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我们姨娘用来熬药的炉子,你们把炉子拿去炖肉,姨娘的药拿什么熬呀?”丫鬟急的不知如何是好。
“今儿是侯夫人办寿宴,厨房炉子锅子都不够用,你们家姨娘都病这么些年了,多喝一顿好不了,少喝一顿死不了。让开让开,别在这里碍事。”婆子态度蛮横,显然就是欺负人。
“不带这么欺负人的!我可告诉你们,侯爷上个月还来瞧过姨娘呢,下回侯爷再来,姨娘定要告你们几句的,等着吧。”
“哟呵,还敢吓唬我?”婆子卷起衣袖,像是要跟丫鬟动手。厨房里另一个婆子出来拉住了她,拿了个小食盒递给丫鬟,说道:
“行了行了,别吵了。小屏你别死心眼儿,那炉子真有急用,这是多出来的几碟糕点,你拿回去给你们姨娘先吃着,等炉子用完了,我让人喊你来熬药,这总行了吧。”
说完之后,两个婆子就都进了后厨,独留丫鬟一人在外头跺脚,可她也明白,今日无论如何也是抢不到炉子了,只能拎着没煎的药和那一提篮已经凉掉的糕点垂头丧气的往偏院去。
薛清欢一路跟在小屏后头,看见她悄悄抹泪,这丫鬟受过卞氏的恩后,就一直跟着卞氏,是个好的。
只见她来到一处四野僻静的小院子外,薛清欢远远看见院子里那株长得比院墙还高的柿子树,顿时就红了眼眶 。
曾经她和卞氏短暂的美好祖孙时光,有不少都是在那柿子树下面发生的,卞氏会摘柿子的竹套,用长杆顶着,一摘一个准儿。
那柿子的味道可甜可甜,想起来都夜夜回甘。
小屏已经进院子了,可薛清欢却一直站在原地不敢再向前,所谓近乡情怯大概就是这种感觉吧。
几声咳嗽声将薛清欢的思绪拉回,想起小屏说卞氏病着的话,薛清欢才抬起步子继续向前,在那圆形拱门前站了一会儿,鼓起勇气进入。
“有人吗?”薛清欢在门口喊了一声。
偏院有些冷清,连洒扫杂事婆子都没有一个。小屏从屋里走出,看见门口站这个俏生生的小娘子,问道:
“小娘子找谁?”
薛清欢对小屏行了个礼,小屏吓得手忙脚乱,不知道怎么回礼,急急过来说道:“小娘子别多礼,你,你找谁啊?”
“我不找谁,我是今日来赴宴的客人,刚才在东厢玩耍的,可不知怎么出来转了转,就转到这里来了。”薛清欢说着话,就看见门后光影一动,又道:
“我,我有些口渴,可以进来讨杯茶吃吗?”
小屏刚要给她指路后厨,让她到那里讨水喝,卞氏就从门内走出了,问道:“是谁来了?”
薛清欢再见卞氏,用指甲狠掐掌心,用疼痛提醒自己千万别哭出来。
卞氏四十多岁,年轻时冠绝侯府,可见容貌生的极好,便是这岁数仍风韵犹存,只是太过纤瘦,弱不胜衣的样子使她看起来有些憔悴。
“姨娘,是位迷路的小娘子,说口渴,想要讨杯茶吃。”小屏转达薛清欢的话。
卞氏意外的将目光落在薛清欢身上,薛清欢努力在脸上扯出个僵硬的笑容,卞氏心中虽然有些疑惑,但这小娘子太投她的眼缘,点点头,对小屏说:
“给小娘子倒杯茶来。”说完对薛清欢招手:“小娘子来这边坐。”
卞氏指了指柿子树下的石桌,唤薛清欢过去。
两人在石桌旁坐下,小屏很快就沏茶而来,卞氏亲自为薛清欢倒了一杯,薛清欢起身双手接过:“谢夫人。”
卞氏被她说的笑起来:“小娘子莫误会。我只是侯府里的一个妾侍,可担不起夫人这两……”
卞氏好好的说着话,突然起身跑到柿子树下,抱着树干干呕起来,来势之汹,薛清欢都没反应过来,倒是小屏像是熟悉了,赶紧拿着水和帕子送过去。
“姨娘怎么又呕了,这刚吃了点东西就呕了,没东西下肚,可怎么得了啊。”小屏急道。
卞氏趴在柿子树旁几乎把肝胆吐出的样子,让薛清欢震惊之余,又想到了一件事。
就是她当年听薛康和卞氏吵架,卞氏说:我没保住腹中的那个孩子,但欢儿我一定要保住的。
可卞氏生下薛冒那一个孩子以后就再也没有怀过孕,薛清欢当时听的时候也很纳闷,不知道卞氏指的没保住的腹中孩子是什么时候有的。
但现在看卞氏这模样,难道是……有了?
