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著眾人,兩人遙遙地對望了一眼。
許潤玉很快移開目光,跟旁邊的人說了句什麼,轉身離開。
季郁一直盯著她的背影。
第3章 許潤玉【2】
才分完班級,附帶的座位表和班委名單也很跟著快打出來。
班長叫陳傑偉,學習委員是成績最好的劉文濤,季郁分到了個紀律委員。他們安排班幹部連走過場的「民主票選」都不必。
季郁拎著書包進教室,找好位置,整理東西時看眼前後左右的人。
許潤玉就坐在她的右邊,斜前方。
她前桌是個有點胖的男生,穿著黑色潮牌體恤衫,拉開椅子時在地磚上劃出很響的聲音。
快快地坐下,沒兩秒,他就轉過去跟旁邊的許潤玉搭話
「你就是倒數進我們班的吧?」
季郁側目望過去。
許潤玉輕「嗯」了聲。
「聽我爸說,我們班有個超級官二代,」錢文恩揚手擋著臉,神神秘秘,可完全沒有壓得住聲音,連季郁也聽得清清楚楚的,「少考一門,也進來了。」
「就是你吧?」
「」
許潤玉頓了幾秒,沒有接話,只默默地偏頭看了眼季郁。
「沒事兒,你別不好意思承認。」
「我也是走關係進來的。」
錢文恩明顯不懂察言觀色是什麼東西,一個勁地說,「我爸說了,讓我跟你搞好關係,我們紈褲子弟一家親!」
「哦對了,我爸就是這兒的校長,錢建平!」
「」
季喻抬手按了下額頭,不想理他,可又怕這地主家的傻兒子再說什麼拉她下水的尷尬話。
忙插話「同學,少考一門的人是我。」
「啊?」
錢文恩跟許潤玉說得正起勁,半句話卡在嗓子眼,轉過頭去看見季喻,又幹幹地吐出來「沒事兒」
「也能當兄弟。」
周圍人都若有若無地看著這邊,打量著他們。
聞言一陣忍笑。
季喻沒什麼表情,把作業簿疊在練習冊再疊在教科書上,放到桌面左上角,「同學,我們不是很熟。」
錢文恩萬分積極地說,「要咋熟?」
「給你帶飯?」
「你缺零花錢嗎?」
上課鈴響,班主任走進來。
遲遲得不到回應的錢文恩終於依依不捨地轉過身去。
季郁終於舒了口氣。
不知道這哪兒來的人。
紈褲子弟一家親是沒錯,現在搞好關係,以後社會上互相幫助交換核心資源,做什麼事都方便也沒錯。
可哪兒有他這樣的,簡直是砸爛了天窗說亮話。
一下課,錢文恩就又轉過來跟她說話
「這課太他媽難了。」
「跟你講啊,我成績太爛了,初中直升都升不上來,交了擇校費錄去了那個三中,然後辦的借讀。十二班還有個借讀的,陳昱陽你知道吧?」
「他是我好哥們。」
說完,錢文恩哼笑,一副等著她追問的樣子。
彷彿胸膛都挺直了幾分。
他已經習慣周圍小姑娘都跟他搭訕來要陳昱陽的聯繫方式了。
季郁瞥他一眼,收拾著桌上的教科書換成下一節課的,「你有事?」
錢文恩錯愕幾秒,麻雀眼都變大些,然後反應過來,「哦對忘記了,你不是我們學校升上來的」
「跟你講,我哥們可帥了。」
季郁有點煩他,本來就不是什麼脾氣好的人,就誠懇地直言說「我們不是一路的,我不和你拉幫結派,找別人玩去。」
「別這樣,」小胖子錢文恩沒有氣餒,他長那麼大,人緣就沒有差過,「請你吃飯。」
季郁「」
她無奈地站起身來,準備出去安靜下。
結果錢文恩也跟著站起來。
