返回

蜜桃成熟時

首页
关灯
护眼    
字体:
第14章 (1)

袭面而来的风夹杂着清淡的尼古丁气息,晏柠橙在林寻舟温存的凝视里看神色肃穆的自己。

她在脑内拼凑组合着等下要说些什么。

如果你明天没事的话,考虑跟我去民政局领个证吗?”

港城登记结婚的方式有两种:网上预约和律师征婚,但不管选择哪一种方式,都很慢,且依照规定,“拟结婚通知书”必须在婚姻登记处公开展示至少15天,在无人反对的情况下才可以签发《婚姻登记官方证明书》。

且“结婚通知书”有效三个月,逾期作废,拟在港城结婚人士,须于递交通知书后三个月内举行婚礼,增添两人已婚可信性,通知书三个月期满后,仍未举行婚礼之有人士必须重新递交通知书。【1资料】

这样的方式意味着在港城领证是完全无法隐婚的。

它透明,且可以在半个月内被有理由的叫停。

尤其合适狗血脚本,死去的白月光突然出现横刀夺替身的爱。

现实更上演过两家联姻,婚期没定,一方家中落败,另方悔婚没出席婚礼的八点档剧情。

晏柠橙的户口一致落在帝都,如果林寻舟乐意,明天早上东城区民政局开门就可以为他俩盖章。

“抱歉。”林寻舟转了下腕表,叹气答,“我明天有事,七点十分的私人飞机回港。”

晏柠橙愕然,旋即意识到了什么。

私人飞机的航线需要提前申报,很大一种可能是,林寻舟为了陪自己吃这顿饭,更改了回港的时间,否则今夜比清早飞舒服的多。

“我很抱歉。”粉唇开翕,吞吐出句抱歉。

灯火把两人的影团得密不可分,林寻舟摇头回绝,“桃桃不用道歉,我吃得很开心,你永远不必对我说抱歉。”

“哪……”晏柠橙反应不及,“对不起?”

林寻舟气笑了,扬手轻拍她的脑袋命令道,“道歉类的词汇都别说。”

最后一道菜品是水蜜桃雪冰,范姨赠送的清口甜品。

晏柠橙喜欢吃桃子,所有认识她的人都知道,名字里包含了两种水果的人,偏偏每日都在吃桃。

忘了是谁开始叫她“桃桃”的,时间久了,就变成了所有人都这么喊。

新认识的人听了又会好奇昵称的寓意,解释后便形成了完美的逻辑闭环。

不锈钢的勺面戳入绵软的雪冰,入口是奶香和桃子的清甜,很简单朴素的搭配,完美的驱散了辣锅的热意,配了两朵薄荷叶,用以驱散口腔里的蒜蓉味道。

宵夜吃得开心,被喜欢的人喂会有加成,平时只能吃一碗,现在就会为了拉长相处的时间吃得慢、且多。

晏柠橙硬生生把想打的嗝儿咽回腹中,后知后觉地低头,看到敞怀西装外套下,微凸起的腹部。

礼服裙子天生不为饱腹设计,可人要吃饭。

裙子与她都没有过错,无甚所谓。

装平底鞋的鞋盒塞不进高跟鞋,林寻舟先于晏柠橙的动作,伸手去提起,瘦长的手指勾着鞋背,轻而易举地单手提两只,“要陪我一起走走,消个食吗?”

晏柠橙点头如捣蒜。

帝都的夜空难得开阔,无半缕薄云遮挡。

寒芒几点,残月高悬。

这样的夜往往很难不让晏柠橙想到自我毁灭,但今天不一样,因为林寻舟在侧。

老小区在三环边缘,附近都是居民区,绕着开门的小店大多到了关门时间,昏黄的路灯与月光交汇扯长两人的影子。

花坛中有蛐蛐与早生的蝉,有一搭没一搭地靠鸣叫证明自己存在。

他们朝着东边走,晏柠橙对东西南北的认知,以安天门为坐标划分,隐约能辨出,是在朝着自己下榻的月昇公馆方向走。

步调很慢,老大爷遛弯式散步消食。

晏柠橙顺着人行道地砖的线条走直,并肩时靠得很近,手背总是不经意的碰到一起,又立刻分开来,她默不作声地往旁边挪小半步,却又还是会碰到。

“可以牵吗?”清冽低沉的嗓音透过来。

晏柠橙没有答,她只是驻足在原地。

看漂亮的手伸过来,指腹试探性地触碰到指节,无名指勾住她的无名指,很轻的在半空中摇了摇,十指连心,心湖被激起圈圈涟漪。

接着指缝被修长的手指顶开顺入,林寻舟干燥的掌心贴上来,紧密无间的扣住牵好。

轻浅的呼吸变得沉重起来,余光里长身玉立的青年神态自若。

情爱里千回百转,并不能被另个人所看到。

路过某个地铁站出口时,林寻舟忽然开嗓,“陪我去买个东西?”

“好。”晏柠橙不假思索,她顺着林寻舟的视线看过去,哽住。

暧昧的粉橘色调霓虹灯牌掉了几块,可绝不影响小店的小路,根据正常推理肯定能够补齐生用品青趣

林寻舟低声问,“在想什么?”

晏柠橙缓缓回,“……你明早不是赶飞机?”

“所以赶飞机,和我去下药店,有什么冲突呢?”林寻舟含笑揶揄,慵懒的调子,尾音拖得长,与记忆中的孤傲寡淡大相径庭。

晏柠橙冷静地把视线左移,绝望地看清楚,那家成人用品店左边,蓝底白字的“同仁堂大药房”。

“在想什么?”林寻舟漫不经心地问。

晏柠橙敷衍了事,“想静静。”

林寻舟淡淡问,“静静是谁?”

“我想死。”晏柠橙就地蹲下,手还被牵着,不得不昂头。

“啧。”林寻舟弯腰,精致的俊脸寸寸压下来,木质香侵占性十足,危险迫近,鼻尖快触碰到时停止。

女孩子水蓝色的眼波里揉碎了星光,狐狸眼圆睁,玫瑰含露。

正委屈懊恼着,我见犹怜的一张脸。

“起来。”林寻舟喉结滚动,喑哑警告道,“要死也别死这儿。”

白皙的圆润耳垂被捏捻,酥酥麻麻的痒,耳饰摇曳,被指尖勾挑着来回拨弄把玩。

“唔。”晏柠橙娇吟,挣扎脱出,借着林寻舟手臂的力道站起,耷拉着脑袋,活像只故意推倒主人杯子,正在卖乖求原谅的小猫咪。

林寻舟买了盒布洛芬,在月昇公馆门口分别时递给了她。

晏柠橙不明所以,电梯门已经合拢,来不及再追。

“你还知道归宿啊?”舒悦窈搂着海豹毛绒抱枕立在门口,盈然调侃,“我以为你不回来呢。”

晏柠橙跑回去捏她的小圆脸,顺便把高跟鞋踢到了玄关边,恶狠狠讲,“出卖我是吧舒小窈!”

“是啊是啊。”舒悦窈反手去揉她的细腰,“你这种凌晨两点回家,穿着别的男人外套的桃,我不卖,也有人卖你的!”

