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日的功夫,背靠着官府的力量,何文远又不是个无能的人,自然早早就查清楚了这位胭脂姑娘的身份。
与原先所想的是昔日被分出去的族人不同,这位胭脂姑娘乃是当年贺家家主的私生女。
因为其母亲乃是朝廷的罪臣之后,被打入官妓的缘故,不能接回府中,一直养在外面,过得甚是辛苦,不过也恰恰是因为如此,却也躲过了贺家灭门的那一劫。
“贺家?贺家如何,与小女子又有什么关系,小女子名叫胭脂,乃是红坊的头牌姑娘,可不姓贺,也攀不起堂堂贺家的高门……”
没有在意何文远那略显鄙夷的语气,胭脂轻笑了两声,眼神中透出些嘲讽的意味,显然对何文远口中的贺家不但不感冒,反而带着些恨意。
闻弦歌而知雅意,何文远常年与各种罪犯打交道,早就习惯从他们的语气神态中得出信息,胭脂这一开口,他就听出了对方这话并不是作假。
可正是因为听出来了,他才感到有些诧异,他原本以为,这胭脂放着好好的日子不过,非要对林家和何家动手,是因为想要报仇,但现在看来却似乎不是如此。
不过仔细想想,倒是也能说得通。
毕竟据他的调查,当年胭脂与她母亲生活的颇为艰难,明明有个做高官的父亲,可自己活得却不如那府门里的丫鬟。
但如果胭脂不是为了替贺家报仇,那她做这些又是为了什么呢,总不能是出于好玩吧。
想到资料中显示的,贺家去世后,胭脂母女的情况,何文远隐隐有所明悟,他抬头沉默了半响,忽然开口说道:
“你不在意贺家,可你母亲呢?你也不在意吗?”
何文远这话一出口,胭脂的脸色顿时就变了,原本的笑容瞬间消失,她冷冷的看着何文远,胸口剧烈起伏了起来,身上隐隐透出股杀气。
让离得不过两步距离的何文远脊背一寒,竟隐隐感觉到一丝威胁,勉强压下心中要动手反击的**,何文远面色凝重了些许,这股气息,绝对是杀过人才能有的。
而且竟然让他这个常年习武,功夫不弱的人都感到了威胁,怕是杀的人还不在少数。
果然,这胭脂绝对不像是她表面上看去的那般柔弱。
想到这里,何文远没有给胭脂踹口气的机会,便继续往其伤口上撒盐,一字一句都仿佛无形的鞭子一般,直往人心口上抽:
“如果她看到自己辛苦生下来的女儿,现在竟然变成一个□□,就像是她当初一样,你觉得,她会不会后悔把你生下来……”
原本淡定的神色完全消失不见了,胭脂胸口剧烈起伏了起来,她狠狠的瞪着面前的何文远,胳膊挣扎了两下,似乎是想要扑上去杀人一般。
多少年了,她本以为自己早就可以刀枪不入,没想到不过只是短短的几句话,就刺破了她的心理防线,让她控制不住的失态。
而最让人觉得可笑的,就是让她失态的那个人,其实最在乎的根本就不是自己。
何文远说得对,如果她母亲还在世,看到她现在的模样,一定会后悔把她生下来,不是因为心疼她,不是因为她自甘堕落,而是因为她现在的样子会玷污贺家的清誉。
她知道,何文远肯定已经查出了这些事,要不然现在也不会利用这个来刺激自己。
她更清楚,她不应该这么激动,她应该像之前一样,把主动权都握在手里,耍着他们转。
可她再清楚再明白,却偏偏就是做不到,那些话就像是一根根针一般扎进她的心里,让她疼得几欲疯狂。
“其实何必呢?为了一个眼里就只有男人的母亲,付出自己大好的青春,大好的时光,就为了满足她自己的**,你觉得值得吗?”
