发呆。
他们其实还没有对过台词。
只是有过三四次自上而下地对视,和连错位都称不上的“吻”。
直到清爽的柠檬薄荷味覆过来,林寻舟的阴影投来,晏柠橙才从迟滞的感知里挣脱。
后半截是独角戏,只余下了追光灯,如影随形的跟着林寻舟的步调。
他极绅士,连俯身的距离都恰到好处,带着薄茧的指腹轻蹭过脸颊,酥痒不止,指缘触碰到耳廓,勾起眼罩的系带慢慢扯掉,露出俊美无俦的脸。
太暗了,只有彼此的眼睛是光源。
晏柠橙次次在与他对视时发怔,蓝眸中水色淋漓。
“痛了要讲。”林寻舟温热的手掌垫至晏柠橙颈后,他需要发力托抬着让她能顺利而迅速的起身,朗润问,“这样可以吗?”
被触碰到的肌肤在起火燎原,晏柠橙恍惚乖顺的点头,“可以的。”
至于扼颈屠戮的那个片段,自始至终都没有排练过。
她懒得问,别人更不敢冲林寻舟提。
那年艺术节,他们班的歌剧《屠龙少年》在校内和社会面都引发了不小轰动。
林寻舟在结尾处改掉了原本的台词,那是最后的独角戏,除开晏柠橙外,无人再需要配合。
而在登台前,林寻舟有特地来棺椁道具旁,锋利的眉眼低垂,视线梭巡半圈,认真叮嘱她,“没关系的,你可以一个字也不需要讲,只要看我就好了,可以做到吗?”
注视他这事,晏柠橙最擅长了。
上千人瞩目下,她紧张,起身时的动作大了些,鼻尖碰撞,缠绵的鼻息一触即离,发顶被轻抚,骨节分明的手指顺着环扣住纤弱腕骨。
晏柠橙忘记了挣扎与动作,跟着他的步调向前,荆棘藤蔓被举剑劈开,王座光鲜靓丽,然而林寻舟转向,带她去往恶龙的洞穴。
利剑挑开宝箱,金光闪闪的道具亮眼,胜不过会发光的少年。
耳畔的欢呼掌声都模糊,晏柠橙什么都听不清,她不懂林寻舟究竟在说什么,反正不会先松手。
学校会有专业摄影师记录全程刻碟售卖。
后续完美的落幕词是晏柠橙在校园论坛中刷到的。
身姿颀长,骑士打扮的林寻舟单手扯开斗篷,豪气冲天地念。
“是黄泉一路厮杀过去的烽火和马鸣,英雄豪杰死尽散尽俱不复来。
此生未卜大可买醉佯狂,狂歌当哭原是壮士生涯。
你封刀后也不问故人何在,三秋一过世界就可把你迅速忘怀。”【1】
王座和恶龙,林寻舟都没有选择,他选择挽公主的手退隐。
中世纪的骑士服繁复华丽,一丝不苟的包裹着高瘦挺拔的身姿,后来晏柠橙画过不少公主与骑士,总避不开黑红色调的搭配。
她上万次的幻想过自己就是公主,这次的梦境里,艺术节舞台上的那个吻没有错位,精准的覆落在唇瓣上。
清冽的薄荷味顺进来,发丝被揉乱,人在战栗又忍不住昂起配合亲上,呼吸都忘记。
千人瞩目的礼堂里,他们在失控,不管不顾的接吻。
踏空感迫使晏柠橙醒来,睡眼惺忪的对着空旷的天花板平复半晌呼吸。
手机屏幕上,林寻舟有提前报备过他上午的行程,十点出头,该是在开会的。
晏柠橙往上翻了翻聊天记录,再次感慨,今年的戒酒必须提上日程了。
从前酒醉误事报银行卡密码要钱,现在是挑衅林寻舟,她怕要命。
晏柠橙羞红了脸,气鼓鼓地决定去皮一下寻开心。
你桃:【我醒了,有梦到你,梦里你亲我了!!!】
最后三个感叹号表达了强烈的不满之情。
她自诩用了最快的速度撤回,心满意足地捞过睡偏的枕头迷糊了会儿,再抓起手机时。
赫然发现,有条来自三分钟前的。
lin:【我看到了,所以在哪儿?】
你桃:【方便透露下,您用的是什么手机型号吗?】
lin:【跟你一样。】
你桃:【那我问另一个问题,你是参股了微信吗?】
lin:【暂时没有,恰好看到而已,所以在哪儿?】
晏柠橙破罐破摔地回:【以前舞台剧上。】
她扔开手机开始换衣服,拖着行李箱坐在门口,最后看了一眼林寻舟的回复。
lin:【我很后悔,早知今日,当年就直接亲下去了。】
晏柠橙回眸,透过落地的玻璃窗,看见正午日光倾洒。
林寻舟亦转椅对窗,与她共赏同场明媚。
来接晏柠橙的司机师傅膀大腰圆,一手一个行李箱,利索地拎着放到后备箱里,晏柠橙却扶着大开车门迟迟没有坐进去。
空气中翻涌着泥土特有的腥气,雨后花坛泥泞不堪,闻落行浑身湿透,佝偻着脊背,正半跪着一寸寸的翻找着什么东西,专注异常,全然没注意到她的存在。
原本晏柠橙是为好友生气,她不准备管闻落行究竟在做些什么。
局外人就不该去掺合局内人,爱死死去。
可还是顿了下来,踌躇再三后,晏柠橙迟缓地在随身背的卡通帆布包里摸到只绒布包。
里面装着只定制的高倍放大镜。
自幼习画,本硕又都读建筑学,晏柠橙在绘画细节上有超乎常人的偏执渴求,常使用放大镜和反光片绘画,也就随身带着。
她原本就不怎么擅长与人交涉,这种气氛下更甚。
晏柠橙踩到花坛边缘,俯视闻落行,抱着pad写字,再通过软件语音读出,机械音冰冷,也跟着符号停顿。
“那个,闻落行,我能耽误你,一分钟吗?”
“……”闻落行抬头,眸底血丝一片,沙哑问,“需要我找人送你离开吗?”
她摇头,迅速地写出“放大镜”三个字。
闻落行了然,在湿透的衬衫上蹭了下手,才起身朝她走去过去,接到后嘶声道了句,“多谢。”
提起来就很奇怪,闻落行这人在晏柠橙看来。
体面、有理、做人,可偏偏对心上人舒悦窈当狗。
多说无益,晏柠橙从前依仗好友多得照拂,而今就算还人情,她颔首,转身上车。
车窗外景物后置,晏柠橙终于看清楚热搜排位。
她醒得就很晚,今天没有什么社会新闻,高考第二天,理科卷引发不了什么讨论,娱乐头条占满了前三。
#九千万顶流料,下午两点见#
#ember小祖宗#
#ember直播公开恋情#
并非人人都打游戏,认识江烬是谁的,但九千万粉的顶流,翻遍整个微博,你都找不出几个。
晏柠橙点进热搜第一,巧了,营销号列出的,都是她熟人。
有爱豆出身、影视歌三栖,德艺双馨的池妄;以及去年年底宣布出道、春晚常客,业务能力爆-炸,经历过几次舆论洗礼的乔卿久。
网友的吃瓜热情高涨,后缀都带着深红的“爆”字。
有人在不遗余力地联动泼脏水,造谣不上图,全靠一张嘴。
舒悦窈的名字和分享生活的微博号都被扒出了出来,正在遭遇场海啸般的网暴。
当事三方目前都没回应。
“知情人士”带着大名长图大作文爆料,讲舒悦窈是怎么十年舔狗,勾搭上富二代,捞钱无数,结果还并不安分,花着富二代的钱追星砸给电竞选手……可谓是贱人中的战斗机,好看什么,全特么是整容整得。
爆料视频也拍得极度讨巧,在有意无意的再把事态往违反公序良俗和私德上面引导。
舒悦窈全身入境,镜头高清怼脸,营销号扒出了她的日常照片,九图大放送。
不管是池妄的女友粉还是江烬的女友粉,现在都炸了锅。
暴风眼中心永远宁静无波,晏柠橙点开微信置顶,发现对方同时发了张截图。
是抢购订单。
有批限量彩墨,十一点抢购。
晏柠橙酒醉忘了定闹钟,有舒悦窈替她记得。
她没回舒悦窈,而是点开了朋友圈,绝大多数人都忘记了还有晏柠橙的存在,谩骂讨论肆无忌惮。
晏柠橙滑动两下,直接保存转发了徐扣弦发送的内容。
连字带图,字很少,事很大:【暗杀名单。】
点赞她的人几乎没有,有出头懵逼的智障发:【???】
晏柠橙开口就骂:【妈的智障。】
ari:【我都忘了还有你这个人了,看不出啊,你和舒悦窈那种三还有私交呢?】
air:【我是杨冉。】
你桃:【滚。】
有人出来游说劝和,长篇大论,大意就是质问“你怎么能这样没礼貌呢?”