女孩子们闹做一团,最后懒洋洋地瘫在地毯上唠闲嗑。

手机震了声,晏柠橙摸索了几下才抓到,置顶里是林寻舟的消息。

一份pdf文件,名称《体检报告201864 lin》

林寻舟向来说到做到。

晏柠橙舔着唇瓣点开,映入眼帘的是她知道的个人信息。

林寻舟、男、189cm、27岁。

再往下是精准的三围数字102/76/95

漫画家做人设时会涉及到角色这些,晏柠橙是个会三维建模来观察自己人物结构是否合理的人。

这个维度,穿衣显瘦,脱衣……旖旎的念头如烟花般蹿起炸开。

“怎么了?”舒悦窈久不见她讲话,好奇问。

“没怎么。”晏柠橙回了林寻舟个猫猫头晚安表情包,才慢悠悠地回,“就是准备找顾意,算一下,那天是黄道吉日,宜嫁娶那种。”

舒悦窈明天傍晚受邀出席个无法推掉的变装品酒会,没陪晏柠橙通宵。

近年来她与闻落行的关系满城皆知,闻家寸金寸土的新楼盘跟购物中心均以“悦窈”定名,大部分人都等着看落魄大小姐沦为金丝雀后的笑话,选择性的遗忘他们俩曾青梅竹马的事实。

舒悦窈挽袖学做羹汤、赔笑呛饮烈酒,乖顺无比的等被闻落行宠爱着。

几年下来,等他们分手的乐子人都腻味了。

好友日渐寂寥消瘦,当事人甘之若饴,晏柠橙就不会多劝,她会在窈窈需要放的时候来帝都陪伴。

又瘫了会儿,才起来帮忙确认明天窈窈会戴的狐狸面具。

白底红纹,眼尾勾挑生花,独一无二的小狐狸,晏柠橙亲手为好友画的。

熹微的晨光打在雪肌上,蒙了层薄光晕,女孩子赤足在开放式厨房与中岛台间来回,热好的牛奶被奶泡器高速打发,沿着杯壁蓬松攀爬得很高,热巧克力醇厚,有慰藉心灵的神奇能力。

晏柠橙从水盆里捞出洗好的脆桃,用削皮器刮掉外皮,熟练地找到桃核缝隙,手起刀落,核肉分离成两半,再切小块。

她坐高脚凳,托腮打着哈欠,准备给林寻舟发早安语音问候。

其实只几个字,偏偏自己发给自己念了许多次,到聊天界面又反复念完取消。

突如其来的语音通话让晏柠橙手抖,磁性带着点儿慵懒鼻音的嘶哑嗓音传过来,“早安桃桃,想给我发什么?我已经等你很久了。”

“……”晏柠橙想道歉,又回想起昨夜。

轻而软地嘟哝着,“早安,林寻舟,我想给你发早安。”

“嗯。”林寻舟慵懒散漫回,“希望下次桃桃睁眼当面跟我讲。”

15、吃掉一只桃

脑内高铁飙车,行动和语言上都是蹬辅助轮自行车的晏柠橙招架不住这种直白的枕边人邀约。

饱食催生出的困倦和悦耳带着蛊惑的声音让她思路恍惚,懵懂应答,“那我……会尽快?”

林寻舟没有再回话,晏柠橙把无线耳机的音量调大,又去疑惑确认屏幕上未有中断语音通话。

“林寻舟?”晏柠橙误以为自己这边的信号不好,特地举高手机,踮脚靠近路由器所在的位置。

工作间的窗帘照旧大敞,狡黠的月光浮在白玉盘中,金鱼摆尾打破,水面浮出细密的气泡。

“可以听到吗?”她呢喃着,“我网有点儿差。”

“我在。”林寻舟嘶哑含欲的嗓音与低到不能再低的急促呼吸声被扩入耳蜗,连带着微不可察地轻喘,鼻音气声哼着,有短暂的屏息停顿。

晏柠橙不明就里,关切地问,“你踢到床头柜嘛?那吹吹,痛飞飞。”

君逸酒店式公寓套房。

帘布遮光效果极佳,犹如暗夜。

床头的照灯勾勒出床上男人清俊利落的侧脸线条,手机开着扬声器外放置于枕边,林寻舟仰头阖眸,流畅颈线紧绷,牵扯着突兀喉结剧烈滚动。

眼前浮现出女孩子明艳娇俏的脸庞,掌心仿佛触碰到晚礼服开背外露出细如凝脂的肌肤。

女孩子的声音又软又糯,又唤了他一声,“林寻舟?”

手臂埋在被中,要腹下方空调被遮挡处有明显的凸痕掠起,汗珠自深黑鬓发间滚落,淌过优越下颌角。

“唔。”晏柠橙撒娇似得嘟哝着,“林寻舟,你理理我好嘛。”

调子绵长,尾音如似锋刃,轻而易举的斩断林寻舟脑内那根被称为理智的紧弦。

“桃桃。”林寻舟自虐般地用力狠弄两下,抑住冲动,喑哑而沉闷的回应。

晏柠橙追问,“怎么了呀?”

左手折横覆在薄唇之上,林寻舟竭力遏制着自己发出声音,还不想吓到他的小宝贝儿,箍住热铁的宽大手掌速度加快,额角青色脉络浮出,

晏柠橙开始反复练习叫他的名字,“林寻舟?”

浊液在林寻舟掌中溢溅,齿关间漏掉短促的音节,“嗯……啊。”

回应他的是扬声器那头的默然,晏柠橙终于在清明的性感喘息中意识到自己打扰了什么事。

“我、我、我、不是。”

林寻舟完全能想象出晏柠橙慌张模样,涨红着脸颊羞怯不知所措,就差手写打个草稿再回自己话了,小黄漫画得风生水起,实际上怕是连真人的视频都不怎么看,可爱死了。

挡唇的手臂抓握到手机,晏柠橙的头像是她自己抱金渐层猫猫的合照,视线触到她照片是,某处又跳了跳。

林寻舟餍足的嘘气,宠溺地哄人,“跟我们桃桃没有关系,我是个正常男性,在清晨会有这样的自然反应。”

“我知道?”晏柠橙很没底气地接腔,脑袋埋在海豹抱枕里,嗲声嗲气地呢喃,“下次会帮忙的。”

林寻舟敢保证,她说这话时没打好腹稿,漫不经心地调笑,“是吗?”

“滴”

语音中断。

小猫咪无法面对这个险恶的世界,晃着尾巴跑开了。

林寻舟带着手机进浴室,水汽氤氲中,狭长眼尾泛着潮红。

某人现在打字也开始磕绊,边发边撤回。

林寻舟耐心地等她敲全句子,才把截图发给她。

川中岛白桃:【我不会、我口嗨的、我知道错了……】

川中岛白桃:【其实也不是不能学……我学习能力很强的。】

晏柠橙趴在贵妃沙发上,可怜的海豹抱枕被月匈前丰盈压扁,来回蹬着腿扁嘴懊恼半天,才冷静下来,沉着以对。

大早上非要逼问人家在做什么,是她不对,可不对就不对了,难道去死吗?

问题非常小,只要她当无事发生过,林寻舟总不会再提及。

三十六计,告辞为上计。

歇业桃:【好困,我先睡了,早安

在她发出的瞬间,雪花般的截图劈头盖脸地砸下来,伴随着林寻舟句轻飘飘地语音,“我截图保存了,桃桃晚安,好梦”

晏柠橙触电般地扔掉手机,砸在地板上无声无息。

要不,还是,让她,死一死吧?

晏柠橙又自我冷静了很久,费了九牛二虎之力说服自己,黄图都发过了,也在谈结婚事宜了,走流程的话,应该不算事。

才掰了半片安眠药回卧室睡觉,无梦酣睡,直到被身下的粘腻和腹部的隐隐不适感生生折磨醒。

粉卷发如瀑披肩,晏柠橙睡眼惺忪地望着天花板,又缓了半天才盘腿坐起来继续放空清醒。

纤长指尖拉扯空调被,晏柠橙挪过位置的床单上,干涸的血,殷红扎眼。

紊乱不定时的月经难得卡日期来了,很烦,不睡不来对吧?

