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对我的信任,可及得上太子半分?
许是听出了他话里隐隐藏着的一丝委屈,傅时雨叹了口气,难得同他讲了次肺腑之语。
我并不是信任他,也知道他不信任我。
楚晏脸色瞧着有些难看,那你为何还要辅佐他登基?
就算太子真登上了皇位,我看他对你也不会有半分好处。
我清楚。傅时雨冷淡道:但我不得不这么做。
楚晏难以理解他嘴里这不得不三个字,以为这人又是为了哄骗自己编出的借口,刚想说话,傅时雨却先一步轻声开口。
如果我说,这里所发生的一切,包括每个人的人生轨迹,其实都在被人操控着,你会相信吗?
楚晏眼里一怔,脑子里其实还没转过弯儿,但听到最后那句话,他还是下意识地点了点头。
哪怕知道这人是骗他,他也愿意去相信。
我必须要辅佐太子登基,而你最后必须要失败。傅时雨平静道:我们就像这个世界的棋子,每一步都走的不随心,但又必须去走,因为有人在下棋。
谁是下棋的人?楚晏脑子里忽然想起一个人选,阴沉道:那个白发人?
不是他。傅时雨叹息一声,他不过也只是一颗可怜的棋子罢了。
既然你现在知道了,那
那更不能让太子登基。楚晏突然插断道。
傅时雨蹙眉,你不怕死?
这一世我可不保证,能护住你的性命。
楚晏抓紧他的手,深邃的眼瞳里此刻映照着傅时雨复杂的脸,若作为一颗棋子苟活着,那倒不如趁早死了痛快。
你错了。傅时雨漠然开口:我永远也死不了。
若是忤逆天道,最后死的只会是你,而且你再也没有重活的机会了。
听到这话的楚晏神色一僵,心里隐隐明白什么,他抓着傅时雨的肩膀,厉声质问:你到底同那人做了什么交易?!
为什么我能回来?你又为什么死不了。
傅时雨没回答,头枕在楚晏的胸膛上,这是他头一回对这个人如此亲近。
所以不要做傻事,好好活着。
他有些疲惫地阖着眼这样我才可以多看你一会儿。
楚晏紧紧地搂着这个越发显得单薄的人,想把他嵌进怀里,深深地刻进骨髓,镶进灵魂,让身体里的每一个角落都有属于傅时雨的名字。
但此刻,他心里却感觉傅时雨像一阵风,太过缥缈,他攥的再紧,也抓不住。
*
怎么?你那侍女还没回来?
一位穿着宽大旧袍,瞧着瘦骨嶙峋的老人看向对面坐着的封长行。
他身子佝偻,面庞苍老,唯有一双陷进眼窝的老眼散发着让人不舒服的精光。
这位看着平平无奇的老翁,任谁也想不到他竟是外面传的声名鹊起的秋山先生。
封长行转动着食指上的扳指,深沉道:看来是被人抓了。
秋山先生重新伏案作起了画,他身上衣袍脏兮兮的,沾了东一道西一道的笔墨。
那你还不赶快回去,若是你那侍女把这事说出来,你处心积虑筹备多年,若事情败落,岂不是竹篮打水一场空。
封长行淡淡道:不必着急。
念秋是死士,说不出口的。
秋山先生头也不抬道:不是还有人瞧见了?
你不怕他们说出去。
封长行沉默片刻,说:先生,我在其他地方,另外替您寻一处府邸,三日后你便搬走吧。
届时我会派人来,护送你们出城。
秋山先生提笔的手一顿,笔尖瞬间在纸上晕染开一大团浓墨,这张快作好的画明显是废了。
我这地儿待的好好的,为何要走?!秋山先生突然很是生气地摔了笔,我不走!
先生,这由不得你。封长行抬眸,暗沉沉地盯着他,这是为你着想。
为我着想?秋山先生冷笑,你着想的恐怕另有其人吧。
若是担心,何不把人弄回宫里。
快了。封长行轻声说:皇帝一驾崩,我便接他回去。
你打算弑君?秋山先生脸色瞬间阴霾。
封长行轻飘飘地反问:有何不可?
你!秋山先生猛然拍了下案几,发火道:那可是你父亲!
