孔擎是这赌坊的管事,平常不怎么过来,场子里的伙计瞧见他赶紧跑过来:“孔爷,您来了。”
伙计一边打招呼一边看向孔擎身后的薛清欢和长喜,孔擎挡住他的目光,说道:“楼上有空间儿吗?”
“有有有。您跟小的来。”伙计见孔擎都对身后两人很客气,自然不敢怠慢,领着他们上楼去了。
楼上的空间儿是专门给一些大额赌徒们准备的,从楼上就能看见楼下大堂里的赌桌。
薛清欢进门之后,就站在窗户边上往下看,长喜先找到目标,指着大堂中的一处说道:
“小郎君你看,在那儿,那就是张渚。”
薛清欢顺着长喜指的方向看去,一张大大的赌桌旁,围了好些人,正中心站着的不是那日她在张家看见的抢小妾钱财的张渚又会是谁。
果然如大王所言,是个烂赌鬼。她让长喜在各大赌坊随便找了找就找到他了,今天得知张渚来了福远赌坊,这才找了孔擎一道前来。
孔擎见薛清欢找到了要找的人,将赌坊伙计喊到前来问道:
“那个穿褐衣的人什么来头?常客吗?”
伙计看了一眼,回道:“哦,他呀。常客常客,听说是也是什么官人,具体不知道,赌的还挺凶。”
薛清欢从旁开口:“那人借过钱吗?”
伙计不知道该不该回答薛清欢的问题,看着孔擎,孔擎点头过后,伙计才敢答话:“以前借过,不过近来不敢借给他了。”
“为何?”
“之前借给他,他没钱还,咱派人找过他麻烦,不过他家好像真是什么当官儿的,当官儿的咱可惹不起,宁愿不借他,少赚他些钱,也比将来惹事要好啊。”伙计说。
薛清欢了解,赌坊这种地方自然不愿意招惹上官府,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很正常。
“借。我看他今儿手气也不怎么好,他要开口借的话,就借给他。要多少,借多少。”薛清欢说。
孔擎问:“这要是借出去收不回来怎么办?”
赌坊借出去的银子那都是九出十三归,一般人不敢赖账,可要真遇到横的,他们就只能认倒霉了。
“收不回来……就让他拉人进来。只要拉个有钱的进来赌够他的借款,就免了他的欠账,若赌不够,剩下的再叠加到他身上,照常按利息滚便是。”
薛清欢语调平常的说。
孔擎和伙计一下就明白她的意思,借钱给张渚,他要还不起就让他拉身边有钱的朋友进来,要是他朋友赌不够他的欠款,就利滚利加在他身上。
好赌之人赌到兴头上,只要给钱他就敢借,当时绝不会管自己能不能还的起这件事,等他把借的钱全都输掉以后,突然告诉他有个办法可以免掉欠款,就是找他身边有钱的朋友来,让他朋友在赌场输够数目,他就可以从这欠款中解脱,赌徒是没有任何尊严和理智的,绝对不会放弃这个机会,会把他身边他认为一定有能力赌够他欠款的人拉下水。
而张渚身边关系好的人里,最有钱的就是安乐侯府的长房长孙薛襜。薛襜其人好酒色,赌这方面倒是不怎么沾,到时候能不能把薛襜骗到赌坊来,就要看张渚的本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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几天之后,薛清欢在常府的走廊里晒糯米,每一颗都是她精心挑选的,等到晒干以后,可以用来做糯米酒,给大王用热水温一温就可以直接饮用了。
赵肇坐在躺椅上,腿上盖着薄毡,眯着眼睛晒太阳,偶尔起身喝一口茶,两人对望两眼,十分默契。
韩介急急忙忙跑进竹园,来到赵肇和薛清欢面前拱手,说:
“小娘子所料不错,不过几天的功夫,张渚就把借的一千两全输了,昨儿他带了薛襜到赌坊,那薛襜一个下午,连带赌坊借给他的总共输了小一万,晚上硬是被他们家的奴仆拉回家去了,若非如此,还会输的更多。”韩介在暗地里盯着这件事,开始还不怎么相信张渚会带人来赌,没想到他效率这么高。
“现在怎么办,依法炮制,让那薛襜再拉朋友来去赌吗?”韩介问。
薛清欢抬眼看他:“再拉人去,我赌坊还开不开了?”
