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轻暮不动声色地听着,冷不防靠近了他,收了笑容:“老伯,我身上经常阴冷阴冷的,不信您摸摸。”
他伸出手,在外面冻得冰冷的手搭在了老头儿手背上,冰得老头儿一个激灵。
他的脸刚刚还映在阳光下,这么忽然一靠近,不仅一张瓷白的脸就落在了阴影里,原本带着笑意的桃花眼也显得黑白分明,宛如那张水墨画上的浓墨留白似的。
“对了,我还容易梦到一些稀奇古怪的事,像是多活了一辈子似的,是不是你说的什么还魂借气啊?”
老头儿被他惊得往后一扬,却很快定下了心神,一言不发地看着他。
阮轻暮见吓不到他,悄悄撇了撇嘴。
他懒洋洋直起腰,重新站在了阳光下:“老伯,别开玩笑啦。我没钱算命的,穷着呢。再说了,我们学的是马列主义无神论,你可骗不到我的钱啊。”
老头儿却不生气,好半晌,才摇了摇头,看着阮轻暮的眼神有点微微的怜悯:“多一辈子有什么好,人活在这世上,那么多凄惨寂寥,苦难嗔痴,不如忘掉的好。”
阮轻暮一怔,终于收起了调侃:“孟婆汤是个好东西,这倒不假。”
老头儿悠悠地抱起手边的小暖炉,点点头:“是啊,不然什么都忘不掉,生生世世积攒下来,累也累死了。”
阮轻暮想了想:“可是有些事,还是想记得。别说下辈子了,有的人还想生生世世都记得呢,对吧?”
老头儿叹了口气:“小小年纪,别想不开嘛。”
一老一少在店铺里聊着生生死死的,谁也没觉得古怪。
阮轻暮忽然又开口:“但是到底要多少钱呀?”
老头儿被他这神转折弄得一愣:“什么?”
阮轻暮指了指画:“我来装裱的嘛,您这手艺,裱我这一幅画,怎么算啊?”
老头儿“哦”了一声,伸手点了点玻璃柜台下的一张价目表:“你要的这个档次,最高的那一档,自己看吧。”
阮轻暮伸头一看,瓷白的脸都快变绿了:“老伯,这么个四尺的件儿,这个档次的要880块啊!”
老头儿有点不高兴了:“瞧你,这画的水平都够得上得个什么青少年国画奖了,这行情不知道啊?红酸枝的边框,上好的夹宣,专门进的绫绢,浆子都得我亲手熬,这个价高不高,你以前没裱过?”
阮轻暮诚实地回答:“真没裱过,第一次来。”
老头儿冲着旁边一抬下巴:“要不我给你机器裱一下,松木边框,半小时就好,全套收你120块就行,你要吗?”
阮轻暮苦着脸,依依不舍地看了看那漂亮纹理的画框,又看看边上那些不上档次的:“那不行,我要最好的。老伯,我还是学生呢,能打个折吗?”
老头儿又凑过来瞅了瞅他的眉眼骨相,稀罕地感叹:“你这命格里带着富贵呢,不像是穷人啊。”
阮轻暮笑了:“大概上辈子把财运花光了呗。老伯,不瞒您说,这辈子我家穷着呢。”
老头儿被他弄得有点糊涂,苦恼地挥了挥手:“行了,和你投缘,500块吧,我就收你个材料钱。年前最后一单生意,就图个关门聚财了。”
阮轻暮笑得一双桃花眼眯了起来:“那就谢谢啦,我除夕前要,赶着送人呢。能保证完工吗?”
老头儿一昂头:“我给你赶工!我家就在这条街后面,就算关门了,你一个电话,我就给你送来。”
阮轻暮高高兴兴地问:“那敢情好,定金多少钱啊?”
老头儿翻了个大白眼给他:“我家从来都收全款,二十年老店,你还怕我把你的画弄坏了不成?”
阮轻暮的脸色又苦了下来:“老板,我手里真没钱,这几天还得去打工挣点钱来付款呢。您要是要全款,那我真的付不起了——您看,给您一百元定金行吗?”
