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乎是第一时间,他就发了一行字:“好,你随时来。”
想了想,他咬了咬牙,又追加了一句:“其实我一般下午就回去了。”
“好,我这就回去!”回复迫不及待。
秦渊看着那行字,嘴角微微露出了笑。
阮轻暮趴在书桌上,嘴角慢慢扬起来。
第34章 小哑巴
阮轻暮抓耳挠腮地想了半天, 又厚着脸皮回了一句:“那我也早点返校,已经迫不及待要学习了。”
回完了,也不敢看手机,自己拿头在桌上狠狠磕了一下。
————啊啊啊啊!不要脸,这话说出来自己都不信!
秦渊抓着手机,忽然快步冲进了健身房。
飞快地戴上拳击手套,他眼神晶亮, 冲着沙袋狠狠打了几拳。
不知道怎么,阴郁又灰色的心情, 好像忽然被春风吹散了, 露出了桃花般的色彩。……
第二天.下午吃完饭, 阮轻暮戴着耳机,听了一会儿听力,就心神不定地站了起来。
稍微收拾了一下, 装好下周带去学校的衣服和课本, 他跑出了自己的房间:“妈, 我想早点回学校, 晚上……”。
摘下耳机、打开房门的瞬间,外面的嘈杂扑面而来。
小芸的痛哭声压抑又嘶哑,穆婉丽焦躁的骂声响彻了院子。
“我草他xx的!天底下还有这么心狠手毒的人,这不是人。这是畜生!”
阮轻暮耳边挂着耳机线, 呆呆地看着那个大脑袋、身子枯瘦的小男孩, 眼睛蓦然瞪大了。
怎么回事, 这孩子是谁, 怎么一身的伤?
盲人技师小郑摸索着,抓起桌上的面巾纸,递给声音哭哑的小芸:“别哭别哭,接出来就好了。”
小芸嗓子不仅哑了,原本就失焦的眸子更是无光,薄薄的眼皮肿得厉害。
她拉着那个小男孩的手,扭头望着穆婉丽声音的方向:“穆姐,你跟我说实话……说实话,小桩他到底怎么样?”
小男孩大约五六岁的模样,同样死死攥着瞎子姐姐的手。
阮轻暮震惊地走近,蹲下身来,细细地看着这忽然冒出来的小男孩。
孩子穿着破破烂烂的小背心,裤衩垮垮的,松紧带旧了,松松地挂在腰间,可是小孩子太瘦了,胸肋骨一根根都数得清,那裤衩卡在了同样瘦骨嶙峋的胯骨上,好像随时会掉下来似的。
叫人触目惊心的,不是小男孩的瘦,而是他露出来的身体。
黄巴巴的肌肤上,到处都是青紫的瘀痕,一片片,一条条。有的地方颜色已经淡了,有的则结了旧疤。
门帘一掀,花臂男带着两个金毛小弟,急火火地冲进来:“叫到出租车了,在巷子口等呢,走走,送他看急诊吧!”
小芸颤抖着站起来,抓着小男孩:“我也一起去,邱哥,你带上我。”
被叫成邱哥的花臂男急得跳脚:“哎呀别添乱了,你一个瞎子跟着能干啥,到了医院我们还得照顾你,丽姐去就得了!”
穆婉丽急忙跑上去:“对对,我带着小桩去看个急诊,没事的话,很快回来。”
她刚上去抓小男孩的手,小男孩忽然就激烈地挣扎起来,嘴巴里“嗬嗬”地发着无意义的乱叫,一双黑葡萄的眼睛里满是惊恐,转身就抱住了姐姐的腿,死活不松开。
小芸一下子就又痛哭起来,反手抱住弟弟,可是她眼睛看不见,这一抱,就碰到了小男孩身上的伤,疼得孩子就是一缩。
可是缩归缩,他却没叫,任凭姐姐抱着他,身子有点发抖。
穆婉丽看得眼泪都快下来了,又不敢对小芸说什么,赶紧抹抹眼泪:“好好,一起去,你带着他。”
她匆匆从柜台里抓了一把钱,跟着赤着膀子的邱哥往外就走,忽然想起什么来,扭头冲着阮轻暮交代:“暮暮啊,你照顾一下小郑,有客人来就说今天不开门了。”
阮轻暮应了一声:“好,妈你放心去,我看家。”
房间里终于安静了,只剩下盲人小郑和他两个人、
“到底怎么回事?”阮轻暮叹了口气,发问。
刚刚他在自己的房间里戴着耳机,又关着门,完全听不见外面的吵闹,现在忽然出来,简直是一头雾水。
难怪昨天回家后,就觉得妈妈和小芸她们脸色不太对的样子。
小郑叹了口气:“上礼拜的事了,你上学嘛,丽姐当然不会说给你听。”
“那你说。”
小郑摸索着喝了口水,正要说话,门口探进来一个头。
老李头一眼看见阮轻暮,就吓得往后一缩:“哎哟小鬼头在啊?怎么了,人都哪儿去了?”
