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郁彎指在桌面不耐煩地輕叩下,抬眼看他問「哦?我真的這麼不友善了?」
似笑非笑的表情,以及微微上揚的語氣。
「」
「沒有,你特別友善,是我記錯了。」
季郁微笑「對你笑了嗎?」
錢文恩忙不迭地露出一個屬於狗腿的笑容「笑了,你笑了。」
這兩天的氣溫實在變幻莫測,晝夜溫差大。
早晨飄過兩朵雲把光線全都擋住了,季郁只穿著一件薄開衫,覺得有點冷,不過沒有辦法也只能挨著。
中午,吃著午飯,她覺得頭暈沉沉的。
乾巴巴的炒麵勉強吃掉半碗。
顧惠儀時不時瞅瞅她臉色「你是不是生病了,看著怪憔悴的,還有,」她伸手指指自己眼下那圈,「你這兒常年烏青啊!」
「沒事,」季郁笑了下,「比不起睡足十小時的人很正常。」
她的黑眼圈其實不嚴重,只是皮膚白才顯眼。
「吃完了?」
「嗯。」
季郁放下筷子,兩人就可以端起餐盤走了。
顧惠儀手裡的餐盤絲毫未動,怎麼拿來的就怎麼倒進藍色大垃圾桶裡,她嫌食堂的伙食太差。
回到教室,季郁拿杯子去接了溫水,小口地喝著。
嗓子還是有股冒煙的感覺。
看看離下午的課還有一段時間,她想了想,讓顧惠儀陪著去了趟校醫務室。
量過體溫,果然有點低燒。
校醫找了半天藥,手邊沒有找到合適的,於是頭也沒抬地跟她說「我給你寫張條子,你看要不要早點回家休息吧。」
季郁只好拿著這張校醫手寫的病假條走了,但她不打算下午請假。
「你也不用,」回教室的路上,顧惠儀使勁遊說,「不如把請假條給我吧,我早點回家明天給捎盒藥來報答你一下。」
季郁給她仔細看眼「姓名日期都寫好了,沒法轉讓。」
「明天我病早好了。」
倆人轉身進教室。
大家都吃完午飯陸續回來了,不少人在寫試卷,還有的在準備下午英語課的抽背。
顧惠儀「誒呀」了聲,連忙跟著到她座位旁邊,不放棄撒嬌,「沒事兒的,名字可以劃掉重新寫,反正你名字不長,就當校醫寫錯了倆字。
「給我吧求你了!」
她捏著那張請假條不肯松,可憐兮兮。
季郁知道她想躲英語課的抽背,笑了笑,剛鬆手想給她,被另一隻手搶了過去。
「什麼東西?」
錢文恩好奇地伸手搶過來看,「哪裡來的請假條?」
「我可以要嗎!」
季郁無力地趴倒在桌上,甕聲甕氣說「誰給我帶盒藥來,假條就歸誰好不好。」
許潤玉整理著剛把收上來的作業本,聞言看了眼她。
「限時嗎?」顧惠儀只知道自己家附近的藥店,可都到家了,誰高興下午再冒著被教育的風險回學校,「明天給你帶兩盒好嗎」
季郁有氣無力地說「你走開。」
許潤玉抱起作業本站起身時,忽然關切地問了句「你生病了?」
「」
季郁抬臉,幽幽地看了她一眼。
頓了頓,才「嗯」了聲。
錢文恩看著病假條上寫的低燒,擺擺手,「沒事兒,有點發燒,她不嚴重的。」
顧惠儀立馬踩了他一腳,翻著白眼「嚴不嚴重你由說了算?」
錢文恩「操,這雙,新鞋,賊貴!」
「我知道。」
「知道還踩?」
「知道才踩!」
見兩人又要開始鬥嘴,季郁忙腦子發脹地扯著顧惠儀的袖子,「姐姐,饒我一條命,去後面鬧。」
「好,我不跟他煩,你還要喝水嗎?我去給你倒點水。」