晏柠橙懒得仔细看,直接回:【你也滚。】
骂完根本不给回嘴的机会,直接拉黑,有些人出现在晏柠橙朋友圈唯一的意义,就是找骂。
她再刷新,想看看还有谁的时候刷到了条新朋友圈。
林寻舟发了和她一模一样的内容,直接为舒悦窈站队,港圈原本是乐子人吃瓜群众多,现下多少要顾及林寻舟的面子,不得不做出选择。
更有甚者掩耳盗铃,让人看得直发笑,是朋友圈扔的律师函澄清。
【郑重声明:本人张宣,社交账号于2018年……被人非法盗取,自本日8时12分后发布的所有言论均非本人发布,已经进入法律程序,望周知。
同时对被波及和借款人员致以深切的歉意,稍后将会补偿造成的所有损失,联系私下道歉。】
晏柠橙问完舒悦窈,得到没收到张宣道歉后,默默把人名记在“暗杀名单”里,才操控pad点开林寻舟的对话框。
lin:【我和舒悦窈其实算不上熟络。】
晏柠橙在骂人之余抽空回。
你桃:【哎?】
lin:【我只是为了相信而相信,妇唱夫随,仅此而已。】
19、吃掉五只桃
屏幕上是现下已经查无此名的古早原创音乐网站5sing,甚至连app都显得粗制滥造。
歌手的最后一次更新停在四年前,成名作是耳熟能详的《教科书式暗恋》。
简介栏挂着歌曲的海报,斜线横分成两格, 第一幕是课堂里,女孩子倒拿着教科书,偷偷的看向斜前桌,第二幕是毕业照,大背景被做了模糊,还是女孩子的视角,只有喜欢的男生岁月里熠熠生辉。
她画的。
晏柠橙点了播放,无线耳机中,女声低回婉转的唱着,“走神凝望方向是你所在位置……手捧饱满蒲公英,连叹息都为敢有。”
这首《教科书式暗恋》算是舒悦窈的成名作,作为现代歌曲,在十年前古风正盛的时候杀出重围。
舒悦窈买断了作曲版权,无条件开放翻唱,这歌做过几回青春题材影视作品的伴奏,被不少顶流演唱过,引起过无数共鸣,被许多人称为白月光。
每个音乐平台下,这首《教科书式暗恋》的评论都破十万加。
谁年少时没对某个朝夕相处的同学动过心呢?
晏柠橙“重逢”舒悦窈的时候,她的词作署名叫慕休,那时晏柠橙应邀为她画海报封面,是最先听过这歌demo的人之一,恰好人在暗恋林寻舟,少女心事说不出口,就都付诸于画中。
后来见面,晏柠橙有好奇的问过舒悦窈署名的含义。
舒悦窈回“恋慕至此的慕,万事皆休的休。”
很中二,但十四岁,就该是中二病的年龄。
那么十四岁能为闻落行写出《教科书式暗恋》的人,又怎么可能是负心人呢?
舒悦窈的词作署名捂得非常死,晏柠橙算极少数知道她慕休这个词作名的人,始终守口如瓶,尊重好友的选择。
今天的事情晏柠橙同样可以选择沉默,风波中根本不用下场,舒悦窈哪儿或许会有更好的处理方式。
但她就是要发声,没有缘由。
声名如何,晏柠橙不在乎,她为自己开心而活,平时没少对舒悦窈搓捏揉圆的损,可容不得外人说半句。
歌听到半首,晏柠橙点开微博,千万粉的大号直接下场转发,点草营销号。
一只桃桃:【请问你是怎么知道这些的?你在她家安摄像头了,还是平时睡她床底了?空穴来风,放几张别人社交平台公开的照片,就妄想用舆论给一个女性定性吗?凭什么?】
一只桃桃:【用造黄谣和说对方是三来毁掉一个女性,是最下作恶毒的方式,迟早孽力回馈。】
知名漫画博主亲自下场为京圈二世祖们的爱恨情仇叫不平。
不是破次元,而是碎滤镜。
顶着铁粉标志,昵称“唯爱我桃”的网友在瞬息间被点到最高赞。
唯爱我桃:【实话实话,看你漫画好几年了,一直是事业粉,希望你能大红大紫,为国漫争光添彩,但今天我对你的态度很失望,作为艺术家,必须要德艺双馨才行,脱粉了,好聚好散。】
晏柠橙没忍住,直接嗤笑出声,迅速下场回应。
一只桃桃:【我从不觉得自己称得上艺术家,画漫画的而已,另外你的期待又算个什么东西?我凭什么要活成你期待的样子?我骂你一句二极管,再说一句慢走不送,在你看来,应该也很礼貌对吧?】
热评第二是直接带了舒悦窈大名和截图来抬杠的。
当三被创死:【所以你的意思是支持脚踏四条船,吃着碗里望着盆里的咯?】
一只桃桃:【舒悦窈不会,讨厌她可以直接拉黑我了,我比流言蜚语更早认识她本人,早到我才开始学习汉字的时候。】
当三被创死:【所以您有是帝都哪位名媛,或落魄名媛呢?】
就挺没意思的,吵不过的时候就开始意图以人肉的方式逼迫对方退让,偏偏晏柠橙字典里对陌生人没有“服软”两个字。
她没再回,直接把这位的微博主页转发给徐扣弦:【窈窈起诉时候,带上她。】
晏柠橙的字刚打完,来不及发送,备注为“催稿债主”的语音通话就砸了进来。
合作两三年,这位漫画编辑知道她社恐,基本上都是打字交流,或是发六十秒长语音。
这还是第一次直接拨语音通话。
晏柠橙知道对方为何而来,却还是有被言辞直白气笑了。
“你为什么不经过我同意给舒悦窈站台?你知道这会导致我们的漫画被贴标签吗?甚至现在就有人在拨打客服要求退款,说不看三观不正漫画家的漫画了……总之这件事情你要负全责,要么马上微博道歉,我会发你公关稿,就说你被盗号了,刚才不是你本人行径。”
轻车熟路的“被盗号”操作。
“不发。”晏柠橙断然回绝。
编辑火冒三丈,跑语连珠的输出,“事关你个人前景,你就这样轻飘飘的啊姐?你和合同里写的,因你个人原因提出的解约,你是要赔偿的。”
晏柠橙把耳机音量调小,耐心等她讲完挂断语音打字回:【解约合同拟好发我,钱我照赔,还有事吗?】
催稿债主:【我会再为你争取一个钟头的考虑时间,希望你今后不要为自己的决定后悔。】
你桃:【凭你这句话,某日你走投无路,我愿意为你提供等薪待遇的工作。】
催稿债主:【……你还是先顾好你自己吧。】
舆论甚嚣尘上,“一只桃桃”直接冲上了热搜第五。
晏柠橙没有再理会。
她的私信转发原本就设置了不回复,不点开就安生的很。
夏日的胡同里生气勃勃,蝉鸣聒噪,日头偏西斜,她在小卖铺拎了袋淀粉肠,顺着高墙阴影往家走。
赶上午饭点,早早吃饭过饭的老人在浓密荫蔽下支棋盘开始博弈厮杀,还不到上学岁数的稚子绕门躲猫猫,被路过的晏柠橙撞见,疯狂眨眼示意她噤声。
晏柠橙勾着塑料袋垂眸旁观了两分钟棋局,小小声提示,“马八进七。”
“哎你这丫头!”对弈的老头满头银发,拍大腿喊,“观棋不语真君子!等我下完就去找你爷爷告状!”