薛清欢当年进侯府的时候,卞氏没有孩子,也就是说,卞氏很有可能现在有了身孕,然后在薛清欢入侯府之前那段时间就没了。
至于是她自己弄没了的,还是被人害没了的,薛清欢觉得不用想答案就能知道,侯夫人连当年的庶次子薛冒都容不下,她能容得下卞氏给侯爷再生个老来子?
卞氏吐完了之后,重新回到石桌旁,对薛清欢道:
“小娘子见笑了。妾身身体不适,就不陪小娘子坐了。自便。”
说完之后,卞氏便要起身,薛清欢喊住她:“姨娘留步。”
卞氏不解的看向薛清欢,见她似乎有话要说,先前就觉得奇怪,好端端上门给侯夫人贺寿的小娘子怎会无缘无故来到她的院子里,想来定是有事。
“小屏,去拿些我自己做的甜果子来,给小娘子尝尝。”卞氏吩咐。
得了命令,小屏便去了,院中就剩下两人,薛清欢知道时间不多,便也不多废话,直接问道:
“姨娘可是怀孕了?”
卞氏先是一愣,而后见薛清欢神色认真,便微微羞赧点了点头。她自己也没想到,这把年纪了竟然还会有孩子。
忽然,手被一双娇柔温暖的手握住,掌心被塞进了一张纸,卞氏抬头瞧向对面那小姑娘,只听她说道:
“姨娘莫怕,我不是坏人。我只是觉得,姨娘在这侯府中过得很不好,想来不是受宠的姨娘,你突然怀孕,定会惹得侯夫人及府中其他人的不快,怀孕一两月时最容易出意外,姨娘可得多注意着些。”
“今日时间不早了,我该走了。我说的话,姨娘千万要想清楚才行。”
说完这些,薛清欢便起身要走,便是将先前被她塞进掌心的纸打开看了一眼,顿时吓得站起来,那是一张五百两的银票。
小屏端着个盘子过来,盘子里放了一些卞氏之前亲手做的果子,薛清欢走过去,展开自己的帕子,小心翼翼将果子装入帕子里裹好,托在手中,转身对惊愕万分的卞氏福身一礼,然后便头也不回的离开了卞氏的偏院。
小屏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来到卞氏身边刚要发问,就看见卞氏手中拿的银票,问道:
“姨娘,那小娘子到底是什么人啊?”
