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着,还不等余鹤反应过来,陈老爷一掀衣摆,双膝一弯便毫不犹豫地跪在了他的面前。
余鹤大惊,忙伸手去扶,可陈老爷的膝盖就像被钉在地上一般,任凭余鹤使出九牛二虎之力也没能把他从地上薅起来。
“老爷,使不得,您这样怪让人害怕的。”余鹤几乎是不经大脑地脱口而出。
“我这个糟老头子今日在这里恳求你,不管我儿提出什么要求,你都答应他,他还有多少时日大夫都说不准,哪怕是走,我也想让他不带遗憾地走。”
说着,陈老爷颤抖着身子恭敬磕了个头。
事实证明,道德绑架虽然可耻,但却有用。
余鹤是真的不知道该说点什么,一个可怜的父亲都放下架子这样哀求他了,他再不答应似乎就有点不近人情了。
思虑半晌,一个“好”字,透露出些许无奈。
余鹤就觉得,他这一辈子算是栽在这姓陈一家人的手上了。
但答应这个要求的后果,就是要放弃殷池雪,就是不能再继续和他刷好感度,也就是,或许他这辈子都要在这个鬼地方度过,再也回不了家。
他忽然想起,当时自己受报社领导之命前去长春村采访孤寡老人,一走就是一个周那时,自己的小表妹佩佩就扯着自己的衣角又哭又闹死活不让自己走。
在出差第一晚时小姨就打来电话,叮嘱自己一定要早点回去,说佩佩现在还在那边哭,连晚饭都没吃。
玉梓固然需要自己,可那边也还有很多人在等待自己回家。
看着已经出现谵妄症状又哭又喊痛苦万分的玉梓,还有苦苦央求自己的陈老爷,余鹤现在比他们更他妈想哭啊。
原来这个世界有太多假象,以为自己能够改变结局的假象,以为自己能够拯救世界的假象。
但后来才发现,唯独痛楚是真的。
“我可以答应您的请求,但相应的,您也得答应我一个条件。”余鹤把眼泪憋回去,俯视着陈老爷,淡淡说道。
“好,你想要钱或者其他什么,我陈某人绝对不会推辞,救命之恩大过天。”
余鹤笑笑,却漫上一丝苦涩:
“陈老爷,您做东,把我妹妹,也就是苏荷,风风光光嫁给乔越良吧。”
“好,没问题,我会将她当自己女儿一般,该有的嫁妆,我陈某人一分也不会少。”
“一言为定。”余鹤伸出手。
陈老爷马上起身与他相握:“那便这么说定了。”
——————————
苏荷大婚那天,远在山村的父母匆匆赶来,看着女儿凤冠霞帔的模样,老人家流下了欣慰的泪水。
余鹤站在不远处,望着娇羞的新娘,憨厚老实的新郎,他特别开心,开心到想放声大笑。
但又特别难过,难过到想放声大哭。
或许,这件嫁衣,再也不会成为她一生的痛了吧。
陈老爷给的嫁妆极其厚实,珠宝首饰绸缎布匹装了整整三大箱子,并且他也当着所有人的面撕毁了苏荷的卖身契,虽然过程中稍有瑕疵,但也算了却了余鹤的一桩心愿。
挺好的,真的挺好的。
送妹妹离开了陈家,开心劲儿还没持续多久,余鹤又要回到那间沉闷的小房间。
一个星期过去了,玉梓依然处于昏迷状态,期间大夫来看过很多次,可每次都是摇着头仿佛下一句就是“没救了赶紧准备后事吧”。
应陈老爷要求,余鹤今晚就得去夜海城把那些杂七杂八的破事处理好。
其实总结起来就是一件事——要和殷池雪说再见了。