晏柠橙用力揉搓着脸颊,醒得艰难,小腹隐隐作痛,像是在控诉最近饮冰无所顾忌。

她并不是每次都会痛经的,分哪一次,温养滋补可能会被放鸽子、酗酒含冰也可能没有不适。

晏柠橙对痛经的处理方法简单粗暴,疼就上去痛片,问题很小。

边吐槽大姨妈不听话边擦着指尖的水珠准备去拿药箱,抬眸倏然看到茶几上那盒没有开封的布洛芬缓释胶囊。

晏柠橙意识到什么,有些丝线在脑海里浮现,交织成布幕,放送昨夜林寻舟的奇怪举动。

捏着下颌审视的目光,和晦涩发问的那句,“不冰吗?”

可后来她当着林寻舟的面喝冰,得到的是百分百的纵容。

要知道自己经期太容易了,他们是中学同学,晏柠橙那时就喜静,赶上经期就直接把整周的运动课程都请假。

人无法互相理解说服,可我能够为你买止痛药来以防万一。

心尖被什么掐捏的酸软。

晏柠橙再重新躺回床上,改掉了赌气的歇业昵称,复制黏贴窈窈的格式,给林寻舟发消息。

你桃:【竖琴海豹乖巧gif】

你桃:【吃了你的布洛芬,谢谢老板w,及时雨!】

林寻舟隔了几分钟才回消息。

lin:【不客气,但我希望给你买的所有药品都不必开封,通通放到过期。】

你桃:【我会努力的qwwq。】

林寻舟发的是语音,清越磁性的睡前问候,“再睡会儿吧,晚安,我桃。”

晏柠橙反复听,到眼皮抬不起,才沉入甜梦乡。

梦中仍是少年时代,气势恢弘的礼堂,林寻舟在代表毕业生演讲,黑西裤白衬衫,扣到顶扣,高中制服被穿得熨贴禁欲,清冷矜贵若高山寒雪。

淡漠的视线在几百人精准的中落到自己身上,没有半分变化的掠过。

字正腔圆、不徐不疾地背着稿,“……七载同窗,祝君前程似锦,一往无前。”

很奇怪,明明是毕业典礼的场景,晏柠橙左顾右盼,周遭的面孔却都模糊不清,像是蒙了层薄雾的人偶,她僭越的伸手去触碰,雾散开,收回又聚拢。

偌大天地,只有她与林寻舟是真实的存在,却不觉半分可怖。

晏柠橙起身,整理百褶裙,穿过人群朝着台上走去,林寻舟念完了稿,掌声雷动,冲破云霄。

他没有回后台,而是再往台下走,走向晏柠橙。

第四排时终于面对面而立。

“歪了。”林寻舟狭长眼尾蕴着笑意,低头去仔细她整理佩戴歪的毕业勋章,晏柠橙怔愣,直到温热的唇落在额前、眼睑。

距离近到呼吸缠绕,鼻尖相抵时,微糙的指腹在捏捻耳垂,一声又一声的唤她昵称,“桃桃。”

“可以亲吗?”指尖划到后颈扣住她的后脑,没有等她启口回答,吻就落了上来……

从来好梦容易醒,晏柠橙再睁眼时呼吸急促,尚溺在悱恻痴缠的情景里无法快速脱离。

她抚着心口平复,乍然发现,自己在港念中学那四年,没能留下任何现在还会无事常挂念的“好友”。

温馨的记忆尽是天台云霞、放学后空旷独属于她的宁静时刻,和有关于林寻舟的一切。

声控窗帘接收指令,朝着两边墙退开。

已近黄昏,落日熔金,薄暮冥冥。

几许红霞在天际翻涌成绮,晏柠橙翻身下床,客房在二层,舒悦窈的衣帽间和化妆间同样在二层,主卧有电梯直达。

化妆间门没关,晏柠橙反手轻叩,得到了首肯后趿着海豹拖鞋入内。

舒悦窈已经底妆,支架上立着pad,外放音效清冷无波,像极了林寻舟的嗓音。

晏柠橙笑自己夜有所思、日有所梦就算了,怎么还能时时刻刻幻听?

她撑手沾边坐到空台面上,晃着长腿碎碎念,“窈窈在看什么呀?”

反正会戴面具,妆容简化到只有唇妆就好,舒悦窈敷着唇膜,眯眼从置物架中挑选口红,随口回,“你男人。”

“啊?”晏柠橙茫然。

舒悦窈举起pad直接塞她手里,“你自己看。”

晏柠橙垂眸,屏幕上是庄严肃穆的会场,林寻舟黑衣,坐长桌正中央,没什么多余的表情,游刃有余的讲着她听不懂的专业术语。

直播间的标题解答了一切:【林氏集团幻飞多旋翼无人机发布会】

晏柠橙是知道这款产品的,也有幸拿到了实物试用。

幻飞是款集拍照、摄像功能为一体的多旋翼无人机,研发多年,她曾尝试全景拍摄云海,效果拔群,那是去年年初的事情。

五年研发,再到推向市场,又花了近一年半的时间,被外界认为是林氏进军科技领域的诚意之作。

然而就是这样关系到集团命脉的发布会前一天。

林寻舟会陪她熬夜吃火锅、漫无目的地消食散步。

晏柠橙为自己写过许多少女漫画的脚本,青梅竹马、破镜重圆、久别重逢、极限拉扯……她自己的脚本总是至死靡它的情感。

内核无一例外的指向同处:

“偏爱是证明你爱我/我爱你的唯一方式。”

所以中学四年、本科三年。

花掉全部注视与仰望求购得到的彩票,会否真的开出头奖呢?

晏柠橙回过神来时,屏幕上的消息已经发了出去。

你桃:【我睡醒啦(づwど)】

撤回慢了半拍,右手拖着的pad上,肃穆淡漠的林寻舟低头,手指动了动了,多角度镜头正巧切近,捕捉到他唇线微扬的弧度,温柔笑意转瞬即逝。

lin:【早。】

发布会现场合作者和媒体百余人,而林寻舟在抽空回她的消息。

不必克制心跳,晏柠橙笑靥如花,雀跃把左右手的设备都举到眼前。

掀眼皮回被提问内容时,照旧是那副八风不动的泠冽模样。

天生的上位者,话少而致命。

港媒向以尖锐闻名,下一位提问的财经记者刻意问,“刚刚看林总回信息时候笑了,请问是有收到什么利好消息吗?方便透露吗?”

林寻舟望着镜头的深邃眼眸未有丝毫波澜,薄唇开合,平和答,“没什么,我家的小猫咪睡醒了,在看它。”

起立的财经记者笑着为自己开脱,“看的出林总是真的很喜欢家里的猫猫了。”

“……”晏柠橙嘟哝着,“喵喵喵?”

舒悦窈理好变装白无垢的领子,起身按她的脑袋讲,“喵错人了,找你寻舟哥哥喵去,我家没有桃喵喵,走了,晚上吃什么宵夜给我发消息。”