阮轻暮白了他一眼,总算没再动手:“今晚不开门了,走吧。”
老李头的眼睛四下转了转,果然没看到任何人,只得悻悻地放下门帘,嘟囔着走了。
小郑侧着耳朵听他走远了,才又接着说:“几天前吧,小芸忽然接到老家一个邻居的电话,含含糊糊地说,她不如把弟弟带在身边,寄养在他们大伯家,怕是不太好。小芸急了,死命追问,那个乡亲才说,他大伯一家子,对小桩可够呛。”
阮轻暮目光冷了:“他们虐待小孩?”
“是啊。欺负哑巴孩子不会说话、不会诉苦,又欺负小芸看不见。”小郑发白的瞳仁瞪着远方,“每个月从小芸这里榨钱,结果只有她过年回去那几天,才找别人家借几件好衣服给小桩穿上,叫小芸摸着放心。”
阮轻暮咬紧了牙:“这么王八蛋,也没人告诉芸姐一声?”
“她一个女孩子常年在外面打工,谁又犯得着得罪她大伯一家,碎嘴这个?”小郑苦笑,“这次是他家儿子拿砖头拍破了小桩的头,也不给治,满头满脸的血躺在家里,有个邻居实在看不过眼,才打听到小芸的电话,偷偷打过来的。”
阮轻暮一张俊脸微微发着青,牙缝里一字字问:“然后呢?”
“丽姐怕小芸一个瞎子,回去被他大伯欺负,就想了个办法。”小郑叹息,“她托邱哥带了几个人,直接扑到小芸的老家,打了个措手不及。果然一进她大伯家门,就看见这哑巴孩子被伯母拿着藤条打呢,人小不懂事,又是哑巴,只会啊啊地叫,邱哥说一进去,看得他肺都气炸了。”
阮轻暮想着刚刚看到那孩子满身的瘀痕,怒气陡升:“邱哥没打死那家人么?”
“打了。邱哥说他不管三七二十一,上去就狠狠扇了那死婆娘一巴掌,又照着拿砖头拍人的那小杂种屁股上踹了一下,然后抢了小桩就上了车。直奔县城车站,一口气把孩子给带回来了。”
阮轻暮恶狠狠地冷笑:“这么轻松就放过他们了?”
小郑苦笑:“那能怎么办?难道上去砍人再坐个牢?”
阮轻暮咬牙切齿:“他不是满身刺青,跩得很吗?我还以为是个狠角色。”
小郑诧异地问:“什么,他身上有刺青吗?我没给他按过。我瞧他挺和气啊,对丽姐可好……”
他忽然住了嘴,有点尴尬地笑笑:“邱哥是好人,对谁都好的。”
阮轻暮翻了个白眼:“然后呢?”
“邱哥带着小桩,其实昨天就回来了,怕小芸看到受不住,就和丽姐商量了一下,想先带孩子去看看病。可没想到,这孩子怕人,莫名其妙被几个陌生男人带出来,一路上一直咿咿呀呀地叫。”
阮轻暮点点头:“那肯定,换了谁都怕。”
再说也听不见,哄都哄不好。
小郑苦笑一下:“几个男人带个瑟瑟发抖的哑巴男孩,怎么看怎么不对,结果住的小旅店老板长了个心眼。”
阮轻暮惊讶:“怎么了?”
“邱哥他们几个人在房间里吃泡面呢,直接就被派出所的人上门抓了,怀疑他们是一窝人贩子。”
阮轻暮目瞪口呆,嘴里随口骂了一句“卧槽”。倒也是想不到!