晏柠橙莞尔,退了半步,脚底抹油跑开了。
提前给爷爷发过消息,家里还没吃饭,在等她一起,老爷子目光如炬地盯着被晏柠橙藏在身后的淀粉火腿肠,温吞道,“行了,拿去让你郑叔给你炸了吧。”
成年人垃圾食品自由。
可得到家长许可的垃圾食品就是意义非凡,快乐加倍。
淀粉肠被剥去外衣,串好竹签,改花刀,七成油温下锅,炸得外焦里嫩,隔壁院的小朋友都馋哭了。
晏柠橙咬了口肠,眯起狐狸眼仰头看这颗同她年龄相等的石榴树,是奶奶亲手为她种下的,八岁那年与她齐高,还不能结果,今已亭亭如盖矣。
五月榴花照眼明,枝间时见子初成。【1】
红花如火,绿叶拥簇,枝干上还有白色的油漆颜料,那时小时候她与树比高时画上的。
二十四年匆匆而去,晏柠橙点起脚尖,身长手臂,都没能够到最低的枝条。
“爷爷,以前奶奶给我埋的女儿红,在哪儿个位置啊。”她吃着东西,口齿不清,含混地问。
老爷子叼着烟枪瞅她,没直接回话,而是起身去了趟杂物房,拎出把铁锹,绕着石榴树走了半圈,踩着铁锹下压进土中,“你就从这儿挖吧。”
晏柠橙把火腿肠从木签上捋掉,三两口吃完,生疏的挥舞起铁锹往下挖。
酒埋得不算深,没费什么力气就碰到了东西,晏柠橙取了双一次性手套,改用手刨土。
地下埋得东西远比她想的多得多。
两大瓶陶罐蜡封的酒,与只不大的玻璃盒子,缝隙处同样精心用蜡封了边。
玻璃是种无风密闭环境里,百年不会风化的稳定材质。
二十四年后的今天,当年襁褓中朦胧望着世界的婴儿,亲手拂去盒上尘埃,日光透过玻璃折射,晏柠橙仿佛透过岁月,看到为她出生欣喜,埋下盒子的奶奶。
“先吃饭吧。”老爷子洪声召唤道。
三菜一汤,简单可口。
晏柠橙拆掉泥封,分倒了三小杯。
香浓的酒气风中飘散,时间把辛辣刺激的高度茅台酿成醇和的女儿红。
“这酒我今天要拿走啦,咱们祖孙先喝点儿的。”晏柠橙举杯。
老爷子目光如炬,审视地盯着她,晏柠橙不退不避的回望,小时候把她拉扯大的人,不必多言,就能明白的。
半晌后老爷子终于举杯,没有多问什么,干瘪的手指握住瓷杯,扬手泼洒向地面,洒脱地替孙女对亡妻做了交代。
“我这一生,十几岁偷跑从戎,半生枪林弹雨,忠孝能两全,全都仰仗你奶奶替我照顾高堂,独独对不起她,后来是你爸妈的婚事。”老爷子摇摇头,豁达地笑笑,“算了算了,你是个成年人,选择什么样的人生,都由你,不高兴了就回家,和爷爷讲,爷爷帮你打他。”
老爷子不问晏柠橙选了什么人,她不说,他就不过问,瓷杯再举。
晏柠橙眸中有雾,弥散又清晰,她的酒杯放低去碰爷爷的,仰头一饮而尽。
女儿红的度数不算高,正合适来解宿醉。
“就不留给人家尝点儿啊?”老爷子给她夹凉菜,眉梢带笑,打趣问。
晏柠橙小口抿着酒,眨眼粲然,“留个底儿得了,他还想要啥自行车呀?”
老爷子敲桌,“行!你拿捏住了就行!”
不知他人如何,反正晏柠橙是个恋旧生物,活过的小半生里多在四处漂泊,哪怕港城的房子全然按照自己心愿装潢,舒适喜人,都比不得这间认知世界之初就映在脑海中的老宅。
她的卧室在西边,春夏日晒充足。
房间不算太大,有张一米二的小床,小时候横着睡,长大了竖着睡,始终没换过。
每每躺在这张床上,俗世间的纷扰就会暂时化作乌有。
网站的解约合同已经拟好,电子版发在了邮箱里。
平时的收益是四六分,网站拿四成运营,画手拿六成。
赔偿金是总收益的三成,晏柠橙甚至不需要亲自去打钱,她在这家网站开始连载后压根儿也没提现过。
利落的签好字发送,回编辑:【直接收益里扣,扣完通知我提剩下的钱就行。】
讲完直接静音掉手机阖眸。
饱食微醺后,故居小床中,晏柠橙搂着只抱枕盖肚子,半梦半醒地小憩。
梦中有奶奶和蔼的笑容,榴花浓艳欲燃,年幼的晏柠橙够不到,她摘墙角的凤仙花来捣碎染指甲,困惑地问,“我们为什么要摘颗石榴?而不是桃树?”
小孩子的世界里,喜欢吃什么,就希望家里种什么,很不辩证法。
没出生时候,谁又能知道她喜欢吃桃子呢?
