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廷气势当时就弱了下去,他抠着桌子上的那一点小洞,小声道:“我,我又不知道,又没人同我讲过。”
余鹤收拾着床铺,道:
“所以啊,你得明白,你总是为了吃不上那一口莲子羹而发脾气,但是这世间,还有无数个像富贵叔这样的家庭,靠着那一亩三分田勉强果腹,本来就很不容易了,皇宫还要大量征税,你根本无法想象他们是怎么活下来的。”
若廷坐在一边,抠桌子的动作慢了下来,似乎是陷入沉思。
半晌,他抬头问道:
“既然如此,减少土地税收不就好了?特别贫瘠地区免去土地税粮食税不就好了?再从国库拨一点救济银,这样他们就能活下来,还能吃饱穿暖啦。”
余鹤笑笑:“您真的觉得应该这样?”
若廷点点头:“韩太傅和我说过,去年北方大旱,庄稼收成不好,可税收未曾减少一丝半点,有人提出在不改变土地税收的情况下扩大生产规模,但这并不能从根本解决问题啊。”
“那您觉得什么是根本上解决问题的方法。”
“太傅常说,授人以鱼不如授人以渔,前期减少税收,在北方推广适合土地性质的抗旱抗旱类农作物,比如旱稻,玉米、小麦,若是要北方也像南方一样种植喜水喜暖的农作物自然收成不好。”
那一瞬间,听到若廷这么说,余鹤忽然觉得很欣慰。
“那太子您觉得,什么样的君主才是好君主。”
若廷思忖半晌,接着犹疑问道:“像我父皇那样,能文善武,威严端庄?”
余鹤摇摇头,接着伸手指了指若廷:“其实是像您这样的。”
若廷有些不可置信,他瞪大眼睛,指指自己的鼻子:“我没听错吧,你是说像我这样?可是别人都喊我是个废物,文武皆敝,这么大了连马儿都不会骑。”
说着,他讪讪低下头——
余鹤伸出手一把捏住他的下巴,迫使他抬起头,看着他,认真一字一句告诉他:
“太子,您要铭记一句话,得民心者得天下,百姓想要的不是多么帅的君主,也不是多么会作诗多么会骑马的君主,他们要的是时时刻刻将他们放在心上、体恤他们、爱护他们的君主。”
若廷眼球都跟着发颤,半晌,他抿紧嘴唇,接着坚定地点点头:
“我记住了,我将来要做一个爱民护民将百姓放在第一位、让全天下人都可以吃到桂花莲子羹的明君。”
——————————
翌日一早,天还没亮,不知谁家的大公鸡又开始扯着嗓子乱嚎乱叫——
余鹤缩着身子像一条过冬的肉虫一般蠕动两下,接着缓缓睁开了眼。
身下传来的触感有些奇怪。
昨夜明明是安排了身子娇贵的太子睡了床榻,自己打了地铺,但是一觉醒来,自己就躺在那柔软温暖的床铺中。
余鹤猛地坐起来,看了看四周,却不见了若廷。
余鹤瞬间清醒过来,衣服都没穿就匆匆下了床。
尼玛啊,这小子一大早怎么又不见人了?难道又被绑架了?
想着,余鹤凄惨喊着若廷的大名推开了破木门——
冬日温暖的阳光洒进来,照的人浑身都暖洋洋的。
而门口,若廷正挺着他那瘦弱的小身板使出吃奶的劲儿推着那只大石磨,富贵叔则不停往里面洒豆子。
余鹤一看差点原地去世,这富贵叔真是不要命了!竟敢让太子帮他磨豆子!
