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当时的阮清绮却仍旧是从容镇定,转口回了她几句:“父亲素来明达睿智,自然是瞒不过他的。可,若是他也心知肚明呢?”
只这么几句话,几乎搅乱了徐氏的心湖,令她辗转反侧,满心犹疑:若阮樱樱真就不是阮家女,而阮修竹心知肚明却又将之娇宠长大,这又怀的是什么心思?以往,徐氏瞧着阮修竹将阮樱樱捧在掌心,百般宠溺,心下也并不奇怪,只觉得阮修竹是怜惜yòu_nǚ自幼失母又爱屋及乌,方才格外宠溺了些,可当她心里存了疑惑,带着有色眼镜去看便不免心下生疑:这真就是父亲对女儿的态度?未免太亲昵、太没有分寸了吧?
徐氏本来只是半信半疑,越看越是怀疑,甚至还有些难以置信。也正因如此,在慈恩寺之事后,她终于还是没忍住,冒着可能会惹阮修竹不快的可能派人去查这事。因她是徐家人,虽不知细节但问过家里后自也知道该从何处查起。
本来徐氏动作隐秘,是不会惊动旁人的,偏巧却被阮行止撞见,阮行止又是个小心之人,派人暗中盯着,竟是在徐氏之前得知了真相:阮修竹当年确实是在回京的路上遇见的大徐氏,算一算日子,当时的大徐氏或许已是有孕。
阮行止素来聪慧,只知道了这事便差不多能将之后的事情捋清了:阮修竹归京路上偶遇大徐氏,许是旧情复燃,两人便在一起了。之后,阮修竹瞒着家里在京中为大徐氏置了一份外宅。林氏孕中得知此事,跑去大徐氏处闹了一场,自己早产不提,还惊动了大徐氏,令大徐氏惶惶不安,难产生下阮樱樱后便过世了。
当时,所有人都以为这就是大徐氏为阮修竹生下的女儿,就连阮行止也都理所当然的认为这就是自己同父异母的亲妹妹。
如今想来,阮修竹这般精明,自然不可能不知道阮樱樱究竟是谁的血脉。可他竟也就这样将阮樱樱抱回府里,当做嫡亲女儿一般的养大,不,应该说他对阮樱樱比阮清绮这个嫡亲女儿更加的好。
林氏死时,阮行止已是记事,他为人子也不是不知道阮修竹那时候待徐氏的冷漠忽视,不是不明白其间的残忍。但是,他毕竟是被阮修竹教养着长大的,又一向崇拜父亲,心中难免有所偏向,说是自欺欺人也好,他对这事是有自己的想法的:
林氏当初为这一时之气去大徐氏处大闹实是过分了些——若非孝成帝实在看重阮修竹,只怕林氏这么一闹,阮修竹真就要因此坏了名声,前途尽毁;再者,稚子无辜,大徐氏腹中到底是阮家血脉,林氏一番闹腾,竟还闹出人命,累得大徐氏因此难产而亡,也难怪阮修竹要因此生气,事后仍旧余怒不消。
可,阮行止如今已经知道了阮樱樱并非阮家女,那些想法自然也跟着变了。
想到阮修竹一面接受大徐氏这么个怀着旁人孩子的女人,一面又刻意冷淡发妻;一面宠爱没有血缘的养女,一面冷淡自己的亲生女儿.....哪怕是阮行止这般偏向父亲的,此时也不得不承认:阮修竹对待两边的态度和做派实在是差得太大,几乎到了不讲道理、匪夷所思的地步。
只要一想到这些,阮行止简直都有些无法直视自小仰慕崇拜的父亲,连带着对阮樱樱也没了以往的怜惜疼爱。
作者有话要说:啊啊啊,回来后有点事,这章码的有点卡,而且还是个小短更。大家先将就下~
宝贝们晚安安~感谢在2020-04-29 17:01:43~2020-04-29 23:58:53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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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暴雨将至
不过, 阮行止对阮樱樱的好几乎已成了习惯,此时被阮樱樱含着眼泪一看, 便是有些想法也难免心软了些。
想着阮樱樱与燕王已经定了亲事,虽说婚期是在三年后,可终究还是要嫁人的,阮行止暗松了口气, 口上不免也松了些, 反倒安慰起阮樱樱来:“我只是想些事情,一时钻了牛角尖,怪不得你的。”
“哥哥你还哄我!”阮樱樱蹙着眉头, 泪汪汪的看着阮行止, 哽咽着道,“以往, 若有什么事,哥哥你是从不会瞒着我的,不必我问,哥哥都会与我说的,哪里像现在......”