“因为桃子我给你买好了。”奶奶溺爱地哄,把她跑松掉的马尾束紧,“而且可羡瑶池碧桃树,碧桃红颊一千年。【2】”
晏柠橙跟着重复,不求甚解的迅速背诵,后来她能明白绝大多数诗词歌赋的具体意思,可已经没有想炫耀的对象了。
这觉睡得相当踏实,睁眼时夜色苍茫,廊下灯火葳蕤。
晚饭时爷爷该是想过喊她的,却没有硬催。
久睡后筋骨松软,更是赖床懒起。
晏柠橙趴卧,先回的微信消息,从置顶开始。
你窈:【无以为报,要不我把抱抱送你吧?】
她的消息很多,晏柠橙一条一条的引用回:【不知道以为你跟我多大仇呢?学了三年顶球减肥,至今还在萌混过关的竖琴海豹扔给我,是让我当后妈吗?】
你窈:【正事,看到回我就行,美物原本就在计划开新的漫画频道了,今天正好,你拎包入住,违约金萧默给你讨,更新没要求,什么都随你,合同徐二写完会发给你,你看看想不想签就完事了。】
你窈:【还有,身世的事情我很抱歉,可必须如此。】
饭要一口一口吃,事要一件一件做。
晏柠橙没细问,她先切邮箱,果然看到了徐扣弦发来的合约,前面完结的几本做了高价买断,在更的也给出了优越条件。
美物原来主打直播,做得风生水起,最近一年开始横向发展,开辟了多个频道。
哪怕不出于世交与朋友情份,这份合同开出的条件都无可挑剔。
挥别错的和对的相逢,整挺好,晏柠橙大手一挥签好。
刻意先跳过看了会扰她心神的林寻舟,继续往下。
让人错愕的是原来的编辑给她发了许多条消息跟语音,甚至现在还在孜孜不断的发送,让自己出现在置顶之下,晏柠橙对她设置了消息不提醒,所以没有显在红点上。
前编辑:【……我桃还在吗?中午是我不对,我给你道歉,对不起。】
前编辑:【未接通语音】
前编辑:【条件可以重新谈,高层已经讨论过了,价格由你来开。】
……
晏柠橙不用想就知道是舒悦窈的事情出了翻转。
她回:【不必,我不回头,好聚好散,我承诺过你的事情,依然有效。】
热搜的翻转远超出晏柠橙本人的认知。
哪怕是抓周时就相识,后来耳鬓厮磨如闻落行,都绝不知道舒悦窈的身世纷杂如何。
双料影后、金兰奖视后、一代人的白月光,被称作港城最后的天后的陆诗。
发博爆料:【舒悦窈是我亲生女儿,过继给我妹妹的。】
九千万顶流池妄:【我妹,亲的。】
ember烬:【我喜欢窈窈许多年。】
真业内、从不出假料营销号的爆料:「乐坛顶级词作林君故爆马,其真名为舒悦窈。】
以上均有亲缘鉴定报告、送养确认书、股权书……江烬前队友认证,及舒悦窈早年阖港城殿堂级音乐制作人陈寻的工作会谈录像为证。
证据造不了假,录像更骗不了人。
今天的热搜完全按照内外亲疏与重要程度来决定,闻落行的被压在第五,晏柠橙的被压在第六。
中午为窈窈下场时粉丝掉了些,晏柠橙没看,但现在又成几何倍数的涨了回来。
多奇怪啊。
白日里明明还是狼狈为奸,到晚上就是白月光强强联合。
她的下场被重新定性成真性情,为朋友两肋插刀。
转进如风,很没意思。
更早的马甲没被爆出来,晏柠橙守口如瓶。
她找到几年前与窈窈“林君故”这个词作署名合作的专辑封面,发了条原创微博。
一只桃桃:【谢谢你赠我这几百万人流泪过的歌,第一次听如此,每次听都如此。】
至于舒悦窈的道歉,晏柠橙干脆没接受,她咬着颗从窈窈那儿拿走的奶糖敲字:【无所谓,我是个双标的人,坚持是个人就有难处,别人要是骗我十几二十年,我会说去你妈的大傻逼,但窈窈骗我,那肯定是我窈有难处,心疼我窈就完事了。】
林寻舟的消息是最后回的。
晏柠橙倚着廊下的檐柱,定神点开,只有言简意赅的一条。
lin:【有空语音通知我。】
你桃:【1。】
林寻舟的语音在下个须臾响起,晏柠橙深呼吸,按接听键,将手机附耳。
“你想好了吗?”低沉磁性的嗓音烘得脸颊发烫。
月色清凌漾在脚边,晏柠橙轻声哼,“嗯。”
“我在有些事情上认死理,结婚后除非我自己过错,否则都不考虑离婚,这点你可以接受吗?”林寻舟发问的语气相当肃穆,如果他的背景音如果不是机场通告的话,或许会更完美冷酷。
晏柠橙直接了当,“可以。”
“无论如何?”
“无论如何。”
20、吃掉六只桃
晏老爷子的晚饭主打清淡,看得出因她在家吃饭,特地做了重口的水煮肉片,留的菜放久了,表层凝了厚厚的油膜。
晏柠橙懒得重回锅,盛了热饭就着凉口的吃,也别有番风味。
爷爷屋里的灯已经灭了,人睡下了。
披垂的发丝干预到吃饭,晏柠橙蹙眉,回屋摸了只发圈,随性得扎成高马尾。
小院独坐,月影成双。
关掉了所有社交软件,选了部世纪初的老番慢吞吞地送饭。
和暗恋十年对象领证前一夜,晏柠橙心静的可怖,对未来的婚姻生活既没有多余的期待,亦没有半分恐惧,就好像是事情原本就该是这样的。
如果有道考试必答题是如何评价自己。
那么晏柠橙应该能以四个字夺得主观意义上的满分。
“我行我道。”
晏柠橙骨子里是个相当倔强的人,认定的事情鲜少改变。
少女时代努力融入过集体,发现融不了,那就不再硬融,有人使小动作,无关紧要的就佛系掠过,难以忍耐的就正面刚到底。
不是霸凌方,没做过霸凌的事,晏柠橙是不懂校园霸凌的。
这种毫无理由的行为就是会从微小的事情开始试探,然后越演愈烈,直戳底线。
然而晏柠橙绝不屈服,在被诱骗关进暗无天日的仓库后,她摸到了提前准备好的备用手机,直接拨打报警电话,然后义无反顾地用腿撞向破损桌角,把自己撞到皮开肉绽,鲜血横流。
在被救出后第一时间要求查看监控。
晏柠橙的父母无条件支持她,坚决不接受和解,那段时间在个接近癫狂的状态里,大有不死不休的行径。
晏柠橙坚持依然来校上课,对老师同学的轮番劝解不予理睬,甚至连放学后迟走的习惯都没有更改。
那段赶上林寻舟学生会忙或是别的什么原因,他不再打篮球,而是坐在斜前方的位置上伏案写文件,短暂的离开后又会折返。
有几次晏柠橙想和他说抱歉,林寻舟担任学生会会长的职务,如果是学生会的话,那他忙得很大一部分因素都在自己。
林寻舟是最早发现她被锁进废弃仓库的人,隔着门,看不到彼此的表情,晏柠橙有听见他讲,“我来想办法,你冷静,我来解决。”
她没有听林寻舟的,只要能杀敌一千,晏柠橙根本不在乎自损八百。
仓库门外又那么“恰巧”的坏了监控,某种意义上,是林寻舟助纣为虐,成全了自己,因为这件事情根本说不清楚。
没有监控,谁能证明晏柠橙的伤是自己撞的,还是因为被“霸凌”事实导致?
林寻舟成为了唯一的证人,又因他个人品性和家世显赫,证言的可信度极高。
港城司法是陪审团制度,绝不夸张的讲,林寻舟的证词完全可以左右案件的走向。
晏柠橙不知道怎么搭腔,错得不是她,可是他的加班的确为她而起,到底也没多讲。
盛夏的一个半月里,少女托腮看清瘦俊逸的背影发过很久的呆。
事态远比想象中的要复杂的多,校园凌霸的取证困难,年龄虽过十六,却都还不到十八岁,各种苦楚艰辛不奈回忆。
有没参与过针对她的同学来讲和,“你看,大家同学一场,她们可能是闹着玩的太过火了,以后绝对不会了,何必要上庭呢?”
也不乏师长喊她去交心,以前置之不理的班主任现在突然活了。
“情况校方已经知道,只要你点头和解,我们会答应你的一切要求,非要闹大的话,对你个人又有什么好处呢?你还小,不要图一时意气之争。”
晏柠橙是骨相美人,脱离幼年期后就是副明艳攻击性十足的长相,她粲然反问,“我偏要图一时痛快的话,对我又有什么坏处呢?”