許潤玉頓著還沒走,又說了句「我等會兒正好順路,去幫你拿盒藥吧?」
季郁「醫務室沒藥了。」
許潤玉想了想「那沒事,我有個學妹在六中離這兒很近的,我順路去下。」
季郁聞言從臂彎裡抬頭,盯著她看幾秒,「不用了。」
「謝謝你的好意。」
又輕聲說了句,「去哪兒能順到這個路。」
顧惠儀倒滿整杯溫開水回來,跟抱著作業本去辦公室的許潤玉擦肩而過。
她回頭望了眼。
錢文恩不知是故意的還是什麼,正好起身。
顧惠儀沒有防備被他撞了下手臂,水杯沒拿穩,大半的水都撒到了季郁的課桌上。桌上那張假條頃刻間浸在水裡。
季郁見狀忙動作飛快地把課桌一抬。
桌上的水頓時順著流過去,滴落到前面錢文恩那兒,幾乎沒弄到她的身上。
「沒事吧,」顧惠儀在掏餐巾紙和拿杯子裡的水潑在錢文恩之間,糾結半響,還是選擇了前者。
放下水杯幫她擦著桌子,「幸好書沒放上面。」
假條的筆墨暈染開,紙也皺起來。
季郁捏起來,水順著滴答滴答流著,看眼顧惠儀說「它不行了。你的英語課文背出來了嗎?」
「我先去背書了」
顧惠儀遲疑半秒,飛快把紙巾放她桌上,又瞪眼錢文恩,「等會兒再收拾你。」
季郁趴在桌上睡了一覺,睜開眼,聽見剛剛開始打午休結束的預備鈴,還有兩分鐘上課。
顧惠儀忽然又走過來。
她把錢文恩趕走,坐下來就驚訝地說「聽說許潤玉去給你搞藥了?」
季郁怔愣,擰開水杯喝著水,「她說可以給我帶,我說不用了。」
「怎麼回事?」
顧惠儀想了想,憋不住問出來「你跟許潤玉現在到底是什麼情況?她怎麼像在討好你啊?」
「她不是在討好我。」
「那她什麼意思?」
跟不太愛搭理人的季郁不同,許潤玉走「平民」路線,同學遇到麻煩願意順手幫一把,常常微笑,非常溫和的模樣。
笑起來時眼下臥蠶鼓動,唇角跟著揚揚的,汪汪微垂的圓眼有種稚氣的甜美親切。
季郁稱之為許潤玉式招牌微笑。
好看是好看,但眼睛裡沒什麼溫度。
季郁繼續喝水,白著小臉懨懨地趴在臂彎,有一搭沒一搭地說「表達友善吧。」
「她一直裝可愛。」
「現在只是對我也比較公平地裝可愛,不跟我搞特殊化了。」
「那她」
顧惠儀眼睛一抬,話忽然頓了,忽然低頭嗓子裡不舒服般用力地咳了下。
偏偏腦袋暗示她後面。
「」
季郁似有所感地轉過頭。
目光對視上。
許潤玉揚起唇,臥蠶鼓著連帶唇角彎彎,露出一個溫和友善的招牌式笑容。手裡拿著塑料袋往這兒走來。
第6章 許潤玉【5】
許潤玉走過來。
旋即若無其事地把手裡的塑料袋輕放在她的課桌上,囑咐說「校醫說燒得不嚴重的話,吃半顆就可以,記得多喝點溫水。」
季郁目光沒離開她的臉頰,先應了聲,又點點頭說「謝謝你。」
琢磨著她有沒有聽見剛才的話。
「沒事兒。」許潤玉沒有再說什麼,坐回自己位置。
上課鈴響了。
肯定是聽見了。
季郁從半透明的塑料袋裡拿出那盒退燒藥,看了會兒,尊重醫囑吃了半顆。
然後趴著睡覺。
睡得迷迷糊糊間,依稀聽見英語老師的聲音在問「季喻怎麼了?」
旁邊有人說了句「她身體不舒服,病了。」
英語老師「喔」了聲,然後貼心地抽背課文繞開了她,下一個點了顧惠儀起來背書。
數學課,老師跟往常一樣不到半節課就寫滿了整塊黑板,他習慣性地拿起黑板擦,看看這個作業量,又轉過頭問
