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殡的人都抖了抖。
许多亲戚都把目光放在了小景宁的身上。
大家都知道,从刘翠华中风伊始,都是小景宁贴身照顾她的。
如果说眼下谁谋杀的嫌疑最大的话,那必然就是她了。
几个人在窃窃私语——
刘翠华怎么养了这么个祸胎?!
她一个养女,到底为什么要勒死自己的养母?!
她到底有什么目的,是不是想侵吞刘家的一小套房,所以才下了毒手?!
说白了,这外头捡来的孤儿,就是一头白眼狼,养不熟哇……
***
到了警察局。
林玲坐在铁质的长条椅子上,左右各有一个锁链,这是拴住犯人用的。
因为她是报警的人,嫌疑最小,警察没有给她上手铐,但还是要问她一些常规问题。
“刘翠华死亡的那一晚你在干什么?”
林玲的眼眶红了:“我在收拾东西。奶奶的情况当时已经稳定了下来,她说今晚再住一晚,明天就出院。我就把奶奶住院期间换下来的衣服拿去洗了洗,一直洗到了凌晨,才回到了走廊上。”
“你不进病房服侍你奶奶吗?”
“睡病房要钱的,我们没钱,我就睡在走廊上照顾奶奶。”
“当晚除了你之外,家里还有其他亲属在吗?”
林玲摇了摇头:“这个我不知道,我一直在洗衣间洗东西,大姑她下午七点走了以后,我八点送给奶奶吃了一顿饭,然后就一直洗衣服直到凌晨。”
警察继续审问:“那案发的前一天,你的大伯和姑姑有什么奇怪的表现吗?”
林玲假装想了想,然后蹙起了眉头道:“反常的表现没有,但是我听奶奶说过一段话……”
“什么话?”
林玲趁机道:“她说大姑这次回家变了好多,和以前一点都不一样了,她觉得……大姑也许并不是她的女儿。”
——当然,刘翠华并没有说过这句话。
但是根据后文的情节推测,当初宋老四痛下杀手的原因,就是刘翠华发现了不对劲,怀疑他们的身份,被宋老四察觉了。
假的胡连娣可以瞒天过海,但是怎么能瞒得了亲生母亲刘翠华呢?虽然十几年未见面了,但是刘翠华还是凭借本能觉得:这忽然冒出来的女人可能不是她的女儿。只是她还没把怀疑说出口,就被两个凶手永远地封了口。
如今,刘翠华已经死了,林玲打算替她把这段冤屈给说出来。
几个警察面面相觑。胡连娣不是刘翠华的女儿?!那她的丈夫儿子都是怎么回事?!胡连宝难道连自己的亲妹妹都不认识吗?
一个头头道:“小妹妹,这话可不能乱说。如果胡连娣不是你大姑,那她是谁?!”
“不知道,我从来没有见过大姑,我也只是听奶奶说,她长得并不像自己的女儿。”
“那你大伯他没发现吗?”
“姑姑上次回东北还是15年前,大伯也许早就不记得她长什么样了。”
景宁的话让一众民警陷入了沉思。
一个警官说了几句话,让那边的人给胡连娣和宋老四带上手铐。
警察最后一个问题:“你怎么知道你奶奶是被人害死的?”
林玲抹了一把眼泪:“我……我隔天早上看到奶奶的时候,我看到她的眼睛凸出来,嘴巴张着,枕头上都是口水。我就觉得不对劲,奶奶这样的死法,很像是书中所说的:死不瞑目。”
警官笑了笑:“小妹妹,虽然你的判断很对,但这是封建迷信。以后多读点书,要相信科学。”
“知道了,叔叔。”
老实说吧,当法医以后,没几个人不迷信的。
第27章 、027医患...