晏柠橙跳下化妆台,把文字版的喵喵喵发给林寻舟,去送舒悦窈到门口。

年幼时父母忙碌不在身边,回奶奶家看她的次数寥寥,于是晏柠橙从小就养成了这样的习惯。

清醒时送家人出门,迎家人进门。

她的朋友不算多,每个都很珍贵,可享受与家人同样的待遇。

lin:【乖。】

林寻舟回复的字极少、不太快,游刃有余的切换着集团发言人与……“未婚夫?”的身份。

晏柠橙在一千公里外,隔着屏幕,肆无忌惮地触碰到林寻舟的脸颊、脖颈、手指。

看他抽空,给自己应答。

烧红的晚霞盘亘天际,弯月与落日在低空相会。

落幕与初升,在霞光万道里颇为黯然。

晏柠橙臂弯里捧着pad,小心地把花苞没能炸开的花朵拯救出来。

微风拂着花叶,奏响微弱的乐曲。

lin:【吃饭了吗?】

你桃:【还没有呢,家里的阿姨请假了,等下看看吃什么。】

他们的交流速度很慢,晏柠橙开了声音提示,用花钳剪了些色系搭配漂亮的来做插花。

她正戴着手套往下捋花刺,林寻舟的消息弹出来。

lin:【方便给外卖开下门吗?】

晏柠橙愣了下,切到微信主界面。

发现三分钟前,业主小群中有管家发来的消息:【您的外卖到了,我在楼下,麻烦按下电梯。】

月昇公馆是全封闭小区。

一梯一层,每层都配了专门的物业管家。

晏柠橙答好,下楼去刷电梯卡,外卖被放在电梯置物架上,两大包。

主食是酸辣肥肠粉和热卤全拼,甜品是芋泥奶酪虎皮卷和蜜桃果冻,意外的都是她喜欢的东西。

玻璃房的茶几被花占据,晏柠橙坐在露天花墙下嗦粉,看自己并不能完全听懂的发布会。

拍自己面前的景致,把所有的东西浅尝后诚恳打字,准备回林寻舟:【好吃的,谢谢。】

想了想又把“谢谢”去掉了,换成了卖萌的颜文字表情。

林寻舟回了她短时间的最后一条,简单的一个“嗯”。

晚上六点五十四分,日落时刻,残阳被地平线吞噬。

夜幕垂坠悬顶,苍穹的红霞始终没有散去。

林氏的发布会接近尾声,变装品酒会已经拉开帷幕。

晏柠橙吃累了,伸了个懒腰打哈欠,睡裙随着动作上延许多,修长笔直的腿斜撑着,鹅黄的保加利亚玫瑰亲吻她手背。

细雨入夜无声息。

玻璃上横扫出的丝线划破暴风雨前最后的安宁。

16、吃掉两只桃

晏柠橙这些年来极少参加社交活动,微信、ins、推特大号加的朋友确是不少的。

她懒得和人多讲话,包括拒绝对方后来解释为什么能抹下面子拒绝,所以女孩子要联系方式都会给,被关注后会出于礼貌回关。

晏柠橙设置分组屏蔽,平素不联系,也不会点赞刷存在感。

发漫画的二次元账号严格捂死,只有特别信任的朋友知道,没人外传过,多年来都属于是朋友圈幽灵躺尸选手,若非过年群发祝福都不会注意到的存在。

因此出事时,晏柠橙被自然被放在了忘记屏蔽的范围内。

【我刚刚看到闻落行挨了巴掌、舒悦窈哭着跑出来,没看清卫钦的脸,秦斐然直接摔杯让大家把嘴闭上,果然是人活得久了,什么事情都能见到啊。】

【刚刚秦家换装酒会,重大新闻,多图私聊我!】

晏柠橙人没有到场,只是闲暇刷了个朋友圈的功夫,就知道窈窈哪儿出了事。

在帝都,没人会拿闻落行被扇耳光开玩笑。

会有这样的场面,意味着舒悦窈下了决心。

后面两个陌生的人名是谁,晏柠橙完全不需要理会,闻落行与舒悦窈这段爱恨情仇,她是最最直接的旁观者。

在还不知道对方是自己现实青梅的时候,隔着网络互诉过太多愁肠心声。

晏柠橙足够了解舒悦窈,这些年里从闻落行哪儿得到的苦楚,桩桩件件都被舒悦窈塞入以爱为名打造的蚌壳,用血肉打磨成晶莹剔透的珍珠。

如果不是绝望到极点,心如死灰,舒悦窈才不会是主动放弃这段感情的人。

夜雨潇潇,忧思重重。

满地狼藉,都已无暇多顾。

晏柠橙双手置于前胸,深呼吸几口气,才去抓愤然扔到置物筐里中的手机,她想跟舒悦窈讲的很少,就两个字。

“我在。”

男人而已,没什么大不了的,你不愿意再写词的话,我画画养你就好。

点开微信聊天框,已经有另一条消息安静的躺置顶中。

你窈:【我桃今晚想吃什么宵夜呀?】

语气宁定的仿佛不似经历过朋友圈中描绘的场面。

平静分为两种。

一种是意识到一切都会滑向无可挽回的深渊,在挣扎无用;另一种是万事筹谋妥当,千磨万击浑不惧,任尔东西南北风。

晏柠橙在得到好友消息的刹那放下心来。

她回:【港式点心吧,都可以,你看着给我带就好啦ww】

与林寻舟的消息停在五十分钟前。

发布会结束,后续的才是正式商榷合作订购之类的阶段。

lin:【我去忙。】

你桃:【你去,我去插花。】

指尖在屏幕上反复摩挲,最后决定不再叨扰,晏柠橙起身,下楼开始打包自己的家当。

过去四年中,月昇公馆算她在帝都的半个家,卧室画房偌大,东西不算少,早收拾早和窈窈一起打包跑路。

“桃砸。”嘶哑而明亮的嗓音透过来。

坐在沙发上打包物件的晏柠橙趿着拖鞋“哒哒哒”的从客厅跑到玄关,唇线平抿,不知所措的看着面前的好友。

因为是变装酒会,有面具遮挡,舒悦窈出门时就只画了唇妆,当下花了大半,面如纸色,眼尾薄红,下眼睑微微浮肿,盘发散碎落在鬓边额前。

明明比晏柠橙想象中更加落魄难过,却硬生生地挤出抹笑意,提手里的精致打包盒沙哑宽慰她,“乖,我没事,给你带了宵夜。”

“窈窈。”晏柠橙弯腰,把她的毛绒拖鞋摆正到脚边方便换,又伸手去接外卖盒,关切问,“真的没关系吗?”

“我和闻落行这段关系结束了,约了他十一点谈,会选在外面,不会打扰我们桃。”舒悦窈进门,下意识地舔了舔干涸的唇角,她今晚只饮了酒,情绪剧烈波动后又大哭,喉咙被灼烧过那般撕扯的疼。

晏柠橙注意到,皱着眉给她比量暂停的手势,接过外卖跑回屋里,摸着杯壁小心的兑了杯温水捧来给她,“喝点儿。”

舒悦窈仰头一口气饮尽,进屋换身上厚重的白无垢,又拐进卫生间洗脸。

晏柠橙抱了只海豹玩偶,随着她一并移动。

舒悦窈出来时,晏柠橙正靠墙蹲在门口,直勾勾地看着自己。

晏柠橙原本眼型就漂亮,眼角尖而下垂,外眼尾上扬,整体走势狭长又非那种细长,是不太标准的狐狸眼,加之妈生的水蓝色的虹膜,风情万种又极具魅惑。

因五官明艳大气,不怎么熟络的人乍看会觉得有攻击性,而熟人只会觉得,这完全是只漂亮的布偶猫咪,脾气好得不行。

被流水滋润过的咽喉痛感去了大半,嗓音柔了许多,舒悦窈弯腰,和她对视,“喵?”

晏柠橙迟滞地回以卖萌,“喵呜?”

舒悦窈逗完又拽晏柠橙去餐桌边,揪着虾饺顶端,先塞了只到自己嘴里,让好友放心,才又喂给晏柠橙。

是挺出众的粤点水平,水晶皮薄,虾肉q弹,加了脆嫩的笋来充盈口感。

晏柠橙慢条斯理地咀嚼,疯狂往舒悦窈面前夹菜,心跟胃总有一个要满满的才好。

“抱歉哦,这次你要把所有的东西都打包带走,我们不回再回这里了。”舒悦窈咀嚼着食物,含混地讲,带着几分歉意。

惊雷被隔绝在外,只余下沉闷的响。

晏柠橙与舒悦窈并排坐在餐桌的同侧,离得近,听得真切。

“没关系,我已经打包的差不多了。”她将嘴里的食物全部吞下,才启口回应,晏柠橙讲话的语速很慢,温吞地开解着好友,“没关系的,窈窈别难过,我们可以回港城,我喜欢港城。”

“港城啊。”舒悦窈重复了一次,颔首展颜回,“终于要回去了,那桃是今天收拾好东西跟我走,还是明早等人来接你?”