韩介一愣:“啊?那你让张渚带人去,不就是为了让那些阔少多多借钱,多多欠钱吗?”
“让他们借钱不过是个药引子,哪能长此以往的做下去。”薛清欢说。
“那薛襜的帐总是要要回来的吧。”韩介问。
“嗯,帐是肯定要要的,我已经吩咐人大张旗鼓的上门要去了。”薛清欢说完之后,韩介震惊:
“小娘子莫不是在开玩笑?你知道那薛襜是谁家的吗?安乐侯府!侯府的郎君,你怎么好派人上门要账?”
“不行吗?大王。”薛清欢问。
赵肇微微睁开眼睛,反问道:“为什么不行?那赌坊的欠条是薛襜自己写的。”
“正是!我又不指望他去借第二回 ,欠债还钱,债主上门要账再正常不过,放心吧,侯府家大业大,不至于连几千两都给不出来,帐肯定能要到,关键是什么?我得让人去要闹!闹得邻里皆知,闹得街知巷闻。”薛清欢筛了筛糯米,挑出两颗长坏了的。
韩介虽然不知道这突然冒到主子身边的小娘子到底想干什么,但大王显然纵着她,韩介也不能说什么,拱了拱手正要告退,被薛清欢喊住了:
“急什么。事还没吩咐完呢。”
韩介再度回身,只听薛清欢又道:“侯府那边我派人去大张旗鼓的要账,张家这边也不能松懈。”
“小娘子想如何?张家这边的帐按照你的规矩,是已经清了的。”因为张渚已经拉了个朋友来赌够了他的欠款,按理说他的帐已经两清了。这一条韩介记的很清楚。
薛清欢点点头:“是啊,他的帐是清了。可我没说要他还账,就是单纯的不想放过他,我已经让人找了个隐蔽的地方,把张渚给绑了。”
“……”韩介呆呆的看着薛清欢:“绑,绑了?”
薛清欢神色如常:“嗯,绑了。不过你也知道,大京我不熟悉,我找到人办事牢不牢靠,找的地方安不安全这些还是要靠十三你暗中盯着才行。”
“盯着倒不是什么大问题。就是你绑张渚做什么?大京律法明令禁止绑人勒索,若是被查到可是要充军流放的。”
韩介是越来越不懂了,眼前明明是个娇滴滴的小娘子,怎么做的事情都那么出格呢?绑架在她嘴里说的那么轻松,是他对一般小娘子的认知有问题,还是这个小娘子有问题?
“被查到要充军流放,所以才要你盯着别被官府查到啊。”薛清欢说。
韩介还想说什么,只听赵肇开口:“你且去办,务必办妥。”
大王开口,韩介无话可说:“是。”
薛清欢见赵肇既然开口了,那就干脆多吩咐一点,免得韩介心里头犯嘀咕:
“对了,张渚我的人已经绑了,麻烦你再去义庄找几个无主的尸体,切几根手指,割两个耳朵下来。等到张家开始找张渚的时候,你派人直接送信到张家后宅中,顺便搭一根手指和一个张渚的信物,要张家准备五万两银子做赎金,两天后交钱交人,要交不出钱,就继续给张家送手指,送耳朵,这些都随意,你自己看着办,务必要让张家人相信,张渚还活着,但却在活受罪。”
韩介的后脊梁背都被薛清欢这段话给说凉了,好半晌才哑着嗓子问:
“可这都是为什么呀。你要是想杀了张渚,直接杀便是,每天送根手指,送个耳朵给他家人,这折磨的是张渚还是他的家人?”