卞氏摇头:“我也不知道。但,应该是个好人吧。”
她怀孕的事情,侯府现在无人知晓,就算他们知晓了,也不可能派个从未见过的小娘子过来给她五百两银子害她的。
再想起那小娘子说的话,情真意切,半点不似作假。不管是谁,倒像是真的为她好。
卞氏深叹一口气,将那银票仔细折叠好了,放进随身荷包里,心中有了坚定的打算。
第20章
薛清欢从卞氏偏院出来,随便找了个路过丫鬟去跟薛月如说了声她不吃饭先回去的事情,说完之后,就直接从正门离开了。
此时正门正是上客的时候,她是从门内出来的,门外家丁们自然不会阻拦。
安乐侯府门前一条街上车水马龙,马车皆贴着墙停靠,薛清欢便走那马车与墙壁之间的距离,倒也顺畅,走了几步后,就见原本还挺秩序的路上突然乱了起来,不少之前正在往侯府走的宾客全都停下脚步往道路两侧闪避,一阵马蹄踢踏的声音从街头传来,只听闪到道路两侧的宾客们小声议论:
“这是平王来了吧。”
如今的官家有四个儿子,大大王赵肇;二大王赵奚乃贵妃之子,被封奉王;三大王赵柄乃良妃所生,被封平王;四大王赵程乃贤妃之子,被封哲王。
平王赵柄是良妃之子,良妃薛氏是安乐侯府嫡女,安乐侯薛康之幼妹,也就是说,安乐侯是平王的舅舅,那舅母过生辰,做外甥的来贺寿再正常不过。
不过这动静未免也太大了些。
只见赵柄一身王服高座马背,策马扬鞭,他身后还跟着四匹骏马,都是世家子弟打扮,一行人将少年意气的恣意张扬表现的淋漓尽致。
薛清欢站在一辆马车后头看着那行人策马而至,平王那意气风发的脸看的薛清欢有点刺眼,就是这厮从前当众非议过大大王短命。薛清欢想揍他不是一两回了。
眼看就要到面前,薛清欢用脚尖踢起一块石子迅疾抬手接住,看准时机将手中小石子从车厢后头迅疾弹出,打在赵柄的马腿上,然后她迅速绕过车厢,继续往前走,就听身后马嘶长鸣,人声惊呼不断,赵柄的马腿前屈跪地,把赵柄直接摔了出去,周围小厮家丁眼看平王要摔在侯府门前,若有差池,他们这些人定会受到责罚,于是赶紧往地上滚去,哪怕给平王做个肉垫子,也比被打死的好。
可无论平王马前躺了多少肉垫子,却仍然接不住他下坠的身体,就在千钧一发之地,一道玄色身影掠过,堪堪抓住了平王的前襟,使了一招借力打力,揪着平王的前襟转了一圈,把坠地的冲力缓解了。
平王双脚落地的那一刻,抓在他前襟的手就立刻放开,平王没受住惯性使然,身子依旧往后退去,随从们簇拥而上把惊魂未定的平王扶住,有那机灵的赶忙上前道谢:
“多谢小公爷出手相救。”
这时人群中已有不少人认出救人的是镇国公世子阮文霁。
平王稍微缓过些神后,亦上前对阮文霁拱手,还没开口,就见阮文霁忽的飞身上了离他最近那辆马车的车顶,遥遥望去,却只看见一抹迅疾如风的纤弱背影及一片浅色裙角消失在街口转角。
女的?
阮文霁从马车上跳下,就被赶来道谢的平王堵住:
“今日幸好有益川在,否则本王危矣。”
阮文霁拱手回礼:“举手之劳,王爷客气。”
“不不不,救命之恩当涌泉相报,益川既也是来侯府贺寿,那不若今日……”本王作陪的话还没说完,平王的话就被阮文霁打断:
“王爷,在下突然想起还有些事要办,恕不奉陪,告辞。”
说完之后,不等平王反应过来,阮文霁就翻身上了自己的马,调转马头,往巷外驶去。留下原地‘哎哎哎’的平王和镇国公府众人。
“这阮小公爷未免也太无礼了,王爷还在与他说话,他竟就这么走了。”平王身后扶着他的一人说道。
“哎呀,谁让人家是国公世子,达王的表哥呢,放眼整个大京,怕是只有陛下和达王能入他眼吧。”
平王凭的遭受一遭,倒也没有多害怕,先前不过是想趁此机会跟阮文霁套套近乎,现在人走了,他也不容身边人多议论,道:
“休得妄议,闭嘴。”
随行众人慌忙行礼称是。
**
薛清欢早上出来的急,连早饭都没来得及用,荷包里虽然有从卞氏那儿拿来的糕点,但她舍不得吃,干脆从烧饼摊上买了个刚出炉的烧饼,抛下银子刚啃了一口,手腕就给人从旁扣住,刚咬了一口的烧饼‘啪嗒’掉在地上。
看着满地碎烧饼屑屑,薛清欢凝眉昂首,看向了阮文霁那张居高临下,冷峻严肃,仿若面瘫的脸。
“这位公子,你也要买烧饼吗?那里多呢。”薛清欢神色如常道。