他人长得好看,不仅一张脸精致俊秀,瘦高的个子更是颀长挺拔,站在这生意冷淡的小店门口就跟一幅古画儿似的,老头儿心一软:“行吧行吧!……”
阮轻暮从店里出来,在冬天的街头站了一会儿,有点垂头丧气了。
穆婉丽给他每个月的生活费有八百元,衣服鞋子另外由他妈操办,在男生中,只是伙食费的话,这个水准倒也不算拮据。
要不是开学时心里没谱,胡乱花了几次,倒也不至于有一两个月弄得那么寒酸,天天素材,顿顿豆芽。
可是毕竟他现在是不挣钱的,穆婉丽一个人养家辛苦他看在眼里,这项大的花销,要张口向穆婉丽要,又实在说不出口。
上辈子随便喝一壶好酒的银子,大概能抵得上现在全家一个月的伙食费;随便买个玉佩给小哑巴戴上,大概能抵得上小哑巴现在全身上下一百套行头。
画画用的也是最好的徽墨宣纸、湖州羊毫、歙县歙砚,哪像现在,偷偷摸摸去买了一套,只花了三百八,用起来是各种不顺,白瞎了他一手好画。
一学期下来,也就攒了几百元下来,全用在那套便宜笔墨纸砚上了,谁能想到,想要做个好的装裱带画框,还得五百块。
可真发愁啊!
他在陌生的街道上站了一会儿,掏出了手机,拨了一个号码:“唐班长,你上次说的那个事,现在还缺人不?”
唐田田在那边惊喜极了:“应该缺的呀,我堂姐说一直在找,但是上镜的男生太少了,找了几个都不满意。”
阮轻暮想了想:“一小时一百元是吗?我做五个小时。”
唐田田哭笑不得:“只做五个钟头吗?会不会像是玩儿……”
阮轻暮理直气壮:“我还要学习啊。”
唐田田也犹豫了:“也对哦,这学期寒假的作业好多。那、那我再问问我堂姐,你等我几分钟啊。”
阮轻暮斜靠在路边的栏杆上,正往街口走,忽然看见不远处有个卖冰糖葫芦的流动小摊贩。
他飞奔过去,买了一串,拍了张照片,发了过去。
“馋了吗?”他在冷风里搓着手,僵着手指打字。
果然,很快秦渊的回复就到了。
“想吃……”还配了一张小狗狗的动图表情包,躺在地上袒露着肚皮求投喂。
阮轻暮被逗得在寒冷的街头拼命忍笑。
哎,发现了。面对面时,这个人就面瘫冰冷一本正经,一隔了网线或者电话线,就各种生动活泼!
他慢悠悠地把一颗山楂咬掉了半边,露出了里面黄橙橙的山楂肉,上面挂着层晶莹剔透的冰糖,又得意扬扬地拍给对面看。
“谁叫你不回来,我自己吃了。”
y城,外面数九寒冬,萧条冷肃,可秦家的户外有个硕大的阳光花房,阳光从全透明的玻璃天棚上直射进来,温室效应下,整个花房都温暖如春,里面各种应景的花卉都开着,一派春光。
秦渊坐在花房里的茶几边,唇角的笑意浮了上来。
“没关系,剩下的那半个给我就好。”
阮轻暮站在路边,寒风顺着空旷的文化街吹过来,刺骨德冷,他打了个哆嗦,赶紧把衣领高高地竖了起来,可双颊却忽然热得有点儿烫。
秦少侠同学真是越来越随便了,上次抢了他吃剩下的烤鱿鱼还上瘾了是吧?
他忽然吭哧一口,把剩下的半个山楂也吃了,又发着狠,拍照给秦渊:“没了!有本事来抢!”
秦渊端着一杯红茶,看着那张欠揍的照片:“……”
“这算邀请吗?”他慢吞吞地打着字,“好的,接受了。”
阮轻暮呆呆地看着这句话,半晌才反应过来。
艹!……谁邀请他来嘴里抢啊????
第84章 问心无愧
秦渊说了那一句, 自己也心里怦怦乱跳, 又希望阮轻暮明白他的意思, 又有点怕他觉得自己言语唐突, 正想发张表情包过去遮掩, 忽然就注意到了阮轻暮冻得发红的手指。
再辨认一下照片后的陌生街景,他皱了皱眉:“你在哪儿, 外面吗?”
