广陵世子成了京城百姓眼里的传奇,那另一位新上任的神武大将军自然成了津津乐道的笑柄。
小儿口里还流传出了一首让人啼笑皆非的童谣。
立春的小雨淅沥沥,将军的裤裆哗啦啦。
连带着户部尚书也被朝中大臣取笑了好几日,而下月太子与户部尚书长女的婚事,也变得有些尴尬。
户部尚书顶着压抑诡谲的气氛,硬着头皮求饶道:求殿下饶这孽子一命,他从小被他娘惯坏了,头一次见到这场面,所以才会
话还未说完,迎面就砸来一盏青花的茶碗。里面的茶水虽然已经放凉了,但户部尚书还是吓了跳。交襟的官袍上满是湿淋淋的茶叶,瞧着甚是狼狈。
封长行神色阴霾地坐在龙椅上,角落香炉里的龙涎香仿佛也被紧绷的气氛烘托的停滞,不再袅袅飘渺地冒着青烟。
许久,他才用手扶着额间,从牙缝里阴恻恻地憋出了一个字。
滚!
户部尚书吓得脸色骤白,忙不迭从地上爬起来,说了句微臣告退,就匆匆忙忙地退了出去。快走出大殿的时候,还被门槛绊了个趔趄,差点摔下了门口的石阶。
小春子见封长行神色难看,有些忐忑道:殿下,要不奴才去吩咐御膳房给您端碗安神汤。
不用了。封长行淡淡道:你下去吧,孤自己静一会儿。
是。小春子刚准备退出去,想起什么,他又忙上前耳语道:殿下,秋山先生来信说让你有空出宫一趟。
封长行眼里一愣,随即闪过一丝微妙的光泽,语气沉下来,信中可有提到什么?
小春子摇了摇头,没有。
嗯。封长行倒在龙椅上,缓缓道:你让念秋回个信,过几天我去一趟。
听到这话的小春子神色微变,小心翼翼地提醒道:殿下,最近广陵世子可能要回京了,而且傅大人还在宫中,要不奴才替您去跑一趟。
话音刚落,就察觉到上方瞥来一道没什么情绪的视线,小春子心里一紧,膝盖瘫软地跪到地上,殿下恕罪,是奴才多嘴了。
封长行收回目光,疲倦地闭起眼,轻声道:退下吧。
是,奴才告退。
*
只用了短短三天,一直在大庆的国土上为非作歹的匈奴就被赶回了自己的地界,楚晏假戏真做,干脆一同抓了哈达,逼着匈奴首领那被迫写了求和的降书。
远在大本营的匈奴单于听到两个儿子被俘,只能用议和书来当作缓兵之计。
边陲离京路途遥远,再加上广陵王的遗体已停有数日,楚晏找人做了冰棺,开始启程返回皇城。
沿路百姓欢送,锣鼓喧天。边陲的城镇比之京城民风要开放许多,女儿投掷鲜花,手绢,更有甚者连贴身的肚兜儿都扔上了楚晏的黑马。
拦马的小姐更是数不过来,她们啥也不求,唯一的目的便是以身相许,伴君在侧。
可惜楚晏是个不开窍的,更别提怜香惜玉了。好几次差点策马从倒在街上的小姐身上踩过去了,还好重阳和应逐,两人实在看不过眼,帮着救了几回。
金岚翘着二郎腿,平躺在马背上,嫌慢了就拍下马腹,也不怕摔下来。他瞥了眼重阳身后的马车,悠悠道:还在哭呢?
重阳听着马车里抽抽搭搭的哭声,显然也被烦的不轻,不耐道:哭几宿了。
金岚手里拿着串冰糖葫芦,舌头顶了顶,把嘴里的籽儿吐出来。
他一脸讥诮地翻了下白眼,也不嫌累。
喂!金岚冲着跟随在马车旁边的王副将喊了声,不客气地嘲笑道:你家将军底下长鸟了没有啊!
怎么比娘们还能哭!
王副将神色骤沉,你!
想出言反驳,但听着马车里的哭声,他心里又登时涌上来一股无力,临到嘴边的辩驳如何也吐不出来。
别吵了。重阳示意他们看前方马上的楚晏,等会把那位惹到了,你们可吃不了兜着走。
金岚努了努嘴,没再继续放嘴炮。想起什么,他瞥了眼王副将,见没注意到这边后,才朝着重阳小声道:你说,楚晏为何不干脆杀了这娘们?
烦躁带回去也是麻烦。
不知道。重阳耸了耸肩,无奈道:我要是能猜到他想法,平日里也能少挨几鞭子了。
金岚刚想说话,马车里突然传来一声蚊子似的,胆怯又弱弱的声音。
我想如厕。
问话被打断的金岚,语气烦躁道:尿马车上!
里面的人沉默一瞬,小声嗫嚅道:只要你不嫌臭。
嘿,这娘们儿还会顶嘴。金岚一脸新奇地同旁边重阳道。
转脸却发现重阳驾马去了楚晏旁边,像是正在禀告什么。
王副将突然出声道:你们先走,我带将军去吧。
金岚眯着眼,隐隐猜到什么,扯起嘴角阴森地笑了,随手扔了手里的半串冰糖葫芦,直接从马背上坐了起来。
我带他去。
王副将脸色微变,动了动嘴角,终是什么话也没说。
金岚直接掀开车帘,把坐在里面的陆良提起来。
喂!你干嘛!陆良一脸惊慌地盯着他。
你不是要撒尿吗?金岚阴恻恻道:老子带你去撒个够!