阮文霁是循着身形和踪迹而来的,没想到竟找到了个模样秀美的小姑娘,那双灵动天真的双眼盯着自己,阮文霁赶忙松开了她手腕上的钳制。
薛清欢揉了揉手腕,蹲下身把掉在地上的烧饼捡起来,可惜道:“唉,不能吃了。”说完,薛清欢就转身往烧饼铺走去,看来是要重新买一个。
阮文霁觉得有些抱歉,想给她银子赔偿,毕竟是自己鲁莽冲撞了人家姑娘,然而那姑娘一转身的时候,阮文霁闻见了一股若有似无的檀香味。
安乐侯夫人信佛,所以整个安乐侯府用的全都是檀香,每回阮文霁去都要沾一身檀香味回来,那姑娘身上如何沾得?这么早寺庙也还没上香客呢。
阮文霁心中狐疑,欲追上去询问一番,却听身后传来一道低柔温和的声音:
“益川。”
阮文霁循声望去,就看见坐在马车里,掀开车帘子喊他的大大王赵肇,阮文霁赶忙迎上前,欲行礼,被赵肇拦住:
“不必多礼。”
阮文霁放下双手,恭立马车前,问道:“大王何时回京的。”
赵肇靠在马车的软垫上,双手拢在袖中,虽是初夏,但他腿上依旧盖着薄毡,不过大大王身体不好是众所周知的事情,夏日里披斗篷于他而言都不是什么奇怪的事情。
“回来好些时日了。益川在此为何?”赵肇平和的问。
阮文霁往那个烧饼摊指了指,想要对赵肇说明情况,顺便关注一眼那姑娘的行踪,谁料阮文霁在烧饼摊周围找了好几圈,竟然再也瞧不见先前那可疑姑娘的身影。
“咦?”人呢?
赵肇不解问:“怎么了?”
阮文霁无奈摆手:“没什么,先前追着一人而来,此刻那人不见了。”
“是什么人?嫌犯还是刺客?”赵肇问。
“不是不是,大大王别误会。是,是我自己胡乱猜测的。大大王这么早出门,是要去什么地方吗?需不需要我护送?”阮文霁结束了那个话题。
赵肇低头理了理腿上的薄毡,说道:“回来后有些水土不服,今日稍微好些了,便想入宫一趟。没多少路程,不必劳烦益川。”
“大王需养好身体,家父前日还在挂念大王,说大王的武学悟性是他所有学生中最好的。”阮文霁说。
“哈哈……咳咳。”赵肇掩唇清咳两声,颔首道:“替我问国公安好。”
阮文霁知他这是要走的意思,赶忙退后两步,拱手作揖。赵肇对他点头回礼后,便放下车帘,马车缓缓往内城行驶而去。
看着渐渐远离的马车,阮文霁想起当年官家从漠北领军回朝登基,他随父亲及一干朝中重臣在城门口迎新帝,大大王那时与他差不多大,不过十岁少年,被官家抱在怀里,一起坐在马背上接受群臣参拜,大大王那时明朗的笑容光彩夺目,仿若冉冉升起的新星,谁想到不过几年的功夫,就病的这般严重,丝毫没了当年的精神,还渐渐为官家所冷落,淡出人们的视线多年。
“唉。”
时也,势也,半点不由人。阮文霁心中颇有感慨。
再往那烧饼摊看去一眼,他已错失追踪良机,再追无益,只得回头。
**
赵肇的马车摇摇晃晃,感觉眼帘子一明一暗,无需睁眼就知道谁来了。
“你是什么人?”韩介抬手挡在赵肇面前,大约是感觉薛清欢身上没有杀气才没有立刻动手。
薛清欢还没开口就听赵肇开口说道:
“韩介,她是十七,自己人,今后不必拦她。”
说完之后,赵肇睁开双眼,在韩介的肩膀上轻拍了两下,韩介才退到一边,薛清欢对他展颜一笑:
“十三,我是十七,以后多多指教。”
韩介讶然的看了一下赵肇,似乎想问大王什么时候收了个娇滴滴的小娘子,见赵肇并不想开口,韩介这才对薛清欢拱了拱手,算是回应。
“韩介你先出去。”赵肇一声令下。
“是。”
韩介掀开车帘,与车夫一同坐到外面,马车里便只剩薛清欢和赵肇两人。
“多谢大王替我解围。”薛清欢确实有点轻敌,没想到阮文霁那么快就能追上来。
赵肇微笑指了指薛清欢的嘴角,薛清欢这才意识到刚才虽然只咬了一口烧饼,但逃跑匆忙,没来得及擦嘴,羞赧的低下头,想找帕子擦嘴,可她的帕子兜着卞氏的点心,一时窘迫。
这时一块洁白的帕子递到她面前,赵肇温和道:“用这个吧。”
薛清欢把手在身上擦了两下,才双手接过,没敢用力,就轻轻的在嘴角拂了两下,用过的帕子不好意思还给大王,只得说道:
“我洗净之后再还您。”
赵肇不置可否,目光落在薛清欢腰间挂的鼓鼓的荷包上,说道:
“好香啊,是有什么吃的吗?”