他嘗試交好的心很堅定,「我當你小弟唄,怎樣?」
季郁轉過臉,上下打量著他「小弟?那行,你聽話麼。」
「聽話聽話!」
「好,站在這裡不許動,等等也不要跟我講話。」
錢文恩應著聽話,腳步依舊自顧自地跟了過來,「我帶你去十二班見見我兄弟陳昱陽吧,一表人才,那叫個帥,人稱十中小白龍」
季郁「等著,我去找班主任換個座位。」
錢文恩拖長語氣嗯了聲,「你不要這樣子嘛。」
季郁冷笑了下「滾,滾遠點。」
「」
錢文恩想了想沒再跟著她,半響憋出一句「季姐,你這是校園暴力啊,語言暴力也是暴力。」
不知不覺開學幾周過去。
體育課上。
季郁剛跑完八百米,彎著腰大喘氣,被顧惠儀攙著沿著操場慢慢地走路。
她們倆都是考進來的,在這大半都是初中直升的班裡,很快成為好朋友。別的班還在體測,跑過來時揚起塑膠跑道上的一層層灰。
季郁輕咳了下,以拳抵唇,眼睛裡亮亮的。
八百米是她從來沒有嘗試過的東西,運動過後的喘氣,背後微微發汗,對她都是極為新鮮的體驗。
「錢文恩來了,」顧惠儀剛說一句。
就聽見遠處有人喊兩人的名字,接著兩瓶可樂在半空飛過來,還帶著旋,「接著!」
顧惠儀還真的伸手去接了,然後可樂打在鼻樑上,當場哭出來。
季郁「」
錢文恩走過來忙作揖,可還沒有來得及道歉,唇角邊的笑先沒忍住漏出來了「噗你哭得好醜啊」
「錢文恩,我要殺了你!」
顧惠儀邊捂著鼻子流淚,紅著眼,邊撒開腿追著他跑。
追到他就抬腳踹。
機械式地連踹不帶停的,直到她腳上那雙藍色aj球鞋在他牛仔褲上蹭得賊亮。
季郁負責大笑鼓掌,看熱鬧。
陽光照在身上暖融融的,她撿起地上另一瓶可樂,邊喝邊休息。
體育老師吹哨子,告訴他們接下來是自由活動。
過了會兒,顧惠儀和錢文恩的你追我趕終於玩累,暫時休戰和平,三個人有一搭沒一搭地講話。
「下節課又是陳彬的,作業還沒寫。」
「那你又得罰站了。」
「」
「我們班都沒有什麼漂亮妹子啊,除我季姐,就許潤玉長得好看了。」
顧惠儀睨他一眼,沒有說話。
幾個班的體測都陸續結束,大操場上,有人收著軍綠色的墊子,有人纏著體育老師拿鑰匙想去打籃球。周圍買水的人也陸續回來。
季郁突然想起來問「你不是跟許潤玉一個初中,怎麼開學會不認識的?」
錢文恩歎口氣,「初中時候漂亮妹子太多了,陳昱陽那」
他現在終於搞清楚陳昱陽和季郁的微妙關係了。
忙中途改口說「都是那些女的不好,老纏著陳昱陽,而且基本都是大眼睛齊劉海那一掛的,搞得我都有點臉盲。」
季郁若有所思地點了下頭,顛著手裡的可樂。
操場的盡頭是沙坑,沙坑的盡頭是一面矮圍牆,圍牆旁正對著監控探頭。沒人去那兒,逃課的人也都挑教學樓旁的牆翻。
誰都沒有留意過的沙坑右邊轉角處,面對著圍牆,有塊監控死角區域。
許潤玉躲在牆面陰影處。
小小的,不足半平米的地方,她摸出身上的香煙和打火機,顛出一根細長的薄荷藍莓味雙爆珠,熟稔地抿著煙身。
長睫纖而濃密垂下,低眉斂目時,火光明滅。
她夾著香煙的手指修長,皮膚白嫩得甚至帶點軟乎乎,和細煙有違和感。
十中其實是有兩種獎學金的,年級前五十每人每學期獎勵五千元,實驗班裡到期末,還會給總分進步最多的人另外單獨獎勵一萬塊錢。
