封长行眼里暗沉沉,心知今个是问不出来了。
只要楚东歌不松口,那他就没办法定罪,虽说的确只有楚东歌一并同左贤王失踪,但一个小丫头,能伤得了人高马大的左贤王,这事听起来还是有些匪夷所思,不太能让人信服。
他看向不远处躺在地上,昏迷不醒的曼达,冷淡道:送左贤王回驿馆,传太医院的太医过去诊治。
吩咐完,封长行又看向地上跪着的楚东歌,阴晴不定地说:左贤王昏迷期间,只能委屈郡主在宫里呆一段时间了。
楚东歌脸上一愣,随即心里又开始变得忐忑不安,她迟疑地看了眼楚晏的神色。
楚晏沉默不语地蹲下身,把手里攥着的那只绣花鞋给楚东歌穿上,沉声道:没事的。
等我去接你,很快。
第124章 不救
傅时雨是避开耳目来的李嬷嬷院子,毕竟这是宫里后院,他一个外男不便张扬,所以傅时雨找了个太监,托他去向李嬷嬷上面的女官禀告了她辞世的噩耗。
入夜,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小春子匆匆忙忙赶到傅时雨的院里,向他说了在围场发生的所有风波。
同时又隐晦地提醒傅时雨他只是过来知会一声,希望他待在院里,不要轻举妄动。
傅时雨却像是没听懂,模棱两可道:你去回禀殿下,我等会过去。
小春子无奈,但又不能明说,只能欠身行礼,奴才遵命。
见他走后,傅时雨看向坐在屋里,敲着核桃吃的金岚,淡淡道:这几日你去寒清宫,帮我看一个人。
金岚掀起眼皮,懒洋洋道:你那奸夫的妹妹?
傅时雨皱眉,不想理他这阴阳怪气的称呼,直接问道:去不去?
去!金岚拍了拍手上的碎屑,从凳子上站起来,不过你得答应我一个条件。
什么条件?傅时雨问。
我要去见朝落。金岚按着酸痛的脖子,左右偏了下头,出宫好几天了,她都没给我回个信。
傅时雨想起楚晏说朝落受了伤,要被这人知道,恐怕要把王府掀个顶朝天,本来现在就够乱了。
他想了想,准备先答应下来,可以。
不过要等把这件事处理完,你才能去见她。
一听这话的金岚,脸色登时有些不好,烦躁道:那还要几天?
傅时雨沉默地摇了摇头。
他现在也不能确定。
而且还得祈祷这位左贤王平安无恙,不然不止楚东歌,恐怕她身后的楚晏和大庆都会受到牵连。
傅时雨不再浪费时间,转身出了院子,往太子的庆和殿行去。
太傅。见他进来,正批阅着奏折的封长行立马站起身,绕过御案,大步出来迎接,大晚上的,本不想惊动你,但出了这么大的事,想想还是给你说一声。
傅时雨问过来时的宫女,重伤的左贤王并未安置在皇宫,而是被送回了驿馆,现在已经有太医赶过去了。
他缓缓道:殿下,我想出宫。
封长行脸上一僵,故意装傻道:太傅,这么晚了,还出宫做什么?
小春子说你这些日子身子不好,应在院子里静养才是。
傅时雨知道这人是想把自己糊弄过去,他直视封长行的目光,神色凝重道:不瞒殿下,我其实也一些入门的岐黄之术,所以也想去驿馆看看,能不能尽一份绵薄之力。
封长行淡淡笑着,眼里却生冷一片,已经有医术高明的太医去了,太傅还去作甚?
许是察觉到自己语气不好,他上前握住傅时雨的手,柔声道:我知太傅是好心,但左贤王受伤一事非同小可,太傅就别趟这摊浑水了。
傅时雨神色疏离地抽回手,屈膝跪在金砖上,伏身行礼道:请殿下成全。
封长行眼里微动,语气阴沉地问:太傅现在是打算用这种姿态来威胁我?
傅时雨伏在地上不起,微臣不敢。
封长行脸色阴霾道:就算太傅跪一晚也没用,我绝不会让你去!
傅时雨抬起身,直挺挺地跪着,远远看着像断崖上的傲然青松。
一晚不行,我就跪两晚,两晚不行,我就跪三晚,三晚不行,我就跪到殿下放我去为止。
封长行垂在两侧的手蓦地攥紧,沉默片刻后,突然跟发飙似的,伸手把案上的所有奏折挥到地上。
殿门口守着的小春子见情况不对,连忙屏退了宫人,随后自己也一并退了出去,顺带关上了殿门。
因为愤怒,封长行的双眼爆起血丝,阴鸷的目光一动不动地落在傅时雨的脸上,良久,他才语气森冷道:你执意要去,究竟是为了整个大庆,还是只因为此事牵连到了广陵王?