薛清欢由衷佩服大王的鼻子,不敢私藏,把卞氏给她的点心拿了出来,在茶几上摊开,说道:“我祖母做的点心,大王可想尝尝?”
纵然是御厨做的点心,被薛清欢这般团在帕子里走了一路,卖相要也不会很好看,所以薛清欢觉得大王肯定会嫌弃,不料她话音刚落,赵肇就毫不介意的取了一块,送到嘴边咬了一口,优雅赞道:
“嗯,味道是挺不错的。”赵肇又咬了一口,问:“你祖母在侯府过得怎么样?”
提起这个,薛清欢就想起来自己是来汇报正事的,说道:
“大王,您猜的果然没错,侯夫人并不知晓当年王氏把我爹送到了扬州。”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在2019-11-29 10:26:33~2019-11-30 10:57:23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第21章
薛清欢从甜水巷的前一个巷口就下了马车, 大王的马车密不透风,在里面待了一路, 说了一路话委实有些闷热, 薛清欢便在巷子口买了个梨汁冰碗,边吃边走回薛宅。
可远远的, 薛清欢就看见自家门口似乎有点不对劲。
因为阿吉和长喜他们全都站在外面,都几乎要站到常府门外了,而薛宅门前停靠了一辆靛青顶的大马车,马车周围还有些衣着统一的护卫在。
薛清欢加快脚步上前,阿吉正在外面等的心焦,回头正好看见薛清欢小跑回来, 赶紧推了推长喜,两人一起迎上前, 阿吉问:
“小娘子怎么这就回来了?”今早薛月如来接薛清欢去侯府赴宴, 薛清欢没带阿吉一个人去的。
薛清欢指着她家门口的马车问道:
“那马车怎么停在我们家门外?你们怎么都站在外面?我阿爹呢?”
不仅仅是阿吉和长喜, 还有薛宅里所有伺候的人全都被赶到了门外,薛清欢的目光落在那辆宽大的马车上, 看着不像是寻常马车, 车身却没有刻族徽, 想来是主人不想让别人知道他的来历。
薛宅门前还站着几个护卫模样的人,一个个神色冷峻, 面无表情。
“家里来了个客人,要跟郎君单独说话,郎君就让我们全都出来了。”阿吉说。
薛清欢很意外:“我爹让你们出来的?”
还以为是这个不知道什么来历的人挟持她爹呢。
“是啊, 都说好一会儿话了。”阿吉说。
“哎哎,出来出来了。”长喜拍了拍阿吉,让她别再说了,院子里传出两道脚步声,还有薛冒略显激动的声音:
“说了不去,你走吧。”
长喜伶俐,听见声响后就蹲在墙根下,让薛清欢踩着他肩膀巴墙头,薛清欢心里好奇的厉害,到底是谁跟他爹在说话,于是便不客气的踩上长喜的肩膀巴上墙头,然后就看见一个差点让她跌下来的人从她家廊下走出。
安定侯薛康!
怎么会是他?
薛冒的脸色不是很好,跟在薛康身后,像是送薛康出门,薛康仍旧小声在跟他说着什么,薛冒都没给出什么反应,薛康似乎有些无奈,两人走到院门,将原本紧闭的院门从里向外打开。
薛清欢让长喜便扎稳了马步,让薛清欢从他肩膀上跳下来,正好让走出院门的薛康和薛冒看见,薛冒眉头蹙起,薛清欢拍拍手上的灰尘,期期艾艾走到薛冒身前,低声喊了声:
“爹。”
薛康听到薛清欢喊薛冒‘爹’,这才将目光投放到她身上,问道:“这是你女儿?”