她為了拿齊全,摸底考特意估著分,千算萬算地壓著名次進的實驗班。
沒想到竟然還有個缺一門考試的季喻。
跟她分數咬得那麼緊。
許潤玉捏癟香煙盒放回口袋,歎口氣,要跟她搶買煙錢呵。
香煙一截截變短,煙灰落於地,很快被風吹過消失不見。
她最近事事都不太順,一根煙也沒能完全冷靜下來,於是摸進口袋顛出第二根香煙。
許潤玉有煙癮,但她在控制,再難受一天也只抽兩根。這個自我約束的原則從來沒有打破過。
得抓緊時間,老師很快就要吹哨了。
許潤玉點燃第二根煙的時候,忽然想到季喻。
這人冥冥之中就給她種不好的感覺。
至今為止還沒有多少交流,遇見也就是淡淡對視。可就是有股莫名其妙的宿敵感。
萬一被她發現自己在這兒抽煙,就有得好玩了
她低頭含住煙的時候,臉頰有小小的梨渦浮現了一下,紀律委員季喻呵。
長髮被風吹亂,神情在煙霧裡難以分辨。
許潤玉抬頭,看見面前的圍牆上突然投過一道筆直的身影。
她手輕顫了下。
就聽見旁邊傳來漫不經心地笑「你在抽煙啊。」
許潤玉不敢置信地轉過頭。
就見季郁手插在褲袋裡,一個人背著光晃悠悠地走過來,唇角勾著笑。
第4章 許潤玉【3】
在體育課結束前,許潤玉迅速又仔細地處理掉了身上的煙味,煙盒扔掉,打火機藏犄角旮旯。她當做無事發生。
於是,也就真的無事發生。
他們十中是重點中學,校規嚴格,抽煙這種事情抓到一個就處分一個。
許潤玉覺得季郁既然當面沒有揭發,背後應該也不會去告狀,畢竟沒有證據了。
但試探後,發現她竟然連周圍朋友都沒有告訴。
為什麼要替她保密?
過了一天。
早晨的數學課上,季郁被點名叫去黑板上寫題目。
南面前排窗戶開著,風把淺藍色窗簾吹得亂動,時而鼓鼓的,光透進來投在地上的影子也跟著晃。
季郁寫斷一根細長的□□筆,彎腰撿起來,柔軟的髮絲被光浸成金色。
許潤玉的目光跟著,看她隨手把短的那截放回去,繼續寫式子。
字跡在黑板上也不走樣,異常清秀,見之即知是有書法底子在的。
傳聞說,季喻的爸爸是某位省部級高官,媽媽是知名大律師。她本人是從小琴棋書畫全面精心培養起來的現代大家閨秀,等等
許潤玉最初對她的判斷是家室好的書獃子,人有點傲。
現在的判斷大致還沒變。
季郁寫完,低頭看眼手上的粉筆灰,輕拍下手,再抬眼就注意到底下許潤玉正盯著她看,目光若有所思的。
季郁轉過臉大大方方地揚唇微笑。
目光對視,許潤玉微愣下,先有點不自在地偏開視線。
手裡拿著中性筆,握著筆蓋,作業本上乾乾淨淨一個字都沒有寫。
季郁走下來,回座位。
路過許潤玉那兒身子一頓,指節彎曲,敲了敲她的桌面。
低低說了句,「想看我就看,又不跟你收費。」
語氣很隨意的。
融在數學老師講答案和粉筆頭敲黑板的背景聲裡。
說完,季郁也沒管她臉上是什麼表情。
徑直坐下,翻過兩頁教課書,繼續看著黑板上老師講解的題目。
「」
許潤玉捏緊了下筆桿,長睫垂下,看著書本上的題目開始做。
半響,微皺了下眉。
這題無解。
下課鈴響。
顧惠儀坐在班級最後第一排,每次下課,她都先走過來把睡成豬的錢文恩搖晃醒。
再扯著衣領把他拿開,趕趕走,然後坐在他的位置上和季郁講話。