好半天,他忽然又笑了笑:“不过,还是好人多。”
小郑也浅浅地笑了,没有焦距的眼睛看着他的方向:“是啊,小旅店老板人挺好。”
“刚刚丽姐接到电话,又带着小芸去了派出所接人,这才刚刚放回来。”小郑无奈地摇头,“所以正乱着呢。”
阮轻暮叹了口气:“那芸姐怎么打算啊?”
小郑说:“小芸说,以后死都和弟弟死在一块儿,再也不把他留在农村了。她刚刚给你妈……跪下了。”
阮轻暮吓了一跳:“干什么啊?”
“他说,以后她干活自己不留一分钱了,求你妈收留她弟弟住在这,不然……”他苦涩地笑笑,“不然她一个瞎子,带着个哑巴弟弟,怎么活呢?”
阮轻暮愣了愣:“我妈当然会照顾他们姐弟俩的,谁要她的钱啊?”
小郑嘴唇动了动,没说话。
他眼睛看不见,心里却亮堂,不知道怎么,他总是觉得,丽姐的儿子自从上次出事后,和过去像是两个人一样。
可是毕竟还是个孩子,把什么都想得这么简单。
他和小芸在这里做活,丽姐每人只收一半提成,不仅负担着店里的一次性用具、消毒毛巾、长期开空凋的高额电费,还要帮他们俩交各种保险,已经算是极为厚道。
丽姐也是要靠一个钟一个钟做活挣钱的,也要养一个儿子,现在小芸要带个弟弟住进来,吃饭上学、衣服用度,就算是自己一分钱不留,够不够还两说呢。
别的不说,这小房子住了他们几个人,已经算是很拥挤了,哪里还有空闲地儿?
阮轻暮看着他的脸色,忽然明白了什么。
“小孩子没地方住是吧?”他问。
小郑犹豫一下:“我晚上住按摩间的,实在不行,只有和我一起住了。”
阮轻暮站起身来:“行了,叫小孩子住我那儿。”
小郑吓了一跳:“不用不用,你别乱说。”
丽姐又不欠他们这两个瞎子哑巴的,本来就是好心才雇佣他们,抽成还少。哪有占人家儿子房间的道理,再大的脸,也不能这样。
阮轻暮没理他,冲进卫生间拿了拖把,把自己小房间里的地板使劲拖得干干净净,又跑到穆婉丽房里,找了床凉席出来铺在地上,把自己的枕头和毛巾被抱在了上面。
“别废话。那小哑巴今晚回来,就睡我的床,以后也都睡那儿。”他擦了擦满额头的汗,拍拍手,“我以后就周六回来睡一晚上,礼拜天就回学校,打一天地铺有什么。”
以前在野外又不是没露宿过,幕天席地、野草盖身,身边还有个素来爱洁净的名门公子,不也一样睡得挺舒服。
……
实验三中的操场上,一群男生分成两队,正在火热地打着对抗篮球赛。
傅松华高高跃起,一个漂亮的跳投,远远地压着三分线,篮球在空中划出漂亮的弧线,不偏不倚地进了篮。
暂停的哨子响了,他和几个队友一起,大步冲向球场边,伸手拿过方离递过来的冰矿泉水,痛快地灌了几口,得意扬扬地在方离身边坐下来。
“看打球好玩吧?我说你就该出来活动活动,晒晒太阳。”
方离无奈地“哦”了一声,小声说:“我不爱打球……”
傅松华低下头,看着他的脸:“以前戴个大眼镜,打球是不方便,现在不是好了吗?”
上次方离的眼镜被刘钧砸掉到地上,一条眼镜腿摔坏了,去修的时候,也没配到合适的镜架。
傅松华那天正好路过学校门口,一眼瞧见,就死活怂恿他配个隐形镜片,理由很简单,男生嘛,要打球、要上体育课,眼镜多碍事!
“来嘛,上场试试,我教你打球。”傅松华撺掇着,举起自己的小臂,花孔雀一样展示着自己隆起的腱子肉,“不锻炼怎么行?看到没,这才像个男人!”