薛冒将薛清欢拉到身后,低头不语,显然并不想介绍薛清欢给薛康认识,薛康见他冷淡,也是无奈,说道:
“我与你说的那些你再好好考虑考虑。就算你不为自己打算,也得为孩子打算吧。”薛康说完之后,伸手去拉薛清欢,薛冒作势要拦,被他拍开了手,薛清欢就那样被薛康从薛冒的身后拉到面前。
薛康盯着薛清欢看了几眼,将她头顶的几缕乱发夹到耳后,从腰间解下一枚玉佩,递到薛清欢面前,薛清欢不敢收,便扭头询问薛冒,薛冒唇角微动,到底没说出拒绝的话,薛清欢便接过了薛康递来的玉佩。
见薛清欢收下,薛康笑着在她头顶摸了摸,然后又拍拍薛冒的肩膀,转身上了马车。
薛冒站在门口发呆,马车驶出甜水巷了他都没回过神来,还是薛清欢喊了他一声:“爹。”他才反应过来,二话不说就埋头进了院子,直直往书房去,情绪似乎有些沉重。
若是平时,薛清欢可能会让他自己冷静的待一会儿,但今天她见到了薛康,直觉在她不知道的地方,已经发生了很多她不知道的事情,这些事情如果不问清楚的话,很容易影响她后面的计划,所以,尽管薛冒此时情绪看着不太对,但薛清欢依旧跟进了他的书房。
关上书房的门,薛清欢把玉佩放在薛冒的书案上,问道:
“爹爹,那人是谁?他为何要给我玉佩?”
薛冒烦躁的拿起书案上的一本书,随手翻了两页,但很显然他的心思并不在书上,嗡嗡说道:
“你喜欢便留下,不喜欢便扔了。不许多问。”
薛清欢将那玉佩拿在手中反复看了看,说道:“爹,到现在你还不想跟我说实话吗?你是不是早就知道,你不是薛家的孩子?”
薛冒埋头看书,没有说话,薛清欢扫过他面前书案,被一张请柬吸引了目光,走过去将请柬拿起看了看,竟是薛康亲手写的请帖,邀薛冒过府赴宴。
薛清欢心中五味陈杂,她费尽心思的跟薛月如卖好,就是为了让她带自己到侯府走一趟,让她当面看一看侯夫人见到她的反应,以此来判断侯夫人到底知不知道王氏把薛冒送到扬州薛家之事,怎么也没想到,她爹的手上就有一封来自侯府的请柬。
看来今天薛康亲自登门的原因,就是因为薛冒没有受邀。
“爹爹之前提起安乐侯府就特别激动,这安乐侯与爹爹素不相识,又怎会亲自给爹爹下请柬。爹爹与他究竟是什么关系?”薛清欢打算今天把话全都说清楚:“爹爹是……安乐侯的儿子吗?”
薛冒将面前的书合上,语气生硬道:“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这些事情不是你一个小孩子该过问的,侯门府邸,名门望族,听起来好听,可背地里却是乌七八糟,人情淡薄。他们眼里只有权衡利弊,没有骨肉亲情,那样的门户,不进也罢。”
“那爹爹这是承认了。既然说到了这里,那爹爹何不将侯府如何人情淡薄与我一并说了,若是真淡薄,安乐侯爷又怎会亲自登门寻你?”薛清欢说。
薛冒冷笑:“哼,他现在寻我有什么用?当年你娘病如山倒,我十天跑死了三匹马赶来大京,想求他为你娘找两个好一点的太医前往医治,他按照他以往对我说的,派人传话后就在客栈等他,我等了七八日也不见他来。直到我离开大京,他都没有出现过。你娘的病就那么拖下了,我从大京回到舟山,没多久她就死了。”
“我几乎豁出命想求他帮忙的时候他不在,如今你娘已经死了,他再来寻我又有什么意义?你可知他与我怎么说的?他说让我以义子的身份跟他回府。他说自己腹背受敌,需得侯夫人娘家势力保驾护航,所以权衡利弊之下,不能光明正大的认我们。既然不能认,那就不要认好了。既然想认,也只是个义子,那我们算什么?义子,义孙女吗?凭的叫人笑掉了大牙。”
个中缘由,薛清欢总算有些明白。回忆当年,她娘病逝前一段时间,薛冒确实外出寻医,只是她不知道薛冒是来大京求薛康为他找太医。也不知道薛康找到薛冒后,提出要认义子的事情。
“当年爹爹来大京他不出面一事,安乐侯如何解释?”薛清欢问。
“他能怎么解释?一句并不知情,下人未曾传达就揭过去了,可你娘的命再也回不来了。当年若是他能救你娘一命,我也豁出去了,当义子便当义子,可你娘死了,咱们又何必上赶着去给人当什么义子呢?”