审讯结束了,林玲就被送到了隔壁的拘留室,暂时作为嫌疑人看押起来。
警方得到了她的口供,就把重点转移到了胡连娣和她老公身上,没什么人管她。
到了中午,林玲饿的那是前胸贴着后背,这年代的警察局条件真的很简陋,也没有人过来送个盒饭什么的。
“唉。”
她不禁叹了口气:小景宁的缺点就是无依无靠,犯了事儿,身边连个商量的人都没有。要不是这样的话,她也不必申请什么法医助手。
“唉什么?”忽然有人推门而进。闻到饭菜的香味,她立即来了精神。蓦然回首,她看到一双黑色的皮鞋。顺着皮鞋往上看去,长长的白大褂,白皙修长的五指……以及,绝对不会看错的俊颜。
就是和这个人朝夕相处八年了,此时见到他,心神都晃了一下。
林玲又趴了下来,公安民警把她给忘了,倒是助手自个来了。
“吃饭了。”
还是她熟悉的那个师兄,梁若榆说话的声音比较润朗,偏偏该低沉的时候又有一种从容不迫的压力,让人想忽视也忽视不了。
“我不饿,不想吃。”
她硬撑着,其实还是很饿的。
梁若榆叹了一口气,单手把她拉了起来,又把筷子塞到了她的手上,林玲才不情不愿地开伙了。
她吃了一块红烧肉,肚子里稍稍暖和了些,就道:“师兄,我没想到局里是派你来当我的助手。”
梁若榆斜睨了她一眼:“吃饭期间别讲话。”
林玲立即吃完了饭,梁若榆这才道:“局里说,你这里有一桩冤案,需要用的上法医这个专业。”
“嗯,其实说起来应该是3桩冤案,我需要借助法医的力量。”
——第一桩是刘翠华的案子,这个在故事开头就已经发生了,刘翠华的结局她改变不了。
——第二桩是胡连宝被毒杀的案子,这个她打翻了水壶,已经避免了。
——而第三桩,就是假胡连娣诬陷她才是杀人凶手的案子。
这个年代的法医技术太落后了,她怕造成冤假错案,才会防范于未然的。哪里知道就这么一桩小小的任务,法医部门那边居然派出了主任和她合作。
阵容这么豪华的么?
她有点承受不起:“师兄,我想不明白,按照你的等级,应该不至于干这种活吧?”
梁若榆收拾起了碗筷:“不至于是不至于,我想来是我想来。”
“为什么?”
“活动活动筋骨。”
……这什么理由?林玲搞不明白。
不过呢,既来之则安之,她也趁机把话说开了:“我在毕业晚会上不是故意那样对你的,其实我们之间也没什么矛盾,就是有一些误会。”
梁若榆知道她还心存芥蒂,其实他这一次过来,也有问她这件事的目的在。
当时,系统屏幕上显示她的申请书的时候,五年前那不和谐的一幕就浮现在了眼前——在那之前,他们是实验室的黄金搭档,导师最得意的门生。
说关系么,绝对谈不上男女之情,倒也互相钦佩对方的基础专业扎实。
在那之后,他们就是一对从不见面的陌路人。
梁若榆至今都认为,当晚是大家给他们两个拉郎配,林玲又对他没那种意思,所以才那么火大的。
现在她道歉了,还是这般愧疚地道歉,她真的是知道做错了,梁若榆就不想再和她计较什么。由5徜7徉2在7书1海8里1整2理3
——再说了,感情的事情本来就讲究个心甘情愿。林玲不喜欢他,甚至抵触彼此的感情问题,他也是那一晚以后才知道的。
他没那么小气。
她可以不喜欢,也可以陌路化。反正他不强求,这种事也强求不来的。
就道:“那件事你不用介意,我早忘了。”
“嗯?我……你真的不介意吗?”
——她说的是导师的锅误扣在了他的身上。
“过去的就让它过去吧,都这么些年了。”
——他说的是大家拉郎配得罪了她。
“那就过去吧。”谈错频道的林玲放下了筷子:“对了,尸体解剖过了吗?”