方离瞥了他一眼,小声嘀咕着:“有什么了不起,谁没有……”
傅松华不乐意了,伸手就去撸他的衣袖:“还跟我呛声,你有吗?”
方离的校服本来就偏大,衣袖轻易地就被他捋到了肩头,旁边的几个校篮球队队员都哈哈大笑起来:“妈耶,麻秸秆一样。”
方离急了,猛地抽回了胳膊,秀丽的眉毛轻竖起来,忽然用力一弯手臂:“本来就有啊!”
可别说,乍看上去他的手臂的确极细,又修长,可是这样刻意隆起小臂时,还真有一块块肌肉若隐若现,线条柔和又漂亮。
傅松华愣了愣,不太相信地伸手摸了摸:“哎,还真有点?”
旁边的男生也好奇地想要伸手:“哎?”
汗津津的手刚伸出来,就被傅松华狠狠一把拍开了:“说话就说话,别动手动脚!”
队友被他打得手背都红了,忍不住怪叫一声:“靠,你自己还不是摸了?”
傅松华得意扬扬地搂过方离:“我小弟,刚收的。我罩着的就只能我能碰!”
“切,又不是你媳妇,还不准人碰了?”
方离低着头,白皙的脸上不知道是不是被太阳晒得,有点莫名的红。
另一个男生也有点好奇,看着方离修长漂亮的胳膊:“你这是练过什么吗?”
方离不吭声了,低着头默默地拧着矿泉水瓶盖。
傅松华忽然一拍脑袋,站起身来,把方离拉到了一边,躲开了别人的视线。
“对了,有件重要的事要跟你说。”他满脸严肃,眼神却乱飘。
第35章 爽约
方离一怔, 比他还要紧张起来, 红着脸:“什、什么?”
傅松华摸了摸口袋, 掏出来一张不记名的食堂充值卡,塞给他:“这里面吧,有点钱。”
方离呆呆地望着饭卡:“啊?”
“你用这个钱买点好吃的,荤菜放开了买!”傅松华看看四周, 小声说。
方离呆了一下:“这是干什么?”
傅松华尴尬地搓了搓手:“你和阮轻暮不是经常一起吃饭么,我瞧你吧, 家里也不是很富裕,那个小瘸子就更是超级穷。你俩那么瘦, 老是不吃肉,发育差可是一辈子的事。你买好吃的, 带他一起吃。”
方离嘴唇微微蠕动:“他、他不会接受吧?”
“嗨,你就说他每次都罩着你, 你感激, 所以请他客呗。”傅松华挠挠头, “再说了,关键是你也得吃好一点, 我也不能顿顿都跟你一起。”
方离怔怔看着他,手中的饭卡捏得死紧, 声音低得快要听不清:“你……你为什么对我这样好?”
傅松华嘿嘿笑着,伸手戳了戳他的额头:“那是我罩的人嘛。那就这么定了, 我会定期往这卡上打钱的。你尽管刷, 你和小瘸子爱吃啥, 就放开了买。”
正说着,他眼睛一亮,看着操场边小道上的一个人影,急忙大声喊:“老大,老大!”
长身鹤立的少年停住了脚步,站在那棵大香樟树下,向他们这边看来。
傅松华扯着嗓子喊:“你不是说明早返校的吗?怎么又来了?”
树影斑驳,照在俊美的少年侧颜上,有着平时少有的明朗,站在那里,芝兰玉树,眉目俊朗。
“嗯,家里停电了。”
傅松华不疑有他,高兴地跳了起来:“来都来了,打一场嘛!”
树影下的英俊少年摇摇头:“我有点事,先去寝室了。”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阳光正好,微风正醺,平时冷傲又寡言的他身上好像有着勃勃生机,整个眉目都舒展起来。
傅松华忽然想起那件事,扯着嗓子冲着他大喊:“老大,看微信。”
他从旁边的衣服里掏出手机,避着人,发了条消息:“老大你交代的任务搞定了。饭卡塞给方离啦。我办事你放心,没说是你给的,嘿嘿~~~”
几个篮球队的队员看着秦渊走远,在一边哈哈地笑:“你们班老大有阵子没和你打配合了吧,老傅你不行了,人家嫌弃你啊。”
傅松华跳起来,随手把喝剩的水往方离怀里一扔:“帮我拿着!”