逆流的代价她晏柠橙愿意付出,只是做错事和置之不理的各位都别想好过。
总之结局是凌霸主导者登报发声明道歉,转学离开,班主任因为管教疏忽引咎辞职,而晏柠橙迎来比从前更为猛烈的孤立。
中学的倒数第二年,整整一年,都少有人与她讲话。
晏柠橙沉默的上课、念书、在别人目光中宛若披上了隐形衣,但从不为了自己的决定而后悔,讨好来的太平,她不需要。
夏日宜打盹儿,洗了个澡荡秋千吹干头发的功夫,就又困到了眼皮打架。
这次坠入梦乡之前,晏柠橙给林寻舟发了个“晚安”。
发完又强撑着困意看了半晌,对着屏幕幽蓝的光笑自己适应身份之快。
港城的梅雨季总是连着下大半个月的雨,呼吸都带着潮气。
午后时不开灯,教室里暗得惊人。
晏柠橙蹑手蹑脚地出去上卫生间,回来后没注意到脚下的障碍物被绊倒,手忙脚乱地去抓扶,全部落空,还带倒了张桌子,发出巨大响动,将还趴桌休息的同学吵醒。
整个班级的目光都斜了过来,校服百褶裙因倾倒动作而上翻,露出纤秾合度的长腿……及蕾丝安全裤的边角。
膝盖该是碰撞倒哪处。
疼痛、羞怯、与扰人清梦的歉意,许多种复杂的情绪席上心头,晏柠橙乍然忘了该做什么。
闷雷滚滚炸裂,她艰涩地把住桌边,颤栗的站直,正准备去捋正裙角,后腰就被什么盖住。
“别动。”清冽地嗓音盖过雷,柠檬薄荷的香气裹过来。
晏柠橙乖顺地怔在原处,微微低头,看到骨肉匀称的手自身后环过,捏着校服外套袖子两端,在腰间打了个很不规整的结。
这双手她很喜欢,暗自观瞻过太多次。
在林寻舟握笔时、控球时、捏着演讲稿背诵时……与夕阳下熟稔地夹着烟时。
到被悬空公主抱起那个瞬间,失重感让晏柠橙下意识地去揽林寻舟的脖颈,短线的思路才终于开始回笼。
晏柠橙觉得逾越而抽回,被他无可奈何地叹气命令,“搂好。”
在林寻舟怀抱里时完全听不到杂音,窥伺的视线被宽阔肩脊阻隔,慌乱如麻的情绪放松许多。
“我会重吗?”她小心翼翼地发问。
林寻舟面无表情,冷淡答,“闭嘴就很轻。”
于是后半句,其实不用抱我,我能自己走,被怼直接回腹中。
晏柠橙垂着脑袋悻悻道歉,“不好意思……是我没看路。”
“呦,你这抱得谁啊,让老师看看。”沉厚满含戏谑的声音从前方响起。
林寻舟低呵,“让开!”
教室外的长廊一侧露天,风拂乱晏柠橙的发丝,她只能看到目之所及处,都是林寻舟精致桀骜的面孔。
很久很久以后,意识到自己是在被校园霸凌的晏柠橙开始推顺一切是从何而起,记忆点都因林寻舟的出现而掠过了惊雷暴雨的这一天。
直到莫莫家在破产边缘,来求自己,将所有都和盘托出。
地上的障碍物大家特地等晏柠橙去上卫生间才放置的,林寻舟的出现干扰了他们看笑话,只能作罢,反正有的是时间,可以从长计议。
晏柠橙听得哭笑不得,她只问了莫莫一个问题,就因为我是帝都人?是你们口中的北姑?
莫莫发着抖点头,诚恳地给了解释,“还因为你是转学生,你格格不入,你和她们孤立的人讲话了。”
少年人的恶意有时比成年人更恐怖。
晏柠橙分不清是梦中雷声,还是现实的雷声,总之就在耳畔,轰隆隆地扰着。
六点半被闹钟准时叫醒,揉着脸醒的艰难。
梦里的雷雨有了实质,就响彻在耳畔,晏柠橙抓到手机,地图软件和通讯运营商都尽职尽责的发来了提示。【看小说公众号:玖橘推文】
【帝都气象台将2018年6月9日2时27分发布暴雨黄色预警信号升级为暴雨橙色预警信号,受强降雨云团影响,预计9日3时至10日18时,帝都市将出现大到暴雨,目前义顺区三小时降雨量已达40毫米以上,预计今天白天……】【1】
所以说人啊,能做成什么事,还要看老天爷给不给薄面。
帝都的地势是西部和北部高,东部与南部低,义顺每逢暴雨都遭殃,而很不幸,帝都两个机场,吞吐量大的就在义顺。
晏柠橙点开林寻舟的消息列表。
停在四个钟头前,林寻舟发的短语音,悦耳磁性的“晚安好梦。”
你桃:【帝都暴雨,机场暂时停止起落,如果来不了的话,我们改天领证也行。】
林寻舟是秒回的,先发的是个定位。
【地点帝都西城区民政局】
lin:【桃桃可以慢慢化妆选衣服,我会先去解决早餐,然后在门口等你。】
晏柠橙爬起来去给奶奶上香,讲明今天要做什么。
又取了昨晚就定好的那条奶白色的小旗袍,苏绣精巧,凤凰展翅欲飞。
妆面是在车上画的,晏柠橙描眉画眼时想得都是,林寻舟究竟是怎么来的?
港城直飞帝都,需要三个半小时。
私人飞机起降都要走流程,暴雨预警发布在凌晨两点,他根本降落不了帝都。
晏柠橙思忖半晌,给熟识的机务人员发了消息:【请问……昨天零点后,有私人飞机能降落帝都吗?】
化妆刷掀着眼皮画完了左眼眼线后才得到回应。
空中管制祝明:【雷暴,起降都不行,凌晨的红眼航班要么盘旋,要么迫降别的地点。】
晏柠橙难得多问:【那最近的迫降机场,是哪个城市?】
空中管制祝明:【你是想问私人飞机型号?】
“……”晏柠橙握着手机梗住。
空中管制祝明:【747-8vip-xun这架吗?】
港城到帝都的私人航线,实在太精准了,社恐就喜欢和一些敞亮的人交流。
指腹顿住,祝明的消息已经发了进来。
空中管制祝明:【今天凌晨突降暴雨,相邻的平津同样雷暴,最近的机场是北河的定庄国际机场。】
你桃:【知道了,多谢。】
她着手把右眼画完,才打开地图软件,输入了帝都西城民政局与定庄国际机场的距离,四百二十公里,自驾显示耗时四个小时左右。
液体眼影冰冰凉凉的点到眼睑,接着被手指的温度融化铺开,卷翘的太阳花睫毛轻颤,宝蓝眸中水色潋滟。
有人成夜奔赴,换过两种交通工具,顶风冒雨,来赴她的约。
车停稳在西城民政局台阶下时,还尚不到开门办公的时间,上班的工作人员在匆匆收伞进门。
屋檐下清隽颀长的身影出挑,即便隔着雨幕,仍不可忽略。
晏柠橙俯身去侧坐捞自己的雨伞,在坐直准备开门时,雨水蜿蜒的车窗外,林寻舟捧花,撑伞挺立。
是被迎着下车的,瓢泼大雨全然绕过她。
“桃桃早。”温润的嗓音钻进耳廓。
林寻舟今天穿得很平常,白衬衫熨贴,顶扣禁箍住嶙峋喉结,黑色西裤,没有系领带。
通宵熬夜没能在他深邃凌厉五官上留下半丝痕迹,为了给自己开车门,花束被撑伞的手臂圈卡。
禁欲出尘,宛若高山寒雪。
然而晏柠橙突兀的想到的是另番场景。
清晨、床上的自渎。
凝视他人的同时,亦在被凝望,视线交错,呼吸加重。
晏柠橙舔了舔唇角,眼神有须臾的失焦,喃喃回,“早。”
林寻舟很轻的笑了声,似是习惯了她的脱线,“可以牵吗?”