“没有,胡连宝和胡连娣都不愿意签署同意书,说这是让他们的母亲遭罪受。”
林玲就知道事情没那么简单:“这些人无非就是阻挠警察办案,只不过众目睽睽之下,刘翠华的脖子上的勒痕又做不得假的,我倒要看看他们怎么垂死挣扎?”
说这话的时候,她骨子里那种自信与骄傲的风采就绽放了出来。
梁若榆看她这么笃定的语气,也是莞尔,林玲向来很聪明,这个他知道,实际上这丫头就是聪明过了头,才会在感情方面有些迟钝。
还是他们的导师评价比较中肯:她在智商方面异军突破,那么就会在感情方面兴致缺缺。
这话一语中的。
梁若榆想了想,道:“下面还需要我帮你忙吗?”
林玲摇了摇头:
“不用,等警察的审讯结果出来了,我会引导他们主持正义的,你呢,这段时间就好好逛逛街就行了。后面那些案子,我来解决就可以了。”
“什么案子?”
“拐卖妇女儿童案。”
——对了,这个假的胡连娣背后,是一个拐卖妇女的案子。真正的胡连娣就是被“拐卖”的那一个。
因此,她的目标不仅是要翻案,更是要打掉这个拐卖人口团伙。
***
但是到了晚上,情况发生了微妙的变化。
林玲觉得案子到了这个地步,她都告诉了警察关键之处了,警察们总该能够抓住假胡连娣的狐狸尾巴了吧。
但是她错误地低估了对手的狡猾,也错误地低估了这个年代警察们的集体智商和——职业操守。
这假的胡连娣还挺有脑子的。
原来从宋老四勒死老太太伊始,假胡连娣就布置下了栽赃嫁祸的手段。
胡连娣不仅在医院那边留了一手线索,还塞了几张毛爷爷给看守她的小民警们。这般双管齐下,导致这桩案子又出现了另一个转机。
事情的原委是这样的:
刘翠华出殡的第二天晚上,办案的警察去了医院提取证据。刘翠华的床铺已经收拾妥了,护士们也不晓得内情,医生更是一口咬定刘翠华就是心肌梗塞死亡的,案子根本没有什么进展。
这时候,有个拿拖把的清洁工过来了,她说自己和刘翠华认识:还说,刘翠华死亡的前一天晚上10点左右,她看到了小景宁进入了病房。
该清洁工还信誓旦旦地说,胡连娣和胡连宝七点以后就离开了医院,只有景宁一个人陪同着老太太。
于是警方又把她列为了怀疑对象。
虽然景宁就是报案人——但要知道,凶手报案也不是不可能的。
远的不说,近的,最近内蒙古赤峰市有一桩案子,一个女人被勒死在厕所里。后来警察抓到了凶手,正是当时报案的小年轻人。这叫做“贼喊捉贼”。
于是警察回到所里,给刘景宁上了手铐,还收押在了仓里——现在,她又变成了嫌疑人了,待遇也是罪犯的待遇。
这所谓的仓,就是犯人睡觉的地方,一共两张大通铺。没有被子、没有枕头,只有身子底下硬邦邦的一整块木板,搁在一个看起来不是很热的炕上。
更绝的是,仓里的厕所就是一个痰盂,完全开放式的,你要如厕别人都一览无余……
靠,让她一个黄花大闺女睡这种地方?!
林玲真是囧了,拜托警察大大们,你们用脑子想想应该进仓的也是胡连娣,而不是她啊!
果然是牛.鬼神蛇横行的九十年代,这让她往哪里说理去?!
没办法,她该做的都做了,就盼望师兄那头给力一点吧!
***
到了第二天早上,胡连宝那边终于松了口,愿意签署解剖同意书了。
——解剖尸体,才能进一步摸清楚刘翠华死亡前后发生了什么。
到了下半夜,她就见到了梁若榆。
彼时,梁若榆手中拿着一份报告书,手套都没脱,就来到了她的监牢里。
林玲知道他这种人,尸检起来一夜便够,但是她已经蹲的没什么力气了,于是垂头丧气地问道:“怎么样了?”