阮轻暮脸上烫得厉害,见他转移话题, 正求之不得,赶紧随口回答:“嗯,出来办点儿事。马上回去了,正在找公交站台呢。”
来的时候还舍得打车,回去就有点舍不得了——五百块的巨款还没着落呢!
秦渊简短地道:“发个定位过来。”
这要求有点突兀,阮轻暮却也没在意,顺手就把定位给了他:“我在文化街这边买东西呢。”
秦渊又问了一句:“你今天穿什么衣服?”
阮轻暮一愣:“啊?穿着那件蓝色羽绒服。”
秦渊很快又说:“站在那儿别动。”
阮轻暮等了一小会儿,秦渊没再发消息来, 正有点困惑, 忽然,街道上就开来了一辆网约出租车。
开到他身边, 司机大哥探出头:“这位小哥, 是家住爱民巷吗?”
阮轻暮愕然抬头:“哈?是啊!”
“上车吧,你朋友帮你叫了车,给了定位,说是姓秦的。”
阮轻暮愣愣地上了车。
车厢里开了很足的空凋, 一进来,整个人都暖洋洋的,他挠挠头:“我朋友在外地啊!这也能叫车吗?”
司机大哥笑道:“上车地点可以选嘛,他给了详细地址,又给了你的特征,说是蓝色羽绒服,长得特好看。我开着车一巡街,这不一眼就看见你了么。”
阮轻暮坐在后座上,忽然把羽绒服的帽子拉下来,包住了自己的脸,悄悄揉了几下。
啊啊啊……他说长得特好看!
打开微信,他简短地说:“上车了。请问秦少侠是不是最近照顾小姑娘,照顾得多了,有了保姆属性呀?”
秦渊很快回了话:“对,主要是你路痴,怕你变成走失儿童。”
阮轻暮正要反驳,手边唐田田的电话就到了,他赶紧打字:“回聊,我有电话啊!”
秦渊笑着放下手机,一扭头,就看见妹妹思泉正站在旁边,好奇地看着他。
小姑娘穿着一身正红色的名牌童装,乌黑发亮的头发间束着一串水晶发饰,一看就价值不菲,胸前戴着一串同款水晶项链,看上去又漂亮又矜贵。
他示意妹妹坐下,见小姑娘依旧盯着他看,不由得微笑:“干什么这么看哥哥呀?”
小思泉乖巧地坐下来,有点害羞地小声说:“哥哥刚刚笑得好开心啊。”
秦渊目光温和:“是吗?”
“嗯,真的!”小姑娘使劲儿点头:“哥哥以前都没有这样笑过呢。”
秦渊目光落在妹妹手里抱着的两本书上:“来花园做作业吗?有什么不会的,可以问哥哥。”
小姑娘眨眨眼:“这个哥哥肯定不会!”
秦渊好奇地伸手接过来,随手翻了翻,就是一怔。
《家庭主妇日常插花一百例》,《东方女德和西方淑女文化的结合》。
这都是什么乱七八糟的?
他坐在阳光下,细细看了几页,冷峻的眉峰蹙了起来。
“这是谁给你看的?”他看着小姑娘,虽然答案呼之欲出,还是想最后确认一下,“是妈妈吗?”
小思泉点点头:“妈妈说,女孩子要做小淑女哦。”
秦渊面无表情:“寒假没有作业吗?小学生的话,是不是现在都减负得厉害,所有有时间看这些?”
他刚刚还表情温柔,现在忽然变得冰雪一般,小姑娘吓得一瘪嘴,脸色有点发白:“哥哥……”
秦渊在心里叹了口气,站起身拉住妹妹的手:“带哥哥上楼,给我看看你的成绩单好吗?”
楼上,小思泉的公主房里,秦渊笔直地站着,看着妹妹的成绩单,心里一阵发堵。
他努力控制住自己不露出失望,和声问:“我记得小泉以前数学很好,还很喜欢上奥数班对吗?什么现在好像退步了呢?”