晏柠橙下意识地点头,直接以行动回应。
清晨的体温比平时低些,林寻舟的指尖就显得烫,触到时她出于惯性缩躲,被直接包裹着握住,渐渐变成牵得姿势。
温热的体温源源不断地渡过来,皮鞋与高跟鞋同踏,踩水泛起圈圈涟漪。
民政局的屋檐宽大,风势带着雨西斜,扫不到檐下。
花束被递过来,晏柠橙垂眼,素雅的淡色绕外,渐变调搭配得当,越往中心,色彩越艳丽。
仔细看看,尽是些稀有高颜值的品种……而且自己还都认识?
她定神,认清是舒悦窈花墙中有的。
“你。”晏柠橙发出个单音节。
“嗯?”她昂头,林寻舟低头。
狭长锋利黑眸里映现着自己,晏柠橙软甜问,“怎么过来的?”
林寻舟勾唇,“就那么来,只要桃桃说,我就会来。”
怀中的鲜花娇艳欲滴,没有因为长途奔波而折损,晏柠橙慢吞吞地继续问,“怎么凑齐的?”
“有心就可以凑齐,有什么难?”林寻舟轻描淡写。
“……”晏柠橙怀疑有人出卖自己,且有证据,君倾套房,通宵打游戏正在吃宵夜的舒悦窈连续打了两个喷嚏。
不过现在能进玻璃花房的两位,都不会有闲工夫为林寻舟剪花了,这捧只能是问到花名后,自己凑的。
几天前晏柠橙随手拍花,林寻舟说送花的事情他来做,于是再见面就送了满捧的。
“谢谢。”除开浅薄的道谢外,她语塞,不知再如何表达心情。
林寻舟挑眉揶揄,“桃桃,再过十分钟,我们将会领证,我记得跟你讲过,永远不必对我说抱歉,所以现在改道谢了?”
晏柠橙眨眼,支支吾吾,“那?那?”
“还有十分钟开门领证。”林寻舟叹了口气,捏住面前人小巧的下颌骨,指骨摩挲了两下,认真问,“能提前亲吗?”
“能。”晏柠橙的后半个字被压覆过来的唇堵住。
馥郁的木质香到了尾调,琥珀的暖甜与烟熏麝香萦绕在周遭,唇瓣被轻柔的碾磨着。
饶是梦中与画中浓墨重彩许多。
现实里都是第一次。
接吻是很奇妙的体验,浮在云朵见,飘忽着不必担心跌落,因为腿软的时候,有力的手臂环过了腰身给予支撑。
21、吃掉七只桃
林寻舟常握笔,爱好弓箭运动,食指与中指指节也带着薄薄的茧,贴蹭着耳廓细腻肌肤轻柔抚摸,带着热意,酥痒感直冲天灵盖。
晏柠橙恍惚,被带动着接吻,湿漉漉的眼睛里水波荡漾,掌心的花束倾斜,被扶正,花瓣凝水雾成露,簌簌滚下。
很淡的一个吻。
在得到可以的回应后落下,蜻蜓点水的掠过而已。
只是对于当事人来说,意识空白,宛若绵延了整个世纪般长久。
“要换气,桃桃。”林寻舟微微拉开彼此的距离,看着还在屏着呼吸的美人勾唇低笑,温润讲。
晏柠橙如梦初醒,红唇轻启,胸膛起伏,新鲜的空气顺着流入,逐渐舒缓了过快的心跳。
“还有七分二十一秒。”林寻舟略分到腕表上的目光又挪回来,捻捏住圆润白皙的耳垂,漫不经心地提示,“这是你最后的反悔时间,我们合法后,请恕我无法再做到刚刚那样浅尝辄止了。”
今日暴雨,六月九日,黄历大凶,诸事不宜。
民政局门口等开门的就只他们一对,保安在食堂吃过早饭,刚刚在门口的等候处就坐,伏案在登记表上写今天的日期。
不是晏柠橙设想中的双数十日,没有经过顾意的精准计算,更像是某种赌气而为之的行径。
闻落行和舒悦窈的爱恨纠葛还在热搜里高悬,京圈和港圈都因两人的身份而受到剧烈震荡,两家都是上市公司,众说纷纭,但可以预测的是今天股票均会在开盘后触发熔断机制。
晏柠橙明白林寻舟究竟在确认些什么,这是种绝对的尊重。
哪怕结婚的提议系他方提出、主导,还是会在结婚对象卷入好友感情风波时反复给到松动反悔的机会。
君子坦荡荡。
晏柠橙想说的话有许多,堵在唇齿间,最后柔声讲,“我打字吧。”
林寻舟极自然的伸出手去接她的花,没有马上收回来,而是抬下巴示意,“包?”
迟疑片刻后,晏柠橙递出。
dior的迷你lady,酒红色羊皮藤格纹,怎么看都不适合林寻舟这种凌厉矜贵的人,然而金色链条被林寻舟用手掌绕了三两圈,拇指与中指环扣包柄,神色自若。
有些人,套麻袋都好看,饰品根本不影响个人气场。
晏柠橙垂眸,握着手机开始用备忘录横屏打字。
林寻舟望过来的视线过分灼热,像是张细腻的棉网,包裹着她,驱散凉风水汽。
古人写,“灯月之下看佳人,比白日更胜十倍。”
足见氛围感对人的加持之大,晏柠橙不需要外力,她是那种三百六十五度无死角的明艳大美人,皮相骨相绝伦,出门逛街总能被星探或做奇怪生意的人搭讪,后来才总带着口罩示人。
哪怕是熬大夜和颓然到不行的时候,都是我见犹怜的破碎感天花板。
林寻舟很安静地望着她的侧脸,黑眸幽深晦涩。
晏柠橙举起手机,她略过了帮窈窈伪造验孕棒和模仿字迹写完手帐后半段的细枝末节,单纯的交代出自己对这事的看法,来冲林寻舟讨要确切的说法。
她是个主意正而不会后悔的人,起码在窈窈这件事情上,需要伴侣站在自己这边。
【在闻落行和窈窈的事情上,我会无条件的支持窈窈,哪怕亲自对闻落行做出格的事情,你会觉得我过分吗?】
“不会。”林寻舟目不转睛地盯着她,肃然回,“人人都有立场,立场没有对错之分。在闻落行与舒悦窈这件事上,我在事态全部曝光前无条件站舒悦窈,此后亦然。”
手指屏幕上飞跃,快速敲击下另一行。
【你也觉得是闻落行有错对吧?】
“不是。”林寻舟摇头,在晏柠橙的困惑里缓缓讲,“我对他人的爱恨纠葛没兴趣,仅仅是爱屋及乌、妇唱夫随而已。”
雷声千嶂落,雨色万峰来。
滂沱暴雨和折射着大堂光亮的玻璃将屋檐下躲雨处隔出另一个天地。
在这个时域中,他们身边只有彼此,眼底只能容下对方的存在。
晏柠橙倏尔想起从前看到过的一句话,荷尔蒙决定一见钟情,多巴胺决定天长地久,肾上腺决定出不出手,自尊心决定谁先开口。最后,寿命和意外,决定谁先离开谁先走。
那时她不以为然,在晏柠橙从前对伴侣的构想里,契合的三观才是天长地久的关键。
直到林寻舟站在面前,很无所谓的表达出:事实究竟怎样,我不在乎,我只在乎你的立场,我会跟你站在同一侧。