以往去到夜海城时,脚步总是轻盈的,甚至是带着一丝期盼的,但今日却是特别的。
一到分别之时,往事一幕幕总会像走马灯一样在脑海中闪过。
还记得第一次带小少爷过来吃霸王时,被殷池雪的手下五花大绑扔在了他的办公室,在他的夜总会闹事砸场子,被他威胁;后来,为了一只根本不存在的海洋球他几乎陪自己跑遍大半个海城。
不可否认,自己恐怕是真的已经深陷于他的温柔中无法自拔,但因为自己是男人所以一直在骗自己,骗自己根本不可能喜欢他。
如果真的一点感觉也没有,为什么即将分别时又会觉得这么操蛋的难受。
罢了罢了,自己是个男子汉,如果无法两全,那也总要为了心中大义放弃什么。
迈着沉重的步伐缓缓上了二楼,正碰到一妙曼身影朝自己走来。
“今天来得挺早呀。”茗敏还是照常同他打招呼。
余鹤看着茗敏,鼻头一酸忽然抬手抱住他。
茗敏愣了下,似乎看出他心情不好,以为还是为了殷池雪迟迟不醒的事,于是忙拍着他的后背安慰道:
“放心吧,吉人自有天相,老板肯定会很快醒来的。”
余鹤吸了吸鼻子,也回拍着茗敏的后背,轻声道:
“小胖,回去后记得把专访的稿子写完,平时上班时少偷懒,不然主编再骂你可没人帮你说话了,你要勤奋点。”
茗敏不明所以,完全不知道他到底在说什么。
“还有,你母亲身体不好,平时下班回去后多陪陪她老人家,有可能的话再给她找个老伴吧。”
茗敏有些哭笑不得:“你在说什么呢,我母亲身体可好着呢,父亲也还健在。”
余鹤愣了下,接着强装笑容:“没事,你就当我神志不清胡说八道吧。”
接着,他冲茗敏摆摆手,道了声“再见”。
接着,他又来到了殷池雪的房间门口。
踌躇半晌,他还是轻轻推开了门。
殷池雪正起身拿水喝,听到有人进来忙放下水杯,兔子一样灵活地钻进被窝,又开始继续装昏。
余鹤看着,忍不住笑出了声:“行了别装了,是我。”
殷池雪睁开一只眼,看到是余鹤后才又从床上爬起来,捞过一旁的水杯。
“伤口怎么样了。”余鹤关切问道。
“还是有点痛,但比之前好多了。”
“那你打算装到什么时候啊,你看你的那群小弟,天天急得上蹿下跳,你可长点心吧。”余鹤说着,又帮殷池雪掖了掖被子。
“再睡两天吧,无所事事还挺舒坦的。”殷池雪恬不知耻地回答道。
“那你躺着吧。”说着,余鹤一把将殷池雪按倒,强行盖好被子,接着问道,“我是不是从来没有为你唱过歌啊。”
殷池雪想了想:“听你唱过很多歌,但是专为我唱过的,好像真的没有。”
“那我给你唱一首歌好不好。”余鹤笑道。
“不会又要唱双截棍吧,那还是免了。”
余鹤佯怒地瞪他一眼,接着轻轻拍着殷池雪的肚子:
“一起长大的约定,那样真心;
与你聊不完的曾经;
而我已经分不清,你是友情;
还是错过的爱情——”
“是爱情吧。”殷池雪轻声道。
他的脸上是浅浅的笑意,如同绽放在三月的鸢尾花。
余鹤望着他,手里还握着他的手,微微攥紧——
“之前你和我提过的那件事,我想在已经考虑清楚了。”
“哪件。”殷池雪其实知道是哪件事,但还在故意装傻。
“在回答这个问题之前,我想向你坦白一件事。”
殷池雪一挑眉:“说来听听?”