薛冒说到这里,看向薛清欢,说道:“欢儿,你不必羡慕侯府富贵,那里的日子过得绝对没有这里舒服,你自由自在惯了,受不了那些个规矩的,爹爹保证,一定会拼尽全力给你好的生活,所以,你也不要去想那些了,好不好?”
薛清欢能够理解父亲的感觉。
原本就是因为没有受到保护而被人钻了空子送出去的孩子,九死一生留了条命落在扬州薛家,本来他都已经认命了,可偏偏安乐侯找到了他,却不是堂堂正正的让他认祖归宗,而是要他偷偷摸摸的以义子的身份出现。
这也能解释,为何当年薛康找过薛冒,但薛冒依旧着了薛董他们的道,因为薛冒恼了薛康的所作所为,下定决心要不靠侯府的任何力量,凭他自己出人头地,这才有了他跟薛康毫不来往,躲在薛董的偏院里一心苦读,可谁知道,天不遂人愿,他的一腔愤慨,最终成为了他客死异乡的药引。
薛康找到薛冒的事情,侯夫人估计很快就会知道,知道以后,不方便明面上做什么,就利用王氏的手,控制张家和薛董为她做事,悄悄换了薛冒的考卷,把整个张家拖下了水,有这把柄在,不怕张家今后不听她摆布,然后神不知鬼不觉的把薛冒杀人灭口。
等到安乐侯发现的时候,薛冒已经死了,一切都已无法挽回。
上一世,薛清欢被认回侯府之后,安乐侯的身体就一直不怎么好,也很少能在府里看见他,要么是住在衙门,要么是领差外出,总之跟侯夫人的关系十分交恶,看来这其中也跟侯夫人害死薛冒有一定的关系吧。
如果没有侯夫人虎视眈眈的话,薛清欢也不愿意让薛冒跟安乐侯府扯上什么关系,可是现在的情况是,如果他们不能早点曝光身份回到侯府,那将永远身处暗处,方便侯夫人下手。
所以,即便薛冒心里有一百个不情愿,薛清欢都要推着他跨进安乐侯府的大门。
不过,薛康的如意算盘可没那么容易打响,他想认儿子,却不想给正经的名分,这世上可没有这么便宜的事情!
薛冒要认祖归宗,并且要以侯府郎君的身份,堂堂正正的认祖归宗!
第22章
薛清欢带着长喜和孔擎, 换了一身男装,来到金梁巷的福远赌坊外, 便要进去。
一起跟过来的孔擎越想越不对, 在薛清欢掀开赌坊门帘的前一刻拦住她说道:“小娘子,我还是觉得您来这里不妥, 有什么事直接吩咐我们去做,这赌坊乃乌糟之地,您如何能进。”
薛清欢把手中折扇合起,说道:“你们好好的开设镖局就算了,居然还开上了赌坊,我如何能不进来瞧瞧?”
孔擎语塞, 福远镖局的生意一年不如一年,如果不再想点其他出路的话, 根本存活不到今日。以为小娘子是气他背着宋家开设赌坊的事, 孔擎说道:
“若小娘子不喜, 明日我便将这赌坊关了。”
“关了?”薛清欢质疑:“这些赚钱的买卖,便是你不开, 我来了也会让你想办法开起来, 怎么能关呢。当然是要长长久久的开下去了。”
薛清欢说完之后, 就直接掀帘子进了赌坊,迎面而来的人声与热浪熏了她一脸。此起彼伏的下注声音, 一声高过一声,有几个甚至爬到了赌桌上,对着筛子求爷爷告奶奶, 嘴里念念有词,丑态百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