他挽着篮球,生龙活虎地就往场上跑:“草,谁说我不行的,都给我过来,看我不虐死你俩!”
一楼走廊很阴凉,秦渊打开106的房门,随手关上了房门。
那张床桌的主人仅仅搬走了一天,整间寝室就好像空寂了很久似的,显得格外空荡,
他快速地收拾了一下自己行李箱里的东西,站在房间里,默默地掏出了手机
对话框还停留在上一次:“那我也早点返校,已经迫不及待要学习了!”
——那行字在手机上是规规矩矩的楷体,可不知怎么,却好像和主人一样,有着斜睨飞扬的神气。
秦渊坐在桌子前,打开了一本竞赛练习册。
心不在焉地做了半套题,看看时间,已经五点多了。
有过了一会,到了六点多的时候,房门依旧安静,没人进来。
他终于再忍不住,拿起手机,好半天,犹豫着打下一句话:“堵车了吗?来不来学校吃食堂?”
没回应。
一直到外面的天色渐渐暗了,晚霞的微光一点点在窗前消散,那个说好要早点返校的人都没有出现。
秦渊手机上的微信不时地响起来,傅松华的短信一直在跳。
“班长,你几点去食堂?”
“老大你吃了吗?怎么食堂找不到你啊!”
过了一会儿,换了语音留言:“老大你在哪儿上自习?2班那个眼镜仔学委在问呢,说你假如去竞赛班上晚自习,他有道题要请教!”
秦渊静静地看着,半天才淡淡地回了一句:“你叫他拍照给我,我写给他。”
……
小厨房里,阮轻暮挥汗如雨,忽然“啊”地惊叫了一声,一个盘子啪地摔到了地上。
小郑在外面吓了一跳,急急摸索着走到门边:“怎么了?”
阮轻暮慌忙叫:“你别进来,地上有碎瓷片!”
小郑比他还冷静点:“好好,我不添乱。你打扫时小心,千万别割了手。”
要命了,穆婉丽和小芸他们到现在也没回来,平时都是他妈负责全家人的饭菜,现在剩下两个人,一个是瞎子,一个是从没做过饭的公子哥,可总不能两个人就这么挨饿。
阮轻暮好不容易研究好电饭煲的按键,做上了米饭,又把几个剩菜热好,两个人草草吃完。
再笨手笨脚地刷完碗,把一切搞定的时候,已经到了七八点多。
终于又时间抽空看看手机,才看见了那行问话。
“堵车了吗?来不来学校吃食堂?”
安静地躺在那里,好像依旧在固执地等着。
阮轻暮甩了甩手上的水,愣愣地看了一会儿,叹了口气。
“我帮我妈做饭呢,赶不及啦。”阮轻暮想了又想,只能这么回了一句。
秦渊坐在寝室里,看着微信页面。
和妈妈在一起做饭吃饭啊,难怪。也对,母慈子孝、膝下尽欢,才是正常人的日常。
并不是人人都像他一样,父亲和再次怀孕的后母已经常住在别的城市,身边只有做饭的刘阿姨和保镖严叔跟着。
他淡淡地回了一句:“嗯,应该的。”
阮轻暮有点摸不着头脑,什么叫应该的?
抓着手机,他咬咬牙,忽然冲动地又回了一句:“我马上就回去!明天月考,家里好吵,没办法复习。”
秦渊抓起了书包,正要出门去教室,忽然看到这一句,就是一愣。
回来以后,他去哪里?是去他们9班的自习室,还是直接来这儿?来这的话,如果复习晚了……
阮轻暮没说,他也怎么都问不出口。
怔怔地站在门口,他有点心神不定地转过身,放下了书包。
他打开柜子,找了一床床单和备用枕头出来,飞身爬上了隔壁的空床,小心翼翼地铺在了上面。
就算不住这儿了,假如复习累了,想要休息一下呢?
……
阮轻暮收拾完地铺,抓起行李箱,就往外走,刚到门口,外面就传来了一阵吵嚷,一群人终于回来了。
穆婉丽搀扶着小芸进了门,花臂男邱哥背上背着那个小哑巴,跟在后面。
邱哥把小男孩放下,一屁股坐在椅子上,满头满脸的汗,张口就骂:“我艹他妈!气死我了!”