小姑娘察觉出来他的不快,怯生生地看着他:“嗯,妈妈说女孩子学数学不好,应该学别的。”
“应该?应该学什么?”秦渊淡淡地问。
“妈妈帮我报了舞蹈班、礼仪班、艺术品鉴赏班、还有插花班。”小姑娘轻声说,神色有点犹豫,“妈妈还说,以后再长大了,会接着学怎么观看珠宝……”
“珠宝鉴赏是吗?”
小姑娘连连点头:“嗯嗯,鉴赏!”
秦渊看着她:“那么,小泉自己的意愿呢?我记得你以前,是真的喜欢数学的对吗?很小的时候,爸爸问你长大想做什么,你还很骄傲地说,要做科学家?”
小姑娘低着头,脚尖在地上画着圈圈:“妈妈说,女孩子不要做科学家,很累的。应该把自己的气质提高,有很好的的礼仪,打扮得很美,又不俗气,这才最重要呀……”
秦渊额头青筋微微跳了起来,忍无可忍地提高了点声音:“不是这样的。女孩子喜欢数学、喜欢当科学家,都是很好的事,没有什么男孩子才该学数理化,女孩子就该学舞蹈插花的道理。”
小姑娘看着他严肃的脸,越发害怕,眼眶里泪珠儿开始打着转:“可、可是……”
秦渊看着妹妹可怜兮兮的模样,心里一软。他弯下腰,平视着妹妹:“小泉对不起,哥哥着急了点。”
小姑娘委屈地含泪看着他:“哥哥为什么生气呀?”
“哥哥不是气你。是生气小泉没有按照自己的喜欢,去学习知识呀。”秦渊温柔地伸出手,帮妹妹擦了擦扑簌簌落下来的泪珠,“假如小泉自己很喜欢插花和礼仪班,那当然也很好。可是假如因为别人的要求去做,还耽误了学习成绩的话,那就不对了。”
小姑娘似懂非懂地点点头:“那妈妈说,女孩子不用成绩好,只要将来能漂漂亮亮的,找到一个真心喜欢自己的男孩子就可以了,这也不对吗?”
秦渊定定地看着妹妹,强压住心里的不适:“当然不对。你和班上的男孩子们一样,学习应该让自己变得更好、更强大,而不是为了讨好男生们,更不能把获得男人的喜欢当成人生目标,那就太悲哀了,明白吗?”
小姑娘想了想,正要回答,忽然门口就传来了声响。
魏清琏急步走了进来,俏丽的脸上带了点掩饰不住的羞愤,眼睛里微微带了泪意。
她默默无声地弯腰抱起女儿,帮她理了理头发:“小泉乖,妈妈带你去吃点心。”
她抱着小思泉往外走,可是到了门口,还是顿住了。
她转身看着秦渊,声音哽咽:“小渊,我自问没亏待过你,和你父亲结婚也是在你母亲死后好几年,你大可不必这么敌视嘲笑我——对,我嫁给你父亲是高攀了,可是我有什么错吗?”
秦渊愕然看着她,半晌深深吸了口气:“魏阿姨,我绝对没有嘲笑你的意思,我只是针对小泉的情况。”
魏清琏眼中满是羞愤:“把讨好男人当成人生目标,活得太悲哀,你就是这么想我的是吧?就算你心里这么想,可是你又何必在妹妹面前,这样诋毁她的母亲呢?”
秦渊看了看妹妹惊愕的脸,忍耐地看着魏清琏:“魏阿姨,这些话……不要在小泉面前说比较好。”
“明明是你在妹妹面前说的。小渊,你可真厉害啊。”魏清琏声音发颤,转身快步出了门。
秦渊站在原地,微微地闭了一下眼睛。
不该管的,是吗?……
午餐桌上,气氛压抑,小思泉怯生生地坐在长桌边,不敢看秦渊,魏清琏两眼通红,沉默不语。
秦祝枫眉头微皱着,左右为难地看着妻子和儿子,叹了口气。
清蒸粉红东星斑鱼上来了,秦祝枫正要给儿子夹,旁边的魏清琏抢先一步,夹了一筷子送到了秦渊碗里,声音微哑:“小渊吃这个,你一向喜欢的。”
秦渊抬起眼,瞥了瞥她红肿的眼皮:“谢谢阿姨。”
小思泉坐在边上,也要伸筷子去夹,魏清琏却温和地看了她一眼:“哥哥难得回家几天,他喜欢吃的,要让给哥哥吃,不是和你说过了吗?”
