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跨界演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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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章

瞿燕庭了解这种情况,演员完全进入角色的状态,情绪大起大落,之后需要时间抽离,每个人的程度都不一样。

他念导演系时,曾学过导演和演员的沟通之道。某种意义上,导演像演员的心理医生,在拍摄的前中后,随时对演员的状态进行调整和干预。

瞿燕庭不确定陆文愿不愿意倾诉,先抛出一个问题试探:任树说,这是你第一次正儿八经地拍哭戏?

陆文嗯一声,染着浓重的鼻音:不止是拍戏,我活到现在,第一次这样哭。

那神情不似说谎,瞿燕庭道:说明你过得不错。

陆文承认这一点:所以我拍之前特别没信心,怕演不好。挨不挨骂倒无所谓,主要是大伙通宵陪着,我难为情。

现在顺利拍完了。瞿燕庭用表扬调动陆文的情绪,你演得很好。

陆文果然没忍住,美不滋儿地说:人家任导都鼓掌了。

瞿燕庭失笑,加强力度:你演得很好,出乎意料地好。

陆文心满意足地咧开嘴,兀自笑了。片刻后笑容一点点凝结,他闭上嘴巴,觑着桌面上那层灰尘陷入沉默。

半晌,他坦白:其实我作弊了。

瞿燕庭不解:什么?

陆文说:提到过世的父亲,当时,我想起我妈了。

瞿燕庭记得,陆文说过在单亲家庭长大,通过去世的叶父想到自己的母亲,说明陆文的妈妈也已经不在了。

他以己度人,或是修养使然,总归不会去追问。

而陆文说出口痛快许多,无意识地进入倾诉状态:我妈生我的时候难产。我没见过她,只看过她的照片,当时反正就想起她了。

你没有作弊。瞿燕庭温柔地说,是你妈妈在帮助你。

陆文的神情下一瞬很茫惚,在体味瞿燕庭的话,陡地,仿佛心里的结被解开了,他彻底放松下来。

陆文还没忘瞿燕庭独自坐在这儿的光景,他绕回去,想知道瞿燕庭是不是心里也有个结。

你刚才心情不好?

没有。

怎么没有,你可以告诉我啊。

凭什么?

我都告诉你了。

你主动说的。

明明是你诱导我说的。

我诱导你干别的,你干吗?

陆文不擅长话术,言语几句便被噎死了。他是好心,想充当电台知心小弟,或树洞,但显然瞿燕庭不需要。

他觉得瞿燕庭无论何种情绪,总是展露浅浅的一层,内心深处掩埋得很深很深。他没办法探知,也没有一份合理的资格。

陆文吃瘪,气闷地把湿纸巾夺回来:用完也不还我,我还要用呢。

瞿燕庭虽未倾诉,但成功地将心事抛诸脑后,开始欺负人:你用吧,多擦两张,不过现在擦玻尿酸也帅不回去。

陆文马上掏出手机,打开前置镜头,在破灯泡的死亡打光下看清楚。他的整张脸都哭肿了,眼睛更不必说,双眼皮撑得像两条刀削面那么宽。

我操!陆文惊得起立,我现在比叶杉更难过!

瞿燕庭本是开玩笑的,没想到这人的偶像包袱还挺重。陆文麻溜儿走人,边走边说:我要去敷面膜,先撤了。

至于么。瞿燕庭嘀咕道,演员演好戏就行了。

陆文急刹车,停下来郑重声明:我首先是一个帅哥,然后才是一名演员。

瞿燕庭难得语塞,娱乐圈最不缺的就是花瓶,每一个花瓶都竭力自证是合格的演员,他这位男主角大概有点毛病。

他不在乎地说:帅有什么用。

陆文欠揍地冷哼一声,暗暗拆穿:怎么没用啊,有的人就喜欢帅哥。一旦喜欢上,给戏拍,给资源。不知道多爽。

瞿燕庭听懂弦外之音,问:你遇见这样的人了?

陆文腹诽道,你装得真像。他回答:遇见了,就在咱们剧组。

瞿燕庭内心诧异,回神时陆文已经跑远了,他留在葡萄藤下,胡乱地思忖,等下一场戏开拍才回去。

依旧在302的卧室。

陶美帆收工了,下一场是陆文的独角戏。叶杉与叶母发生冲突的这一晚,凌晨夜半,叶杉梦见了去世的父亲,从梦中惊醒。

陆文换上纯棉的短裤背心,躺上床,整体布景完成两个月了,床单和被罩没换洗过,他浑身难受地靠着床头。

任树坐在床边:小陆,你太僵硬了。

陆文一动不动:嗯。

你嗯个屁,动弹啊。任树掀开被子,露出陆文伸直的双腿,帮他摆姿势,你平时这样睡?不抽筋啊?