在真正工作的时候,梁若榆他是个极其耐心且严肃的法医——
“被害人死亡前一晚服用了过量的安眠药。”
林玲明白了——难怪刘翠华的尸体上没有任何挣扎的痕迹,原来是事先就被人给迷晕了!
“安眠药是放在什么地方的?”
“警察昨晚把刘家的水杯都找了过来,我做了一下化验,医院的水杯上没有安眠药的残留,但是刘翠华生前吃饭的饭碗里检查出了残留。”
林玲立即参考了刘景宁的回忆——空荡荡的医院走廊上,她舀了一碗粥,捧着去给奶奶。这个年代,物资匮乏,一点儿米就能熬成一大锅粥。喂给奶奶喝完粥以后,剩下来的粥景宁舍不得倒掉,所以自己也吃了点。
当天晚上,刘翠华吃了一大碗粥,刘景宁只喝了几小口。
刘翠华被人勒死在了被子里,而刘景宁一个囫囵觉睡下去,无知无觉了整整一夜。连奶奶死了都不知道。
好毒的人呐!
一箭双雕,这是要景宁和刘翠华一起完蛋!
“师兄,当天晚上是我……不,是景宁给刘翠华做饭的!”
梁若榆点了点头,他深深看了她一眼:“要不是你报的案,这刘景宁就有天大的麻烦了。”
林玲也是后怕——好狠毒的心机啊!把药下在了刘景宁端给奶奶的碗里,然后同时迷晕了刘景宁和刘翠华。一个死去,一个背锅。倘若有人发现刘翠华是死于非命的话,无论怎么查,只有刘景宁符合条件!
幸好,她请来了一个助手——
“师兄,犯罪现场还有其他的证物吗?”
“我检查了煮饭的锅上的指纹,很混乱,有刘景宁的、有胡连宝的、也有胡连娣和宋老四的。按照当时的情况来看,的确是刘景宁最有那个机会下毒。不过你是个十七岁的学生,身上也没有钱,实际情况是你最不可能买到安眠药。”
“镇上的药店呢?”
“警察问过了,最近并没有人去买安眠药。”
“这么说来,胡连娣和宋老四在老家就买好了安眠药,他们要刘翠华的命,他们也许会……把安眠药放在景宁的房间里!”
这样栽赃陷害就完美无缺了。
林玲想想也是后怕,她还是太小瞧了这两个人。
在医院埋伏的这一手谁遭得住啊!
梁若榆看她脸色苍白,以为她害怕了,就道:“这句话你可以跟我说,但是警察都是讲究证据的。目前来看,证据都对你很不利。”
“其实我还有一条证据。”林玲清了清嗓子,正襟危坐道:“现在的这个胡连娣是假冒的,和胡连宝以及刘翠华都没有血缘关系。要不然这样,你采集一下他们的血液标本,先做个血型分析……要是不同的话那就……”
梁若榆微微弯起嘴角:“胡连宝的血型是a、刘翠华是a、胡连娣是b。但问题是,胡家老爷子已经死了,不知道他们父亲的血型,怎么分析?”
“……”
也对。血型有四种:abo和ab。
母亲是a型血,父亲不知道是什么血型,那么孩子可能是任何血型。
血型这一条路走不通了,她只好问道:“现在的医学条件支持进行dna谱系分析吗?”
“支持,外国有这种技术。但是国内的法医界还没引进来。”
说了等于白说,林玲托起了小脑袋:“那你可不可以把胡连娣和胡连宝的血液标本送往国外进行检测?”