傅时雨脸上一怔,虽然早料到他会这么问,但当封长行真正问出来时,他脑子里依旧空白一片,不知该如何回答。
须臾,他如实回道:回殿下,私心有,但更多的是想救人。
可这不是在救人。封长行苦涩一笑,嘲弄着说:这是去送命。
去的太医是今年才进的太医院,他们被赶鸭子上架,凡事待了几年的,谁都不愿担这罪责。他弯下腰,抬起傅时雨的下巴,眼里深沉,说:太傅倒好,上赶着把这烂摊子揽过来。
傅时雨别过脸,躲开封长行的手,云淡风轻道:只要人没断气,他就还有救。
封长行眸光幽深地盯着他的脸,许久后,他突然意味不明地笑了声,随后直起身,嗓音温和道:太傅起来吧,我让小春子送你出宫。
听到他答应,傅时雨松了口气,同时也下意识地懈了身体里那仅剩的一丝防备,刚站起来,后颈猝然一痛,大脑的剧烈震荡导致他眼前的视线开始模糊。
封长行伸手把迅速下落的人搂进怀里,对上傅时雨不敢置信的神色,他笑吟吟道:抱歉太傅,我不能让你去。
他贴着傅时雨的耳边,温热的唇瓣几乎触到傅时雨的侧颈。
因为左贤王你已经没办法救了。
傅时雨瞳孔微张,心里开始剧烈的跳动起来。
没办法救的意思是,左贤王现在已经
你
傅时雨刚想开口,黑暗却先一步淹没了视线和思想,他无力地阖上眼,在封长行怀里昏睡过去。
*
楚晏没回王府,趁夜深的时候,偷偷来到了匈奴所在的驿馆。
虽早已过了四更天,但驿馆还是灯火通明,太医在里面忙进忙出,但每个人的神色都不太好。
邬尔莎在里面大发雷霆,隔老远都能听到她怒骂的声音,匈奴使臣个个凶神恶煞地在榻边守着,瞪的像铜铃的眼眸紧紧钉在那些太医的背后。
楚晏蒙着面,躲在驿馆的屋檐上,见一个太医面无人色地从里面出来,不过身后还跟着两个匈奴。
看到那太医进了茅厕,楚晏飞身跃至两个匈奴身后,动作凌冽把这两人劈晕在地。
那太医听到细微的动静,刚走出来,楚晏捂住他的嘴,把人拖进旁边的柴房。
以为自己小命不保的太医瞳孔震荡,拼命想从楚晏手里挣扎出来,余光晃到后面的人揭下了面罩。
见到是何人后,他脸色一懵,刚想跪拜行礼。
楚晏阻止了,沉声道:左贤王怎么样了?
听到这话的太医叹了口气,心如死灰道:回王爷,我们赶来的时候,人已经断气了。
只是那群匈奴拿刀守着,我们也不敢说出实情。
楚晏其实已经猜到这结果了。
封长行摆明了要治他们楚家,又怎会如自己的愿,让这左贤王苏醒,且安然无恙。
为了让火苗烧到自己头上,他竟敢在两国休战的事上做文章,楚晏一时也不知该说他胆子太大,还是眼界太小。
楚晏看向面前瑟瑟发抖的太医,问道:怎么死的?
应该是被利器重击而死,后脑伤得太重,血一直止不住。太医叹道:在围场的王太医就说,这位左贤王进气多出气少,应该是凶多吉少了。
而太子明显知道了王太医的禀告,之所以还叫这群太医来,只是想做出他已经尽力而为的假象,就算匈奴和大庆休战失败,他这太子也没任何错处,伤人的是最大嫌疑的楚东歌,救不回来,是因为这群太医太过草包。
楚晏重新戴好面罩,冷漠道:既然知道是死,就别回去了。
那太医看着还很年轻,眼睛深处还有光,听到这话,他眼里一怔,下意识地问,那驿馆里的其他太医呢?
问完他又感觉这话有些多此一举,见楚晏准备离开,那太医想起什么,连忙道:对了王爷,左贤王生前应该被人下过蒙汗药。
还有他身上除了后脑和眼睛有伤处,其他地方没看到有伤痕。
楚晏嗯了声,明白他话里的意思。
左贤王的死因,他会查清楚,但现在重要的是怎么让楚东歌摘清嫌疑。
见那太医整理完衣冠,竟是打算回去,他皱了下眉,本打算视而不见,转身离开,想了想,还是没忍住回头问了句,既然知道是死,为何要回?