见胭脂心里的防线已经一点一点被打破,之前从容淡然的模样再也不见,一双如水般的眸子恶狠狠的盯着自己。
何文远唇角微勾,脸上露出一丝笑容,声音刻意压低,在这阴暗的牢房里,带着些引诱和蛊惑。
听到这话,原本正陷入难言的愤怒于悲痛中的胭脂忽然间愣住了,她看着面前的何文远,脑海里回荡着对方所说那些话,神情不免有些恍惚。
回想起这数年来,自己为了达成母亲的愿望,所承受的那些痛苦,所放弃的那些东西,胭脂嘴唇动了动,眼睛蒙上了一层淡淡的水雾。
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女孩,在一夜之间失去了所有亲人,甚至连一个安身之地都没有,想要活下去都极为艰难,更何况是向着那么大的两个家族报仇。
花魁这两个字听上去好听,但不过就是权贵子弟富商巨贾们的玩物。
而为了赢得这个称号,她付出了多少呢,没日没夜的苦练着歌舞,学习着取悦那些男人的伎俩,那些让她自己都觉得厌恶的伎俩。
这真的……值得吗,贺家与她有什么关系,贺家还在的时候,她也不曾吃饱穿暖,贺家没了,她也没有因此而受到什么伤害。
所谓的报仇,不过是母亲自私的愿望。
母亲不愿意去承担那些痛苦,不愿意坠落这无望的深渊,就把所有的一切都推给了自己。
看似深情的追随那个男人而去,却全然没有考虑过年幼的她该如何活下去。
这样的人,如何配她付出自己的一切。
“她已经死了不是吗,你没有必要再听她的了,你完全可以有你自己的人生,贺家跟你又有什么关系,你从来都没有踏入过贺家的大门不是吗?”
见胭脂眼神恍惚,脸上的神情也显得有些动摇,何文远心里一喜,面上的表情越发的柔和。声音也越发的低沉充满磁性,带着些魅惑人心的味道。
眼神朦胧的看着面前的男子,听着那有些虚幻的声音,胭脂努力让自己保持清醒,可不知为何,不由自主的便顺着对方的话往下想去。
是啊,母亲都已经死了那么多年了,不过就是一个遗愿而已,她何必一定要完成呢,她完全可以解放自己,去过自己想要的生活。
“你太累了!放下吧,这不是你该背负的!把那个名字告诉我,你就可以解脱了,拥有新的生活……”
望着胭脂那越发迷离的眼神,何文远上前一步,幽黑的眼眸直视着对方的眼睛,双手轻柔的抚摸着胭脂脸颊,语气又放轻了些许,柔和的像是对着自己深爱的女子。
这幅温柔似水的模样若是让陆虎看到,估计会惊掉下巴。
毕竟何文远那可是出了名的榆木疙瘩,一向是不解风情的紧,别说是对陌生的女子,就是对他未婚妻都从来没这么温柔过。
不过这也说明了,强硬的男子其实也可以很温柔,就看他肯不肯做了。
“新的……生活……”
喃喃了两句,胭脂迷茫的看着何文远,脑海中的思维已经慢慢的陷入了迟钝,好像突然变傻了一样。
“没错,新的生活,一个孩子,一个温暖的家,一个……你爱的男人……”
何文远耐心的引导着,为了怕刺激到胭脂,让对方从这种状态中清醒过来,他甚至没有提那个男人的名字,只是简单的点了一下。
“家……”
似乎幻想到了那美好的画面,胭脂眼神虽然还有些茫然,但脸上却露出了一抹笑容,与之前刻意做出的假笑不同,这笑容显得十分甜美,充满了幸福的味道。
或许对于普通人来说,家其实并没有什么需要特别渴求的,那是很自然而然的事。
可对于常年漂泊,自幼就没有感受过家庭温暖,从来都是孤身一人的胭脂来说,一个温暖的家却是她可望而不可即的。
“你的家已经在那里等着你了,只要一个名字,你就可以回家了!”
见火候差不多了,何文远扫了眼墙角处已经快要燃尽的香料,开始了最后的引导:
“胭脂,你还在等什么呢,一个名字而已,家……才是最重要的不是吗?”