这一下子,阮樱樱是真伤心了:以往,家里上上下下总是会哄着她、捧着她,便是阮行止这做哥哥的也都会让着她, 他们兄妹两人一直都是无话不说的。
当然,这回因着她的缘故,害得英国公府上门退了阮行止的婚事, 阮樱樱自己也是觉着愧疚的,方才会主动上门送点心,哭求认错。在她想来,她都主动低头认错了,阮行止做哥哥的也该体谅她,原谅她才是,毕竟她当初也是被人害了,她也是受害者啊!
偏偏,阮行止态度敷衍,说起话来也含含糊糊,竟是不肯与她说个明白,阮樱樱隐约觉着受到了冷待,自然是不高兴的。
到底是看着长大的妹妹,阮行止见她这模样,哪里还不知道她的心思。只是,虽说事关阮樱樱的身世,他实在不好就这样告诉阮樱樱。甚至,他最近一直犹豫的是:该不该将这事透露给徐氏。
阮行止的人本是暗中盯着徐氏的人,待知道徐氏要查的是阮樱樱的身世后,下头的人也都吃了一惊,他们自是知道这涉及阮家密事,不敢擅专,咬咬牙便先把徐氏派去的人控制起来,禀了阮行止再做打算。
若是阮行止想要瞒下此事,粉饰太平,自然可以设法利用徐氏的人给徐氏传递假消息,彻底绝了徐氏的怀疑。
按理,以阮行止过往对阮樱樱的宠爱,对阮修竹的崇拜,哪怕仅仅只是为了维持住这个家里太平也该压下这事才是。只是,不知怎的,阮行止这些日子总是会想起些本已经忘了的往事,想起生母林氏临去前那张被病痛和绝望折磨得不成人样的脸容,想起阮清绮在家时所受的冷漠苛待......
他终究还是下不了决心。
此时,眼见着阮樱樱这委屈巴巴的模样,阮行止暗叹了口气,抬手在她鬓角轻轻抚了抚,如以往一般的温声哄道:“是我不好,不该这样对你,樱樱你就原谅我这一回吧。”又给她递帕子,笑着道,“快擦擦眼泪,这都要哭成小花猫了......”
阮樱樱就等着他哄,被他这般一说,果真破涕为笑,红着脸接了阮行止递来的帕子,小心的擦了擦眼泪,还嗔道:“就这一次,下回哥哥你再这样,我就不理你了。”
阮行止一笑,转开话题:“亏得你特意送点心过来。这样,我叫人泡壶茶,我们一起喝茶用点心。”
阮樱樱颊边晕红,赧然垂首,细声应了。
阮行止又与她说了几句,这才起身吩咐下人准备茶水。与此同时,他心里却已下定了决心:终究是上一辈的事情,既然徐氏心下起疑想要知道,他其实也没必要拦着......至于他自己,他毕竟是看着阮樱樱长大,也是真心将她当做妹妹的,这兄妹感情总是做不了假的。反正,阮樱樱与燕王也已定了亲事,至多在家再呆三年罢了,他便只当什么也不知道。
阮行止决心一下,便也摆脱了日前犹疑颓丧的模样。徐氏看在眼里,不免暗暗感慨:果然,这事还得阮樱樱去劝,他们兄妹感情真真是好。
而阮行止转过头,很快便让人将徐氏派去的人放了回去,那查来的消息自然也就入了阮樱樱的耳。至于徐氏得知事情后要如何做,阮行止便也不管了。
不过,出乎阮行止意料的是,徐氏便是知道了这事竟也没有露出半分异色,依旧是如以往一般的宠爱阮樱樱,从不多言。
若非阮行止确定消息已经入了徐氏的耳,几乎要以为是自己想错了徐氏。
然而,这终究是暴风雨前的宁静。
到了六月初,帝后准备要往西山避暑行宫避暑之时,阮府里传了好消息:徐氏有孕了。
这样的消息是瞒不住的,无论阮家上下对这消息究竟是何态度,反正阮清绮在宫里听说了后是笑得不行,简直都有些幸灾乐祸了。
她这般态度,倒是惹得萧景廷颇是狐疑,不由侧目。
事已至此,阮清绮想了想,也没瞒着萧景廷,便与他道:“陛下许是不知道,当初父亲娶徐氏,原也是想着寻个打理后宅、照顾二妹妹的人。为此,父亲不仅为二妹妹选了徐氏这个亲姨母,还提前与徐氏约法三章:他已有能承家业的长子和疼爱的yòu_nǚ,已不打算再有孩子。正因如此,这些年来父亲膝下也只有一子二女。”
萧景廷闻言,神色稍变,但他并未追究徐氏和阮修竹之事,反倒问了一句:“这事你是怎么知道的?”