那年轻的太医苦笑了声,无奈道:若我一直不归,那群匈奴肯定察觉道异样,还候在里面的太医肯定活不成了。
能拖延一会儿是一会儿,说不定等天亮朝廷的人就来了。
楚晏眼底闪过丝讽刺,背对着他飞上屋檐,淡淡的话音被风吹进那太医的耳朵里。
他们不会来。
既然送你们去死,又怎会接你们回去。
楚晏刚出驿馆,就见远处出现了一到熟悉的身影,他立马飞身跟上,两人一前一后,直到出了京城,他们才在城外的一处山脚下顿住脚步。
封寒萧摘了覆在脸上的牛头面具,神色是罕见的认真,我这里有一计,可保王爷一家平安。
为何要帮我?楚晏怀疑道。
封寒萧轻笑了声,语气听着让人捉摸不透。
当还人情。
*
翌日
守了一夜的匈奴见左贤王还是没有清醒的迹象,心里隐隐察觉到不对劲,邬尔莎抽出旁边匈奴腰间的佩刀,横在离的最近的那位太医颈上,逼问道:说!我大哥到底怎么样了!
命悬一线的太医瞳孔紧缩,吓得全身打起颤,他环顾四周太医的脸色,犹豫片刻,结结巴巴地说:回公主,左贤王已经
话还没落完,一支羽箭穿过透着光的窗棂,擦着邬尔莎的肩膀而过,径直钉在了床榻上。
随后紧闭的窗门被一把推开,势如破竹地涌进来几十个身着黑衣,蒙着面的神秘人。
他们不开口,只拿着刀剑,劈头盖脸地对着匈奴攻击而去,那些匈奴后一步反应过来,也慌乱地拿出随身的武器惊险迎接。
昨夜被扶持的太医避开刀光剑影,哆哆嗦嗦地抬头,看向立在窗边,冷眼旁观战局的挺拔身影。
他正好对上瞥过来的一双波澜不惊的黑眸,沉吟片刻后,那太医心里像是明白了什么,突然神色狰狞地吼道:走!
走啊!快走!快!
正惊惶不安的太医听到这些话,纷纷像是有了主心骨,小心翼翼地躲过相接的刀刃,抱头往房门外逃窜而去。
第125章 为君
傅时雨整个人被关入一个黑暗的封闭空间里,意识开始变得混沌不清,遥遥间像是听到有人在唤他。
傅时雨
傅时雨脸上一愣。
这世上只有一个人会连名带姓地喊他。
他对着无边无际的黑暗,下意识地喊了声,楚羡行
没听到有人回话,傅时雨有些惊慌地在墨色中游走,边走边大声喊:是你吗?
楚羡行,你在哪儿?
无论他怎么喊,都再也没听到有人回声,他嗓子叫得嘶哑,步伐也逐渐变得沉重,就在疲惫得仿佛快重新昏睡过去时,傅时雨看到远处有一丝微弱的白色光线。
他如同是在久旱多日的沙漠里,见到了一点绿洲的影子,步履踉跄地朝那丝光线奔去,直至那缕光线越来越广阔,越来越明亮,刺的他眼底酸胀涩疼。
终于,如同幕布罩着的漆黑全部散去,傅时雨的眼睛也可以适应这灼目的白光,他凝神往前望去。
面前是一堵高耸入云的城墙,他仿佛被人操控着抬头,那披头散发,血污掩的看不清真实面容的头颅瞬间映入眼帘,傅时雨瞳孔紧缩,竟如同是见到了什么恶鬼罗刹般,倏地从榻上挺起身。
他环顾四周,意识到刚刚是做梦后,嘴边这才重重地松了口气,但胸口依旧心有余悸地剧烈起伏着。
这是前世他临死时,看到的最后一幕画面。
也正是因为这眨眼功夫的一瞬,改变了他本该回到现代的命运。
庄樾说,他只给一次机会,这次如果错过,以后就再也没有了。
楚晏带着执念重生,傅时雨带着执念退档。
傅时雨在努力的想改变什么,但他又害怕到最后,努力了,却什么也改变不了。
正胡思乱想的时候,房门被推开了。
穿着玄色蟒袍的封长行踏进来,见到傅时雨已经醒了,他眼里一喜,快步上前,太傅,你醒了?
他脸上瞧不出丝毫异样,像是已经忘了之前在殿内把傅时雨打晕过去的记忆。
傅时雨穿上鞋,视而不见地绕过他的身影,刚一拉开房门,就见院里守着十几个禁卫军。
封长行见傅时雨脸色不好,刚想解释,太傅,我
不必说了。
傅时雨重新合上门,转身面向他,话里满是无奈,你若是想关着我,便关着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