手指微颤,似乎被说服了,胭脂微微张口,像是终于要说出什么了,只是神色迷离,动作也很缓慢。
看得一直都很耐心的何文远,心脏也稍稍有些快速的跳动,恨不得上前帮对方一把。
能在二十多岁的年纪,一连破获几件大案,坐到正六品的位置,何文远自然不只是靠着自己的那点武功和家族。
事实上,衙门里远远有功夫比他好得多的人,而家世比他好的也不是没有。
他真正依仗的反而是他的推理分析能力,还有通过催眠诱惑突破人心里防线,让犯人不知不觉就交代出所知事情的能力。
从胭脂被带到审讯室以后,何文远看似什么都没有做,但其实审讯已经开始了。
他作势要对其用刑,并通过一系列手段,让其把注意力都转移到这上面来,从而忽略了房子里那淡淡的香味。
之后再通过言语上的打击,在**香发挥作用的时候,进一步突破对方的心理防线。
最后便是一点点的催眠引诱对方说出自己想要的事情,这一招在掌握了对方大量信息的时候,是最好用的。
而现在眼见着就要收获果实了,也难怪何文远会忍不住激动,这短短几句话的功夫看似简单,但背后付出的心血却海了去了。
别说珍贵的**香,只说那些资料就不是那么好收集的,更何况还要仔仔细细的分析。
刚调查出胭脂这个人的时候,为了能够得知对方的具体计划,何文远甚至半夜都拿着资料再看再研究,那一行行的墨字看得他都快吐了。
扬州府衙最年轻的总捕头,正六品官,也不是那么好当的,无数双眼睛都在盯着他呢。
这世间的荣耀,背后其实都需要付出同等的辛苦。
望着紧紧盯着自己,额头甚至都渗出了些汗水的何文远,胭脂嘴唇动了动,在对方那心跳越发剧烈的时候,却突然间露出了一抹趣味的笑容。
错愕的望着一瞬间眼睛便恢复清明的胭脂,饶是以何文远的沉稳,这会也不禁愣在了那里。
瞅着难得有些傻乎乎的何文远,胭脂忍不住大笑了起来,前仰后合的,那模样,若不是身体被绑在架子上,怕是会笑得滚到地上。
半响,胭脂才勉强止住笑容,她眼角带着几滴泪珠,语气中带着满满的嘲讽:
“我的何大人啊,您不会真以为您这小小伎俩,就能把我迷倒吧,官府的人何时都这般天真了……”
胭脂都笑成这样了,话又是直接敞开了说得,何文远哪里还看不出来自己刚刚是被耍了,脸色瞬间就黑了下来,不过很快便又恢复了自然。
面对犯人嘛,总是有输有赢的,不过既然对方都到了他的手里,那怎么炮制还不是由他说了算。
这个方法行不通,那再换一种不就行了,他可不是会沉浸在失败中的傻瓜。
见何文远并没有因为自己的戏弄而大发雷霆,原本正肆意嘲笑着对方的胭脂,这会也不笑了,感到有些无趣的同时,语气幽幽的带着些埋怨:
“何大人你不就是想问我,那个与我合作的人是谁,这些天又都做了些什么吗,哪里需要这般麻烦,你直说不就好了……”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小天使们的支持,这几天我会多更一点哒ヾ(?°?°?)??.
第32章 32
“哦, 这么说, 胭脂姑娘是肯配合何某的工作, 把事情都说出来了?”