晏柠橙才终于发现错的是自己,是非对错休伦,时刻为你提供最舒适情绪价值的人,就是会让你看到曾嗤之以鼻的永恒。
“那我们不要向他们学就好了。”晏柠橙放下手机,昂头认真地讲,“闻落行不是你,舒悦窈也不是我。”
晏柠橙有种大无畏的坚持,原本就漂亮的狐狸眼中闪烁着异样的光彩,琼鼻与脸颊的绯红都没有褪去,娇俏可人,林寻舟有顷刻的恍然。
女孩子的音色轻软,悠悠嘟哝完后半句,“我就是要跟你领证,无关任何人,你可以反复向我确认这件事。”
林寻舟和晏柠橙的名字并列挤在访客登记表的同格里,行楷笔锋遒劲。
“身份证和电话号码写一个人的就可以了。”保安看向这对璧人,笑着京腔打趣道,“这格小儿,写不下啊。”
晏柠橙扯林寻舟的衣角,小声讲,“包里有糖。”
林寻舟会意,伸手扯出包中鼓鼓囊囊的绒布袋,摸了两颗巧克力球推给保安,“您吃糖。”
“百年好合。”保安边送祝福,边操作着排号机器,把吐出的纸片递给林寻舟,“你们是今天第一位办理领证的新人,按照我们局不成文的规矩,可以获得礼品一份,喏。”
晏柠橙礼貌地看过去,两只红色的平安符安静的躺在林寻舟掌心,很眼熟,潭柘寺的出品,不俗气而郑重的礼物。
“谢谢。”
两人异口同声,又相视一笑。
灵感乍现,晏柠橙突然想在自己登记那格涂个小小的表情,她冲林寻舟讨过笔,弯下腰,怔然。
手机号是林寻舟的,而身份证,是她自己的。
其实很容易明白缘由,林寻舟是港城人,有港城身份证,写来难免显得格格不入,可自己讲过一次,就被他记下来了。
皓腕凝霜雪,祖母绿的翡翠手环松垮的坠着,晏柠橙在窄格里画了只射箭的丘比特。
就用门口配的签字笔画,寥寥几笔,跃然纸上。
“很可爱。”林寻舟不吝夸赞。
晏柠橙莞尔一笑,怯怯背出他的手机号码,她不是今天才记得的,已经想不起是什么时候,该是还在读中学的时代。
有谁问林寻舟的号码,他答,自己低头在草稿纸上记下。
后来时代更迭,再少有人直接短信交流。
那串铭记在心的手机号,一度成为良好记忆力匣子中的珍惜藏品。
今天拎出来,竟开始掉落熠熠星光。
“好乖。”林寻舟低笑,“不过桃桃不用这样辛苦,直接存就好了。”
晏柠橙把屏幕调转给他看,示意自己存过了,备注其实没有改过。
十年来一直是“a”。
排在通讯录最前,没有拨打过的号码。
经工作人员提示,港城居民办理结婚登记的材料要比内地居民复杂一些,同样的“本人无配偶以及与对方当事人没有直系血亲和三代以内旁系血亲关系声明。”【1】
晏柠橙签字声明即可,而林寻舟则需要出具经居住地公证机构公证的证明。
“如果、没带的话、我们也可以。”晏柠橙凑到他耳畔,小声呢喃。
林寻舟则轻按了下她的发旋安抚,工作人员替他讲了后话,“两位证件、证明都齐全,那我们就直接走审核流程了?照片两位是提前拍好了还是在我们这儿现拍?”
上次同框还是高中毕业照。
到这次已经是结婚证件照。
两人均默契的穿了白,在摄影师“近一些效果会更好”的要求下,臂膀贴紧。
“两位怎么看着好像不熟似得?别紧张,亲密些。”
后面没人排队,留给他们的时间相当充裕。
“要近点儿吗?”林寻舟眼尾微挑,蕴着温柔笑意,手掌扣握住盈盈不满握的纤腰,距离被拉得更近,晏柠橙沾染到林寻舟的香水味,嗅了几次,都辨不出到底是哪款香,有种沉醉其中的纷杂。
出片的效果很好,红色幕布下,五官深邃的两人举止亲密,笑容清浅。
审核环节的问题均是颁证员提问,要回答的只代表肯定的“是”。
一切都很顺利。
钢印起落,红本薄而沉,封皮的质感特别。
晏柠橙拇指捏着食指的指腹,掐到略微泛白,带出痛感来,才敢肯定是真的。
部分民政局提供有偿的宣誓服务,意在增加领证的仪式感,她之前特地查询过,西城民政局是有的。
林寻舟并不意外晏柠橙的这项选择,主动付费后与工作人员交涉的措辞更是严谨。
“我妻子在语言交流方面有些许的障碍,会说得有些慢。”
晏柠橙则同时摸出了份病历证明,顺着把话题接下去,启口用措辞数词的腹稿解释道,“我可能会讲得很慢,但我会说完,辛苦了。”
工作人员见过的人比晏柠橙两辈子都多,什么大风大浪都经历过。
表示理解,笑着讲,“这个跟我没关系,是您和您妻子一同宣读,你俩速度一致就行,我其实都无所谓。”
“……”
晏柠橙与林寻舟哑然,相视一笑。
“请双方宣读《结婚誓言》。”
软甜温吞与低沉磁性两种声线交织在一起,伴着嘈杂雨声,异常同步的朗诵下去。
“我晏柠橙/林寻舟,自愿与对方结为夫妻,立誓今后无论顺境逆境……都将甘苦与共,直到死亡将我们分离。”
在门口等候司机开车来接时,林寻舟借了晏柠橙的手机,在征得她同意后,更改了通讯录里的昵称。
他在a后面加了称谓。
晏柠橙垂眼,看着屏幕上的“a老公”。
又侧目看站在身旁的林寻舟,阴雨天气,大堂开了灯,透过玻璃的白炽灯光勾勒出他硬挺轮廓。
二零一八年六月九日,黄历大凶,诸事不宜。
帝都暴雨倾城,宿命劈头盖脸的浇下。
在该年的大事记上,这天会被记述为高考的第二天,无数人命运齿轮开始波动。
距离晏柠橙第一次见到林寻舟,还差三个月零七天满十年,重逢后第三次见面,他们领证。
22、吃掉八只桃
若要晏柠橙回顾活过二十五载的岁月,绝大部分重要的事件都和雨水分不开关系。
她早产一星期,出生在个被记录在册的暴雨天,母亲告诉她,那天暴雨倾城,她父亲蹚着快及肩的水扑腾着赶来的医院。
初为人父,激动万分,浑身湿透不敢抱她,张口来了一句,“喊叔叔。”
病房里笑作一团,护士调侃道,“大哥,床上好像是你媳妇儿,我怀里好像是你亲闺女吧。”
在后来的官方描述中,94年9月3日06时至9月4日09时,帝都地区特大暴雨,四小时降水量170mm,46人遇难,19人失踪,经济损失上百万。
小雨淅淅沥沥,模糊不了视线,晏柠橙目睹父亲出轨时,还在思索,自己是否看错,当年不顾一切来医院看妻女的人,又是否是搂着她人举止亲昵的这位?