薛清欢直言不讳:“当然是他家人了。我跟张渚无冤无仇,没必要伤害他。”
“……”
敢情您都这样了,还不算是伤害了他吗?这小娘子来路太不正了,自家大王莫不是被她迷了眼吧。
“那为什么是五万两?既然绑了人,干脆多要点好了。”韩介说。
薛清欢却摇头:“五万两这个价格正好,张家不至于给不起,一时又未必能凑齐。这样才能让他们更焦虑,更害怕啊。”
韩介后背发凉,太可怕了。不敢再问下去,以免在听到什么毁灭三观的话,领命后就告辞退下。
“十七这招挑拨离间釜底抽薪用的很妙呢。”赵肇向来不吝夸赞。
薛清欢把挑好的糯米倒入一旁的白瓷罐中,回道:“嘿嘿,妙不妙的,都是多亏大王给我底气。若非如此,我哪能这般得心应手。”
“先是让张渚带薛襜去赌,薛襜输了很多钱,你再派人去侯府大张旗鼓的要债,薛襜为了自保,肯定会说是张渚带他去的,侯夫人定会责怪张家带坏她的好孙子;而这个时候张渚被绑架,勒索五万两,张家人找不到别人帮忙,必然要找侯府开口,侯夫人此时巴不得张渚去死,绝不会帮忙。这时候,就是十七你登场的时候了。环环相扣,确实精妙。”
赵肇一下便把薛清欢的计策解析出来,半分不差。
薛清欢并没有被人看透的恼怒,反而觉得这一切都是理所当然,因为这是大王啊,她最敬佩尊重的人,大王是天,大王是神,这世间没有任何事可以瞒过他。
悄悄在心里吹了一波,薛清欢乖巧的坐到赵肇身旁,用带着浓浓景仰的目光盯着赵肇的俊脸,说道:
“大王,那开封府那边……会受理吗?”
赵肇笃定说道:“拐卖侯府公子,兹事体大,开封府尹邢德章是个刚正不阿的,这案子他必受理无疑。”
说完之后,赵肇对上薛清欢那无比信任的目光,又忍不住补充一句:
“若他不接,还有我在。放心。”
大大王不管什么时候,总是让人放心!薛清欢如是想。
**
张府这几天过的就不是人过的日子,整个府中上上下下,都因为长房长孙被绑架一事而愁云惨雾。
绑匪提出要五万两银子的赎金,不许报官,报官立刻撕票,不容得张家人不信,因为绑匪手眼通天,连送信都是直接送到后宅,并且还配了张渚的随身玉牌和一根手指,手指上的戒指就是张渚平日里戴的。
张大人想报官,被王氏死死拦住,说他要想孙子死就把这件事宣扬出去,张渚的母亲,张家长媳日日以泪洗面,张家把所有能凑的银钱都凑出来,也不过就两万两还不到。
王氏没办法,只好腆着脸去侯府借钱,谁知道,她刚把孙子的事情告诉侯夫人知晓,侯夫人就毅然决然的拒绝了她,并推说自己头疼,直接把她晾在那里不管不顾了。
王氏回来之后越想越气愤。
自从当年她帮侯夫人处理了侯府庶子以后,侯夫人对她的态度开始十几年还可以,可之后就是一年不如一年,这些年王氏在侯夫人这里没少受冷落,一直都觉得还不是跟侯夫人最后摊牌的时候,如今出了这样的事情,倒是让她不得不考虑旧事重提了。
也许是年代过得太久,侯夫人忘记了她这个堂姐所作的贡献,必须要找机会提醒提醒才行。毕竟她手上还握着个天大的把柄,只有她一个人知道,侯府当年那个庶子现在在什么地方,王氏相信,侯夫人一定会对这件事感兴趣的。
可这件事不是一句两句可以说清楚的,现在当务之急是筹到钱救孙子。
王氏一筹莫展的时候,正好看见了到张家来找薛月如玩耍的薛清欢,目光落在薛月如发髻上又一对崭新的名贵发簪上,王氏微微眯起了双眼,她倒是忘记了,身边还有个现成的钱堆子。
至于这钱堆子可疑不可疑,王氏现在已经顾不上了,再说了,她既然已经决定向侯夫人卖了薛冒,那薛冒亡妻留下的钱,倒是可以先转一部分出来,解一解她张家的燃眉之急。