余鹤清了清嗓子,小心观察了下殷池雪的表情,似乎是鼓足了勇气才终于缓缓开口:
“其实我之前说的那些我们以前就是情侣的事,都是骗你的。”
殷池雪想了想,点点头:“然后呢。”
“你不生气么?”余鹤愕然。
“理论上是该生气的,但是我现在确实没气可生。”
余鹤怔了下,忽然有一种愧疚感。
以及瞬息填满的感动。
“以及,关于那件事的回答——”
说着,他的身子微微前倾,慢慢凑近殷池雪的脸。
以前也不是没有想过,殷池雪的嘴唇是什么味道,是什么感觉,他本就生得薄薄的嘴唇唇珠却饱满,所以会特别让人想亲上去。
余鹤总想要是他是个女生就好了,这样亲起来也不会有压力。
浅尝辄止的吻,就像需要马上整理好的感情,所以余鹤也只是碰了那么一下便火速分开。
余鹤终于明白了,原来是苦的。
谁知,就在余鹤刚把脑袋撇开的那一瞬间,殷池雪抬手按住了他的后脑勺,往前一推——
暧昧的气息瞬间于房间内沸腾、升华——
第27章 猩红新娘 (27)
“殷老板:
您好。
思前想后, 还是觉得,出于礼貌, 应该给您留封信说明一下。
说起来, 这好像是我给您写的第一封信, 但同时,也是最后一封信了,我没别的意思,只是想认认真真同您道个别。
一转眼, 已经十二月了,距离我们初次相识,不知不觉也过去了一个多月,时间不长, 但对我来说,这是可以用一生去怀念的岁月。
与你的相遇是我这一生最开心的时光, 但有人说过,人生就是一辆不停前行的列车, 途经很多站,每到一站就会有一批人下车,即使心存不舍,可还是要微笑着挥手告别,感谢曾经的陪伴。
现在, 我已经到了该下车的站点,但还是要感谢,感谢这一个多月来您对我的包容与照顾。
以后的日子, 您也要照顾好自己,快快乐乐度过每一天。
最后,祝早日康复。
余鹤留”
天空淅淅沥沥下起小雨,更是于严寒之际徒增一丝悲凉之意。
余鹤坐在厨房的灶台前,望着灼烈的烟火,映照出他呆滞的一张脸。
炉子上炖着药汤,散发出浓浓的苦味。
苏荷嫁给了乔越良,乔越良用自己攒下的钱以及苏荷的一点嫁妆租了个店面,做起了小本买卖,正式离开了陈家,而玉梓,自从半个月前落水至今,一直昏迷着。
一瞬间,昔日热闹的陈家变得十分冷清,只有炉子上的药汤煮熟后沸腾着发出“咕嘟”声。
“你怎么还傻坐着,药汤都溢出来了!”一小丫鬟进来,看到药盅,赶紧端下来。
余鹤堪堪回神,忙上前帮忙。
端了药,来到玉梓的房间,还是一如那般,冷清,昏暗。
“来,小少爷,吃药了。”余鹤喊了声。
但回应他的,依然只有无限阒寂。
余鹤坐到床头,把玉梓拽起来,让他靠在自己怀中,拿过药汤,试了试温度,觉得差不多了就拿勺子舀了一勺,捏开玉梓的嘴巴,慢慢送进去。
昏迷不醒的人吃药就是吃一半漏一半,药汤顺着玉梓嘴角滑下,沾湿了他的衣襟。
余鹤叹了口气,四处张望一番,然后随手拿过桌上的抹布给他擦了擦嘴巴,接着又扶着他躺下。
“快醒过来吧,小祖宗。”余鹤喃喃道。
玉梓睡颜恬静,呼吸微弱,瘦弱似纸张,仿佛一阵风就会将他吹走。
余鹤苦笑一下,收好药碗起身开门走了出去。
下了将近一个周的雨终于停了下来,望着满天繁星,余鹤想道明天应该会是个大晴天。
想起在来到这个世界之前,似乎也是这样的星空夜,自己带着表妹佩佩看完jay的演唱会,也是这样的冬天,也是这样穿的厚厚的。
佩佩的小手紧紧拉着自己的手,看到积雪便会跳上去踏出两个脚印,然后笑着问她厉不厉害。
没走两步,小丫头又吵着脚疼,非要让余鹤背她回去。
于是兄妹俩就这样踏着厚厚的积雪,深一脚浅一脚地走在回家的路上。
天际中那颗最亮的星,就像是佩佩明亮的大眼睛,俏皮的一眨一眨。
“佩佩,哥哥好想你啊。”余鹤望着那颗星,笑着轻声道。
呵出的白气于冷空气中慢慢扩散开——
“好了,别在这自我陶醉了,赶紧去把大门锁了,老爷太太要睡下了。”煞风景的一声钻入耳朵。
余鹤扭头,就看到旁边站着一满脸戾气的小丫鬟。
他撇撇嘴,拿过钥匙,慢慢走到大门口。
将近一月份的夜晚正是最冷的时候,余鹤一边搓着手一边掏钥匙锁门。
赫然间,他好像隐约看到大门口站了个人?!