没有被胭脂这明显戏耍的态度激怒, 何文远几个呼吸之间,就很快平静了下来,反而不动声色顺着对方的话问道。
虽然被自己的犯人掌握了主动权是件很丢人的事情, 但他所从事的行业,遇到这样的情况却也不是第一次了, 朝廷虽然强力, 但人心从来都是无法控制的。
这世界上有无数人都会被利益诱惑, 被恐惧威胁,但不惧怕这些的却也不少,而敢跟官府作对的, 很多都是这样的人, 想抓住他们的弱点并不是那么容易。
这需要日复一日,漫长的博弈和较量, 所以往往一个重大的案件, 即便有了线索和突破口,想要真正得到结果,也需要很长的时间。
而能够从事这种工作,并作出一定的成绩,何文远从来都不缺少耐心。
“想要奴家配合其实也不难啊……”
放软声调,胭脂扭动了一下身子,见实在动不了分毫, 可怜兮兮的目光便望向了何文远,见后者无动于衷的看着她,才垂下头来,有些哀怨的说道:
“何大人真是铁石心肠呢,其实奴家不过是个小女子罢了,大人您英俊潇洒,少年英杰,奴家早就仰慕已久,若能得您垂怜,奴家便是死亦无憾了……”
说着,胭脂还微微抬眸,眼神中带着些仰慕哀凄之色,那副楚楚可怜,一幅卑微祈求的脆弱模样,怕是个男人都不会忍住不动心的。
不过可惜的很,这自幼训练出来,在无数男人面前都堪称杀手锏的技能,对于一个冰冷的石头,显然是起不到什么预期的作用。
何文远没有说话,只是静静的看着胭脂在这里做戏,别说他现在专心仕途武道,并没有沾染女色的心思。
就算有,他也不会选择像是胭脂这样的女人,从那些被收集来的资料上看,被这个女人利用祸害而死的男子也不知道有多少个了。
别看对方现在说得无比真诚,仿佛真的仰慕他已久似得,但想想也知道,这番话对方怕是不知道在多少人面前说过了,信了那就是傻子。
见何文远冷冷的看着自己,似乎半点都没有被自己给吸引到的样子,胭脂虽然不至于泄气,但对自己的魅力却无疑是产生了一定的怀疑。
往日里虽然也有人能够免疫自己的魅力,但那无不都是上了岁数的糟老头子。
像是何文远这样年纪血气方刚的小伙子,就像是理智型的,不会为了一个女人而坏事,可也不该对她一点反应都没有啊。
这人莫不是下半身有问题吧,心里这么嘀咕着,再看向何文远的目光中不禁带了些怀疑还有同情。
被胭脂那诡异的眼神看得有些脊背发寒,何文远眉头微皱,忍住后退的**,开口说道:
“胭脂姑娘,何某希望,你接下来还是配合一点的好,若不然场面就不会像是现在这么好看了……”
若是这件案子,完全由自己做主,何文远不会选择现在就向胭脂下手,怎么都要等那几个被这女子拉上船的人都冒出头后,才不会打草惊蛇。
可无奈,林大人和家主可等不了那么长时间,对他们这些凡事都喜欢掌握在自己手里的人来说,多等一秒那都是个煎熬。
所以即便是不愿意使用某种暴力手段,在他准备的计划都宣告破产之后,也没有多少选择了。
“何大人!您不会真的那么狠心对奴家吧,奴家可是一个小小的弱女子,您堂堂一个男子汉大丈夫,欺负一个弱女子算什么本事呢……”
装作一副不敢置信的模样,胭脂微微瞪大了眼睛,语气中带着强烈的谴责意味,似乎何文远要做的是什么十恶不赦的事情一般。
没有被胭脂的这种语气刺激,何文远随手便把刚刚放下的鞭子拿起,在地上甩了一下发出清脆的响声,而后才抬起头来看着胭脂,神色严肃的说道:
“胭脂姑娘,何某劝你还是不要玩这种无用的把戏,这对你并没有什么好处!”