若廷小脸憋得通红,推那石磨的时候白靴都陷进了泥地里。
余鹤赶紧跑过去,一把推开若廷,接过那石磨:“我来我来,这东西你哪推得动。”
富贵叔拿着泡好的豆子笑道:“我今早过来送豆腐,然后小公子就问我这是怎么做的,还说昨晚受乡亲们照顾了,打算亲自做一点豆腐给乡亲们送过去。”
话音刚落若廷又挤过来,抢过石磨把手,倔强道:“我能行,我不是废物。”
看他难得这么积极,余鹤也不好打击他,只能任他去了。
出生二十五年来,余鹤不曾想过自己有朝一日能坐门口“吧嗒吧嗒”磕着瓜子,然后看着当今太子未来的皇帝在这里推石磨磨豆子做豆腐。
这么想想还有点小激动。
“使点劲儿!没吃饭啊你!”一时兴起,他甚至还学着电视剧中的无良监工,一边骂着一边往若廷身上扔瓜子壳。
若廷顶着那张通红的脸,一边费力推着石磨一边咬牙切齿低声道:
“等回宫,我一定要……治你的罪……”
磨完了豆子,若廷又主动请缨帮忙做过春节用的花馒头,他一翩翩美少年往那中年妇女堆里那么一坐,还真是毫无违和感呢。
“小栗子,你来,我们一起。”
见余鹤一直在那望着自己不怀好意地笑,若廷自然明了了三分,于是乎,今天一个也别想逃。
每年过年村子里都分工明确,男人们负责体力活,女人们则负责做馒头包饺子,但今年,却猛然多了三个大男人挤在一堆妇女中间……
不光余鹤,甚至连富贵叔都被拉来做馒头花。
“我是属猴的,我要做一只小猴子。”若廷捏着手中的面团,像个七八岁的小孩一样吵着要捏动物形状的馒头花。
余鹤:“别浪费面了,你还是三岁小孩么?我是属猪的,那我要捏一个小猪猪。”
富贵叔:“你们俩孩子真是……老婆子我是属牛的,给我捏头大公牛呗。”
“我给你捏个锤子吧。”
要说若廷是个出身娇贵的吧,但短短三天不到的时间,他似乎就已经融入进了这个大环境,可要说他适应能力强吧,他还是会嘴上抱怨着没完。
虽然但是,宫里来了人,说皇帝下令要接太子回宫过春节。
结果太子一句“不走,我还没吃到自己捏的猴子馒头花”直接拒绝了皇帝。
余鹤问他以前每年在皇宫过春节的时候是什么光景。
若廷双手托腮,望着门口悬挂的红灯笼,若有所思道:
“那时候,要早起祭拜祖先,接着父皇所有的妃子,所有的皇子以及王爷大臣们都会赶来同父皇庆祝新春,桌上摆满了山珍海味,还有许多妙曼女子随着悠扬乐声翩翩起舞,皇宫里到处都是喜气洋洋的,一派热闹。”
“那你为什么还是拒绝回宫呢,跟着村民在这里吃糠咽菜?”余鹤不解。
“因为很孤独啊。”若廷莫名其妙说了这么一句。
“孤独?那么多人一起跨年还孤独啊。”余鹤想起自己每年过年家里就只有小姨和妹妹,冷冷清清的,所以还是很羡慕这种大家族的。
“按部就班的程序,每年都是一模一样的程式化,向来都是群臣祝词,说着不痛不痒的贺年词,满桌美味仿佛就是个摆设,仪式过后就撤桌。”
说着,若廷无奈地笑笑。
一个十七八岁的孩子,眼神中却是与年龄不符的老成。
余鹤有点心疼,他是真心觉得生活在他们那个年代的孩子太幸福了。
“我们要放鞭炮了!小公子要不要一起啊?”两人正聊着,富贵叔突然冲进来,兴奋的老脸都红扑扑的。
若廷一听,一个鲤鱼打挺跳起来:“我去我去!”