余鹤掏钥匙的动作猛地停住,心道这又是哪来不长眼的小蟊贼,偷东西都偷到爷爷头上来了,今天非要好好教训他一顿让他体会体会社会文化的厚重。
于是他悄悄躲到门口,四处张望一番,正看到门边放了只大扫把,他拿起扫把在手中掂了掂,觉得还算趁手。
接着余鹤便一手拿扫把,一手扶着墙,踮着脚尖小心翼翼地踱道门外,打算趁其不备当头一棒。
但意外的,他闻到了一丝熟悉的香气。
余鹤猛地停住手中的动作,瞬时瞪大双眼,努力想看清那人的样貌。
在这个年代,男人大多梳着精致的三七分或者中分,拿水一抿,小头整的油光滑亮,但纵观整座海城,绝对找不出第二个留这种长发的男人。
殷池雪。
余鹤顿时僵在原地,心尖儿都跟着颤抖个不停。
殷池雪也看到了他,也不动,就那么站着,静静望着他。
余鹤此时真的特想跑过去紧紧抱住他,诉说着半个月来的想念,但他知道他不能,因为一念之差,有可能带来的便是日后难以磨灭的灾难。
可是,可是,真的好想他啊呜呜呜。
余鹤咬咬牙,一狠心,拿出钥匙戳进门锁,打算锁门,也顺便锁起这段没有结果的执念。
只是就在他转身的那一刻,沾染着香气的高大身形便欺压而来。
还不等余鹤反应过来,便猛地落入一个略带凉意的怀抱。
余鹤马上挣扎起来,但越是挣扎,就被抱得越紧。
索性,他不再挣扎,揪起那人揽住自己的手,本想咬下去,但到了嘴边却又舍不得。
“你来做什么。”余鹤虽然语气不善,但在外人听起来倒更像是撒娇。
“你一声不响地走了,还反过来问我做什么。”殷池雪抱着他,语气中漫上一丝埋怨。
“不是给你留了信么。”
“我没看。”殷池雪回答的如此坦然,“那种东西不看也罢。”
“你……”余鹤哑言。
两人就这么沉默了半晌,就在余鹤考虑着是要推开他还是也回抱他之时,殷池雪又开口了:
“为什么要走,是我哪里做得不好么。”
一听到他这么说,余鹤只觉得愧疚感都快把他打死了,哪里是殷池雪做得不好,还不是自己作,考虑不清后果,别人说什么他就答应什么,弄得现在进退两难。
“不是你做得不好,是我自己的原因,和你没关系。”余鹤也只能这样安慰他。
“是因为……陈家的那个小少爷么?”半晌,殷池雪犹疑着开口。
余鹤大惊,艹啊,这人到底长了什么脑袋,平时看着傻乎乎的,但怎么什么都能猜出来?他该不会在陈家安插了眼线吧?!