阮清绮:“.......”亲,你这注意点是不是有点歪了?!
不过,萧景廷还真是问到了点子上——这还真不是原主能知道的事情,毕竟阮修竹和徐氏都是聪明人,这样的私密之事肯定是不会透露出去。阮清绮之所以知道,自然是因为《相府娇女》里面番外里透露出的细节。
番外里,阮樱樱与燕王的长子一出生便在襁褓中封了太子,徐氏自是要入宫探望的。阮樱樱自己做了母亲自也知道了为人母的辛苦,不免握着徐氏的手感激了她这些年的照顾,还叹道:“可惜母亲和父亲没能再给我添个妹妹或是弟弟。”
徐氏对此自然也是遗憾的,但还是笑着安慰阮樱樱:“当初,我入阮家时便已答应了你父亲,我们这一生就只会有你哥哥还有你两个孩子,会将你们当做亲生骨肉一般的疼爱。如今,我有儿有女,一个是本朝开国以来最年轻的内阁阁臣,一个是独占圣宠的中宫皇后,我做母亲的还有什么不知足?”
番外里的阮樱樱听闻徐氏此言,自然感动的泪眼汪汪,不由得又感谢了一回徐氏的无私,后头还提起了徐氏与阮修竹这中老年夫妻的幸福晚年,简直是传说中的合家幸福大团圆......
阮清绮当时看书的时候就被恶心的不行,不过这种消息来源确实是不好与萧景廷说。她顿了顿,最后也只得含糊带过:“我以往在家无意听见的。”
萧景廷深深看了她一眼,显然是并不相信她的说辞,但也并未深究。
阮清绮被他看得心虚,只得快刀斩乱麻的转开话题:“以我父亲的性子,徐氏这般出尔反尔,乃是犯了他的大忌。而徐氏能够大着胆子打破昔日之约,冒着会惹怒父亲的危险怀上孩子必是心有不安,想要抓着些什么。而且,她手里肯定是有能够说动或是威胁父亲的东西,才会如此有恃无恐。”
见阮清绮这般肯定,萧景廷心下一顿,也有些好奇了,便顺着她的话问道:“什么东西?”