**
薛月如坐在池塘边,总是忍不住通过水中照影看自己头上又一对崭新的发簪。上回她带薛清欢去侯府做客,没想到薛清欢半途就自己走来,亏她还在侯府找了一大圈,原本是想跟薛清欢好好生一回气的,可没想到,薛清欢主动上门道歉,还给她又带了一对,比上次去侯府的路上送她的那对珠钗还要好看的簪子,薛月如顿时没了脾气。
把家里最近发生的事情跟薛清欢简短的说了一遍后,薛清欢还主动问她要不要帮忙,薛月如觉得这个堂妹实在是太仗义了。
正想着要不要开口的时候,王氏身边的嬷嬷就过来传话了。
“老夫人听闻薛家小娘子在,想请小娘子过去说说话,不知道小娘子方便不方便?”嬷嬷说。
薛清欢还没开口,薛月如就咋呼问道:“外祖母喊她说什么话?我也去。”
说着便要起身,谁料嬷嬷阻拦道:“表小姐且慢,老夫人只传了薛家小娘子一人过去。”
“啊?就她一个啊。”薛月如看向薛清欢,犹豫了一会儿,在薛清欢耳旁轻道:
“你待会儿见了我外祖母千万别说你又送簪子给我了,你之前送我东西,外祖母就不是很高兴,如今大表兄不知所踪,外祖母心里气闷的很,估计找你就是为了让你以后别送我东西,可能会说些不好听的话,你别介意。总之你先去,如果时间长了你不出来,我再去救你。”
薛月如现在还是把薛清欢当做是常送她东西的好姐妹,说话都体贴了几分。
薛清欢温言谢过她之后,就不动声色的跟着嬷嬷身后见王氏了。
**
薛清欢走入内室的时候,王氏正在喝茶,内室里熏着些檀香,王氏常年跟随侯夫人的喜好,连带这种小细节都在模仿。她坐在软塌上,面带微笑,让人半分看不出心中的焦急。
王氏让薛清欢近前坐下,并让嬷嬷给她上了茶,薛清欢低头不语,兀自喝茶的时候,王氏开口了。
“听如丫头说,你们薛家被烧了库房一事有假?”王氏慢悠悠的问。
薛清欢直接点头承认:“回老夫人,确实有假。”
王氏满意薛清欢的直接,又道:“你是个聪明孩子,我知道你对如丫头好,是想借她让你们fù_nǚ在大京站稳脚跟,你想用钱铺条路出来?”
“是。老夫人明察。”薛清欢附和。
“不过你有没有想过,如丫头能有多大本事,她能帮你的最大限度就是带你去侯府转一圈,别的什么都帮不了你。”王氏说。
薛清欢笑问:“老夫人既说我是聪明人,那有什么话不妨直说好了,您是想给我指条明路吗?”
王氏倒是没想到这丫头这么直接,连弯子都不绕一下。正好,她现在心急如焚,也懒得和她费口舌。
“是,老身愿意给你指条明路,只不过我也说白了,明路可不是那么好走的,至少不是你给两套衣裳,两对发簪就能走通的。”
薛清欢了然的点点头:“这是自然,不知老夫人觉得多少能走通明路?”
王氏把心一横,对薛清欢狮子大开口:
“十万两。”
常听女儿说起薛家四房夫人如何有钱,如今这钱全捏在薛清欢这小丫头手里,王氏既然决定要榨油,那就绝不是小打小闹的。
她想着,薛冒fù_nǚ初来大京,人生地不熟,能够依靠的只有张家,所以薛清欢才对如丫头百般讨好,为的不就是搭上她们张家这条线嘛。
现在王氏给她这个机会。
薛清欢抬眼对上王氏那双透着贪婪的双眼,好半晌都没什么反应,王氏也不急,像是给她时间思考一般。
片刻后,薛清欢才深深叹了口气,说道:
“十万两倒也不是拿不出来。只不过……老夫人至少也要给我个底,我出十万两银子,能在您手上买到一条什么样的明路?我总得看看这条明路值不值十万两吧。”
还挺谨慎,王氏心道。
“这条明路保证值得,只要你钱到位了,我立刻就会告诉你一个能让你们fù_nǚ飞黄腾达的内幕消息。”王氏笃定道。
薛清欢似笑非笑:“什么消息?”
王氏冷道:“你觉得我现在会告诉你吗?”