「今天值日生是誰?」
半響,底下沒人應聲。
數學老師轉頭望了眼班長,班長才代答說「是錢文恩。」
「錢文恩,今天是你擦黑板嗎?」
錢文恩撐著雙下巴正遠眺窗外景色,忽然被點到,反應了下說「對對的吧。」
數學老師把黑板擦放下來,身子站遠點說「那你上來擦吧。」
錢文恩不太情願的樣子站了起來,剛往前走半步,突然想到個好點子,「老師,那你離得遠點。」
他說著,突然繞到教室最後面,把放在門背後的木柄拖把拿了出來。
高高舉在手裡,快步走到黑板前。
舉著拖把,逕直開始拖黑板。
拖把頭的布很吃粉筆灰,他揮舞三兩下就把一整塊大黑板拖得乾乾淨淨。
「」
全班都沉默幾秒,從他高舉起拖把時就隱約的笑聲也停住,不知有誰還鼓了鼓掌。
數學老師無語地推了下眼睛,說了句「好,很聰明,你下去吧。」
「課後記得把拖把清理乾淨。」
錢文恩把拖把塞回門後,很得意地應了。
由於期間沒有人來吵她,季郁一覺睡醒已經是放學前,半小時的自習時間了。
藥效發揮作用,她醒來身上一點不舒服的感覺都沒了。
「季喻,」講台上班主任看見她睡醒了,才提醒說,「你訂正的作業記得交一下。」
「好。」
她理好剛發下來的兩張試卷作業,夾進課本裡,開始訂正之前發下來的作業。
很快放學鈴響起來。
值日生陸續開始做值日。
今天最後一次擦黑板,錢文恩又用同種方式很快就把黑板拖乾淨了。
他提著拖把正準備去洗乾淨,沒走兩步又頓住,想著既然清理黑板擦只要拍拍灰,那他清理這個拖把頭,不也只要拍拍灰嗎?
說幹就幹,他把拖把舉起來拍在走廊欄杆上。
頓時揚起一陣白茫茫的灰,往樓下飄。
這辦法果然好,錢文恩高興地用力拍打著拖把頭,很快撲起來的灰變少了,拖把布頭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變得乾淨起來。
可他似乎力氣太大,又一下,拖把布頭竟然從木柄上脫落掉了下去。
他怔了下,手裡抓著的就剩一根木棍了。
忙扒著欄杆往下一望,那布頭竟然還砸到了人,幸好他們教室的樓層不高。
錢文恩傻愣愣地往下喊了聲「沒事吧?」
這地主家的傻兒子張嘴就抱怨了句,「你怎麼不走開點啊,還站在下面,萬一砸下來的是個花瓶,你不就腦袋開花了嗎!」
「你給我扔回來吧。」
「二樓,你扔得上來吧?」
他一連串話說完,就看見那個被拖把頭砸到的倒霉蛋,緩緩轉過身來,摘掉頭上的拖把布頭,露出一張蒼老的臉龐。
他的頭髮、臉上,眼鏡片上全都籠著一層粉筆灰。
語氣比三尺之冰還要冷酷無情「你幾班的?」
「叫什麼名字。」
錢文恩嚇得頭一縮,認出這是凶名赫赫的教導主任。
忙回教室拿起書包逃命。
剛跑到樓梯口,就跟前來捉拿他的教導主任狹路相逢。罪加一等。
辦公室裡,季郁交掉訂正好的作業本,聽見許潤玉在旁邊跟英語老師說「好的,那我六點四十前拿過來。」
「好,你去吧。」
兩個人幾乎同時走出辦公室,擦肩而過。
許潤玉快她一步,目光從頭到尾都沒有看她一眼。
回教室的走廊。
季郁跟在她身後慢悠悠地走著,望著她的背影,有點心虛地摸了下鼻子。
是她在背後講別人閒話,是她不對。
顧惠儀突然跑出來,眼睛在四處找著她,臉上是那種笑到不行極欲分享的表情。