对此,阮清绮心下已有猜测:当初,她送徐氏出宫时曾经以言语暗示过对方阮樱樱的身世——但这事,她本人其实也不大确定。虽然《相府娇女》里有几处线索似乎是暗示,但终究不曾点明,阮清绮也是因为自己那个继妹方才会起疑的。
作者有话要说:这章有一点点短,明天会尽量多更点的。大家晚安安,么么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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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态度不一
阮清绮会这样猜, 其一是因为她那个继妹也不是阮家人,若小说设定真就完全参考现实, 那这一点上或许也是参考了的。
还记得,阮父想要再婚时,阮清绮年纪还小,听说继母出身不高还有个女儿后难免想多了, 担心这又是一出婚内出轨、小三带私生女上位的戏码, 面上答应的好好的,转过头便去寻大哥,说是要给父亲还有未来继妹做亲子鉴定。
阮大哥比她年长, 自也知道些内情, 只是一向偏疼妹妹,为消妹妹疑心还是帮着查了一回。之后, 他才拿着亲子鉴定作为证据,认认真真的与妹妹说了这事:“徐阿姨确实不错,她前夫不能生育,两人便领养了个女儿。之后,她前夫早逝,也是她一面拼搏事业,一面抚养女儿。父亲也是信任她的人品与能力,真心喜欢她, 方才起意再婚的,并无旁的原因,你别多想。”
也正是因为继母人确实不错, 虽然继妹阮樱樱有时候装腔作势讨人厌了些,可阮家人也都睁只眼闭只眼的过去了。哪怕后来继母因为车祸,意外过世,阮家人也都看在继母的面子上,并未苛待阮樱樱,依旧将她养到了十八岁成年,这才让她搬出去老宅,还当是亲戚,不远不近的处着。
另外,书里阮修竹对阮樱樱的态度实在是宠溺到了超乎fù_nǚ之情的地步,两人腻歪起来时,简直让人怀疑阮修竹是不是老年版男配了,如果真是亲fù_nǚ,作者在这“fù_nǚ情上”未免用力太过。
所以,阮清绮两相结合,方才大胆假设:阮樱樱应该也不是阮家女。至于之后的小心求证,她也没插手,就交给徐氏这么个有能力、有胆子的急先锋了。
果然,徐氏一出手,这结果可不就水落石出了?
阮清绮心下思量了一回,不免又想起现代那些事,想起阮父和阮大哥来,一时有些出神。
只是,她很快便注意到了萧景廷投来的目光,忙收敛起那些有的没的想法,转口与对方吐露了这个不知道算不算秘密的秘密:“其实,徐氏这般,大概也是想要寻个保障——毕竟,我那二妹妹虽是她嫡亲的外甥女,但若论起血缘却也并非父亲的亲女。”
萧景廷:“......”
萧景廷素来从容,神色淡定,这还是第一次在阮清绮没撑住脸色,一时间竟是不知该说些什么。
阮清绮也是第一次瞧见他这无言以对的模样,不由也是觉好笑,想了想,便将事情说了:“这事父亲应该也是知道的。徐氏想必就是知道了这事,这才有恃无恐,想要借此胁迫父亲,生个儿子作为她日后的保障。”
说到底,徐氏也就是因为知道了阮樱樱的身世以及阮修竹对阮樱樱的态度,方才觉得心下没底,没有安全感,迫不及待的想要抓着些什么,思来想去方才会想出怀孕这么一招——反正是阮修竹先瞒了她阮樱樱的身世,她如今违反约定又有什么?再者,她既知道了这事便也算是捏着了个可以威胁阮修竹的把柄,自然要好好利用起来........
“阮首辅可不是受人胁迫的性子。”萧景廷很快便反应过来,思忖过后还是提醒了一句。
阮清绮自是明白,但她还是笑盈盈的点着头,笑着回了一句:“那有什么,我那父亲虽是心机深沉,可徐氏却也是个豁得出去的。常言道,光脚不怕穿鞋的——若是父亲真逼急了徐氏,真要闹出什么来,最后没脸的不还是阮家?”
“父亲还想着领袖群臣,权倾朝野呢;二妹妹也盼着能嫁燕王做王妃......他们可都是要脸的。”
反正,阮清绮是乐见阮家窝里斗的——阮修竹和徐氏都不是好人,原主当初在阮家所受的磋磨大半都是源自这两位,如今且看他们狗咬狗,岂不是好戏一场?
不过,阮清绮也没揪着这点儿事情不放,幸灾乐祸过了后,她又伸手去扯萧景廷的袖子,口上道:“算了,不说这个了.......他们闹他们的,我们还是先收拾收拾东西吧?过几日不都要去西山了......”