看着若廷开心的像个孩子,余鹤也跟着笑得傻乎乎的。
年三十的晚上,村子里一派和乐之景,热闹非凡。
小娃儿们挑着小灯笼在村子里蹦蹦跳跳,鞭炮声响彻云霄,这些苦难的村民终于在这个时候脸上露出一点喜色。
又是一年到了,自己又一声不吭闹失踪,不过这次给小姨和佩佩留了信,说自己要出差,今年新年不能一起过了。
现在想起来,多少有点唏嘘。
别说太子觉得新年孤独,余鹤自己现在都觉得有些冷清。
“新年好啊。”突兀的过于平静一声,在这喧嚣中多少有点格格不入。
余鹤怔怔回头。
五光十色的烟花下,将那张白嫩嫩的小脸都印上了淡淡的颜色。
“你……”余鹤愕然。
“你什么你,没规没矩。”那人轻笑一声,突然从袖口掏出一只蓝色的小盒子。
“王爷?您不是回宫里了么,怎么回来了?”余鹤惊讶地嘴巴都能吞下一整只西瓜。
“我没走,一直在镇上的客栈里住着。”
“您可真好意思啊。”
“怎么,我做什么还要经过你的允许?”殷池雪说着,将手中的小盒子递过去。
“这是什么。”余鹤不敢接。
毕竟以殷池雪的性格,里面要是装枚炸.弹都有可能。
见余鹤迟迟不接,殷池雪没了耐心:“数三下,不收就扔了。”
说着,还作势要丢出去。
“为什么不要,反正你花钱。”余鹤一个猛虎下山扑过去抢过那只小盒子。
他翻来覆去看了眼那小盒子,又看了看殷池雪:“里面是什么啊,该不会是有毒气体。”
殷池雪瞥了他一眼,没说话。
余鹤打开那只小盒子,一枚通透的乳白色和田玉就静静躺在软榻上。
“哇!这个,好看诶!可以拿去卖了么?我正好缺钱。”余鹤拿出那枚玉佩,仔细端详一番,发现还是桃子形状的。
“你敢。”殷池雪瞪他一眼。
“开玩笑嘛。”余鹤视若珍宝地摩挲着那枚玉佩,“不过为什么要送我这么贵重的东西啊。”
“还不是看你为容姑娘她们二人慷慨解囊,把自己的玉佩偷偷留给她们,刚好过春节,就当是新春礼物。”殷池雪漫不经心地说道。
“谢啦,我没有钱给你买礼物,还你一个香吻可以么?”
“不可以,那我宁愿你什么也不要给我。”
余鹤做了个鬼脸,不屑地“哼”了声。
尔后他又仰起头正视着殷池雪。
他正仰着头看烟花,今天还特意穿了件偏粉偏红的新衣裳,都说红色显白,这下更是显得殷池雪整个人都煞白煞白的。
不夸张,真的是煞白煞白的,就连嘴唇都没什么颜色。
“你是不是……身体不太舒服。”
殷池雪斜他一眼,没说话。
“王爷,奴才斗胆……”说着,余鹤壮着胆子伸出了他不安分的手。
殷池雪的额头滚烫,烫的余鹤甚至下意识缩了一下手。
“我kiao,你发烧了诶。”语气却是异样的兴奋。
殷池雪一挑眉:“怎么,我生病了你很开心么?”
“没有啊。”
是啊,开心到简直要当场劲舞一段。
一直因为像殷池雪这种非人类肯定是那种百毒不侵刀枪不入的,像感冒发烧这种距离他们非常遥远,但只有这样,他也像正常人一样发烧感冒,才会觉得自己离他近了一点。
“王爷,既然生病了就要说啊。”
殷池雪没说话,其实是觉得大过年的,不想扫了别人的兴,所以才一直忍着。
“不要忍着,您身子娇贵,要是出点意外我们可担当不起。”
殷池雪一甩衣袖:“行了,贺年词也说完了,我先回去了。”
“嗯?不留下一起包饺子么?”余鹤天真问道。
“这种事是我做的么。”殷池雪睥睨他,说罢扭头就走。
但是没走两步,明显就看到他身子开始虚晃起来。
余鹤望着他离去的背影,看到他虚晃的步伐,于是下意识跟了上去。
从背后看,殷池雪的头发很长,绾的很精致,整个身材比例都恰到好处,让人忍不住死盯着一直看。
但看着看着,却忽然见他停住了脚步。
余鹤也下意识跟着停住了脚步。
殷池雪微微侧过头,似乎是想用余光观察什么。
但随着一阵眩晕感袭来,一瞬间感觉像是天地都在旋转。
说实话,余鹤之前一直在想,像殷池雪这种强大到不像正常人一定不会轻易地摔倒或者撞到的吧,也想象不出他出糗的样子。
但意外的,上天像是听见了他内心的心愿。
他就这么眼睁睁地看着殷池雪缓缓倒在地上,一头扎进了旁边的泥地里——
虽然很想笑,但现在真的不是笑的时候。
“王,殷池雪,你没事吧。”余鹤赶紧跑过去想扶住他。
但为时已晚,殷池雪的脸已经埋进了泥地里,而且余鹤在把他扶起来的时候由于惯性,他的脸在泥地里向前拖了拖,然后又被拽了回来。
“不是故意的。”余鹤强忍笑意,将他扶起来背起来。
殷池雪很瘦,身子也没多少重量,很轻易就被背了起来。
余鹤背着他一路小跑进了那间简陋的小屋,试了试他的额头,体感一下得有三十九度将近四十度了吧,再这么下去人都要被烧傻了吧,真不知道他是怎么一直忍到现在的。
余鹤突然想起来,之前邵明旻带来的购物袋里就有退烧贴,还有一点消炎药,于是忙翻箱倒柜找出自己的包裹翻出退烧贴。
这本来是要留着给若廷以备不时之需的,但现在看来,殷池雪才是真·身娇体弱啊!