瞿燕庭抵达门口,脚步一顿,目睹任树掰开陆文的膝盖,捉着陆文的小腿弯折出一点角度,他盯着床边,默默走到位子上。

任树说:小陆,你躺下。

陆文滑入被窝,怕枕套蹭到脸,仰面朝上。被子搭在胸口,肩膀和手臂都露在空气中。

他问:导演,我脸还肿吗?

任树瞥陆文一下,脸还可以,双眼仍然红肿,特写拍出来会不好看。他叫助理拿来一只冰袋,压在陆文的眼皮上,冷敷一会儿。

陆文:导演,把我拍帅点嗷。

简单。演得烂,任树就发火,演得好,就给好脸色,长这么帅,我想拍丑都费劲。

镜头从床边切,人物的位置要控制好。任树抓住陆文裸/露的肩膀,拧过来翻过去地摆弄,找最佳角度。

陆文翻身翻得头都晕了,直哼哼。

瞿燕庭冷眼旁观,手捧冷掉的浓茶,蹙一下眉,很浅,

找好角度,替身在上铺就位,任树返回座位上,才看见瞿燕庭回来了。他问:去哪转了一圈?

透了透气。瞿燕庭道,余光打量对方的脸色,疲惫掩不住好心情,高兴什么呢?

任树回答:我当导演还能高兴什么,拍得顺呗。上一场小陆演得特别好,你也看见了,是吧?

瞿燕庭说:不知道这一场怎么样。

应该没问题。任树道,叶杉的试镜片段就是这场戏。

屋内没开灯,照明师将灯光设置在窗外,白色的,像洒进来的月光。镜头先切上铺,叶小武趴在床上呼呼大睡,一条腿伸出来,小腿垂在半空。

叶杉平躺在下铺,歪着上半身,左颊贴在枕头上。他的额头有一层亮晶晶的汗,微微张开嘴唇,喘着气,在床褥间翻来覆去地挣动。

猛地,叶杉睁开双眼,从梦中惊醒了。

许是因为叶母的一番话,他梦见了离开十年的父亲。

叶杉揪紧被子,瞪着上铺的床板缓了许久。一闭上眼,梦中的画面铺天盖地,他再也无法入睡。

抹掉满头冷汗,叶杉坐起来,轻轻下床,把叶小武的腿塞回去,为对方掖好被子。

他到桌前坐下,拧开台灯,闹钟显示凌晨三点半。笔记本已经撕碎,用不着再记录,他枯坐在椅子上发呆。

良久,像是攒够了勇气,叶杉弯腰将最下面一层的抽屉拉开,里面放着一张褪色的旧信封。

叶杉拿出信封,小心翼翼地打开,从里面抽出来一张老照片和两张电影票。

年头太久了,票根泛黄、发脆,印刷的字迹也变得模糊。这是叶父生前买的,电影的名字叫《天堂回音》。

叶杉看了一会儿,放下电影票,拿起叶父的老照片。

此时的场景与试镜片段重合,监视器画面里,陆文双手捧着照片,靠在椅背上,镜头从侧面一点点切近景。

任树对瞿燕庭说过,试镜的这一段,百分之八十的演员都哭了,轻则泪流满面,重则放声嚎啕,哭不出来的就龇牙咧嘴。

他当时的评价只有一句,代入叶杉,你们不怕把叶小武吵醒吗?

瞿燕庭看着屏幕,特写镜头下,陆文坐在椅子上,脊背微躬,身体和精神都是松弛的。他静静看着照片,脸上没有一丝痛苦,他的眉,他的眼,他的唇峰嘴角,在淡淡的月光下透着安然。

一条长镜头拍完,瞿燕庭发现,陆文自始至终都没有眨眼睛。

许久许久,陆文抿住唇,似乎是笑了。

他用指腹摩挲照片的边缘,而后移动到人像上,将要触摸到叶父的脸时,停下来,指尖颤了颤,最终恇怯地收回了手。

陆文把照片和电影票压在一起,动作缓慢,看上去那么舍不得。他装好放回抽屉,仰起脸对着窗,一直没眨的眼睛终于觉出酸涩,漫上两团雾,从眼尾落下两行滚烫。

瞿燕庭手臂一热,是任树靠过来,悄悄地对他说:明白我当初为什么选他了吧。

明白,瞿燕庭上一场戏就明白了。

任树压抑着激动,也像是押宝:小陆照这个势头、这个水准发展,以后不愁没戏拍、没资源。

倏地,瞿燕庭神情微动:这么肯定?

任树正在兴头上,夸口道:至少我欣赏他,我也算个有点名气的导演吧?

短暂的死寂。

任树。

怎么了?

瞿燕庭略带迟疑地问:你喜欢帅哥么?