听出了何文远话中的警告意味,看着对方手上那拇指粗的长鞭,胭脂嘟了嘟嘴,虽然心里有些可惜,但还是很识时务者的放弃了继续逗弄对方的想法。
正所谓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她虽然不怕什么酷刑对待,可是这不是没必要的事吗,她又不是受虐狂,在有选择的情况下,干嘛让自己的皮肉受苦呢。
女儿家的身体可是很珍贵的,万一受损了留下伤疤,那多可惜啊。
慵懒的叹息一声,胭脂扫了一眼被绑得像是个木偶人的自己,明智的没有去奢求对方给自己松开,而是眨了眨眼睛,娇笑着说道:
“想要小女子配合,其实很简单的,只要何大人把你们那位家主大人还有林大人请来,小女子自然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眸光微亮,胭脂尽量做出一副真诚的表情,期待的看着何文远。
虽说计划了多年,但她的仇人地位太高,她的身份又很特殊,还真是从来都没有正面跟那两位见过,若不然,她也不会这么快就束手就擒。
何文远虽然带着官兵围了整个红坊,但毕竟是在水面之上,要想逃走总还是能找到机会的。
“胭脂姑娘这是把何某当傻子吗?”
嗤笑了一声,何文远不屑的瞅着胭脂,这女人莫不是当他第一天做捕头不成,竟然提出这么弱智的条件。
别说这女人不能相信,就算是对方说得都是真心的,那他也不可能同意。
别看人现在被绑得严严实实的,动都动不了,但这世上有太多不可防范的东西了,□□暗器,谁知道这个看似柔弱的女人能做出什么来。
“何大人不同意吗,那就算了……”
见何文远这般模样,胭脂神色一黯,显然有些失望,不过很快便又重新振作了精神,认真而坚决的说道:
“不过小女子有一句话想转达给两位大人,这何大人您……总不会再拒绝了吧?”
眉头微皱,何文远深深的看了胭脂一眼,心里清楚对方是故意这么说得。
先提出一个他不可能答应的事情,而后再退让一步,让他无法拒绝,这女子的心机还真是不浅啊。
不过想归这么想,关于这件事,他还真是没办法拒绝,纵然觉得自己可能中了对方的算计,却也只能是点点头应了下来。
见何文远点头,胭脂脸上顿时露出了一个灿烂的笑容,一双如水般的眸子微微弯起,不再是之前故作的妖媚,倒显得有些纯净,看得何文远都微微晃了一下神。
------------------------------------------------------------------------------------------------------
“什么?这女人什么意思,什么叫做人在做天在看,不是不报时候未到!她这是向我们示威嘛,都成阶下囚了竟然还敢这么嚣张!”
啪的一声重重拍在桌子上,听着何文远传达的这句话,何家的家主何庆顿时有些愤怒的说道。
其实如果是正常情况下,何庆是不会这么生气的,但架不住大半夜的被人吵醒,睡眼惺忪浑身疲惫困倦,结果还没有什么正事,就听到这么一句示威的话。
那他这暴脾气哪里压得住啊,再看向何文远的目光都不是那么友好了。
显然,是有些迁怒这个打扰他宝贵睡眠的侄子。
而面对着家主的怒火,何文远却很淡定的站在原地,并没有多少畏惧,脑海里甚至还有心思去琢磨那位胭脂姑娘,非要让他带这句话的意思。
单纯的示威?有这个必要吗?
落都落到别人的手里了,嚣张能有没什么好结果,那个女子看着也不像是这么愚蠢的人啊。
“何大人不必如此动怒,人都找到了,就不怕她能逃脱出去……”
说着,林如海看向站在大厅中间似乎若有所思的何文远,语气一顿,开口问道:
“贤侄与这女子接触的比较多,可能看出她说这话的用意?”
被打断了沉思,何文远倒是也不在意,他微微抬头,见家主和林大人的目光都向他望了过来,在心里默默组织了一下语言,而后开口说道:
“这女子能潜伏这么多年都没被发现,可见其心机深沉,若说她费尽心思让下官传达这么一句话,只是单纯的示威,应该……是不可能的……”
说着,何文远扫了眼自家家主和林大人的神情,见两人都是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样,便接着说道:
“依下官看,这句话与其说是示威,倒不如说是警告,警告我们不要对她动手,若不然便会遭到报复!”