说真的,京城的天热起来也是真热。尤其是这时候还没有空调电风扇,阮清绮只能叫人在自己殿里摆冰盆打扇子,偏夜里榻上还有个萧景廷这样的发热源,就贴着她,简直是都要睡不着觉了。
所以,阮清绮是日盼夜盼的想要出京避暑的,哪怕阮家这一场久等了的好戏也没改了她要出京避暑的念头。
这离京避暑的事本就是早定了的,自然不可能因为阮家这一出事耽搁。萧景廷微微颔首,顺着阮清绮的话略说了几句西山行宫的事情。
只是,这般说了几句,他仿佛是想起了什么一般,提点了阮清绮一句:“徐氏毕竟是你的继母,既是有孕,你这做皇后的也该让人送些赏赐去,以作慰问才是。”
阮清绮抬手抚掌,颇是庆幸:“幸亏你说,要不我都忘了这事。”
说着,阮清绮便忙不迭的扬声唤人进来,叫人收拾出单子,从库里取些东西送去阮家,特意与绿荷道:“那些布料药材多收拾一些。”药材存放一向麻烦,一不小心就要失了药效;那些布料虽是名贵可若是存久了、过了时也不好看。如此,倒不如借此做个人情送给徐氏,反正这些都是徐氏现下用得着的。
绿荷自来伶俐,立时便明白了阮清绮的意思,乖乖应下,领着人去库里收拾东西,迟些儿送去阮家。
阮清绮吩咐过后,方才又坐回萧景廷身边。
萧景廷就只这么看着她,薄唇微抿,线条冷硬,倒是一句话也没多说:说真的,做皇后做成阮清绮这样的也是世所罕见,堪称一朵奇葩——后宫里的宫务全攥在陆太后手里,她也半点都没有夺权的心,就整日里吃吃喝喝减减肥,诸事不管;至于宫外.......呵,就算是阮家这娘家,要不是有了事,阮清绮都是等闲想不到的。
所以,这种时候,竟还得萧景廷这做皇帝的来提醒。
********
宫里派人去送赏赐时,阮家正有一场闹腾。
徐氏虽只是三十多岁,可她这会儿有孕在外人眼里也已是老蚌含珠了,自然少不了议论。
当然,徐家上下都是欢喜的:他们一向亲近疼爱阮樱樱这个外孙女,一直都叮咛着徐氏要照顾好阮樱樱,可心里也都是盼着徐氏能在阮家生个儿子的——阮行止毕竟是林氏所出,对徐氏这个继母一直都是尊敬有余亲近不足,更不会将徐家放在眼里,故而徐家也一直盼着徐氏能给生个亲近徐家的外孙子。
只可惜,徐氏这些年来一直无出,徐家上下都不知担心了多少回,背地里也是到处的寻求子方子。如今终于等着了好消息,一家子都来贺喜了。
眼见着一家子喜气洋洋,老父和老母也都容光焕发,好似年轻了许多岁一般,徐氏本还忐忑的心不免也安定了一些:是了,也是她傻,以往竟还真就守着当初与阮修竹的约定,始终没要孩子,反叫家里人替她担心受累。如今,她已有了自己的孩子,无论是男是女,一切总能好起来的......
比起一家子欢天喜地的徐家,阮家上下的态度更是不尽相同。
阮行止是个聪明人,甚至比徐氏更早知道阮樱樱的身世,自然也能够猜着些徐氏的想法。只是,他既已打定了主意,自然不会过多掺和进上一辈的那些事——反正,于他而言,哪怕徐氏给他生了个幼弟,差了这么多岁,多半也是威胁不了他的。所以,阮行止对此并不多说,只面上淡淡的恭喜了徐氏,依旧如往常般的去翰林院修书,照常出门应酬。
阮樱樱的感觉就更复杂了:她小时候自然也是盼过徐氏能够给她生个弟弟或是妹妹的,可后来年纪渐渐大了,心里不免也生出了些隐晦的想法,生怕家里添了弟妹,父亲母亲还有其他人就不像是以前那样的疼她了.......
不过,阮樱樱素来爱在人前做个乖巧模样,虽心里想着那些事,当着人的面却是不好表露太过,只勉强端出笑脸来恭喜徐氏,招待徐家一家子。
本来,她还以为自己这笑太过勉强,无论是徐氏还是徐家人肯定会瞧出来,多半是要关切或是安慰几句,或者还要赞她懂事乖巧的——毕竟,徐氏突然有了孩子,竟是没给她留个缓和心情的时间,她如今能够这般已是足够的委屈懂事了。
然而,无论徐氏还是徐家人,竟是都没有发现阮樱樱这勉强的笑容,甚至都没与一侧的阮樱樱说上几句。他们一家子只笑着说着孩子的事,欢欢喜喜的盼着那还没生出的孩子。
阮樱樱这么个被阮家上下宠大的公主,第一次在家中感觉到了旁人的忽视与冷漠。她她脸上勉强端出的笑容再也维持不住,只觉得满心的委屈和苦涩。
她浑身僵硬的站在榻边,看着徐氏的眼里甚至都有了些微不可查的怨恨:母亲都这么大年纪了,为什么非得要怀孩子?