小男孩身上涂了不少药水,有的地方敷了纱布,后脑勺上还包扎了一圈,看上去脑袋更大了。
从邱哥背上下来,他第一时间就扑到了姐姐身边,默不作声地藏起了大半个身子,小心地从姐姐胳膊缝里往外看。
阮轻暮放下箱子,皱着眉:“医生怎么说?”
小芸还在默默流泪,穆婉丽接口:“万幸没大碍,都是皮肉伤,肋骨没断,头上那砖头拍的伤现在自己长上了,也没法子再缝针。”
小芸一听又不行了,泪水扑簌簌往下掉:“小桩,姐姐对不起你……”
小男孩什么也听不见,小芸的眼泪滴在他脸上,他昂起头,神色露出了点焦急,踮着脚尖想要去摸姐姐的脸。
阮轻暮蹲下身,小心避开他腿上的伤,把他抱了起来,送到小芸脸旁。
小哑巴伸出脏兮兮的手,慢慢地擦了擦姐姐秀丽的脸,喉咙里发出一声声焦急又嘶哑的“嗬嗬”声。
“我就不该那么心软,该拿刀把那一家子给剁了!”邱哥接过穆婉丽递过来的毛巾,擦了擦汗,犹自不忿。
阮轻暮抱着小哑巴,阴森森地扭头看他一眼。
“哪能这么爽快就剁死他们?要我说,得把那两口子倒吊起来,砍掉他们一双手,叫血慢慢流。再拿板砖把那小杂种的脑袋也拍花了,左边一下,右边一下。”
邱哥一拍大腿:“哎呀说得好,对我胃口,下次就这么办!”
穆婉丽伸手扇了他脑袋一下,不轻不重:“你给我闭嘴!不准带坏我儿子。”
邱哥被她打得往旁边一歪,委屈极了:“丽姐你讲点理,明明是你儿子血腥……”
穆婉丽转头看阮轻暮,泼辣的脸立刻换了柔情:“暮暮啊,别乱说,也别学电视剧里那些台词,多瘆人。”
阮轻暮笑了笑。
穆婉丽又转头瞪着邱哥:“好了,你也走吧。忙了几天,快点回去好好睡一觉。”
从跑去小芸老家救人,到千里奔波把孩子带回来,再被抓到局子里大半天,今天又背着小孩去医院,几天下来,可真折腾得够呛。
小芸站起来,哭着冲着邱哥的方向深深鞠了一躬:“邱哥,小桩不会说话,我替他谢谢您的大恩大德……”
邱哥吓得赶紧往旁边一躲:“哎呀可别这么说,你要谢就谢丽姐,我听她的!”
穆婉丽笑了:“行了,明儿中午来吃饭,我代小芸好好谢谢你。”
邱哥美滋滋地腆着脸:“丽姐,那我可不客气了,来一盘酸菜肥牛呗,上次吃过一次,我可馋到现在。”
穆婉丽狠狠瞪了他一眼,伸手把他推出了门。
阮轻暮把穆婉丽拉进了自己的房间:“妈,那孩子以后睡我的床,我这房间平时也没人,犯不上空着。”
穆婉丽看着铺在地上的凉席,愣住了。
再怎么好心,这也是她唯一的儿子,平时恨不得把最好的都给他,现在这么一间小屋子,还要儿子打地铺吗?
“暮暮啊,你别管——”
阮轻暮温和地打断她:“妈,就这么定吧。”
十七八岁的少年身量已经挺高,站在灯光下,脊梁挺直、笑容浅淡,像是夏天的风拂过修竹林间,眉眼中的神情有了大人的主张。
穆婉丽怔怔地看着有点陌生的儿子,心里一酸。
“好,那先这样……”
阮轻暮笑了笑,拉起身边的小行李箱:“妈那我走了啊。”
穆婉丽急了:“这么晚了还去学校?到那儿都得十点多了,宿舍楼万一关了呢?”
阮轻暮摇摇头:“没事没事,能赶上。”
他才不要坐公交车呢,这就出去打的,再穷也得尽快赶回去!