见余鹤没吱声,殷池雪便料到定是这样。
他放开余鹤,将他转了个圈转到自己面前,按住他的双肩,认真地盯着他:
“如果你想照顾那个半死不活的病秧子,我劝你趁早打消这个念头,也劝他,有病就去医院,躺在家里靠那几个庸医一辈子也好不了,还要拖累别人,这不是自私是什么。”
“别这么说他……他也挺可怜的,小孩就是想有个人陪罢了。”余鹤忙道。
殷池雪冷笑一声:“我就不可怜么,我也需要你。”
“这不一样,你有小刘有茗敏有很多人,你恐怕从来体会不到孤独到底是什么滋味,可那个孩子什么也没有,只有一具病体。”
看余鹤这振振有词的模样,殷池雪是真的挺失望的。
但是不能表现出来,不能吓到他。
于是,殷池雪勉强扯起一丝笑:“所以你的意思是,不会再回来夜海城了么。”
余鹤犹豫半晌,还是点点头。
“没得商量了么。”殷池雪最后想确认一遍。
“对,没得商量了。”余鹤别过头,不想让他看到自己眼中的不舍。
殷池雪愣了下,缓缓垂下手。
夜风扬起他的长发,他点点头:“好,我明白了。”
他转身,委身踏进车子里,发动了车子——
余鹤真的好想像电视剧里演的那样冲过去拦住他的车子,告诉他自己说的都不是真心的,也想告诉他自己以前一直不敢承认的感情。
殷池雪,我好中意你啊。
————————
接下来的日子,余鹤就是日复一日地照顾那始终处于昏迷状态的小少爷,偶尔闲暇下来会怀念下和殷池雪共渡的时光。
每当想起来,还是唏嘘万分。
如果当时,殷池雪再多说一句挽留之言,自己说不定就会心软跟着他回去了。
想着,又是一声哀叹。
余鹤抬手帮玉梓掖掖被角,望着窗外那轮皎洁的明月,他起身,最后看了眼玉梓,打算先回去休息明早再来看他。
可就在他踏出房门的那一瞬间,却听到了极其细微的一声轻咳。
第28章 猩红新娘(28)
余鹤顿时瞪大眼睛, 猛地回过头向病床上望过去。
“水……”颤巍巍的声音传来。
“玉梓?玉梓?”余鹤连忙跑过去,一把拉起玉梓的手晃了晃, “醒了么?”
“水……想喝水……”玉梓依然闭着眼睛, 有气无力地喃喃道。
余鹤马上拿起床头的水杯, 用医用棉签沾了点水,抹在他的嘴唇上,轻声安慰着:“现在还不能喝水,会引起呃逆。”
玉梓舔了舔嘴唇, 紧接着便是一阵似是要把肺咳出来的剧烈咳嗽。
余鹤赶紧拍打着他的前胸:“慢点慢点。”
终于,玉梓缓缓睁开了眼。
他在床上躺了半个月,本就瘦,现在更是瘦的脱形, 巴掌大的小脸上只剩一对毫无神采的大眼睛。
“玉梓,是真的醒了么?”余鹤此时的惊喜之情难以言喻。
他摸了摸玉梓的额头, 还有点热,但比之前好多了。
玉梓怔怔望着余鹤, 良久,他才轻声问道:
“苏荫,是你么?”
“是我呀。”余鹤说着,就要出去喊人。
刚抬脚,就被人猛地扯住了衣袖。
余鹤回头, 就见玉梓还病恹恹地躺在床上,苍白纤瘦的手正固执地抓着自己的袖子。
“不要走。”他说这话的时候似乎是用尽了全身的力气,但无奈只能发出微弱的气音。
“我不走, 我只是去帮你叫大夫来。”余鹤安慰道。
但玉梓还是执意抓着他的袖子,摇摇头:“不要叫。”
余鹤实在拿他没了办法,只能乖乖坐回床边,拉下他的手塞进被子里:“乖,现在天气冷了,盖好被子,别着凉了。”
“也……不要再回殷池雪那里了……”玉梓依然自说自话。
余鹤愣了下,接着勉强扯起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不去了,我以后都不去了,就在这里陪着你好不好。”
听到这句话,玉梓才终于放心地闭上了眼睛。
别人常说,会哭的孩子有糖吃,就像玉梓,随便嚎两声,撒撒娇,自己就立马缴械投降。
可惜殷池雪是个不会哭的,也是个拿得起放得下的,只要自己拒绝一遍,他便再也不会强求。
但有一点,余鹤猜错了。
殷池雪不是不会哭,只是他早已习惯用自己的方式去解决问题,对于他这种经历过大风大浪的人来说,眼泪解决不了任何问题。
—————————
玉梓的身体眼见着一天天好了起来,脸色也比之前好看多了,甚至还有了笑模样。
陈老爷看在眼里喜在心间,一高兴,就tm跑到外地旅游去了……
“这陈老爷心也是大。”余鹤正在厨房煎药,听到下人们的闲聊,忍不住发出了来自灵魂的感叹。
说是去旅游,实际上是过去那边谈生意了,只身前往,连他最疼爱的二姨太都没带。