我没这样的父亲。封长行生冷道:他只是我的弑母仇人。
秋山先生神色稍稍缓和,弑君可是重罪,你可别拖累了我。
先生放心。封长行波澜不惊道:若是我此次夺位失败,已帮你们想好了退路。
秋山先生拿过汗巾,擦去手上黑色的墨汁,徐徐道:也好,出京城了也好,我也不想呆了。
你们这些皇室里的人,心都脏,说不出对错,分不清黑白,我这一大把年纪,实在不想搅合进你们之间的争斗。
封长行恭顺道:多谢先生体谅。
你以为我想体谅你?秋山先生讽刺道:你仗着我同你祖父的那点旧情,这些年可逼着我体谅了你不少。
他明显是话中有话,封长行却像是听不懂,站起身行礼道:先生辛苦。
秋山先生摆了摆手,眉眼升起些倦色,不耐烦道:别说这种场面话。
夜深了,早些回去吧,我也要歇息了。
封长行点了点头,那先生保重身体,晚辈先告辞了。
嗯。秋山先生语调平平地应了声。
封长行快走出门外,突然顿住脚步,回头看向站在案后的秋山先生,柔声道:此去可能路途迢遥,他身子不好,还望先生能多照顾着些。
秋山先生瞧着脸色不太好,烦躁地冒了句。
死人还能怎么照顾。
话音刚落,不算大的书房气氛迅速僵硬下来,仿佛连空气里都夹着股刺进骨子里的冰冷。
封长行突然笑了起来,不过眼里却瞧不见丝毫笑意,温和道:先生看来今晚又贪杯喝了不少,竟开始说起胡话了。
酒这种东西,还是少喝,先生毕竟年纪大了。他抬头看向秋山先生,面无表情地开口:佳酿虽好,但也应惜命才是。
秋山先生隐怒地瞪着他,你威胁我?
不敢。封长行欠身行礼,微笑道:晚辈告辞。
秋山先生嗤笑一声,并不想搭话,见封长行的身影消失后,他才对着院子里的那棵金灿灿地梧桐树,很是五味杂陈地叹了口气。
早知如此,何必当初。
第121章 侍女
嗖!
一支羽箭快速穿过树林,射在正逃命的麋鹿身上。
广陵世子果真是百步穿杨,好箭法!曼达驾马来到他身边,后面则跟着面含娇怯的邬尔莎。
邬尔莎穿着火红的骑装,手里同样拿着弓箭,他们匈奴善骑射,所以女子不同于中原女子,平日里也热衷于骑马射箭。
参见广陵王爷。邬尔莎手放在胸口,行了个他们当地的礼节。
楚晏嗯了声,并没多大反应,持紧缰绳,往另一个方向跑了。
还不快追!曼达示意地看了眼旁边的邬尔莎,小声提醒。
大哥!邬尔莎羞赧地喊了声,最后还是在曼达不怀好意的眼神中追了上去。
封长行坐在大帐内,看向旁边侍奉的小春子,淡淡地问了句,还没找到?
小春子环顾四周,小声地应了声,是。
所有人都派去找了。
封长行神色阴沉地点了点头,小春子忽然想起什么,上前耳语道:不过殿下,有一事奴才不知该不该说?
看到封长行的眉峰倏地皱紧,小春子忙道:念秋失踪的那日,藏在广陵王府外的暗卫,禀告说青阳郡主有外出过,快卯时才归。
封长行放在案上的手缓缓攥成拳头,阴冷着呢喃了句,又是广陵王府。
让人继续守着,有异动立马向我禀告。
奴才遵命。小春子立马应道。
封长行按了按涨疼的眉心,突然问:太傅的院里可有人守?
守着。小春子轻声答道:傅大人身体不适,一直在屋里歇着。
封长行脸色沉郁,意味深长地说:自打进宫后,他的身子好像就一直不见好。
傅大人想必是烦忧太多,所以落了心病。小春子说。
封长行阴晴不定地嗯了声,让太医多给他开些补身子的药。
奴才遵命。
*
皇宫
傅时雨让金岚打晕了来送饭的小太监,换好他身上的太监袍,低着头,端着托盘,步履匆匆地往李嬷嬷的院子走去。
见快到了,他把托盘扔到御花园的湖里,随即神色自若地穿过秀女宫,径直来到了偏殿后的小院子。
他敲了敲后门,没锁,看来李嬷嬷也在里面候着。
傅时雨抬步跨进门槛,插好门栓,这才走到李嬷嬷的房门前,抬手敲了敲门。
没过多久,一道衰老疲惫的声音响起,进来。
傅时雨深吸了口夹着凉意的空气,伸手推开了门。
屋子里依旧门窗紧闭,靠角落的炭火盆烧的正旺。
咳咳咳李嬷嬷咳症越发严重了,傅时雨看到她面容平静地收好染血的丝帕,轻声道:傅大人,请坐。
傅时雨瞧院子里没其他人,故意问了句,念秋呢?