穆婉丽没办法:“行,那你走吧。”
家里这一团乱的,儿子留在这儿,还不如回学校呢。
她转过身,看着紧紧跟着小芸的小哑巴,叹了口气:“小芸啊,你松手,得给小桩洗个澡,他身上可真脏。”
虽然在医院处理了伤口,可是医生也不能给他全身清洗,邱哥他们几个大男人都没人能近得了这孩子的身,又抓又挠的,还呜呜地哭。
小芸泪水涟涟,艰难地开口:“丽姐,我、我看不见……”
小郑和她眼睛都不行,这个哑巴弟弟又不会开口沟通,总得有人照顾打理,可是自己什么都得靠人,心里只觉得又悲苦又绝望。
穆婉丽叹口气:“我知道,我来给他洗。”
她蹲下身子,去拉小哑巴,比画着做脱衣服的样子:“来,阿姨带你洗个澡,干净点,懂不?”
小哑巴忽然一缩身子,死死把头埋在小芸身后,再也不出来了。
穆婉丽和小芸拉了半天,小哑巴就是不撒手,一时间又狼狈又纷乱。
“哎呀这孩子到底多大啊,是不是不好意思?”
小芸小声说:“马上七岁了。”
穆婉丽有点惊讶。
看上去像是只有五六岁的样子,完全没有城里孩子这年纪的身量。
她又无奈又好笑:“就算七八岁了,怕老娘做什么?小郑倒是个男的,可是也看不见啊!”
正着急着,身后,阮轻暮的声音响了起来。
“行了,我来试试吧。”
……
卫生间里,阮轻暮放好一盆水,在边上放了个小塑料凳,把小哑巴按在上面坐下。
说来也奇怪,明明邱哥一路把这孩子救出来的,可是小哑巴就是怕他,一见到阮轻暮,反而听话得很。
从阮轻暮拉着他的手起,他就不闹也不叫,一声不吭地顶着个大大的脑袋,乌溜溜的眼睛盯着阮轻暮转。
阮轻暮点了点他的鼻头:“瞧你这小模样,又讹上我了是吧?上辈子死活要跟着我,也没落下什么好啊。”
一见这孩子,他就心里颤巍巍的,实在没办法不管。
跟上辈子他那个贴身小侍卫的长相像了个七八分,尤其是这双眼睛,看上去特熟悉,黑溜溜的,幽深又空茫,仿佛见惯了这人世间的悲伤。
小哑巴听不懂他的话,低着头,把黑乎乎的脚伸到了大盆的水里,忽然咧嘴,无声笑了起来。
阮轻暮看了看他光溜溜的小身子,叹了口气。
这也太脏了,可身上这么多伤,还有纱布什么的,既不能拿着淋浴龙头死命地冲,也不能按到浴缸里泡着。
阮轻暮拿起毛巾沾了点水,冲着小哑巴比画一下:“我给你擦擦,别躲啊。”
俗话说十聋九哑,大多是听力不行,听不到别人发声,自己才学不会说话。这孩子明明能咿咿呀呀地发出声音来,显然声带是好的。
小哑巴瞪着他,果然没躲闪。
小身子瘦得可怜,四肢伶仃,脖子也细得好像随时会断掉,可是一张脸却长得好,擦掉污渍后,露出了一张和姐姐一样清秀可爱的脸。
阮轻暮拿着毛巾,避开他身上的那些伤,一点点地擦拭着,不时恨恨地咬着牙。
再小心,也难免牵动那些虐打的伤,小哑巴有时候会忽然抽搐一下,轻轻叫一两声,更多的时候则乖乖的,低头呆呆看着那盆水,像是习惯了疼痛一样。
阮轻暮自言自语着:“你这么小,怎么也这么命苦呢?我以前身边也有个不会说话的小侍卫,不过他不是天生的。而且啊,人家可比你厉害。”
第36章 回忆
狭小的卫生间, 哗啦啦的水声里, 阮轻暮喃喃道:“他全家都被坏人杀了, 只剩他一个人躲在柴堆里,活了下来。我正好路过,救下他的时候,满院子都是血。”
小哑巴茫然抬头, 看着他。
“我把那些王八蛋制住了,塞了把柴刀给他, 想着他要是敢自己报仇,我就留他在身边, 假如不敢,我就把他送到别的农家,再留点银子。结果你猜怎么着?”
小哑巴听不懂,开始低着头自己玩着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