薛清欢无所谓的耸了耸肩:“您不说我也大致知道。不就是我爹是安乐侯之子的事情嘛。我早知道了啊。”
‘哐当’一声,王氏手里的茶杯应声落地。
第23章
内室中针落可闻, 王氏心如擂鼓,耳膜充血的厉害, 除了自己的心跳, 其他什么都听不见。
不怪她这种反应, 自己掩藏了三十年的秘密,居然被人当面毫无预警的用无所谓的态度说了出来。
就在刚才她还在心里打着算盘,用这个消息先从薛冒fù_nǚ手上弄一些钱过来, 然后转脸再用这个消息去跟侯夫人卖好,侯夫人如果知道薛冒就是那个被送走的私生子, 定然不会放过他,到时候要做点什么, 不还得靠她帮忙,那时候她就又可以受到侯夫人的重用。
原本多好的计划, 却在还没有开始实施之前就被人点破了,叫王氏怎么能不震惊。
“你,你怎么知道的?”王氏捏了捏汗津津的手心,颤巍巍的问。
薛清欢将茶送到鼻间轻嗅了两下, 却是不喝, 一边用杯盖撇开茶叶一边闲谈般说道:
“侯爷说的呀。他已经找到我爹了, 现在好像只要等侯夫人松口, 我和我爹就能认祖归宗了。”
王氏感觉自己全身上下都止不住的颤抖,指甲掐进掌心肉里也不觉得疼,心里怀疑的种子很快破土发芽,以极快的速度成长。
侯爷知道了。
那侯夫人必定也知道了吧。
可是她昨日去侯府找侯夫人帮忙的时候, 侯夫人却什么都没说,只一个劲的推说头疼,王氏以为侯夫人只是单纯的不想帮她的忙,却从未想过有可能是因为其他什么。
“对了,我还没问老夫人是怎么知道这件事的。侯爷来寻我爹的时候只是说要给侯夫人一点时间,让她想明白该怎么做,您知道侯爷想让侯夫人想明白什么事吗?”薛清欢故作天真的问。
王氏已经乱了阵脚,眼神开始有些闪躲:“我,我怎么知道。”
薛清欢问完之后就开始在那里自我‘猜测’:
“我觉得侯爷之所以这么说,就说明了当年把我爹悄悄送走的就是侯夫人,侯爷肯定很生气,想让侯夫人给个说法出来,其实我和我爹倒是不怎么介意,毕竟能被侯府认祖归宗,我们已经很满足了。可侯爷非要侯夫人给说法,我们也没法呀。真是的,难不成侯爷还想因为这事儿休了侯夫人吗?”
王氏紧咬牙根,连一句敷衍回应的声音都发不出来,只觉得舌头根上直发苦。
侯爷当然不会休了侯夫人,只要侯夫人给他一个满意的说法就可以了。
这种后宅阴私事,能给的说法就是推个人出去顶罪,侯夫人会推谁出去,这个答案已经呼之欲出了。
被推出去的人不能是无关紧要的,王氏越发觉得自己就是那个合适的顶罪人选,大约侯夫人也这么觉得吧。
所以,她昨天才对自己爱答不理,所以她才会对渚儿被绑一事漠不关心,甚至……王氏现在都怀疑,渚儿被绑架根本就不是什么绑匪,而是侯夫人的手笔!
这种事情越是怀疑就越觉得是真的。
王氏深吸一口气,努力让自己冷静下来,不能自己吓自己,说不定根本是这丫头胡说的。
“你这丫头满口胡沁,若是侯爷真有心认你fù_nǚ,外面又岂会半点风声都没有?”王氏气虚的反驳。
薛清欢不以为意,甚至连解释都不想跟王氏解释,直接将腰间的一块玉佩拿在手中把玩起来。
王氏的目光立刻被薛清欢手里的玉佩吸引,顿时如遭五雷轰顶,那玉佩她认得!确实是安乐侯薛康时常佩戴的那只白玉佩,款式可以作假,但那白玉佩色泽润滑,定是经过多年把玩之后才能沉淀出的色泽。
薛清欢说的是真的。
侯爷真的已经找上他们了,那王氏在背后帮侯夫人做的那些事情,侯爷定然也已经知晓,他动不了侯夫人,就让侯夫人想清楚找谁顶罪。
她要怎么办?她能怎么办?
