。又因为许观尘险些被他弄丢了,险些死了。最后因为许观尘一句喊疼,碎得不成样子。

萧贽现在想起这件事,仍旧心有余悸,为他闹得兵荒马乱。

此时把人抱在怀里,仍旧感觉不大真切,若不是顾忌着许观尘身上有伤,萧贽恨不能把他按着,融进自己的骨血里。

闹了一个晚上,萧贽抱着他,再躺了一会儿,只觉得隔着衣裳,许观尘似是出了一层薄薄的热汗。

他随手捞起帕子,从许观尘的衣摆里探进去、衣领里伸进去,帮他擦了擦汗。

再抱着他发了一会儿的呆,很快天就亮了。

晨光透过窗纸照进来,透过榻前帷帐,照在许观尘面上。

他皱了皱眉,没有睁眼,只是轻轻地推了一把萧贽,咕哝道:你又这样。

道士?萧贽把他抱得更紧,摸摸他的额头,不怎么烫了,又低头吻了吻他的发顶,

许观尘有点恼了,不依不饶,使劲摁了他一把,抱怨道:你怎么一直这样?

道士萧贽贴过去,挨得紧紧的,小祖宗啊,现在是早晨。

第29章 心有所动

许观尘昏睡了一个上午,与上次一般,他又做了个梦。

上回梦见的是,他与萧贽大婚的腊月二十五,这回梦见,他与萧贽定情的那一日。

那大约是在办礼的前几个月,天气渐渐转冷。

裴舅舅今日要去冬猎,原先说好了要带飞扬一起去,早早的就入了宫,把飞扬带去,顺便辞行。

梦里的许观尘站在福宁殿的台阶上,看着飞扬随裴舅舅离去的背影,忽然有一点儿吾家有儿初长成的感慨。

人走远了,北风吹过,许观尘也觉着冷了,拢着手转身就要回去,却撞进萧贽的眼中。

那时萧贽就站在檐下,目光落在他身上,看得认真。

许观尘脚步一顿,朝他笑了笑,又唤了一声陛下,就溜回去打坐。

他盘腿坐在草蒲团上,随手抓起案上念珠,闭上眼睛,开始打坐。

这日裴将军与飞扬出去了,小成公公也不在。福宁殿里,只有他与萧贽两人,隔着一扇屏风,绝不说话。

以至后来许观尘忽然犯病,也喊不到其他人。

他勉强站起身来,一回头,还没走出几步,就撞在萧贽怀里。

他又站在别人身后了。

小许观尘忽然想起小成公公今日不在,便改了口,陛下。

萧贽很熟练地把他抱起来,喂他吃药,又带他到寒潭底下。

寒潭底下昏暗潮湿,许观尘躺在石床上,萧贽守在他身边,等着他醒。

这次发病并不厉害,许观尘很快就醒了,发现自己手里还攥着一串念珠,转头又看见萧贽就在身边。

他拿着念珠,想要起身,腿脚一软,却跪在萧贽面前。

萧贽面无表情地看了他一眼,拉住他的手腕,想把他扶起来。

许观尘抿了抿唇,紧张地眨了眨眼睛,看着他的眼睛,道:陛下,我看清和殿还没有道士。

萧贽误会了他的意思,皱起眉头,面色不悦:你要搬去清和殿住?

我是说,陛下好像还缺一个道士。

你想说什么?

我是说,我就是一个道士。许观尘反手握住他的手腕,用念珠将他二人的手绕在一起,陛下,想不想要一个道士?

想要,做梦也想要。

不过是一时之间,心有所动。

尚在睡梦之中的许观尘梦见这段,抱着不知道是什么东西,砸吧砸吧嘴,又傻了吧唧地笑,想不到啊想不到,萧贽这个人看起来挺厉害,结果定情还是我先开的口。

寒潭底下的萧贽把许观尘按在石床上亲。

小成公公执蜡烛进来的时候,许观尘把萧贽推开,然后躺在石床上装睡。

萧贽带他回去,回去时落了初雪,廊外纷纷然。

梦到这里,也就完了。

许观尘半梦半醒,也不知道自己抱着个什么东西,把脸凑过去就蹭了蹭,把那东西抱得更紧,舒服地哼哼了两声。

又有一只手伸过来,揉了揉他的脑袋。

许观尘缓了一会儿神,忽然想起昨晚被吊起来挂在梁上,又被钉进棺材里的经历,瞬间就清醒了。

他猛地坐起来,一面揉眼睛,一面问道:老师的尸首怎么样了?杨寻怎么样了?

萧贽不答,只问:你怎么样?

许观尘眨了眨眼睛,才看清楚,萧贽光着脊背,与他同盖一床被,就躺在他身边。

他方才抱着的那东西,是萧贽;他方才把脸凑过去蹭蹭,让他高兴地直哼哼的东西,是萧贽的背。

我没事。许观尘干咳两声,那个、老师他

萧贽不理会他,起身披上衣裳,出去找人。

许观尘裹着被子,看着他走出去了,转回目光,却看见榻前放着一串念珠。

这时已是正午,想来是萧贽睡不着,被他抱着又没法脱身,所以数着念珠,念经打发时间?