李嬷嬷摇了摇头,这两天一直不见人影。
傅时雨想起楚晏昨日说的,看来念秋不知被谁抓了,现在还没放回来,或者说已经回不来了。
李嬷嬷替傅时雨倒了杯刚沏好的茶,轻声笑道:还以为傅大人今日不来了。
傅时雨沉默片刻,不知该不该说实话,但就算自己话里掺假,这精明的老嬷嬷想必也能猜出来,他沉吟片刻,最后还是如实说:要避开殿下的耳目,耽搁了些时辰。
李嬷嬷耐人寻味地笑了笑,并不接话。
嬷嬷与太子是何关系?傅时雨摸不准这老妇人的想法,干脆直截了当地询问。
李嬷嬷隐忍地咳嗽了两声,淡淡笑着说:我是之前皇后在闺中时的婢女。
傅时雨眼里微惊,但并未出声打断,耐心等待着她的下言。
后来小姐入宫后,我没有以陪嫁侍女的身份进宫,而是被老爷安排成一名普通的宫女跟着进来,好以此在暗中保护小姐的安全。
李嬷嬷说不了太长的话,说完一段,就是一阵歇斯底里地咳嗽,声音听着有些揪心。
不过没想到,最后小姐还是在这宫墙里香消玉殒,留下了年幼的太子,偷偷托我照顾。
傅时雨垂眸,怔忡地看着茶碗里漂浮着的茶沫,问:皇后既然是前朝的人,那嬷嬷想必对前朝的事也了解一二。
算是知道些。李嬷嬷说:傅大人想问什么?
圣上说前朝南瑶皇后丧身于火海一事,是皇后所为。傅时雨沉沉盯着李嬷嬷沧桑的眼眸,此言当真?
李嬷嬷摇了摇头,小姐与南瑶皇后交情甚笃,不会做这种事。
那嬷嬷可知道内情?傅时雨问。
李嬷嬷笑而不语,这件事我放在最后来同你说,傅大人还有什么想问?
傅时雨总感觉她的态度有些奇怪,短暂的无言后,他又问:南瑶皇后,可是有一双儿女?
是。李嬷嬷这次回答的很爽快,她缓缓道:南瑶皇后之前生长公主的时候难产,产下的时候那女婴脑子痴愚,前朝皇帝嫌此事丢脸,命当时的太医和接生婆封锁了消息,所以世人只知道南瑶皇后育有一子,却不知太子前还有一位公主。
傅时雨心里沉了下来,听闻圣上说,皇后曾派过一名远房表妹,进宫给长公主当侍女。
不知是不是他的错觉,当提到这侍女,房里本就不流通的空气更是显得稀薄,李嬷嬷脸上布满苍老的纹路,如同是在上面织着网状的蛛网,加上昏暗不明的光线,瞧着格外瘆人。
是。良久的静默后,李嬷嬷才嘶哑道:不过那侍女并不是小姐的远方表妹。
小姐还小的时候,曾救过一对母女,见她们可怜,便留在院里做了下人,偶然一次,那侍女随小姐一同进宫,没想到那长公主却对那侍女很是喜爱,说什么也不让她走。
说到这里的李嬷嬷,眼里升起几分怨恨和沉痛,叹息道:小姐见长公主喜欢,干脆让那侍女留在宫中伺候长公主。
那时她没想到,一次无心之举,竟会酿成之后所有的祸端。
傅时雨一言不发,默默听着她逐渐变激动的话语。
李嬷嬷稳定好胸臆你汹涌澎湃的情绪,这才平淡着脸色,重新开口,她们感情很好,同吃同睡,那侍女一直陪伴长公主到了及笄的年纪,南瑶皇后更是赏赐不断。
那时南瑶皇后和小姐都以为长公主找到了玩伴,心中很是欢喜,可没过多久,宫里就发生了一件大事。
傅时雨脊背下意识地绷紧,问道:什么大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