小思泉赶紧缩回了筷子,低下头默默扒饭。
秦祝枫皱皱眉,有点不快了:“家里是穷到吃不起鱼吗?”
他正要接着再说话,可是一眼看见儿子沉默的脸,又忽然顿住了。再说下去,好像是在偏袒女儿、看不得女儿受委屈一样?
魏清琏抿着唇,眼圈微红,不说话了。
秦渊盯着桌上那条鱼,伸手把盘子推到了妹妹面前,轻声说:“小泉也多吃些,鱼肉蛋白质高。”
他慢条斯理地夹起一块鱼肉,淡淡道:“以后小泉想接着学数学,脑子要聪明才可以哦。”
……
一顿饭吃得没滋没味,秦渊匆匆吃完了饭,片刻也不想多待,转身回了卧室。
午后的冬日阳光正温暖,透过大落地窗照进房间,在棕褐色的木底板上映着点点光斑。
他半靠在床头,点开微信:“在吗?”
阮轻暮也刚吃完了饭,正往门外走呢,他手机一刻也不离身,立刻就回了:“在,马上要出门呢。”
秦渊一怔:“怎么又出门啊,外面那么冷。”
阮轻暮一顿,半晌才小心翼翼地撒着谎:“帮我妈买点年货去,她忙。”
“年货还缺什么?”
阮轻暮狐疑地回了一句:“干什么?不会又叫个网约车给送来吧?”
秦渊:“……”
居然被他看穿了。
“阮阮,我想问你一件事。”他慢慢地打字,“假如我做一件事,所有人都会不高兴,那么我该不该做?”
阮轻暮一边给唐田田回了条信息,一边转头回反问:“所有人是谁?”
“我继母,我爸。或许我妹妹也会觉得我太严厉。”
阮轻暮走到公交车站,靠在了广告灯箱边,发了个嗤笑的表情:“他俩啊,又是什么合格的父母吗?假如他们不高兴,那一定是你对。”
刚说完,他又补充了一句:“反正你做什么,都是你对。”
秦渊无声地笑了笑,紧绷的身体终于微微放松了些:“都不问我什么事?”
远处,公交车缓缓驶近,阮轻暮跳上车:“那你说说呗,我闲着呢。”
秦渊把上午的事简单地说了一遍:“我是不是太逾越了?那是小泉亲妈的决定,我这个同父异母的哥哥,又有什么立场说三道四。”
午后的公交车上没什么乘客,阮轻暮走到后排,找了个能晒到太阳的座位坐下,接着打字:“你不管的话,无论你妹妹长歪成什么样,想必都没人指责你。可是真不管,你会心安么?”
秦渊出了一会神,终于说:“想必会一辈子都后悔。”
阮轻暮笑了:“那你就按着心意做就是,但求问心无愧。”
秦渊看着“问心无愧”几个字,怔怔发了一会儿呆,忽然只觉得心里豁然开朗。
他站起身,大步向秦祝枫的书房走去。
刚刚走到门口,才发现书房的门虚掩着,里面有人。
女人的声音带着轻柔的哭泣:“……我自问做继母也算做得算是合格,无论衣食住行,都算是用心,可是小渊今天的话,真叫我寒心。”
她抽泣声越发大:“他不喜欢我,我也不怪他。这世上只要是后妈,无论做得再好,都是吃力不讨好的,我明白。”
书房里传来秦祝枫小声的安慰:“没有的事,小渊从小就明理,你做了这么多,他怎么会看不见呢?”
“他怎么说我,我都没有问题,可是他在小泉面前,说我是靠取悦男人过活,这是不是……太过分了点?”
秦祝枫的声音有点烦躁了:“小渊肯定不是这个意思,你不要多心!”
魏清琏愕然瞪大了眼睛,泪水成串般落了下来:“我多心?……小孩子不会撒谎,你倒是去问问小泉,是不是小渊亲口对她说这些?”