许观尘只猜对一半,萧贽念经,倒不是为了打发时间,他是为了清心。

小成公公捧着东西来伺候洗漱,许观尘便问他:老师怎么样了?还有杨寻。

小成公公环顾四周,确认萧贽暂且不在附近,轻声道:小公爷昨晚可把陛下给吓坏了,陛下眼睛都红了,谁说话也听不进去。

把小公爷救出来之后,小公爷就晕了。陛下抱着小公爷回去,要走出何府正门的时候,陛下回头看了一眼,说

说什么?

说,杨寻要是喜欢给萧启陪葬,那就成全他。小成公公愈发低了头,然后就、把杨寻钉死在他自个儿预备的棺材里,连着何祭酒的尸首,还有整个何府一起烧了,火到现在还没灭呢。

许观尘心下一惊,忙问道:那恩宁侯府?

恩宁侯府就是杨府,恩宁侯就是杨寻的父亲。

小成公公道:恩宁侯府,抄家流放。

许观尘忽然想见前几日除夕朝拜,他看见杨寻扶着恩宁侯,恩宁侯走三步喘口气儿的模样,该是缠绵病榻许久了。

个人有个人的命数。

许观尘叹口气,他自个儿都活不长了,杨寻都想着要拉他一起去给萧启陪葬了,还管别人呢。

他抬眼,却看见小成公公垂首低眉,早已站到了一边去。萧贽站在门前,阴沉沉地瞧着他。

许观尘被他盯得心里发慌,缩了缩脖子,壮着胆子问了一句:怎么了?

萧贽道:起来用膳吃药,换衣裳,带你出去走一趟。

许观尘应了一声,忙不迭下榻穿鞋。

日头偏斜的时候,马车辚辚,从福宁殿直接驶出宫门。

坐在马车里,萧贽一言不发,许观尘也不敢说话,只是觉得后颈还酸疼,悄悄扭了扭脖子。

不知道马车往哪个方向走,他只觉得四周寂静无声,却隐隐传来热气。

马车夫一勒缰绳,马车的速度渐渐放缓。萧贽一伸手,掀开马车帘子,按着他的脑袋,要他仔仔细细地看。

那原本是何府的所在。

小成公公说,杨寻与何祭酒的尸首,还有一整个何府,被萧贽下令,一把火给烧了,圆了杨寻要给萧启陪葬的心愿。

侍卫在何府四周,挖出一条沟渠,防止这把火蔓延到隔壁人家。但这一条街上的住户,大都因为害怕,或受不得热气与浓烟,暂且避出去了。

何府府邸很大,这把火从昨天晚上开始烧,一直烧到现在,还没结束。

烈火熏黑围墙,烧透屋檐,各处都散落着烧得焦黑的什么东西。

马车也没有靠近,只是停在街口。

萧贽在他耳边,低声问道:你看清楚了?

许观尘木然地点点头:看清楚了。

萧贽却道:你没看清楚。

马车再往前走了一段路,停在何府十步开外。

萧贽再掀开帘子让他看:你看地上。

许观尘定睛看去,地面上白雪覆盖,白雪之下,却散落着两三点黑褐色的液滴。

他看清楚了,马车也不再多做停留,掉头回去。

马车里,依旧无话。

又行了一阵,到了定国公府门前。

老管事柴伯忙迎上来,见是宫中的马车,便跪在马车便问安。

许观尘道:我没事儿,正巧路过,过来看看,不用麻烦,柴伯回去吧。

这回许观尘自个儿掀开帘子去看,定国公府的围墙边,也泼洒着黑褐色的黏稠液体,柴伯正着人清理。

柴伯见他看过去,便道:公爷不必担心,再有一阵子,很快就弄干净了。

许观尘点点头,放下车帘,转头看向萧贽:陛下还要带我去哪里么?

马车继续向前,再走了一会儿,隐隐约约听见哭声。

这是恩宁侯府。

许观尘没有掀开帘子去看,只是道:方才洒在何府和定国公府地上那个是石脂水么?

萧贽看向他:是。

石脂水产自西北,是可浮在水面上燃烧的奇异液体,近百年来才被开采出来,被当做火油,用作战事。

许观尘从前,也只在书上看到过。

原来那时杨寻恐怕不仅仅要他给萧启陪葬,还要整个定国公府与何府陪葬。

这把扑不灭的火一旦烧起来,整个金陵城,说不准都要陪着他一同去了。

许观尘手脚冰凉,他到现在才算彻底明白。

马车忽然停下,小成公公通报:小公爷,有人拦驾。

外边传来妇人低低的哭泣声:许哥儿,你与寻儿同窗一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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