想着想着,阮樱樱越发觉着自己是在这屋里待不下去了。她咬咬牙,红着眼眶,含着眼泪便拂袖从屋里出去了。
然而,哪怕她这般仓促离开,榻上的徐氏也不过是瞥了一眼,看了看身侧的侍女,暗示对方跟上去看着,面上竟还是不发一言,全当不知道。至于徐家其余人......他们素来粗心,自然更不会注意到阮樱樱的离开,是真不知道。
而阮樱樱,她出了门,在门边等了一会儿也没等到人来哄她回去,索性一跺脚,满腹委屈的往书房跑去。
她想要去寻阮修竹说话——爹爹素来疼她,必是会理解她,安慰她的。
☆、夏日炎炎
对于徐氏有孕之事, 阮修竹自是不喜的。
甚至,就在得了这“好消息”的当天, 阮修竹便以自己公务繁忙不好扰了徐氏孕中休息为由,吩咐下人给他收拾了东西,搬去书房歇着了。
便是这一次,徐家一家子上门探望徐氏, 若是换做以往, 阮修竹爱屋及乌,少不了要出面看上一眼。然而,今日阮修竹却因为不喜徐氏的出尔反尔以及自作主张, 也只作不知, 仍旧待在书房里没出去。便是徐氏派人来说,他也只说是手头还有公务不便相陪。
这样刻意的冷漠与无视, 乃至于打压,便如同大徐氏过世之后,他对林氏一般。
然而,林氏会因着阮修竹的冷暴力而积郁于心,郁郁而终;徐氏却是不以为然:若她真怕这个,那她就不会冒着惹怒对方的风险怀上孩子。更何况,多年夫妻,她是早便知道阮修竹的无情与冷漠, 如今更是已经对对方失望灰心到了极点。好容易方才冒着风险怀上孩子,徐氏自不会轻易服软,不肯轻易服软——阮修竹要住书房, 她便一派贤淑安排侍女给他打理起居,务必叫他再书房里住的安心;阮修竹借口有事冷落徐家人,她便也端出体谅模样,在徐家人面前替阮修竹说话,说他是真的事务繁忙.......
如此下来,两边都积了一团的火,只是引而不发罢了。
阮樱樱却是不管这些的。她自觉是在徐氏这里受了气,满腹的委屈,这便红着眼睛跑去书房时。按理,书房毕竟算是重地,是该先令人前去通禀的,只是阮樱樱在阮修竹跟前最是得宠,素来不必讲究这些规矩,这会儿她气鼓鼓的,都不肯叫人通禀,就这样疾步闯了进去。
侍从眼见着拦不住,只得跟着追了几步,欲要入内请罪。
这般一前一后的推了门,动静自然不会小,阮修竹正忙着,闻声便抬头看了眼。
正见着阮樱樱推门而入,眼眶通红,泫然欲泣。
守门的侍从跟在阮樱樱身后,阻拦不得,只惶然跪下,欲要请罪。
眼见着这般情形,阮修竹自是立时便明白过来了,真是生气也不是,不生气也不是。过了一会儿,他才朝那跪在门边的侍从摆了摆手,示意对方退下。
侍从稍松了口气,忙不迭的行礼退下。
阮修竹这才从书桌后起身,抬步往阮樱樱处走去,口上轻叹了一口气,温声问道:“这又是怎么了,是哪个不长眼的惹着我们家樱樱了?”