「季喻!你在這兒啊!」
「我跟你講,我跟你講!哈哈哈哈錢文恩那個傻叉拿全都是粉筆灰的拖把頭砸到了教導主任你知道嗎」
錢文恩埋頭地寫著檢討,苦思冥想,根本不知道要怎樣湊滿一千五百個字。
教導主任事先嚴格申明過,不許在網上抄。
他說他會用各種搜索引擎來確認他檢討裡的句子是不是原創的,一旦發現抄襲,一千五百字變成一萬五千字重新寫。
錢文恩不相信他那麼絕,但也不敢冒險。
他實在是肚子裡的墨水有限,只好一個字一個字又一個字,乾巴巴地憋,光開頭一段的「對不起,我錯了」、「老師我錯了」就反反覆覆寫三遍了。
突然一隻手伸過來,把他桌上的檢討紙拿了起來。
錢文恩心情很差地抬頭,「幹嗎?」
看見是季郁,才又緩和了語氣補了句「我在寫檢討書呢。」
季郁看著他的檢討紙,偏頭看眼旁邊的許潤玉,噙著笑說「去玩吧,我幫你寫。」
「你幫我寫?」
「嗯,我幫你寫,一千五百個字,不能在網上抄是吧。」
「你真的要幫我寫啊??季姐,你就是我的再生父母!」
「你真要幫我寫啊」
「嗯,」季郁不耐煩地說,「快走吧。」
錢文恩瞪大眼睛「可我走不了啊,七點前要拿去給他檢查完才能回去的。」
季郁皺眉,揮揮手上的紙「回家玩去,這些我幫你搞定。」
錢文恩感動得差點要熱淚盈眶,雙手合十,忙往後退了一步,對她鞠了三大躬說「阿彌陀佛。」
「好人有好報,好人有好報,好人有好報。」
季郁眼皮抽了抽,哭笑不得地說,「滾,還不快走。」
錢文恩連連點頭,又是道謝,麻溜地提著書包走掉了。
季鬱於是坐在他的位置上。
掃了眼檢討的開頭,提筆接著往下寫。
洋洋灑灑,不需要怎麼構思,反正寫到規定字數為之。
右邊的許潤玉也在寫什麼東西。
兩個人各自做著各自的事,最後幾個值日生也收拾完陸續走光了,班裡徹底安靜下來。
教室裡只剩她們兩人。
誰也沒有講話,簽字筆和圓珠筆劃過桌面發出輕微的聲音。
透過玻璃窗的光線愈濃,窗簾底下延出一條靜止不動的寬長影子。
季郁模仿著錢文恩的狗爬子,寫得速度飛快,十分鐘不到就已經寫了幾百字。
過了半響。
她以構思檢討的語氣,喃喃說「之所以會犯下這種錯,全因我的思想品德不高,從今往後,會加強自身素質方面的修養。」
「我全面深刻地認識到了自己的錯。」
「望您能原諒我一次。」
最後一句話,她轉過臉,是望著許潤玉緩緩而鄭重地說的。
許潤玉手上寫字的動作沒有頓住。
似乎提了提唇,又像是沒有,過片刻,輕微地嘟了下唇仍然沒有理睬她。
長睫垂下,態度非常認真地寫著老師交代的東西。
季郁見她不動聲色的樣子,就知道她多半已經不在意了。
於是也放鬆下來。
她單手托下巴,一動不動地望著她白皙秀美的臉龐,語氣帶笑地說
「又沒說你不可愛。」
「別氣了?」
「好不好。」
第7章 許潤玉【6】
「」
瞧見她桌上放著一支散架的圓珠筆。
季郁湊過去,拿起來,「筆壞了?」
她很擅長弄這些,沒幾下就順手給她修好裝起來了,還過去,笑吟吟地看她。
許潤玉看眼這支圓珠筆說,「這是我自己拆著玩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