秦祝枫终于叹了口气,看着比他年轻十来岁的妻子泪眼婆娑的样子,终究有点不忍。
他伸手揽过妻子的肩膀,安慰道:“行了,我知道你不会说谎。男孩子叛逆期,言语有点不妥,你一向宽厚的,多担待些。”
魏清琏靠在他怀里不说话了,半晌才轻声抽噎:“我也没想怎么样,只是心里难受得不行。你放心,我不会和孩子计较的。”
……秦渊站在门外,默默听着,忽然举手敲门。
门开了,魏清琏楚楚可怜的脸出现在门口,看见他,就是一愣:“啊……小渊?”
秦渊平静地点点头,看向父亲:“爸,我有事想和你谈谈。”
……门关上了。
秦祝枫拉过椅子,有点不安地招呼着儿子:“来来,坐。今天的事,你魏阿姨和我聊了聊,你放心,她不会有什么想法的,转身就忘了,毕竟一家人……”
秦渊看着他,表情冷静:“爸,我不介意她怎么想。我来,是想和您谈别的。”
秦祝枫一怔,赶紧笑着说:“哦哦,小渊想聊什么?我听着。”
“这件事,本来不该我过问。”秦渊淡淡地说,“可是小泉是我的妹妹,我看着她出生,看着她长大,并不想看着她被魏阿姨那样教导。”
秦祝枫愕然看着他:“你说什么?”
秦渊一字字道:“爸爸,您这么忙,有没有真正过问过小泉在学习什么?”
秦祝枫有点茫然:“小泉上的是本地最好的私立学校,怎么,有什么问题?”
“爸!您还记不记得小泉刚上一二年级的时候,数学特别好,还参加过竞赛?现在呢?”秦渊忍无可忍,脸上的神情微微激动。
秦祝枫恍然大悟:“女孩子小时候成绩好,大一点慢慢就比不上男孩子了,这也不用担心。差一点就差一点,难道要责骂和逼迫吗?”
秦渊深深吸了口气,“魏阿姨专心做全职主妇很好,我也愿意尊敬她的劳动。可是‘教子’是很重要的事,爸爸不该放手叫魏阿姨一个人承担,您也应该一起用心。”
秦祝枫张口结舌:“小泉每周都上不少很贵的培训班呢,我们很用心啊。”
秦渊失望地看着父亲,半晌才摇摇头:“小泉本可以不这样的。”
秦祝枫更加茫然了:“哪样?”
“妹妹生长在我们这样的富足家庭,完全可以肆意生长,而不是这么小就被预定走相夫教子的道路。”秦渊认真地看着父亲,面容俊朗,表情却沉肃,“我相信魏阿姨不会想害自己的亲女儿,甚至她觉得这样才对小泉最好。可是……这并不对。”
第85章 情侣装
虚掩的门被推开了, 魏清琏端着茶水, 脸色苍白地走了进来。
她不看秦渊, 只默默地帮父子俩的茶杯续了水, 然后又往外走。
秦祝枫尴尬地咳嗽了一声:“清琏, 你等一下。”
魏清琏顿住了身子,转过头, 眼睛微红:“我在外面都听见了。抱歉,我不是想偷听, 可是事关小泉。我……”
秦祝枫为难地看着她:“你意见怎么样?我觉得小渊说得有道理,小泉喜欢什么,随她去就是了,不用拘束着她。”
魏清琏秀眉扬起来,神色惊惶又不甘:“祝枫,我们才是父母,小渊还是孩子,怎么能……”
秦渊淡淡地打断她, 声音平静:“魏阿姨, 您给小泉看的书,说中国女性要贤良淑德, 您自己也真心赞同吗?”
魏清琏脸色涨红:“那当然了, 有什么不对吗?”
“那好。”秦渊点点头,神情微冷,“古代讲究女子从夫,还讲究长兄为父, 想必你也认同。那么这种大事,还是我和父亲做主,你和小泉负责服从就好了。”
……
秦渊站在市新华书店的敞开售卖区,身边的妹妹思泉正一脸开心地跟着他,不远处严叔警惕地站立着,不时打量着四周的人来人往。
“不着急,你可以在这里慢慢看一个下午,什么书都可以试试去翻看一下。”秦渊温和地说,顺手把一套装帧漂亮的百科全书搬下来,“有兴趣的,我们统统搬回家。”
小思泉兴奋地小声问:“那我以后,周日真的可以不去礼仪班了吗?”