雷鸣电闪暴雨夜,所有航程都被迫延迟或取消,她们飞不了。

晏柠橙戳了段肠粉,软润嫩滑,在筷头颤颤巍巍的晃,她眯着眼睫看了会儿肠粉表演,一口吞下,才又斟酌着问及,“闻落行是做了让你完全无法接受的事情,对吗?”

舒悦窈粲然,“是啊,所以桃桃要快点儿吃饱,然后帮我去整理要给闻落行的东西。”

“分开后还要给他留东西吗?”晏柠橙疑惑。

舒悦窈小口咬着汤包外皮,幽幽道,“当然,既然要离开,那我想让他看看,我曾经对他有多钟爱。”

晏柠橙没有除开暗恋外的感情经历,在感情这条路上,她前十年走得平庸无奇。

若是拿去某些匿名树洞投稿,够代餐所有青春期暗恋未果,成年后放不下的人。

目前则异常的离奇,因为结婚诉求系林寻舟提的,直接略掉了恋爱流程,抱着目的在……相处?

没有相似经历的人注定无法感同身受。

晏柠橙不能理解舒悦窈的行为,却会无条件支持好友,本着为朋友出头的想法,她脑内飞速轮转着曾经看过的小说、动漫、电视剧分手乱杀打脸对方情节。

首先要排除古言和玄幻戏份,假死跳崖是不能整的。

生命诚可贵,要死也得是闻落行死。

汤匙起起落落,文火慢炖的排骨原本就已脱骨,被搅碎成絮,靓汤里漂浮。

旧事犹然复现在晏柠橙面前,她和舒悦窈都是自由职业,一个画画,一个填词,有灵感的时候通宵达旦连着熬大夜,没灵感的时候疯狂摆烂,口味契合,生冷腥辣毫无禁忌。

作死多了,月经都不怎么正常,舒悦窈是个有性//生活的人,月经迟到超过半个月,就惯性的测一下图心安,她会握验孕棒如同焚香,虔诚的祈祷神明,再进卫生间测验。

据说闻落行在这方面尤其仔细而注意,是个每次事后都会灌水确认没有漏的人,可就如同林寻舟说自己结,扎的原因相同,总不是百分百的。

危机解除后就开始玩闹,因为验孕棒上的淡粉色赏心悦目,所以她吸色做了包括墨水和签字笔之类的一系列同色系实用工具。

既不回头,何不做绝?

掺和别人感情绝不是明智的选择,但晏柠橙就是选择感情用事,她的朋友不多,都很珍贵。

只要窈窈能开心,麻烦和骂名之类烦心事,她照单全收。

“窈窈。”晏柠橙理顺字路,缓缓抬起头,筷子被安置在伸懒腰的海豹筷架上。

舒悦窈应,“你说。”

晏柠橙郑重其辞道,“记得之前你说验孕棒上粉色娇嫩,我给你做了水笔的事情吗?”

“当然。”舒悦窈不假思索,紧接着露出恍然大悟的神色。

这是个非常阴损的提议,没到一种与君相决绝,你头七我放烟花的心态,都不怎么合适做。

晏柠橙还没听完舒悦窈完整的事情梗概,僭越与否未尝可之。

她惯性会把想说的话过一次脑,全部理顺后才完整的说出,否则长句会有顿停与结巴。

现在来不及,就直接磕绊着讲了,“我……之前看狗血八点档、追妻火葬场言情,时常出现女方带、球、带球跑分手离婚以后,渣男追悔莫及,痛不欲生、要死要活的情节……”

晏柠橙越往下说,越觉得离谱,紧锣密鼓地补充和解释,手都比划上了,最后硬生生找到了仍在沙发上的pad,写起来了起来。

她才写到半截,舒悦窈就已经竖起了大拇指。

所谓诤友,是明知吃力不讨好,依然为你迎难而上的人。

舒悦窈囫囵吞下灌汤包,夸奖道,“我明白你的意思,我们桃可真是个小天才,抓紧在吃两口,吃完干活了,给验孕棒上加条线,你来画。”

“我拿尺画。”晏柠橙粲然,得此重托,必不相负。

主卧的窗帘没有拉,暴雨如幕,模糊万家灯火。

加高的架子内格摆件已经被打包装好,替换它们位置的是四个单线验孕棒。

三屏全开着,多维度参考着网上能找到的验孕棒双线图,晏柠橙调整角度叠图,用卡尺反复量取,再抽了张试纸来测试水笔的洇染痕迹,最后选定了蘸水笔和彩墨的方式。

落到实处时是一气呵成的线条,与单线并行,一个颜色稍浅,是网上说的孕早期或假孕,另一个则是深色,“实锤”怀孕的检测卡。

两份都有,来造成中舒悦窈之前测过,忐忑不安许多再测,发现真的中了的错觉。

晏柠橙把画好的验孕棒拍照,与网图叠图,确认能有百分之九十九的相似度,才递给在她旁边伏案写着那本用来累积爱意与扣分手帐本的舒悦窈,软语问,“这样可以吗?”

舒悦窈正好写到最末,将笔随手一掷,手帐本就大大方方的摊开放着,举起两只验孕棒对光眯着眼睛端详片刻,感慨道,“可以啊,我桃就是牛逼plus。”

晏柠橙腼腆地笑笑讲,“没有,照着画而已,我帮你收拾东西吧?”

在收拾前,两个女孩子现在客厅演了出无剧本的狗血话剧。

闻落行在家里安装了监控、且在她的手机中加了gps定位,舒悦窈早知道,并未戳破过,但晏柠橙的卧室与画房没有。

现在这些都变成了巨大的舞台。

能共同分享一个吸管饮料的人默契十足,半个眼神就能知道对方意思,不需对戏。

晏柠橙抱膝坐在沙发上,痴痴望着卫生间的方向,发呆五分钟后舒悦窈冲出来,面露难色,无措地呢喃着,“怎么办桃桃,我怀孕了。”

“啊?”晏柠橙把耳朵揉得发红,难以置信问,“什么?”

攥着验孕棒的指骨泛着青白,晏柠橙起身,跌撞得握住舒悦窈的手腕,颤抖着抬起,低头又抬头,霎时间花容失色。

“你、你、你。”晏柠橙急了就口吃,好不容易说完,“想怎么办?”

舒悦窈耸肩,无所谓回,“看我心情,想留就留,不想留就打,车到山前必有路,总好过生在个不幸的家庭里,从小看爹妈争吵不休吧?”

八点档到高潮迭起时总是这个剧情,两人骂骂咧咧地和看过好几部,桥段信手拈来。

爽了吗?

爽了就行。

反正晏柠橙和舒悦窈都要离开,身后洪水滔天,也算闻落行的,他活该。

舒悦窈收拾出的东西很多,闻落行在钱方面没有亏待过她。

拍出史上最高价格的粉紫钻石、与价值连城的克什米尔矢车菊蓝、粉橙色帕帕拉恰……都被扔在桌面。

手帐本与有市无价的祖传玉镯并排放着。

晏柠橙替好友收拾着竖琴海豹的抱枕与玩偶,满满当当地塞了整个行李箱。

最后舒悦窈环顾满是她生活痕迹的主卧,偏头伏耳对晏柠橙小声讲,“等下帮我装个针孔摄像头。”

“为什么……要装啊,你还放不下吗?”晏柠橙蓝瞳微眯,小小声问。

“不。”舒悦窈笑了下,“我想知道,我走后,闻落行会是什么表情,如果能看到他痛苦难过的话,可以相对增加我无聊时候的快乐。”

晏柠橙松了口气,点头应允。

舒悦窈行李箱是硬被抱枕玩偶填满的,限量彩妆填缝,需要多余外带的仅是一副卷轴。

还差半钟头到约定谈判的十一点。

她借晏柠橙还没来得及打包的化妆台化妆,箱子立在手边,晏柠橙职业病发作,对书画类充满好奇心,眨着眼睛问,“我可以看吗?”