这一点在牢里的时候,或许是被胭脂给戏弄的多了,何文远一时间并没有想到,现在安静下来,细细沉思之下,便很快想清楚了。
示威或许有,但更多的却还是警告威胁,用其逃脱在外的那些棋子来威胁,让他们不敢对她下手,从而先保住自己的小命。
不过若只是这般,那胭脂未免也太小看他们了,不管是家主也好,还是林大人也好,可都不是会接受对方威胁的人啊,莫非这其中还有什么隐藏着的意思。
这么想着,何文远的眉头又深深的皱了起来,他总觉得自己似乎是漏了哪里一般。
“怎么,贤侄又想到了什么?”
大厅里一共就他们三个人,其他的丫鬟下人都被撵出去了,何文远的模样自然是第一时间就被林如海发现了。
因为何文远刚刚的分析,与他所想的相差无几,让林如海有些欣赏,这会见这位在扬州城颇有名气的青年才俊如此纠结,他不由得便有些好奇。
“没什么,只是觉得……事情似乎不是这么简单,但一时之间却又想不出哪里不对……”
见林大人询问,何文远从沉思中回过神来,感觉到那一闪而逝的灵光就这么消失不见,心里忍不住暗叹了一声,面上却没有多少遗憾的表情。
见其如此,林如海笑着摇了摇头,没有说什么,只是扫了何庆一眼,便端起茶盏悠闲的喝了起来。
他最近的心情很好,因为昨日去看儿子的时候,那些大夫告诉他,儿子的情况很稳定,再继续治疗一段时间,只要不出什么意外,这天花就算是熬过去了。
虽然贺家的事情还并没有解决,但既然那女子已经被抓住了,无非就是时间的问题。
他也不用再像是一开始那般担心,敌人最怕的就是藏在暗处,一旦露了面,想对付就容易的多了。
见林如海笑而不语,何文远有些困惑的看向自家家主,不知道这两人再卖什么关子。
对此,何庆清咳了一声,便学着林如海的样子,端起茶盏没有理会,这年轻人啊,还是要自己多学会思考才是。
这般感慨着,瞅着那从小到大,就成熟稳重让人半点成就感都没有的侄儿,何庆就仿佛大夏天喝了碗凉茶一般,只觉得浑身都格外舒坦。
见两人都这幅神神秘秘,故作玄虚的模样,何文远真是忍不住想翻个白眼,都多大个人了,还玩这种猜谜语的把戏,真是够幼稚的。
不过考虑到自家家主那小得连针都比不上的心眼,何文远想了想,还是努力的控制住了自己吐槽的**。
他可不想以后在家的时候,被对方支使得东奔西跑,他弟弟那前车之鉴可是就在眼前。
只是心里却也更加疑惑了,林大人和家主的反应,都明确表明了,他定是有什么地方忽略了。
与此同时,翠云阁外,一个穿着黑色夜行衣,脸上罩着块黑布的男子,避过了大多数来往巡查的护卫,鬼鬼祟祟的来到了一处偏僻的墙角下。
四处瞅了瞅,见并没有人注意到这里,这男子轻轻的把耳朵贴在那墙面上,仔细的听了一会,见里面并没有什么特别的声音,终于有了行动。
深深的吸了口气,挽起袖子便借着墙下的一块石头,轻巧的跳了上去,落到墙上时没发出半点声音。
小心的伏在墙上往外面看了看,见四周依旧是没有出现什么人影,这男子松了口气,又往翠云阁里边看去。
这一看不要紧,脸色顿时就僵住了。
不大的翠云阁里,四面墙壁都站了不少护卫,手中没有火把,也没有半点声息,就像是活死人一般。
但此时他们的目光却都看向了他,那眼神不带半点感情温度,让他只觉得浑身发寒,心跳都停了下来。
咽了口吐沫,这男子脑海里只闪过两个大字,完了。
不过见那些护卫快速的朝着他靠过来,这男子又很快的回过神来,连忙跳下了墙壁,也顾不得隐藏行踪了什么的,就快速的向府外跑去。
只是这个时候才反应过来,却已经是太晚了,逃了没有几步,就被身后的护卫给打倒在了地上。
狼狈的倒在地上,看着四周围过来,在黑夜之中显得更为吓人的护卫,这男子畏惧的向后面退了退,而后才像是想起了什么似得,大声的叫道:
“我……我投降,我投降……”
听到这话,刚刚听到动静赶过来的冬儿简直都不知道该说什么了,就这点胆子,还学人家做杀手做刺客呢,简直就是侮辱了这两个词。
“你鬼鬼祟祟的跑我们翠云阁干什么来了?老实交代是谁派人来的?”