“我试试看吧。”
这种事情比较费钱,也要靠关系。
而他,梁若榆,一个刚刚穿越过来的法医,虽然已经成了书中有名有姓的人物,其实身上一文钱都没有。
没错,他是个穷光蛋。
写这本书的作者,忘记了亲子鉴定师这个工种,也忘记了职业法医的存在。
如今,梁若榆还是靠着时空管理局强塞进来的“法医”身份,蹭在警察局蹭吃蹭喝的。连发.票都没地方报销。
这都是林玲小朋友给他找的麻烦所致……林玲小朋友自己还蹲在大牢里十分可怜。或者说,她敢穿进来,就已经做好了不成功便成仁的准备。
梁若榆倒是挺看好她这一点的,林玲的专业素质向来都是没得挑的。
临走前,梁若榆脱下了外套,递给了她:“穿上这个。”
现在是东北的冬天,室内没有暖气,靠着一件棉袄,小姑娘是撑不到明天的。
“你不冷啊?”她沙哑了嗓子,接过了外套,没有犹豫就套在了身上,顿时暖和了许多。
“不冷,待会儿我跟局长再借一件军大衣就是了。”
“哦。”林玲穿上了衣服,抬头想说谢谢,却不经意间想到了一个问题:“师兄,你当初为什么选择做法医?”
他们认识了八年,但都是君子之交淡如水。如今林玲才想起来,她居然给人家添了两桩麻烦,还不甚了解人家。
梁若榆很快就告诉她:“因为我父母都是医生。”
“那你也应该去当个医生,怎么成了法医?”
“我爸不肯让我做医生,他说这几年医患关系紧张,医生也有被病人给杀死的。”顿了顿,他继续道:“但法医就不一样了,医患关系比较稳定。”
林玲点头,法医这一行,确实是医患关系比较稳定。
因为大多数病人都是尸体嘛!
第28章 、028拐卖...
另一方面。
来到这个时空的梁若榆,其实比林玲要忙碌很多。
他们是师兄妹,现在成了一对书中的难兄难妹。
林玲只是在监狱里面闲得无聊,他则要去各种命案现场检查尸体……
他虽然是时空管理局的专职法医,但做到了主任这个位置上,工作基本上以行政管理为主。平常要跑的业务就很少了,常常一个月的业务量不到两起。
现在到了这个时空,法医成了个紧俏并稀少的行业。
事实上,法医和医生一样,除了平常见的出命案和尸检之外,法医还要负责进行伤情鉴定。要知道,伤者往往都是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不让法医鉴定一下怎么知道几级伤残?
而1990年,沈阳街头的治安并不好。
就在林玲收押的这一周之内,他以“专家”的身份,主持了两次复合鉴定,进行了五次伤情鉴定,还出了两次命案现场……
这小丫头真会给他找事做的。
梁若榆出完命案现场,弄干净自己的同时,还要照顾林玲,保证那些警察不把她给冻死或者饿死……
在他的周旋下,林玲换了个有热炕头的牢房,有单独的卫生间,吃的是他在外面买来的食物,盖的是十斤棉被,还能每天出来一个小时望望风,绝对是监狱里待遇最好的嫌疑人。
招呼打多了,连沈阳刑侦分局的局长都问他:“梁医生,你是不是对那个叫刘景宁的小丫头有意思啊?怎么每天都要问她的生活?”
他只是一笑了之——
身为师兄,他从前都这样“关照”她八年了。
习惯成自然。
***
监狱的日子很快结束了。
不用一个月的时间,林玲就再次见到了梁若榆。一见面,林玲就闻到了一股异常熟悉的味道——那是腐烂了一百天的大蒜+腐烂了一年的榴莲+十年没打扫的厕所+摆在冰箱里一百天没人吃的死鱼+一百串臭豆腐……的综合混合味。
多么熟悉的味道啊!
让她一下子就仿佛回到了学生时代。
那个浓烈的福尔马林和消毒液充斥的时代。
虽然梁若榆身上的味道已经洗的很淡、很淡了,她还是一下子就闻了出来:“水里捞出来的?”
“嗯。”
男人的印堂有点发黑。
来之前,他特地顶着沈阳的大冷天冲个澡,还是冲不掉身上的那股味道。
林玲还挺同情他的:“你出了几次现场?”