这可倒好,主持大局的陈老爷一走,这家里就是魏琪彤和陈玉蓉的天下了,明明是后进的小妈,这陈玉蓉却和魏琪彤好的真正一家人一样。
果然物以类聚人以群分。
不过余鹤可不惧她,毕竟苏荷已经嫁人了,能欺负的人都走了,自己光脚的不怕穿鞋的,这小娘们也奈何不了自己什么。
本以为这魏琪彤天天都得在陈家都横着走了,但出乎意料的,魏琪彤对余鹤当真收敛了不少,甚至还会主动示好。
余鹤正搁那儿煎药呢,就见魏琪彤拿着她的粉色绒毛扇扭着腰肢款款而来。
其余几个下人见了她都赶紧福礼,只有余鹤,权当没她这个人,该干嘛干嘛。
“辛苦了。”魏琪彤冲着余鹤甜甜笑道。
余鹤就觉得,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于是便多长了个心眼。
“没有你辛苦,天天伺候陈老爷才是真的累吧。”余鹤扇着火,头也不抬地回答道。
魏琪彤搬了张小凳子坐在余鹤身边,翘起二郎腿,这么看过去,刚好能看到她高开叉旗袍下露出的一截大白腿。
“我来吧,你去歇着吧。”魏琪彤主动请缨。
余鹤扭头瞧了她一眼,冷笑:“这种脏活儿哪敢烦劳您动手,您要是碰着烫着的,在陈老爷枕边吹吹风,我还不得吃不了兜着走?”
魏琪彤也不恼,固执抢过余鹤手中的扇子,笑道:“都是一家人,哪有什么高低贵贱之分,你才是言重了。”
好一个一家人,这词在余鹤听来只想吐。
“先前是我不懂事,得了点权势连自己姓什么都忘了,是我不对,我向你还有你妹妹道歉。”
她顿了顿,接着道:
“其实,咱们本都是苦命人,你可能不知道,我十岁那年就被我父母卖进妓寨给人做贴身丫头,经常挨饿,妓子们心情不好就对我拳打脚踢,小黑屋一关就是一天,后来还是春和戏班的老班主见我可怜,给我赎身收留了我。”
魏琪彤说着,眼眶微微发红。
她说得太诚恳了,以至于余鹤都有些动摇。
“所以我来到陈家后,即使是做了姨太太,可那种自卑感还是根深蒂固,就像是迫不及待想证明自己的身份,所以才想着给你们来个下马威。”
余鹤撑着腮,望着灶膛内熊熊燃起的火焰,若有所思。
“我其实很羡慕苏荷这个丫头,她受欺负的时候,有人能站出来帮她说话,替她挨打,可是我当年呢……”
魏琪彤吸吸鼻子,眼泪顺着脸颊滑下:“我什么也没有,受了委屈也只能自己忍着。”
余鹤睥睨她,不知该说点什么。
恨她是真的,但是同情也是不可否认的。
毕竟在这个动乱的时代,能活下来就已经是很不容易的事了。
“我说这个不是说一定要求得你的原谅,我知道我做了那种事,你恨我是肯定的,但是人生其实很短,白驹过隙转眼即逝。”魏琪彤擦擦眼泪,勉强笑笑。
“所以,剩下并不漫长的时日,我还是希望能和你们好好相处。”
余鹤还是不说话,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对了,这个。”说着,魏琪彤从怀中掏出一只丝绒盒子递过去。
“这是老爷买给我的手链,我在床底找到了,是我的丫鬟打扫卫生时不小心碰掉了,这个……就送给你妹妹吧,聊表歉意。”
余鹤看着那只手链,忽然笑了起来。
他摇摇头:“算了,你自己收着吧,心意我领了,我妹妹现在不缺这种东西。”
魏琪彤柳眉微蹙,虽然在笑,但看起来还是略微带着一丝伤感:“谢谢,真的,谢谢你。”
“那为了谢罪,我就罚你负责把药煎好,亲手照顾玉梓喝下去吧。”
“放心,这件事就交给我吧。”魏琪彤听后,终于舒展开眉头,笑得春风灿烂。
似乎一切都在往好的方面发展。
玉梓的身体日渐好转,魏琪彤也收敛脾气,变得贤良淑德,陈老爷谈生意得到了大手笔的赞助,给陈家添置了不少新家具。
陈老爷回来的时候,还意外带回来一个年轻人。
那个年轻人初进陈家大院之时,便犹如一阵旋风般刮过每一处角落,引起了轩然大波。
那娇俏的高马尾,那张精雕玉琢的面庞,以及那与其他下人格格不入的高贵气质——
“殷殷殷殷池雪?!”余鹤直接惊成了蒙克的名画《呐喊》。
那个年轻人微微颔首,似是打过招呼。
“给大家介绍一下,这位是我新招的秘书,殷池雪殷先生,以后大家就是一家人了,要好好相处。”陈老爷乐呵呵道。
余鹤内心os:陈老爷你是瞎了么?这可是夜海城的老板啊!那个名震海城的流氓头子,抢过来给你做秘书?你怎么这么大能耐呢?