“当然可以。”舒悦窈刷着睫毛膏柔声应。

晏柠橙小心翼翼地拉开卷轴,是副书法作品。

笔走龙蛇的三个大字“闻落行”,落款的印章是谢邈。

谢邈,舒悦窈最喜欢的书法家,四年前巡演途中心梗意外离世。

舒悦窈有一副谢邈为她写得真迹,但从不示人,无法悬挂,只因为上面写着闻落行。

晏柠橙对着卷轴怔然发懵,舒悦窈睁着眼睛等睫毛膏干透,“想问就问。”

晏柠橙没问,她讲了个陈述句,“你是真的好喜欢闻落行哦。”

“你给我把限定词加上去。”舒悦窈抖着化妆刷上的余粉,靠近镜子给自己打高光。

晏柠橙从善如流,“你以前好喜欢闻落行哦。”

舒悦窈没有再回应她,仔细的对镜把剩下的妆容画完。

雨声急切纷杂,晏柠橙握着那副字发呆。

她忽然听到句很轻、轻到分不清是不是错觉的低喃。

“我以前很爱闻落行的。”

晏柠橙照旧送舒悦窈到门口,把她的行李箱推递出去,留自己扫尾,收拾多余的残局。

她把验孕棒扔进主卧卫生间的垃圾桶里,又揉皱、打湿了几张纸巾掩盖好,家里的阿姨是个仔细人,每次收拾时都会有分类,会被发现的。

晏柠橙立在窗前,暴雨滂沱,雷鸣在耳侧爆裂。

曾经、过去、从前。

都可以算作世界上最残忍的词汇,它们的出现意味着物是人非。

爱是真的存在过,只不过会消弭殆尽。

至交好友会殊途、青梅竹马会决裂,斩钉截铁会被收回,信誓旦旦会被背叛。

人生啊。

手机屏幕泛出幽蓝的光,是舒悦窈发来的:【勿念,我桃乖。】

明明自己杂事忧扰,还在要她宽心。

把要处理的事情放到备忘录里,条条框框的列好,今宵注定无眠。

潮湿的雨夜使人心生寂寥,晏柠橙忽然有点儿想念林寻舟了。

川中岛白桃:【我今晚有事要忙,提前晚安。】

今天之前,晏柠橙与林寻舟都没有互相问候早晚安的先例,可她这样想,于是就这样做了。

几分钟后林寻舟回了消息。

lin:【辛苦了,我这边也还没有结束,等我结束,再来跟你道晚安。】

事事有回应的感觉妙极了。

晏柠橙俯身,额头贴到落地窗檐,呼吸哈出大片的雾气,缓了许久后,她直起身体。

指腹沾抹着白气,划写林寻舟的名字,晏柠橙安静的看着雾散掉,点开手机屏幕,为自己选了个最近的双数日子。

6月10日。

今晚雷暴,明天林寻舟的行程计划该已经列明。

而她要预约他的后天,和今后的人生。

舒悦窈立在门洞探出的屋檐下等江烬人到,她早开了静音,电话、短信与微信都已经炸了锅。

能看到哪条要全看发送时她是否看屏幕,很随缘。

林寻舟:【有什么我能帮的上忙的吗?】

你窈:【有,帮我照顾我桃。】

林寻舟:【照顾桃是我的责任与义务,恕不帮忙。】

17、吃掉三只桃

晏柠橙从二十五楼俯瞰,滂沱暴雨模糊万家灯火,亦模糊人间的爱与恨。

朋友圈里的揣测雪片般纷飞,现实里的几位立在雨中。

今夜的一切都如覆水,再难收。

晏柠橙发了很久的呆,直到窗外的车灯都消失,收到舒悦窈的关切:【我和江烬走啦,也跟闻落行讲了,他今晚不会上去,贴贴桃桃。】

她垂眼回过“知道”才转身,去开冰箱。

应长乐不再需要语文成绩后,月昇公馆二层的常客就只剩晏柠橙一位。

冰箱的保鲜格里板板整整的摆着清水白桃与冈山白桃,还有两只川岛中白桃。

凉气拂面,神思跟着清明起来。

人这种生物,永远爱屋及乌,晏柠橙很难评价闻落行这个人。

他们接触最多的时候,是小学前三年。

但自己的确因为舒悦窈,得到了闻落行颇多眷顾,仅就她爱好吃桃子这一点,二层的冰箱里就总能看到应急最合时宜的桃子品种。

春有美国超红蜜桃、夏有清水白桃、冈山白桃、秋有黑桃皇后、冬有雪桃。

舒悦窈本人对水果桃子没有特别的偏爱,分不清品种,还在问自己,“我桃喜欢吃什么品种”的时候,闻落行已经让人准备齐全了。

晏柠橙自己家里也享有同样的待遇,可月昇公馆总归不是自己家。

冰箱敞得久了,外壁开始凝水汽,晏柠橙抹开,伸手捧了两颗清水白桃出来。

刷干净表皮的容貌,靠在橱台边慢吞吞地剥皮、切块、然后加冰块捣碎。

晏柠橙完成后才顿觉步骤出了差错,该是先冲咖啡的。

倒也无甚关系,长夜漫漫,有的是时间。

她挑了浅度烘焙的耶加雪菲,手磨豆子时就嗅到了特有的柠檬、花香与蜂蜜般的水果甜香气。

这是晏柠橙做蜜桃冷萃最常用的豆子种类,基调是柔和的柑橘调果酸,酸味不明显,口感清新明亮,与蜜桃互不宣兵夺主,质感柔软。

咖啡液被冰层隔开,美轮美奂的粉褐渐变。

晏柠橙搅匀,又加了片柠檬增色,终于调到了最满意的口感。

再次确认过避孕棒的丢弃方位后,晏柠橙无意间扫到璀璨珠宝中央的手帐本,她意识到了什么,站在书桌前沉思许久,还是倒着翻开了手帐本。

晏柠橙从后翻,翻到前一张有日期处便停了下来,如她所料,今天的窈窈忘了写,验孕棒的时候还没有加上。

事要做绝,她给舒悦窈发了条微信说明情况,紧接着开始提笔在草稿纸上模仿好友的字迹。

大家都是书法爱好者,有自成体系的分析笔画能力,晏柠橙练了十来分钟,自觉能有七八成相似,取了只红笔,提起阖眸开始回忆崩溃时刻的心境。

急刹车的尖锐嗡鸣,晏柠橙睁眼,落笔,水墨晕染颤开,带着扭曲地写下去。

没怀过孕,但看过让人恨的牙痒的狗血漫画桥段,词是对着手机直接抄的脚本,替换了人名。

“我发现自己怀孕了,我不知道该怎么办,我该怎么办?我才24岁。我要告诉他吗?为什么是现在?哪怕早一天呢?为什么要我发现闻落行根本不爱我、根本不在意后,才发现自己怀孕了……这是命运给我的惩戒吗?可为什么不是报应在我身上,而是要带来多余的生命呢?”