“加上今天早上,一共六次。”
这一周可把他给累坏了。90年代,你指望法医的条件多么好?连消毒液都是他自己买来次氯酸钠调制的。什么去味的活性炭和防化服,那是想买都没市场买……要不是林玲这小妮子困还在这里,他都想辞职不干了……
想到这位现在已经是法医科的主任,基本不出这种累活的,林玲顿时小心翼翼起来,害怕他暴走:“师兄辛苦了,我的案子怎么说?”
梁若榆直接道:“你可以出狱了。”
“是dna鉴定结果出来了吗?”
“是血型分析出来了。”
——胡连娣、宋老四和他们的儿子小宝儿血型不匹配。
***
几天前,梁若榆注意到了一件事儿。
胡连娣和宋老四都被收押以后,他们的儿子小宝儿没人照顾,就托付给了邻居王二奶奶带。
昨天,王二奶奶带着小宝儿过来探监。
乡里乡间都传开了,都说是景宁闷死了老太太的,所以王二奶奶根本没怀疑胡连娣是杀人凶手,又听小宝儿吵着闹着要妈妈,她就把孩子带过来探监。
小宝儿今年五岁了,长得虎头虎脑,很得大人们的欢心。胡连娣对外说,这个儿子是她二婚以后和现任丈夫宋老四生的。村里人都觉得她二婚嫁的还不错,宋老四看起来也像是个老实人,胡连娣以后的好日子就要来了。
只是探监的时候,小宝儿一看到胡连娣就开始哭。
“妈妈……妈妈……”小宝儿还不懂事,只是呼唤着这一句话:“我要妈妈……”
“傻孩子,你妈妈就在这里,她过几天就能出来了。”
王奶奶连忙抱了抱孩子,但是小宝儿还是啼哭不止,王奶奶于是把孩子递给了胡连娣,胡连娣带着手铐,正想摸一摸儿子圆滚滚的脑袋,小宝儿忽然哭的更大声了:“我要妈妈……我要妈妈……你不是我的妈妈……”
说话的还是个稚童,但是听者——门后的梁若榆皱起了眉头。
——她不是他的妈妈?!
“这孩子以前发过高烧,脑袋烧坏了。”
胡连娣赶紧解释道,王奶奶也没多怀疑。
等王奶奶抱着孩子出来以后,梁若榆立即给小宝儿抽了一管血。
结果很快就出来了:小宝儿的血型是b。
胡连娣和宋老四的血型都是a——根据血型遗传规律表,若父母双方都为a型血,则两者结合后代可能的血型为a型血或者o型血,不可能的血型是ab型血或者b型血。
那么问题来了——这小宝儿到底是谁的孩子?!
梁若榆立即把鉴定结果交给了公安局,没想到就牵扯到了一起案中案。
***
“你的意思是说,小宝儿不是胡连娣的孩子,而是她拐卖来的?”
“不错,宋老四夫妇本来就是人贩子。这次他们二人来到东北,居然把这个被拐卖的孩子带到了身边。这孩子虽然年龄还小,但知道胡连娣其实不是他的妈妈。”
原来如此。
难怪她看小宝儿一直哭一直哭的。
可能胡连娣做梦都没想到,她首先败在了一个孩子手上。
警察局是讲究证据的单位,现在已经查明了小宝儿的身份可疑,再加上江西那边的调查结果,基本确定——现在羁押的这位胡连娣,并不是刘翠华的亲生女儿。
她和宋老四的儿子小宝儿,也根本和他们无任何血缘关系。
多么幻灭的血缘鉴定。
有了小宝儿这个关键的突破口,警察拿着血缘鉴定书,突击审问了口风较松的宋老四。
宋老四的心理防线一向很脆弱,当警察说出他是人贩子,小宝儿是他的货物以后,宋老四的心理防线顷刻间就崩溃了——
“警察,你们行行好,不要枪毙我,我什么都招!我什么都招!”
“这不关我的事啊,都是张英她教唆我这么做的!”