阮樱樱红着眼眶,小声道:“我,我想爹爹了。”
阮修竹闻言一笑,伸手抚了抚阮樱樱的鬓角,揶揄道:“你呀,就只哭鼻子的时候会‘想爹爹’。”
闻言,阮樱樱不觉赧然,颊边生晕,羞于去看阮修竹。她急忙忙的低了头,抬手拭泪,姿态尤其小心。
阮修竹瞧她模样,心下也有些心疼,那些气自然也都全消了。他素是个聪明人,只略一想便明白了阮樱樱这是怎么回事,开口问道:“可是你娘和徐家那些人给你气受了?”阮樱樱在家好端端的,也只有徐氏以及徐家那些人能惹到她了。
阮樱樱忙摇头:“不是的,娘还有外祖他们对我都很好。”
说到这里,她语声一顿,似是有些哽咽,慢慢的又低了些下去:“......就是,就是有些怕。”
“怕什么?”阮修竹最是见不得她这样子——这是他宠着长大的女儿,他只盼着她能一辈子天真烂漫,无忧无愁的才好。
阮樱樱含着眼泪摇头,就是不肯再说下去。
阮修竹又抚了抚她的鬓角,难得的软下声调:“有什么话不能和爹爹说的?”
阮樱樱沉默片刻,这才在阮修竹的安慰下,细声说了话:“我怕,娘生了弟弟或是妹妹,爹娘就不疼我了。”
话声未落,阮樱樱便已经有些受不住了,抽了抽鼻子,鸦黑的眼睫轻轻的扫落下来,一颗颗的眼泪便跟着往下掉。只见她红着脸,又羞又愧的模样:“我,我知道我不该这样说的——这是喜事,我是做姐姐的,我该照顾弟弟妹妹的........”
说着说着,她再忍不住,哭出了声。
阮修竹怕她哭得背过气去,连忙替她抚背顺气,又安慰她:“快别哭了。樱樱现在这样,已经很好了。”
阮樱樱闻言,仰起头,含着眼泪看她。
她的眼睛还是雾蒙蒙的,鸦黑的眼睫湿漉漉的,眼角还有晶莹的泪珠,一张雪白的小脸便好似凝着雨露的花苞一般,湿漉漉的,娇嫩洁白,仿佛马上便要绽开一般。
阮修竹这般的定力,竟也不由被她看得晃了晃神——他竟是想起了大徐氏。
当初她临去前,也是这样含泪看着他,依依的看着,连话也说不出来。
最后,是他答应了会替她照顾女儿,会将阮樱樱当做亲骨肉一般的疼爱,大徐氏方才安然过世。
那时候,他是真正的对林氏生出了厌恶——当初,是他辜负了大徐氏,方才会令对方半生坎坷,华年守寡。正因如此,重逢之后,他才会起意补偿对方,接她来京,替她置办府宅安置。虽然,他确实是再次动了心,也想过要纳人入府,可大徐氏有了身孕,自两人重逢以来便一直都是发乎情止乎礼。若非林氏不知分寸,不管不顾的闹出来,如何会将事情闹成这样?如何会害得大徐氏难产而逝,令他一生永失所爱?
这样的遗憾和无能为力,令阮修竹一次次的在心里美化着他与大徐氏的事情,连带着爱屋及乌,将那些溢出的情感都倾泻到了阮樱樱的身上。每每见着她便觉心软,再生不起气了。
阮修竹心里一时转过许多念头,很快便回过神来,肃然与阮樱樱许诺道:“你放心,无论你还会不会有弟弟妹妹,我和你娘总是最疼你的——只要有我在,这家里谁也越不过你去。”
阮樱樱听着那句“无论你还会不会有弟弟妹妹”,隐隐觉着似是意有所指,只是她不愿多想,只一脸感动的看着阮修竹,破涕为笑:“我就知道,爹爹最疼我。”
顿了顿,她又认真的点点头,为自己描补了一句:“我也会疼弟弟妹妹的。”
听她这样说,阮修竹不由失笑,轻轻的在她额上叩了叩:“你这不着调的,哪里有做人姐姐的模样。”
说话间,他眸光微沉,下半句话便没再说出口了:徐氏便是有了孕,这孩子也不一定就能生出来。
当然,这事肯定是要好好处理的,若是逼急了或是激怒了徐氏,让人闹腾开来就不好了——林氏当初留给他的教训,实是令他印象深刻,正所谓兔子急了也咬人,哪怕他再如何的瞧不起这些后宅女人,也不会再让她们坏了自己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