一旁的玉梓见了他,眉头都拧成一个疙瘩,他抬手指着殷池雪,刚要说什么,便马上被余鹤捂住嘴巴。
而一旁的陈玉蓉见了殷池雪,小脸顿时红成烂番茄,那羞涩抿嘴的模样一点也看不出平日里是个颇没教养的小泼妇。
陈老爷似乎也看出来了,只是笑笑,没说话,一甩衣袖,大踏步带着殷池雪离开了前厅。
这什么情况?殷池雪怎么过来给陈老爷做秘书了,难道……夜海城倒闭了?!
余鹤赶紧跟着溜到陈老爷的书房门口,就听见他俩人正在房里谈论什么,余鹤紧紧把耳朵贴在门上,试图听清他俩到底在密谋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情。
倏然间,面前房门猛地打开,紧接着,余鹤一个踉跄便撞到一个坚实的怀抱中。
他一抬头,正对上殷池雪似笑非笑的眼睛。
“怎么,这是你的新嗜好?听墙角?”殷池雪温柔笑道。
余鹤赶紧直起身子,一把拉过殷池雪,还做贼似的东张西望一番,接着将他拉到后花园。
“你怎么来了!”余鹤焦急问道。
“是法律明文规定我不能来的么?”殷池雪故作诧异。
“少贫,我的意思是,你怎么不在夜海城当家了,难道夜海城倒闭了?!”
殷池雪望着余鹤这模样,笑得格外宠溺:“没有哦,我只是觉得,你不去那我便来,这种事总要有一个主动的。”
余鹤望着他,心底霎时涌上一股热流。
是啊,你不去我不来,那终究会错过。
自己自怨自艾要是当初没有拒绝殷池雪就好了时,殷池雪却在想办法挽回。
“只要你不是厌倦我了,无论中间有什么阻挠,都有办法解决的。”殷池雪说着,抬手碰了碰余鹤的脸,“你是不是瘦了,脸颊都凹进去了,最近是不是没好好吃饭。”
余鹤抿紧嘴巴,点点头。
“是因为太想我了么。”殷池雪微微俯身,凑到余鹤耳边开玩笑的悄声道。
那种热气喷出来似有若无地搔着耳际,弄得余鹤心神荡漾,几乎是不经大脑思考的,他点了点头。
但伴随着殷池雪玩味的笑,余鹤这才反应过来自己到底做了什么,又赶紧摇头否认。
殷池雪笑出声,抬手揉揉他的头发:“你什么时候才能坦诚一点呢。”
“我哪里不坦诚了。”余鹤别过头,哼了一声。
说罢,他又悄悄抬头看着殷池雪的反应。
不得不说,果然是长得好看的人就算披个麻袋都好看,就像殷池雪,不管是正装还是休闲装亦或是稍微有点夸张的大衣,都被他穿得别有一番风味,穿什么就有什么样的气质。
“你留的信我烧了,反正我没看内容,什么也不知道。”
“但你这样会让我很为难。”余鹤说着,还瞥了眼玉梓的房间。
“你知道不知道,在我们生意人中间有个不成文规矩,相中的绝对不会拱手送人,不管是物品还是人,所以,我劝你趁早告知那个小少爷死心吧,为难你的不是我,是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