“张英……张英就是我的老婆,就是你们关起来的那个胡连娣……”
这是一桩令人发指的谋杀案+拐卖案子。
1981年的一天,农村姑娘胡连娣从她的第一任丈夫家中逃了出来。
胡连娣本是刘翠华的大女儿,模样十分周正,是附近几个村最漂亮的姑娘,却心比天高,不肯好好过日子。
她二十岁上头,母亲给她安排了一桩平常的婚事。但是胡连娣死活不愿意嫁给邻村的庄稼汉,就跟一个货车司机私奔了出来。
在那个年代,货车司机还是个“有眼界”的高级阶层哩,可以天南地北地跑,可以见识到许许多多的人。许多货车司机都喜欢嚼舌头,肚子里的故事一辈子都说不完。大姑娘们也爱听,就跟听英雄传说一样,觉得他们的形象是那么高大,壮阔。
而那些庄稼汉懂什么?
只知道耕地和种菜,个个都跟地里的老黄牛似的,说话吃饭都带着土腥味,胡连娣真心嫌弃他们。
那一天,村里来了几个过路的司机,胡连娣就去献了殷勤。
其中有个江西人,说他去过北京,见过毛.主席,去过天.安门,看过邓爷爷,什么时髦的电影、什么北京的女人都穿牛仔布了,每一件事都说的头头是道。
这个走南闯北的司机一下子就把她的心给抓牢了。她觉得,只有跟了这样的男人,才能摆脱农村。
胡连娣二话不说,就跟人家司机私奔了,回头差点气死了胡连娣。
那个江西司机白得一个老婆,就把她带回了江西。
婚后的日子并不如意,司机的本性暴露,他其实是个不学无术的混混,靠一辆卡车骗过了不少女人,她只是其中最傻的那个而已。
几年以后,胡连娣不堪受辱,就逃了出来。
她本打算逃回东北老家去,但是没钱买火车票,就去了城里乞讨。
有一天,当她像往常一样去讨饭的时候,遇到了一个好心人“张英姐姐”。
张英一看到她,就显得十分热情,说是大妹子,你看看,咱们两个是不是长得很像?!
确实长得很像。
张英的半张脸几乎和她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张英不仅热情,还说要给她介绍工作。
她说自己家里有个老人,前几年中风瘫痪了,不能行动,需要照顾,正好要她这样手脚麻利的保姆。
胡连娣身上也没什么钱,就跟着张英去了她家住,打算当几天的保姆赚一赚火车票费用。
结果那只是一个陷阱。
张英家里根本没有什么瘫痪的老人,有的只是宋老四这个人贩子帮凶。
宋老四仗着力气大,轻而易举控制了胡连娣,张英也露出了险恶的嘴脸,把她剥削得身无分文。
胡连娣试图逃走,但失败了,然后被张英夫妇转手卖给了隔壁村的一个光棍当老婆。
后来,胡连娣每天都以泪洗面。她几次被骗、如今又成了光棍的老婆,日子过的是生不如死。
好几次,胡连娣都试图上吊自杀,都被光棍给救了下来。张英不肯做亏本的买卖,这女人死了,她至少要退一半的钱,就天天去光棍家里去做胡连娣的思想工作,期间还让她给家里写信,告诉母亲和哥哥自己“过得很好”。
胡连娣逐渐被张英给蛊惑了,就把家里的事都告诉了张英。张英也就是那会儿把胡连娣的所有情况都摸了个大概。
之后过了不久,胡连娣怀孕了,这一次,她难产,光棍连给她上医院的钱都不肯出。
就这样,胡连娣死在了光棍家里。而张英知道以后,大骂胡连娣这个没出息的,生个儿子居然还会死?!害的她还要破费退钱!
几年以后,胡连娣的老家派人捎来了消息,说是老太太刘翠华不行了……
那时候,那老光棍也不在了,送信的人只知道张英和胡连娣关系比较好。就把信送给了张英。
看到这封信,张英和宋老四就起了歹心,早前,他们听胡连娣说她妈妈在沈阳还有两套房,也许他们假装胡连娣夫妻两个,能分到一套房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