那年帝都的雨水尤其多,纠结许久准备告知母亲时,同样在下着雨,再后来是奶奶因意外离世,晏柠橙久坐巷口凝视着出事的地方。
鲜血把路面洇得比周遭深很多,她撑伞,沉默的看一场又一场的雨水,冲刷掉血迹。
夏去秋来冬至,又逢春,缄口发不出声响的第六个月,春雨带寒,猝不及防地迎头落下。
冷雨把晏柠橙浇得透心凉,发丝沾染着脸颊,她扬手拨开,走到奶奶出事的位置,痕迹已经被洗刷殆尽。
小女孩仰天发出沉闷的嘶吼。
雷雨声盖过了她的声音。
没有人听见她心底的质问。
天地并不能回答她的质问。
绝大多数人都不怎么喜欢雨天,它与泥泞不便挂钩,更有科学证明,由于下雨天时气压较低,空气中含氧量少,使得人体的交感神经处于低潮,身体容易感到不适。【1】
可晏柠橙后来有太多次决定命运的转折点都在雨天。
圣彼得堡的雨天放弃油画,港城的暴雨夜发出第一幅漫画作品,帝都大雨的今天,与林寻舟领了证。
雨天之于晏柠橙,笼着种无法逃脱的宿命感。
车内气了雾,手背划开,街景被水幕模糊。
晏柠橙反复预演练习了许多次如何以新的称谓唤林寻舟,都在回眸看到他凝望自己的那一眼里,彻底破功。
迈巴赫的后座宽敞,林寻舟大马金刀地坐着,凸起喉结被系至顶扣的衬衫半藏半露。
修长漂亮的手指捻着刚拿到的红本,而目光明显是落在自己刚才的背影上。
中央扶手箱把他们俩的距离隔得不远不近,剩下的小半坛女儿红被平稳的放置。
林寻舟约了她一起吃早午饭,晏柠橙没回绝,只是等自家司机到了,取了这坛酒才上他的车。
纵有假设千万预设,在破口而出的时候,还是让自己都错愕。
“老公。”
晏柠橙的声线原本就偏软,和长相是两种画风,此刻偏又因沉浸在深邃眸光里,慌神脱口时叠了意想不到的绵软。
林寻舟挑眉,狭长凤眼噙笑,低醇应,“桃桃好乖。”
晏柠橙十指勾缠,颤着眼睫看林寻舟,改换称呼没有想象中的难。
可并不知道如何作为一个妻子。
没有人教过她,更没有家庭关系能供参考。
以后要怎么办呢?
车内很安静,簌簌雨水敲击着车体,噼里啪啦地响,晏柠橙的心跳比雨落还要急。
“我们是去梅府家宴对吗?”驾驶位的司机打破静谧,和林寻舟确认位置。
在得到肯定的回答后,于亮着红灯的路口停车,给自己扣上了头戴式耳机,紧接着电动隔挡板缓缓升起,原本宽阔的车室变成了隐秘而逼仄的空间。
林寻舟慢条斯理地握住瓷坛,在晏柠橙的注视里,有条不紊地把它挪开,将横在中间的扶手箱扣回原位。
“桃桃。”林寻舟的手没有收回,悬在虚空,再进两寸的话,就能触到她的肌肤,他淡笑发问,“能抱吗?”
很合理的要求。
晏柠橙乖顺的点头,还主动往他手边挪了挪位置。
被抚着头顶防撞,单手抱坐到林寻舟腿上时,晏柠橙的思绪还迟钝的想着,他核心力量真好啊,这都能抱过来。
温热的呼吸扑打在颈窝,磁性沙哑的“桃桃”钻进耳廓,林寻舟鼻音喊她昵称。
“别。”晏柠橙深呼吸,又吐出半口气,喃喃念,“别用这种声音、跟我讲话。”
林寻舟轻哂,揉着腰的手指隔着旗袍摩挲点了两下,揶揄道,“为什么?”
晏柠橙侧坐着,呼吸起伏,雪峰衬在林寻舟幽深眼底,前襟水滴形的开口处露出凝如雪色的细腻肌里,他轻咬后槽牙。
旗袍无疑是修饰腰身的利器,纤腰丰盈的玲珑曲线展露无遗,小巧圆润的耳垂上带着了精致的桃子耳钉,想含住,来看怀中人的反馈。
“我、我……”晏柠橙抽鼻子,蓝眸中水光流转,环住他的脖颈,又觉得不舒服,自己主动换了坐势。
林寻舟乐得配合自家姑娘的任何举动。
何况是自投罗网。
现在可以对视了,不只是左耳受不住了,只是跨坐在他腿上,垂眸对视,压低身体匈就会蹭到他的脸,变得更为无处可逃了。
“桃桃怎么了?”林寻舟明知故问。
晏柠橙蹙眉,低头轻啄他的唇角,小小声哀求,“我受不住。”
雨太大,车开得慢而稳,车程被拉得很长。
林寻舟眼底有晏柠橙读不懂的粘稠,正在沉默的沸。
他顿了片刻,温和问,“桃桃可以帮我解个衬衫扣子吗?我有点儿热。”
“……”这样的抱姿,林寻舟伸手,难免僭越的触碰到匈,但晏柠橙从没给异性解过扣子。
指尖在战栗,贝母扣沾染了雨天的凉意,试了好几次,才解开第一颗。
突兀的喉结被释放,离得太近,上下滚动时牵扯的颈线流畅性感,看得晏柠橙口干舌燥。
她移开注意力,后窗的景色在雨刷擦过的时刻涌现,很快又被细密的雨珠蒙起。
林寻舟昂首,很不满意晏柠橙的不专心,他不动声色地虚咳,原本扣在后腰的手掌顺着脊柱向上,在某个瞬间,蓦地按住美人后脑,在她错愕地眼神里,含住微嘟的红唇。
“能亲吗?”呼吸交错,林寻舟克制地放开,征求意见问。
晏柠橙招架不住这种凶猛的攻势,尚在回味里,大脑缺氧,追随着惯性以为他讲得是刚才的吻,于是同意,又被吻上。
完全不同于民政局门口的吻,开端是温柔的勾勒着唇形,在某个瞬间忽然来势汹汹地侵入口腔,舌尖滚烫,舔舐纠缠。
水声啧啧,长吻中常有停顿时,晏柠橙缓慢的跟上林寻舟的频率,学会换气,被亲得浑身瘫软,双手环绕在他颈间,十指垂坠无所依,胡乱的摸到健身痕迹精练的背脊。
一吻结束,仿佛过去了整个世纪之久,连车什么时候停得都没发觉。
脸颊烧得发热,晏柠橙别开头,不敢对视,林寻舟伸手背,故意去贴到她的脸颊,美其名曰,“来给我们桃降降温。”
腰酸、腿软,现在还不想下去。
干脆又在林寻舟怀里待了很久很久。
“咕噜噜……”
五脏庙发出抗议,要求晏柠橙投食。
林寻舟低笑,拨开她散碎的发丝,仔细别到耳后,指尖没有马上撤回,而是慢捻着耳垂,慵懒开腔,“桃桃能自己走吗?我抱你?”
晏柠橙软音挣扎,“不要。”
“为夫人提供服务是我该做的,不用客气。”林寻舟含笑诱哄。
晏柠橙坚定的拒绝了,原因无他,要脸。
这家店是她常吃的,以后还得常来,隐婚领证第一天,当场曝光,不当人,彻底当桃吗!
然事实证明跨坐在对方大腿上指望心态能平静下来,纯属痴人说梦。
车开不进胡同,由人力黄包车接送。
晏柠橙最后是搂着林寻舟手臂进的门,绵软的月匈贴着紧实有力的手臂做依靠,她脱线没察觉,林寻舟没提示,只是为她加了件西装外套披着,讲“天冷别着凉。”
梅府是三进的院落,庭院错落有致,清幽质朴。
内院逾百年树龄的枣树与槐树参天,雨打树叶,别有风味。
梅府家宴的菜单常吃常新,由主厨根据时令、气候、季节拟定,时常变换,订餐时无法告知菜单,要落座才能看到。
今天的是把印着梅兰芳先生手绘梅花的折扇。
前菜三味碟固定,晏柠橙尤爱鸡汁百叶包,清淡而口感丰富,配以送赠的海带小菜开胃。
他们在车上耗费的时间久,来得比预定时间稍迟,菜反而上的比平时快不少。
鸳鸯鸡粥的做法独特,说是粥,却不用米,鸡蓉与青菜汁互不交融,呈出赏心悦目的太极图案,喝时搅匀,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