冬儿虽然一直在深宅大院里面长大,对这种事情从来都没有接触过,但她智商正常,都不用别人说,一看眼下这种情况自然知道这男子不是什么好人。
怪不得好好的,老爷往翠云阁里派了那么多护卫呢,原来是知道有人心怀不轨。
也不知道到底是哪个人竟然这么狠心,小少爷都这样了还不肯放过,难道真要把小少爷给害死了才甘心嘛。
这么想着,冬儿看向这护卫的目光顿时更加不善了,上前两步,便对其逼问道,审讯的事情,她自然是不懂得,但瞅着这男子怂成这般模样,也用不着什么技巧了。
而见她过来,原本正准备把这男子带走逼问的一个护卫,眉头微皱,顿时加快了脚步,抓着这男子的胳膊,就要把他给拖下去。
眼见这男子被拽得离自己越来越远,冬儿顿时忍不住了,她连忙跑上去几步,拉着那侍卫的袖子喊道:
“你这么着急做什么,我又不会把这人吃了,等我问完你再带走他,又有什么来不及急的……”
说着,见那侍卫根本连看都不看自己一眼,直接就绕开自己就要把这黑衣人带走,冬儿抿了抿唇,心中的疑惑更甚。
她甚至都没有来得及多想,直接一把就将那黑衣人的蒙面巾给扯了下来。
望着面前这张有些熟悉的面孔,冬儿瞬间瞪大了眼睛,甚至连那护卫带着黑衣人走了,都没有察觉,整个人完全傻在了那里。
直到翠云阁里的人见情况好像有些不对出来找她,冬儿这才勉强从恐慌中回过神来。
“你这是怎么了,不是说那个刺客已经被护卫抓住了吗,怎么吓成这个样子?”
沈姨娘原本就很关心刚刚外面发生的事情,这会又见冬儿额头全是汗水,一副失了魂的样子,就更是担心了,连忙追问道。
“不是刺客,若是刺客倒还好了……”
愣愣的坐在椅子上,冬儿只觉得心里一股股的寒意往上冒,浑身都快被冷汗给浸透了。
她原本是有过那样的猜测,不过很快就被打消了,哪里想得到,她的猜测竟然成真了,而且情况比她想象中的让人更加不安。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不是刺客,不是刺客还能是谁?”
被冬儿这话说得糊里糊涂的,沈姨娘也有些搞不清楚这是怎么回事了,不过瞅着冬儿现在被吓成这副模样,她心里清楚,这事怕是小不了。
“姨娘,我……”
冬儿闭了闭眼,深深的吸了口气,刚刚想将自己看到的说出来,就瞅见屋子里伺候的那些丫鬟,到了嘴边的话很快就又被咽了回去。
就连那些被老爷派来的护卫都是那般表现,就更别说是屋子里这些伺候的丫鬟了,冬儿可不敢在她们面前说那些话。
若是传到那位的耳朵里,她们怕是就更加危险了。
看出了冬儿的顾虑,沈姨娘站起身来,心里虽有些慌乱但面上却强自镇定:
“你们都先下去吧,这里有我和冬儿就够了……”
沈姨娘虽然是妾室,在林府里的地位并不高,但在翠云阁这一亩三分地,那说话还是很管用的,这些丫鬟都很听话的下去了。
见人都退下了,沈姨娘快步上前,在门口望了眼四周,见并没有人试图偷听后,才又快速的回到桌旁,压低声音有些紧张的问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