薛清欢站起身来,好整以暇的整理了下自己的衣裙,对呆若木鸡的王氏恭顺行礼,说道:
“如果老夫人说的指路就是这个的话,那我想我是没兴趣的。就此告辞了。唉,真希望侯夫人能快些做决断,我都等不及要住进侯府去了呢。”
说完一番矫揉做作的话后,薛清欢便转身离开。
直到她离开之后,王氏仍一动不动坐在原地,整个人瞬间苍老了十岁。
**
安乐侯府后院。
侯夫人王氏身边贴身伺候的叶嬷嬷急匆匆的进了主卧之中,侯夫人正在午歇,叶嬷嬷不敢惊扰,只能在外间屏风前走来走去,侯夫人睡眠不深,被她的脚步声吵着了,喊了声:
“谁在外面?”
叶嬷嬷听见侯夫人的声音,立刻凑上前回禀:“夫人,是老奴。”
屏风里传来些动静,过会儿后,就见内室的帘子被两个小丫鬟打起,叶嬷嬷被传唤进去。
进去之后叶嬷嬷便赶紧做主让里面伺候的丫鬟都出去,然后鬼鬼祟祟的来到侯夫人面前,小声说道:
“夫人,出事了。”
侯夫人低头整理衣裳,她刚过完寿辰,日子正好,并不觉得能有什么大事发生,便淡定问:“怎么了?”
“侯爷前儿用了私车,去找了一对fù_nǚ,那人大约三十岁,是个赴京赶考的举子,叫薛冒。侯爷与他私下里说了好长时间的话,临走前还给了那人女儿一枚贴身玉佩。”叶嬷嬷把她打听出来的消息说给侯夫人听。
“薛冒……没听侯爷提过此人。既是举子,那是侯爷看中的门生吧,侯爷素来爱才,有甚奇怪的。”侯夫人说。
“夫人。侯爷就算再怎么爱才,您何时见他对一个未及殿试的举子这般上心?又是密谈又是送玉佩的。而且老奴还打听到,那薛冒是张夫人女婿的兄弟,您当初不就是让张夫人处理了那孩子嘛。”
提起‘那孩子’,侯夫人整理衣服的动作不由自主停下了,狐疑的看向叶嬷嬷:“你的意思是……”
“当年张夫人只说把孩子处理了,可您知道她怎么处理的?那是侯府公子,她敢杀吗?那么精明的一个人,她会不给自己留条后路?若她想留后路,那把孩子送到一个她认识的地方,不就是个很好的选择吗?”叶嬷嬷这些天都在调查薛冒,查到了不少可疑之处后,才敢来禀报侯夫人知晓。
“还有那个薛冒,从扬州府一路到大京,他住在龙津桥附近,那里的宅子可是顶好的,便是大京本地人想在那里安宅都非易事,他一个从未来过大京的外地人,凭什么一来就买下那里的宅院?若非后面有人相助,老奴真不相信他有这么大的能耐。”
话已至此,侯夫人自然能想到叶嬷嬷说的,背后相助薛冒的人就是安乐侯薛康。
“夫人,您仔细捋捋,张夫人与那扬州薛家定然有亲,要不然凭她那势力眼的做派,怎么可能会让自己的女儿嫁给一个薛家的白丁?所以,老奴斗胆猜测,那个从扬州薛家来的薛冒,就是当年张夫人送走的那个孩子,并且,现在侯爷已经知道他了,送他玉佩,会不会是有想认回他的意思?”
侯夫人的脸色终于变得凝重起来:“就算是真的,也不是他想认就能认的。都已经过去三十年了,他有什么证据证明那孩子就是我让堂姐送走的那个?”