他将退烧贴敷在殷池雪的额头,然后转身替他去烧热水。
新年贺喜还在继续,若廷还在和村里的孩子们游戏玩耍,但余鹤这边的小屋却冷清的与这热络有些格格不入。
殷池雪静静躺在那里,呼吸略微有些急促。
余鹤提着热水匆匆跑进来,一个趔趄摔倒在地,水壶顿时磕在地上,滚烫的水泼了出来正溅到他的皮肤上。
就在他刚要鬼哭狼嚎地喊疼之际。
意外的,他听见殷池雪躺在那里无意识地说了一句。
“我好想你啊。”
作者有话要说:日万第四天,身体还是被掏空,没时间写小剧场了,明天我一定勤奋早早写完!感谢在2020-02-03 23:23:32~2020-02-04 23:26:33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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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4章 废位太子(10)
好想你?想谁, 书儿么?
余鹤瞥了眼床上昏迷不醒的殷池雪,鄙夷道:“都病成这样了还想着小情人, 病死你算了。”
嘴上这么说着, 可身体却还是诚实地站起来帮他掖了掖被子, 然后最后看了一眼,走出了房间准备去厨房帮他熬点粥。
记得以前看过一本心理学有关的书,书里把自己这种性格的人统称为依赖性人格。
大概是这样吧,父母去世后, 几乎是一夜之间长大,以前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小废物学会了洗衣做饭,以前家里电路烧了会有爸爸来修,现在就要冒着被电的危险自己琢磨着换电线。
后来去了小姨家, 说实话,刚开始的时候对小姨他们始终是心存隔阂的, 毕竟说破大天也仅仅算是个一年见几次的亲戚罢了,怕被撵出来就会努力做到最好, 收拾家务,毕业赚钱,一切都是井井有条的。
因为怕被抛弃,所以努力向别人示好这种的依赖性人格。
而后来面对玉梓,面对若廷时还是这样。
但似乎对于殷池雪, 却是真的,并不是为了讨好他,而是真的很担心。
以前一直以为自己是个拎得清的人, 喜欢当时夜海城那个殷池雪就是那个殷池雪,并不会因为其他人和他长得一模一样就爱屋及乌,但是如果没有爱屋及乌,为什么若廷稍微一点哄,拿张殷池雪的画像出来自己就像个二百五一样猴急猴急地跟着来了。
又为什么,这个殷池雪去妓.院找乐子自己都焦躁半天。
砂锅在炉子上冒着热气,似是能听到里面米粥沸腾的翻滚声。
略带甜味的香气于空气中扩散开来——
“小栗子,这么晚你还吃独食!”若廷不知什么时候来到了厨房。
“嗯?殿下您放完烟花了么?”余鹤勉强扯起嘴角笑笑,接着继续回头守着他的粥。
“是的呢,小石头最后一根烟花都被我放啦。”说着,若廷还洋洋自得地冲自己竖起大拇指,好似这是件多么值得骄傲的事一样。
“那您脸皮还真的挺厚的。”
“一般啦,话说我刚才回屋为什么见皇叔躺在那边,他是何时过来的?”