「我今天早上在校門口看見老黃了,他也遲到,然後我倆一起擠進校門默默地對望一眼,他往辦公樓快步走,我往教學樓撒腿跑。」
季郁笑著說「老班天天站門口抓遲到,你還是識相點,這一陣早兩分鐘起。」
「我早了!我真的早了!」
顧惠儀激動地辯解說,「昨天倆紅燈,今天又搞個堵車,害我踩著點遲到啊,真是人算不如天算。」
「什麼人算天算的,」季郁收拾著課本,輕笑,「你不是小朋友了,還要每天睡滿十個小時。如果真的不想遲到,就不可能遲到。」
許潤玉剛接完水回來,聞言說了句,「你家住在南陽街那邊嗎?前面道路改造影響了附近好幾條路,確實比以前容易堵。」
她這突然來的搭話,顧惠儀沒吱聲。默默地看眼季郁。
開學的這段時間,班裡同學基本都熟悉了,但顧惠儀好像從來沒見季郁跟許潤玉講過話。
她們兩人這不到半米的走廊過道,彷彿楚河漢界,涇渭分明。
季郁身邊關係簡單固定,人緣還行。
許潤玉在班級裡的人緣極好,擔任英語課代表,性格軟萌友善,屬於跟誰都能玩一塊,有事別人都想到她的那種。
只有季郁不同,她沒主動跟她搭過話。
許潤玉就也「識相」的並不跟她說話。
她們微妙的關係,加上之前那些有鼻子有眼的傳聞,讓周圍女生們都默默有一些站隊傾向。
顧惠儀跟季郁玩得最好,當然要顧忌著。
許潤玉過來搭話,她愣兩秒,也只點頭「嗯」了聲。
季郁忽地抬眼,話是跟顧惠儀說的,目光卻落在許潤玉的臉龐上,「你就是起太晚。我怎麼沒遲到過。」
「不想遲到的人就不會遲到。」
話還不太客氣,「別管那些有的沒的。」
「」
顧惠儀聰明地閉著嘴,女生都能察覺到這看似自然和諧的對話實則飄著硝煙。
倆人關係怎麼真就那麼僵的?
許潤玉握著水杯坐下,只是好脾氣地笑了笑,「話不是這樣說的,誰都會遇見意外,比方說,哪天你在來的路上被車撞到」
季郁臉頰懶洋洋地貼在臂彎,揚著唇,歪著頭打斷她,「怎麼,你要開車撞我啊?」
許潤玉「」
第5章 許潤玉【4】
語文考試過後,老師按照慣例會把每次年級最高分數的作文印出來,分下去給大家參考。
季郁拿到手,發現是自己的作文。
她從中間折下,順手塞進語文書裡。
錢文恩掃了眼名字,就興致勃勃地看了下去,這次考的是「難忘的一天」命題作文。
季郁的作文總是辭藻華麗,一段話裡都是錢文恩完全寫不出來的書面用語名文名句,她文字審美好,組合得非常講究且邏輯通暢。
他幾眼匆匆看過去,發覺她寫的是開學的第一天。
同時找到重點
「旬月裡來去,日子都是可以歌唱的舊事,假使記憶模糊,很多年後我依然會記得跟我搭話的第一個朋友。」
旁邊有老師的小字批注扣題精準,文字優美感情充沛
錢文恩有點懵,捏著作文紙仔細想了會兒,深沉地問「季姐,分班後第一個跟你搭話的,那個,單人旁的他,是我吧?」
季郁「嗯。」
錢文恩又低頭看了眼她的作文紙,喃喃說「可你完全沒有表現出很喜悅的樣子啊。」
「你也沒對我笑。」
「還讓我滾,滾遠點。」
季郁「怎麼會呢?你是不是記錯了。」
「沒,」錢文恩非常誠懇地點點頭說,「你就是讓我滾遠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