任树:啊?

第23章

问出口, 瞿燕庭觉得智商被陆文拽低了, 是谓近墨者黑。

大一,瞿燕庭还没认清系里的同学, 任树已经谈上了女朋友, 是一个舞蹈学院的女孩。大二期末分手, 任树喝得酩酊大醉,抱着床梯子撒酒疯:燕庭啊!我他妈再也不相信爱情了!

瞿燕庭改口:我的意思是, 你喜欢颜值派还是演技派?

我都喜欢。任树回答, 最好又有颜值又有演技。

瞿燕庭就此略过这个话题,大夜疲倦, 脑子不转弯, 他实在猜不出陆文暗示的人究竟是谁。不过转念想想, 猜到又如何,他根本没立场管那么宽。

拍完最后一镜,任树喊道:好,过!

灯打开, 房间骤然变亮。熬到收工了, 工作人员急忙涌进来收拾, 替身演员从上铺起身,形成一片乱糟糟的热闹。

陆文依旧坐在椅子上,没动。

小陆?摄影师叫他一声,还不收工啊,怎么了这是?

瞿燕庭循声看过去,陆文背对他, 无法窥探表情,颈后微微凸起一块椎骨的痕迹,说明头压得很低。

这场戏陆文感同身受,从小到大,他都是以这种方式怀念未谋面的母亲。又过去二三秒,他抬手擦了擦脸,离开椅子,顶着泛红的眼眶。

瞿燕庭猜到了,但假装不知,开玩笑问:刚才睡着了?

陆文顺势下台阶,故作含糊地答:嗯困死我了。

最混乱的几分钟过去,摄影组走得差不多了,腾出点地方。孙小剑挤进来,伺候陆文卸妆换衣服。

挪到床边,陆文忘记悲伤,浑身矫情地问:在这儿换?

太晚了,去化妆间或房车上太麻烦,在这里换完直接收工。孙小剑最烦事儿逼,说:都是大老爷们儿,你还害臊啊?

陆文受不了激将法,登时脱掉背心:我怕大家看见我的魔鬼身材,嫉妒。

他说着,朝墙边瞅。任树正在打一个长长的哈欠,眯起了眼睛,瞿燕庭敛起剧本,低头玩手机,根本没一个人关注他。

任树打完哈欠,说:早知道这么顺利,就不让你过来跟着熬了。

没事。瞿燕庭在给司机发消息,让对方在巷口等他。

任树累得够呛,抽出一支烟点燃,用尼古丁解乏。吞吐不过两口,剧务跑进来问:任导,您现在走吗?

废话。任树给问蒙了,不然我留下打扫卫生?

剧务讪讪的:大夜留了五个司机,有一个去送陶老师,一直没回来,他拿着a2-3的车钥匙呢

任树就坐a2-3,无语道:给他打电话啊,让他赶紧回来。

打不通剧务说,语音通话也没接。

干大夜最怕司机和后勤熬不住,给你掉链子。任树顿时火了,扯着烟嗓要发脾气,被瞿燕庭及时按了一下肩膀。

瞿燕庭估计其他车都开走了,这时间也不好叫车,否则剧务不会来找骂。他道:别等了,坐你的保时捷回去。

任树忘了自己有车,说:那先送你。

瞿燕庭摇摇头,一来一回天都亮了,他让任树直接回酒店休息,自己可以多等一会儿,联系酒店的车过来。

床边,陆文刚提上裤子,孙小剑帮忙挡在一边,结果噌地一下,那孙子猝不及防地蹿走了。

他吓道:我靠!我走光了!

孙小剑已经蹿到编剧和导演那儿,竖耳朵听半天,逮到绝佳的机会献殷勤,他怎么能错过:瞿编,您如果不嫌弃,坐我们的车一道回去?

如此安排最便捷,瞿燕庭懒得拖泥带水,答应道:行,那一起吧。

凌晨四点,正是又冷又黑的光景,片场逐渐抽空,小区外的老街和夜色一样幽暗,路灯点缀着几抹残黄。

瞿燕庭回休息室拿文件,耽误了几分钟,出来后人迹寥寥。从小区拐到街上,再步至巷口,走近了,发现墙根底下戳着个人。

陆文戳了十分钟,孙小剑拎着包先上车收拾,命他在此处等候,护送瞿燕庭穿过打劫都施展不开的小巷。

等我?瞿燕庭问。

陆文回答:不等你,还能等一场山城艳遇吗?

瞿燕庭不禁佩服陆文的体力,结束一天一夜的拍摄,尚有力气抬杠。他却累了,默默抬脚走人。

陆文落在瞿燕庭身后踏入窄巷,周围漆黑无光,穿堂风若有若无。他揣着手,被伺候惯了,没有打开手电照明的觉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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