余鹤抬眼,拿着勺子的手紧了紧,接着低声道:“他生病了,我在帮他煮粥,先让他在那躺一会儿吧。”
“啊?原来是生病了,我还当是睡着了呢,那我现在去瞧瞧他。”若廷说着,转身便往外走。
等粥煮好了,余鹤马上将粥盛好,一着急,米粥溅出来正落在手背上。
余鹤“卧槽”一声,马上将手戳进凉水里。
不过一会儿,被溅到的地方马上红了一片。
就像是拿着粗糙的砂纸在伤口处使劲儿摩擦一样,那种烫伤的疼痛阵阵袭来,疼的他倒吸一口凉气。
余鹤一边舔着烫伤处一边在粥碗底下放一碗凉水,好让这粥马上就能吃没那么烫。
但是莫名其妙的,余鹤刚端着粥回到小破屋,就看见出野和戏时都站在门口,就连若廷都站在门口,嘴里还吆喝着:
“我是太子,你们真是吃了熊心豹子胆了,我要见我皇叔还得经过你们的允许?!”
“望殿下恕罪,王爷先前交代过,只要是他和书儿先生单独相处时谁也不见。”
余鹤端着粥碗的手猛地一滞,要不是他反应及时这碗粥就浪费了。
书儿?他为什么会在这里,短短一会儿是怎么找过来的?
余鹤愕然,但看看守在门口那两位愣头青,他又瞬间明白了——
“小栗子,真是岂有此理,他们不让我进去见皇叔!”
一见到余鹤,若廷就仿佛见到了救星一样,忙扑了上去,还用那种得意的目光看着戏时和出野,好似在说:
“看到没有,这就是我大哥,怕了吧?怕了就赶紧让开。”
结果余鹤并没有理会若廷,只是走过去将那粥碗递给戏时,轻声道:
“我给王爷吃了点退烧药,那种药空腹吃,一会儿等他醒了记得让他把这碗粥吃了。”
戏时接过那粥碗,烫的他不着痕迹地缩了缩手指。
“知道了,多谢公公。”
余鹤将手放到背后,一边轻轻摩挲着烫伤一边笑道:“说谢就言重了,奴才应该的。”
说罢,他转身就走。
“我们不进去看皇叔了么?为何你要走?”若廷在后面喋喋不休地跟了上来。
余鹤没搭理他,走着走着又从怀中掏出殷池雪送的那枚和田玉。
月光下,那枚和田玉显得格外通透清亮,温润的触感一点点磨平了余鹤心中仅剩的一点期待。
撇去这个世界的身份不说,那个殷池雪又怎么可能瞧得上自己呢,都怪自己太天真了,妄想一些不可能的事,给自己找不自在。
“咦,这玉是哪来的,质地通透,实乃上品,快如实招来,是不是从我的寝宫偷来的。”若廷望着那枚玉石,开玩笑道。
余鹤瞥了他一眼,接着直接扔进他手中:“少说废话,喜欢就送你了。”
若廷接过那枚玉,借着月光细细打量一番,半晌却忽然惊叫道:
“这块桃子玉石上雕了一只蝴蝶诶。”
“大惊小怪,没见过蝴蝶啊。”余鹤睥睨他道。
“不是啊,我母妃寝宫里有好多蝴蝶造型的玉佩首饰。”若廷继续道。
“你别乱说,这是别人送我的,你母妃寝宫我都没去过,你可别乱扣屎盆子。”
“不是。”若廷抬头,他按住余鹤的手,举起那枚玉佩给他看,“我母妃那些首饰都是我父皇赠予他的,而蝴蝶在玉石中寓意着爱情,桃子寓意长寿永恒,合起来释义永恒的爱情。”
余鹤只觉心头一跳,慢慢瞪大眼睛:“你所言,可是真的?不是诓我?”