一气呵成,前言不怎么搭后语,绝望痛苦跃然纸上。

近年晏柠橙很少于纸面作画,顺手涂鸦的草稿倒是有不少,她是个很少回顾自己作品的人,随意拢起扔进垃圾桶。

从傍晚看到朋友圈时就开始整理行李,到现在已经大差不差。

公馆的安保做得很好,信件快递都是统一的门卫处接收,然后速递刀各楼下信箱的,会被阿姨取了,放在玄关单独的柜面上。

晏柠橙占据了柜面不小的范畴,她的住址不公开,有时心血来潮会换风格小号投稿,在哪儿住,就在哪儿寄出,都是一次性买卖,晏柠橙不缺稿费,懒得拆。

时间久了,杂志的复稿函与合作方寄来的漫展邀请函之流都堆砌在柜中。

本着不给别人添麻烦的心态,晏柠橙决定取走,顺便帮舒悦窈一起。

纤细的手指卡着信封边缘,正理着,语音乍然响起。

“lin邀请您进行语音通话……”

晏柠橙手忙脚乱地接起,拢着的信四零八落地散开来,有好几封滑出去,顺着落到了柜后的缝隙中。

“方便接语音?”慵懒低沉的嗓音贴着左耳传过来,带了三分微醺的酒意。

晏柠橙背靠着玄关,仰起头,悠悠应,“方便的。”

澄明的灯火撒进眼底,她凝视融融灯火,倏地想起个因为南北地域差异而造成的巨大笑话。

刚到港城念书那会儿,晏柠橙的粤语水平和初来乍到的外国人念中国歇后语一样不明所以。

少年人动不动就喜欢起誓。

大家最常说得是,“我对住灯火发誓。”

晏柠橙不理解,那家伙要是灯灭了,岂不是誓言当场无效?

被针对时有人哄闹着要她对灯发誓,否则认定就是她背后打的小报告。

晏柠橙不想理会,又懒得多交涉,所以回问,“为什么不是对天?”

是因为不敢吗?都唯心主义到立誓了,当然是怎么狠怎么来。

违背誓言的人遭五雷轰顶才对吧?光停电有什么用?

众人看她的眼神变得更奇怪了,“让你对灯,你就对灯,哪儿那么多问题?”

晏柠橙莞尔,讥讽回,“我凭什么配合?”

女声尖锐刻薄,“因为你有嫌疑,钱莲被举报的时候,你根本不在教室里。”

晏柠橙转着笔不再理会,完全忽略掉周遭绕着她的视线。

她妈都不敢保证要自己做什么,自己就会做什么。

“他人的信任”又算什么东西呢?

自由心证。

“那不如一起对天发誓好了。”清冽的嗓音乍起,晏柠橙抬眸,林寻舟撑手坐在讲台上,白衣如雪,睥睨着台下的闹剧,眉目间尽是不耐,淡漠地讲,“按规矩来,我当时也不在教室里,我林寻舟对天发誓,是我举报钱莲的,我死自己和全家,请吧,就从你开始。”

林寻舟随意的点到刚才逼问晏柠橙的女孩。

对方愣住,微笑开脱道,“都是同学,不必玩这样大吧?”

“为什么不呢?”林寻舟用她刚才的话回问,“让你对天,你就对天,哪来的那么多问题?我校的处理方案公示需要时间,并非实时处理,在座各位嫌疑均等,通通发毒誓,才算公平。”

这件事是怎么收场的晏柠橙已经记不清了。

泛黄折旧的记忆,只剩下日光里少年林寻舟玉质金相的侧颜和倨傲神色,明晃晃地荡着。

更久以后,粤语和普通话一样熟练的晏柠橙终于弄明白。

对住灯火发誓,是粤语地区的俚语,有两重含义。

一种是她当时理解的那样,无厘头俏皮话,灯灭誓消,另一种则是两广多祭关公,香火引意出灯火,和所谓的对天发誓别无二致。

当年那群人是何种意义已不得而知,晏柠橙也并不在乎。

她扬手去握住投来的光源,林寻舟的嗓音再响起,“在做什么?”

“发呆。”晏柠橙轻声细语回。

大概是习惯了她讲话的脱险状态,林寻舟又换了个问法,“那刚刚我们桃在做些什么?”

“……”晏柠橙哽住,小心地试探着,“想你?”

漫不经心的低笑敲着耳骨,林寻舟懒洋洋地继续问,“那在之前呢?”

晏柠橙坦然而直接,“我不能说。”

再之前是窈窈的私事,她们精心布下的局,即便是面对林寻舟,晏柠橙也不会讲出。

“这样啊。”林寻舟的音色微哑,噙着笑意,“那我自己讲好了,我刚刚在想桃。”

隔音做得很好,玄关处安静。

扬声器外放后,能听见彼此的呼吸声与手边杯中冰球碎裂的声响。

林寻舟讲了下去,“想我很喜欢桃。”

“……”晏柠橙抚着心口,软甜问,“请问、你是、喝醉、了吗?”

林寻舟散漫而认真地答,“我不喝醉,就不可以我对未婚妻讲喜欢了吗?”

球星闪电劈落,亮光照彻天际,蔓延到屋内,与橙黄水晶吊盏争辉,晏柠橙偏头寻着光源望过去,一时对不上话,不经意地发出小动物一样的语气助词,“唔”。

林寻舟轻嗤,揶揄道,“请问我现在是在和什么小动物通话呀?”

“那你。”晏柠橙缓缓问,“喜欢什么小动物呢?”

林寻舟抿了口酒,置杯声清亮。

他敛了笑,肃然回,“我喜欢大名叫柠橙,小名桃桃或者桃子,以食用桃子为生的。”

晏柠橙默然小半分钟,还是将心声吐露,“你直接,报我身份证号,算了?”

“也行。”林寻舟爽快地答应,“那麻烦桃桃先报个身份证给我。”

冷知识。

言语障碍和社交恐惧都不等同于哑巴,在反复背诵过某种东西后,并不会卡壳。

晏柠橙是念完后,听林寻舟精准无误地报出来,才反应过来现状的。

鼙鼓催征的心跳促着血液冲涌上脑海。

我喜欢的人似乎、好像是在表白心迹,说喜欢我?

短暂的静默后,林寻舟淡淡开嗓,“我去洗漱了,提前晚安桃桃。”

“唉?”晏柠橙心念电转,“我不介意。”

她想说的是我不介意你那边水声嘈杂,你在给我点儿时间,让我想明白。

“我要去解决一下生理需求。”林寻舟慢条斯理地讲,“桃桃确定要听吗?”

皮带金属扣敲什么,清脆得响,震得晏柠橙一激灵。

“那、那、晚、晚安。”

道过晚安,晏柠橙迅速地切断了语音通话。

她仍靠在玄关的橱柜旁,握起蜜桃冷萃,贴脸给自己降温。

林寻舟和她想象中大差不差,是那种很平和面对欲望的熟男,有需求的时候就解决需求。

现在的他,是在浴室,还是……躺椅上呢?

骨节分明的手掌会握着烫铁怎么样呢?

有些事情不能再多想。

美色误事。

杯壁的水珠顺着小巧下颌流淌,晏柠橙回过神来,突然有点儿后悔了。

早知道应该问林寻舟爱什么小动物。

但“爱”这个动词,又完全无法用以囊括大类。

喜欢而已,不是爱。

但足够了,少女时代夙愿圆满。

刚才滑落的信件有卡在柜后缝隙中的,晏柠橙半蹲着,废了些时间,又借用筷子,才全部捡出来。

打包好行李,挂壁的时钟夹出直角。

午夜的娱乐新闻弹窗带了熟悉的名字,晏柠橙不由自主地多给了眼神。

#ember小祖宗#江烬疑似爆出正牌女友……

晏柠橙点进直播间,发现是舒悦窈的游戏id,窈窈与江烬双排lol。

失恋夜打游戏,总好过酩酊痛哭,整挺好。

晏柠橙对江烬其人称得上“了解”。

少年成名,十八岁的dota2世冠,二十二岁第二次s赛夺冠捧杯后在巅峰宣布退役,电竞界的传奇。

早年舒悦窈帮他们牵线搭桥,江烬的人设立牌与团队的漫画都是晏柠橙主笔,一度算得上是年度省事价高的最佳甲方。

弹幕多,疯言疯语就多。

晏柠橙开屏蔽送刷屏的礼物,以另一种方式通知了舒悦窈,“你桃都收拾好了,安心。”

睡前拉窗帘时雨势渐微,昏暗路灯下,闻落行站得很直,仰面朝天接着雨水,脊柱仿佛永不曲折。

现在的闻落行颓然落魄,以后可能会更惨,也可能不会,但哪又怎么样呢?