叶嬷嬷想想也是,又道:“所以当务之急是找张夫人问个清楚,问问她当年到底骗了您多少事。”
这个建议侯夫人是采纳的,连连点头:“没错,咱们都先别慌,侯爷就算知道了,想认儿子也不是一朝一夕能办到的,只要在那之前,我们把所有证据都消灭了,他想认也没门儿。”
“如今最大的证据不就是张夫人吗?夫人难道想……”
侯夫人眼中闪过一抹阴狠:“她敢骗我这么些年,就该料到自己会是什么下场。只要把她处理了,三十年前那件事就成了彻彻底底的悬案,那孩子一辈子都见不得光。”
叶嬷嬷了然,只见侯夫人对她招手,叶嬷嬷附耳上前听从吩咐,整个内室中充满了阴谋的味道。
**
傍晚时分,夕阳西下。
张家后院大门紧闭,王氏把自己一个人关在房里,张氏端着茶水过来看了两回,王氏都没让她进门,薛月如也听说了,跟着母亲一同到王氏院外,看守的婆子依旧不让她们进门,张氏纳闷极了:
“母亲到底怎么了?一个下午都不见人。我这汤水温温热热好几回了,再热该坏了。”
婆子说:“娘子,不是奴不让您进,是老夫人吩咐了谁都不许进,要放进了任何一个人,拿婆子是问。”
张氏探头往里看了一眼:“到底怎么了嘛。发生了什么总能告诉我吧。”
她虽早已出嫁,还生了孩子,可素来依附于娘家惯了,性子上没有半点当家主母的样子,遇事也不知怎么办。
“发生了什么,老奴也不知道。老夫人这两日一直在为小郎君的事情苦恼,今日薛家小娘子离开之后,老夫人就突然这般了。把自己关在房里,什么人都不见。”婆子如是说。
“薛家小娘子?薛清欢?她又来了?”张氏往一旁薛月如看去。王氏为了张渚的事情难过不是一两天了,张氏一开始就是一位王氏因为这个才把自己关在房里,可现在一听,好像并不是。
薛月如下意识转过头,张氏这才发现女儿头上又多了一根极漂亮的发簪,当即明白怎么回事,说道:
“不是让你别再收六丫头的东西吗?你外祖母说那丫头心思多,你可别着了她的道。”
“哎呀,母亲。清欢对我别提多好了,我跟您说……”
母女俩见不着王氏也没办法,只能打道回院,路上薛月如又对张氏吹了一波薛清欢,此时的她们根本就意识不到把自己关在房中的王氏正在历经怎样的心里折磨。
房间里,王氏坐在书案后,把三十年前的事情一五一十的写在了一张白纸上,像是状纸,也像是自白书,她心里怕的厉害,因为深知侯夫人的为人,所以才相信一旦事发,侯夫人绝对会毫不犹豫把自己推出去顶罪,甚至可能连顶罪的资格都不会给她。
所以王氏留下这封自白书信,算是自救也是自赎。
写完之后,王氏又通读一遍,确定无误才写上自己的姓名,按下了手印,然后将之折叠整齐,藏入贴身内袋中。
门外传来一阵敲门声,吓得王氏一个激灵,怒问:
“什么事?”
门外婆子说道:“老夫人,侯府来了个嬷嬷,说是侯夫人请夫人过府一叙。”
王氏紧张的连汗都滴下来了,看着紧闭的门扉,夕阳把婆子的身影折射在上面,有点扭曲,有点渗人。
侯夫人请她过府一叙,终于是要对她动手了吗?
王氏沉声回道:“我今日身子有些不爽利,请那嬷嬷回侯夫人,就说等我身子好了,再亲自去与侯夫人请罪。”
婆子下去之后,没多会儿又来了,说道:
“老夫人,那嬷嬷说,侯夫人派人去寻了小郎君,若老夫人想知道小郎君的下落,现在就要随她去侯府,否则谁也不能保证小郎君有没有闪失。”
王氏坐在椅子上,指甲几乎要掐进椅子扶手里,就说渚儿被绑一事与侯夫人脱不开干系,如今看来是真的了,她已经开始动手了,先是绑了渚儿,再用渚儿挟制她,而且已经把话说明了,若她不去的话,渚儿就要有闪失。
手按在内袋上片刻,王氏像是终于做好了决定般,猛地起身,对外说道:
“请那嬷嬷稍等片刻,我换身衣裳就来。”
王氏走进内室,从里到外都换了身干净的衣裳,又对着镜子收拾了一番妆容,挺着脊梁骨走出室外,夕阳的光照在她的脸上,毅然决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