“是了,我父皇便是这样解释的。”
“还给我。”余鹤听完,立马伸手去抢。
若廷却霎时起了逗弄之心,他将玉佩藏到身后,贼笑两声,问道:
“那你告诉我,这玉佩是谁送你的,看这成色质地,应该是上等货,说吧,你带根进宫到底是为了哪个皇子王爷的?”
这误会可大了。
“都说了是他们净身房的人办事不利,我恰好逃过一劫罢了。”余鹤说着,手偷偷绕到若廷背后,接着强行从他手里抠出玉佩收好。
有点奇怪,的确是,这几日来的接触,殷池雪的行为的确有些奇怪。
特意帮自己留的鸡腿,同乘一辆马车,以及寓意爱情的玉石,这不想让人误会都难啊……
但是,他又会为了书儿留宿逐芳楼,还下令只要他和书儿单独相处时谁也不见。
啊这颗该死的多情种子,你特喵怎么不向富贵叔留情啊。
余鹤在心里骂着那处处留情的,但身体还是诚实地将他送的玉佩老老实实收好。
“我觉得乏了,今晚睡哪啊?”
热闹的年三十渐渐安静下来,守完岁大家也都差不多洗洗睡下了,就剩下余鹤和若廷两人还在村子里瞎溜达。
“今晚这架势,我们也只能睡大街了吧。”余鹤搓搓手无奈说道。
“什么?我不要,我们为什么不去富贵叔家留宿。”
“你看他家还有地方睡人么,转个身都能撞到墙的蜗舍荆扉,乖啦,咱们今晚就在外面将就一晚吧。”
若廷抱着身子冷得瑟瑟发抖:“那起码也该找处能避风的地方吧,在这大街上睡一晚我们能升天你信么?”
余鹤吸溜着鼻涕,冻得身体都瑟缩成一团。
“我记得小石头告诉我说,沿着村子一直往里走有一间祠堂,我们要不去那里凑合一晚。”
虽然不是什么好主意,但也是唯今之计,毕竟殷池雪的那两个愣头青暗卫软硬不吃油盐不进的,肯定不会同意在殷池雪高烧昏厥时给他转移地方,现在乡亲们都睡下了,又不好去打扰他们。
两人按照小石头所说一直往下走,走了一刻钟左右,还真看见一间破旧的祠堂。
虽然是磕碜了点,但好歹比真睡大街强。
两个人极度嫌弃地走进去,四处看了看,虽然破旧,但打扫的还算干净,正中间供奉着先人像,就是没有房顶,但至少也能落脚。
“殿下,您睡里边吧,外面冷。”
“可是地上好凉。”若廷站那儿,没动。
余鹤没了办法,脱下外套扔过去:“铺着这个就不凉了。”
若廷连礼貌性地推让都没有,拿过外套立马毫不犹豫地铺在地上,还躺下去试了试,确定比刚才好多了。
他看着只穿亵衣站那儿满脸呆滞的余鹤,腾出一点位置,拍了拍:“要不要一起躺,两个人挤一挤还暖和。”
余鹤心道这还有必要问么。
接着一个猛龙入海一头扎了过去。
他们两人就像两个无家可归的小乞丐一样可怜兮兮地缩在一起,若廷还一个劲儿往暖和的地方拱来拱去,拱的余鹤烦了,抬手就是一脑瓜崩儿:
“你能不能老实点,拱来拱去的钻地鼠啊你。”
若廷撇撇嘴,不动了。
两人就这么躺在硬邦邦的地砖上,透过那没有房顶的祠堂望着那绚烂的星空。
良久,一声哀叹。
“小栗子,你说,我们为什么会沦落到这般田地?”