晏柠橙见过十四岁痛哭流涕和绝食减肥的舒悦窈,不会同情搞砸亲密关系的闻落行。

她神态自若的拉好窗帘,盘腿坐回床上,给自己斟了半杯红酒。

事已至此,多说无益,不如狂欢,不如醉倒。

破晓时暴雨初歇。

热搜榜单被江烬和狗仔语焉不详的爆料占满,还未醒来的吃瓜群众将迎来未来三天唯一的休息时间。

晏柠橙把小半瓶1951年的奔富葛兰许干红喝完,趁醉给林寻舟发了条酝酿半宿的语音。

她已经见惯了感情里最坏的模样,偏要逆流而上。

“你后天有空吗?有空的话,带证件来帝都,我们领证,我等你到民政局下班前。”

林寻舟的秒回让晏柠橙傻眼。

lin:【现在是北京时间六点三十二分,我猜桃桃想说的是明天见。】

你桃:【……我吵醒你了?】

lin:【吵醒了,所以你准备怎么负责?】

醉话分两种。

吐真言与不认账。

晏柠橙就属于拉人说银行卡密码的前者,红酒入口温淳,后劲十足,宿酲不消。

她晕晕乎乎地按着语音软糯回问,“我嫁你负责,不可以吗?”

林寻舟的语音通话在下刻打了过来,晨起的嗓音比平时更为磁性喑哑,带着蛊惑,“可以。”

“所以我是真的吵醒你了吗?”晏柠橙秃噜着呢喃,逻辑全然颠倒过来。

林寻舟扯着夏凉被,饶有趣味的逗,“不算,是因为桃桃说提前晚安,没说晚安,所以我失眠到天明。”

“啊这。”晏柠橙含混其辞,“那、那外加一个吻?”

林寻舟戏谑回,“成交。”

哈欠连天的晏柠橙捧着手机发呆,低沉悦耳的男声宠溺哄,“骗你的,我其实是睡醒了,该去晨跑了,小宝贝儿该睡觉了。”

“我其实。”晏柠橙呼出口气,“很想睡哎,可你喊我小宝贝儿。”

林寻舟阖眸,醉酒后妩媚娇纵的女孩子仿佛就在眼前,跪坐在腿上,细长的发丝拂过脸颊,伸手就能压到胸口搂好。

想抱到她,已经等了十年,再等一天就好。

“那小宝贝儿先躺下,盖好被。”

晏柠橙从善如流地照做,“好了,然后呢?”

“闭眼。”林寻舟有意压低音调,“小宝贝儿晚安,记得梦到我。”

18、吃掉四只桃

雨后碧空如洗,卧房里暗无天日,纤长的腿踢开空调被,半搭半压的垂在床沿,晏柠橙侧卧,以半蜷缩的状态坠入梦乡。

睡前想念的人,梦中就会见到。

私立贵族学校的基础配置对得起高昂学费,师资优越,双语教学。

校园偌大,有独立的体育馆和艺术活动楼,社团五花八门。

春季学期有艺术节,秋季学期有圣诞晚会和元旦晚会。

港城特有hkdse(港城中学文凭考试),有「亚洲最强的名校跳板」的美誉,是全球唯一一个允许用中文命题和作答的国际公开考试,可凭该成绩直通本港、内地、海外名校。

多数学校以四门的必修和二十多门选修科目中挑两门成绩最好科目计以总分,五星为最佳。

这样的教育体制注定了学生必须多元化发展,二世祖和小公主们更喜欢参与活动。

晏柠橙转来的第一年,圣诞节参选集体节目发生了争端,四个小团体互不相让,争论不休。

闹到最后,班主任下场平息。

“要么我们班弃权,要么随便来个大合唱或者诗朗诵凑数。”

后者被不情不愿的采纳,晏柠橙站在边缘位置,是不是敷衍的对着口型,并不发出声响,无人在意。

港城没有分明的四季,冬季里白日的气温连绵在二十度左右,多数人习惯在夏季校服外搭秋季外套。

排练完诗朗诵,晏柠橙照旧留在教室自习等人都走光,那天翁伯家里有事,她就走得比平时早些。

黄昏的金光铺满了一整个楼道,光源尽处,林寻舟慵懒凭栏而立,堵在必经之路上。

手腕恣意垂放,青白的烟雾向上袅袅飘散。

学生会长放学后带头违反校规校纪吸烟,晏柠橙怔愣发了会儿呆,才放慢脚步走过去。

离得愈近,看得愈清。

不知道是日落时分寂寥萧瑟的精致加成,还是别的什么原因,总之这天的林寻舟侧影格外清冷孤绝。

这样的情绪不该出现在天之骄子身上,但晏柠橙无法为此做些什么,前情不清,无法安慰,连启口搭讪都没想好。

最后她顿步又安静地看了林寻舟几分钟,蓦地想起排练时“朗诵”的《秦风·无衣》,挑拣着拼凑出来一句。

岂曰无衣,与子同袍。

林寻舟始终保持着垂眸的懒散姿态,烟烧尽,就重燃。

没有侧目、没有回眸,仿佛没有注意到晏柠橙的存在,少年融进即将消逝的日光中,凝成记忆的琥珀。

后来晏柠橙见过许多日落与迟暮,再没有美过那个冬日午后,撞破林寻舟抽烟时的惊心动魄。

再小半年后,许是去年圣诞的前车之鉴,艺术节换了新的玩法,题材抽签决定。

他们班派出传说中最红的“龙抓手”,一举抽得最难的舞台剧卡牌。

哪怕是原创脚本都没有脱离俗套,更像是各类童话故事拼凑出来的大合集,屠龙勇士吻醒沉睡的公主,江山美人坐拥。

结局勉强算是点睛之笔,勇士终成恶龙。

晏柠橙会通篇阅览剧本的原因是她意外的抽到了公主牌。

幸运的是,公主根本不是主角。

台词只两句,加起来不超过十个字,躺到快结尾,起来没多久被变质的勇士扼颈屠戮,成为恶龙登上王位前的第一阶踏脚石。

主演是不靠抽签来决定的,比配角晚定下大半天。

林寻舟接下了勇士/魔王的主演位。

晏柠橙要躺的道具是三面不透光的棺椁,开盖,躺下时直面舞台顶端的镁光灯,烤得眼底发痛。

而底部是纯木板,冷硬而密闭,所以排练的大部分时间里,她都在着手改造,如何让自己在近半钟头的时间里,躺得不至于那么难受。

“我可以给自己加个丝带类的眼罩吗?”晏柠橙揉着酸痛的眼眶,扶着棺椁的一边直起身体,朗声发问。

作为“执行副导演”的男生被今天的情况频出弄得焦头烂额,闻言蹙眉,不耐道,“个花樽就要有个花樽嘅规矩,边咁多野?”(花瓶就要有花瓶的规矩,哪儿那么多东西?)

晏柠橙耸肩,神色自若,无所谓道,“那我罢演。”

“你说什么?”她拿标准的普通话讲,对方一时没能反应过来。

林寻舟淡漠泠冽的嗓音响起,粤语平仄更多,偏能被他念的毫无波澜,“我说我不演了。”

执行副导演瞳孔骤缩,难以置信地“啊”了声。

“懒得和别人磨合,她不演了,所以我懒得演了。”林寻舟扬手解下勇士的披风,黑红的布料起落,他回眸,漫不经心地略过晏柠橙,“怎样?”

“……”晏柠橙在副导演的求爷爷告告奶奶中捏着眼罩重新躺了回去。

真丝质地的酒红色眼罩,无法阻挡掉全部的光,眼睑下还是有薄薄的光晕,周围的对词声杂乱无章,晏柠橙惶然

『加入书签,方便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