秦渊神色淡淡的:“对。我和爸爸商量过了,把你不喜欢的那些培训班全都停掉。当然,除非你自己喜欢。”
小姑娘一张漂亮的小脸满是喜悦:“我不喜欢礼仪班,老师可凶了,还叫我们练习各种坐姿,累死了呀!”
秦渊眉心跳了挑,忍耐地安慰:“以后再也不用了。小泉喜欢的话,可以报一些游泳班,或者体能训练项目,同样可以让身体更加健康漂亮。”
小思泉欢呼了一声:“哇,我们班上有个女生会跆拳道,可帅了!有个男生往她抽屉里塞死掉的蚕宝宝,她一摸,就摸到了蚕宝宝的尸体……”
秦渊配合地做出生气的表情:“这可太坏了。”
“对呀!然后她就扑过去,用跆拳道把那个男生打哭了,哈哈哈哈。”小思泉哈哈地笑,眼神明亮。
秦源温和地问:“那她会被男生们讨厌害怕吗?”
小姑娘想了想:“没有哎,她学习好,打架又厉害,男生们很多人喜欢她呢。”
“所以你看,自己越强大,别人才会越尊敬和喜欢你,不是吗?”秦渊温声开导,“小泉以后假如觉得爸爸妈妈的做法有什么不合心意,可以认真地提出反对意见,特别是和爸爸多沟通,他会明白的,懂不懂?”
“那我可以先和哥哥说吗?”小姑娘眼巴巴地看着他,眼眶有点红了,“哥哥现在不住在家里了,我好想哥哥呀。”
秦渊在心里微微叹了口气,想起多年前小妹妹牙牙学语时的娇憨可爱,再想想以前辅导她数学题的情形,也有点恻然。
“哥哥以后考上大学,在家里的日子就更少了,可是小泉可以和哥哥微信联系,有什么不高兴和想不明白的,一定要第一时间说,我会给出建议的。”
“那我可以也报跆拳道吗?”小姑娘立刻问。
秦渊忍俊不禁:“可以的,但是不可以拿来欺负人。”
“嗯!谁来欺负我,我再打他!”
“没问题,那我去和爸爸说,跆拳道和散打,随便你选。”
旁边严叔侧着耳朵听着,心里微微一动:别的不说,这个选择,秦祝枫应该真的会同意。
毕竟在当年的阴影下,想必也会觉得有一点自保能力是好事吧。
小姑娘忽然又有点沮丧;“妈妈假如就是不同意呢?她说女孩子要优雅漂亮。”
秦渊淡淡道:“没事,她不是最温顺贤惠、最听丈夫的话吗?我们说服爸爸就可以了。”
小姑娘开开心心去书架上挑书去了,身后,严叔悄悄凑了过来,忍不住在秦渊耳边说:“你这孩子,管这些干什么?随便她妈教导去就是了。”
自从当年的惨事发生后,他就做了秦渊贴身的保镖兼司机,也算是看着秦渊长大,心里当然完全向着这孩子,长期察言观色下来,对这个后妈更是没什么好印象。
嫁进来之前说要丁克的,生了一个女儿还不甘心,三十多岁了忽然又生了个二胎,心里打的什么主意谁不明白?
幸亏这又是个女儿,要是儿子,那可不得母凭子贵,骑到没娘的秦渊头上去么?
要他说,秦渊就不该管,任由这个蠢女人把女儿怎么养,反正秦家还差这两份丰厚的嫁妆吗?
秦渊站在书架前,长身鹤立,淡淡垂着一双凤眼:“这是我妹妹。”
严叔在心里叹了口气,这孩子,就是太厚道了,以至于傻乎乎的,不懂得一点点为自己谋划。
“妹妹而已,你将来帮她们把把关,嫁个好人家就得了,难道还要培养成硕士博士,然后回来和你……”他心一横,索性挑明了,“和你争家产吗?”
秦渊放下手中的书,淡淡地说:“女孩子本来就可以继承家产,只要她们愿意,管理企业也好,读书深造也好,都没什么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