余鹤扭头看了他一眼,就见他正望着星空发呆。
的确是,堂堂太子,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高贵身份,今时今日却沦落到要来睡祠堂,连条保暖的被子都莫得。
甚至于,还有专门守岁的老人途经此地把二人当成要饭的一人给了两只馒头。
“还不都是你那无良皇叔,他蛮横不讲理,占我屋子霸我床。”余鹤说着,困意来袭。
他眨巴眨巴眼睛,打了个呵欠。
“虽然沦落到要来睡祠堂,但你信么,我还挺开心的。”这时候,若廷却莫名其妙说了这样一句。
“为什么。”余鹤马上清醒过来,扭头好奇地望着他。
“以前住在宫里的时候,常常在考虑,什么是快乐呢,是受到父皇的赏识赞扬,是群臣的称赞?还是享不尽的荣华富贵,但是这一刻,却忽然想明白了。”
若廷笑笑,呵出的热气在空气中消散开来——
“是没有规矩束缚的自由,是掏心掏肺的真诚相待,以前父皇总把教义礼仪挂在嘴上,说身为太子,行为要端庄得体,从来不许我乱跑乱跳,甚至连笑都有严格要求,但是来到这个村子后才发现,这里的人很穷,没受过什么教育,也不懂礼仪,但他们的快乐却是当初那个长于宫中的我,一辈子无法体会的……”
余鹤睁着困倦的双眼,点点头。
“所以,很多人都盼望着进宫享福,所以他们根本不知道,愿意放弃自由进宫只为见心爱之人一面的人,有多伟大。”
余鹤还是跟着点头,点着点着却觉得似乎是哪里不对。
“谁,哪个为了心爱之人进宫了?”余鹤撑起上半身,诧异问道。
若廷抿嘴笑笑,然后翻身坐起来:“你啊。”
“我?我为了谁,你不会以为我暗恋你父皇吧……”
若廷的笑容愈发变态:“行了不必再掩饰了,我早就看出来了。”
其实余鹤现在真的很想学着电视上的霸道总裁那样将若廷推到墙角俯视着他,一只手挑起他的下巴用那种低沉的声音说道:
“其实,我是为了你啊,小笨蛋。”
但事实上,余鹤抬手就是一拳,打的若廷哀嚎一声。
“我是为了你啊,憨批。”
“怎么可能为了我嘛,你哪里喜欢我了,喜欢我还天天欺负我,一个太监,不,一个假太监,还反了你了,我回去就告诉我父皇,要他治你的罪,诛你九族!”
余鹤总不能告诉他“其实我是来自未来,为了帮你这个崽种登上皇位顺便砍了你那些图谋不轨的皇兄弟”的吧。
“不过说真的,你要是相中我皇叔也可以理解,宫里上下还真没几个不喜欢我皇叔的,明明和我父皇同父同母,为什么区别这么大呢……”
打住打住,小心隔墙有耳,要是传到你父皇那里去,你这顿板子就挨定了。
“不过皇叔确实也不是什么专情之人,跟着他肯定要受不少委屈,但你要说他不专一吧,他又和书儿好了这么多年。”若廷开始自顾自地分析起来。
“我懂,家中红.旗不倒,外面彩旗飘飘。”余鹤叹了口气,重新躺下去,“算了,你知道就行,别外传,不然要是被有心之人听了去,说不定我小命都难保。”
“这么说你是真的喜欢我皇叔?”若廷马上凑过来,眼睛里闪烁着八卦的光芒。
余鹤背对着他躺着,闭着眼睛看起来像是睡着了。
但是过了好一会儿,才听到他从鼻子里“嗯”了一声。
大概是喜欢的吧。
余鹤是真困了,扔下这么一个字就意识开始渐渐模糊,没一会儿便睡了过去,若廷在一边喋喋不休了大半天,发现无人回应他,自觉无聊,躺着躺着也睡了过去。
翌日一早,鸡还没叫,余鹤先醒了。
醒来的时候天还是黑的,若廷缩在一边看来是冷的不行,他只穿着亵衣一边嚎着“冻死爹了”一边急匆匆往富贵叔家跑。
富贵叔醒得早,正给小女儿穿衣服打算领着孩子去拜年。
“叔,能不能给我点柴,我家小公子快冻傻了。”余鹤一边说一边跳着取暖。
富贵叔这热心肠的一听,二话不说准备了……一车木柴,让余鹤拉过去。
安顿好小太子,他又忙慌不迭地往小破屋跑,殷池雪就那么躺了一晚,不知道退烧贴有没有用。
一路担心着,心跳都跟着加速,甚至有些高负荷。
那种迫切的想要见到殷池雪的念头几乎都成了一种执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