陆良在他手上疯狂地挣扎起来,放开我!我自己去!
前方的楚晏听到动静,缓缓回过头,见到金岚手里蹬着双腿,像只被提着耳朵的兔子的陆良,眉宇瞬间萦绕起了一丝阴郁之色。
旁边的重阳额间青筋跳了跳,小心翼翼地解释道:好像是闹着要去如厕。
楚晏嫌恶地收回视线,你去看着,别让他跑了。
是。
金岚拖着陆良到了一处草丛里,随后干脆利落地松开手,退后两步,好整以暇地看着他,撒吧。
陆良一脸赧然地坐在草地里,你背过身去。
艹!金岚咒骂一句,你他娘地不会真是娘们吧。
说是这么说,但他不想耽搁行军的时间,骂骂咧咧地转过了身。
听到身后鞋底踩在草地上,发出一阵窸窣的声响。金岚警觉地回过头,发现陆良解开裤绳,正躲躲闪闪地走到一处大石头后。
他无语地抽了下嘴角,嫌脏眼睛,干脆回过头目视起了前方。
干嘛呢。赶过来的重阳,见金岚阴着脸,双手环臂地站在杂草丛里,有些奇怪道:那软蛋呢?
不就在身后吗?
话音刚落,头上就挨了一记爆栗。
金岚立马火了,你干嘛!
刚想动手,抬头竟见重阳发了疯地往前方狂奔而去。金岚奇怪地转过身,这才发现石头后的人已经不见了,再定睛一看,发现重阳追着的人,不就是前不久才躲在石头后撒尿的娘们儿吗?
好啊!金岚气得红了眼,敢耍我!
老子今天抓到你,非得把你鸟儿切下来不可!
说完,他也朝着陆良的方向追去。
陆良这人,乍一看没什么出彩的地方,但论逃跑的速度,绝对不输给任何人。
特别是他逃的还挺有技巧,眼见着要抓上来了,他就往旁边一躲,要么身子灵活地转个圈儿。
重阳和金岚两个练武之人,硬是被他从手里溜了几回,要不是眼见着前面是悬崖,陆良不敢跳,今个恐怕还真要让这人给逃了。
你!金岚气喘吁吁地压在陆良身上,累的满头大汗,看不出来!你小子还挺会跑啊!
陆良见被抓了,也不挣扎了,如同一条翻白肚皮的死鱼平躺在地上,被我爹追习惯了。
这话听着有点得意是怎么回事?
抓到了就走吧。重阳撑着膝盖,喘粗气道:世子他们应该走不远了。
我不走!回去太子要杀我!听到这话的陆良立马开始在地上挣扎起来。
别乱动!金岚要吃人似的瞪着他,刚刚的账老子还没跟你算呢!
许是他眼神太过可怖,陆良吓得不敢再多嘴,哆哆嗦嗦地躺在地上,结巴道:反正都是死,你现在就杀了我吧!
重阳突然在旁边问:你刚说太子要杀你?
陆良忙不迭点了点头,是啊。
为何?重阳问。
陆良犹豫片刻,小声道:我父王说,如果打了胜仗,太子就封我做将军,如果打了败仗,太子就要砍我们全家人头。
砍就砍呗。金岚故意挖苦道:反正你这废物,留在世上除了丢脸,还能有什么用。
听到他直白的讽刺,陆良忍不住红了眼圈,想说话但又怕挨打,咬着下唇没开口。
重阳看了眼他泫然欲泣的神色,不知心里打了什么坏主意,突地咯咯笑起来,听着有些不怀好意。
你不能死。
他总算明白世子为何要留这软蛋一条性命了。
不,这或许不是软蛋,而是一颗只要位置对了,就可以成为大有用处的棋子。
作者有话要说:今晚还有两更~
感谢在2020-05-1417:33:00~2020-05-1618:21:27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恋&夏10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04章 回京
隋庆第四十一年霜降
皇城
平日里热闹的大街此刻冷清了不少,重病在榻的隋庆帝听到广陵王薨殁的噩耗后,更是大感悲痛,茶饭不思。太子为人孝顺仁厚,听闻隋庆帝病倒的消息,代拟圣旨,全城与君同丧三日,忌荤忌杀生,忌饮酒作乐,白绸挂满十里长街,檐上皆挂满纸扎的白灯笼。
广陵王为国捐躯,死于异乡。王府得到消息后,这几日嚎哭不断,夜半尽是嘤嘤哀啼。秋姨娘抱着刚出生的小少爷已经哭倒了好几回,尚还年少的楚东歌懵懂无知,再加上府中下人有心隐瞒,所以她暂且还是同平日里一样,在府里该吃吃该喝喝,勉强平静着。
今个晨日初生,城门早早开启,百姓沿街等候,身着孝服的楚晏神色肃穆地骑着匹黑马,一条白色布带系在额间,冷然凌厉地走在队伍的正前方,身后缓慢驰行的马车上正拉着一口玄黑的檀木棺材。
漫天飞着黄纸钱,百姓们雅雀无声,随着黑棺一过,不约而同地屈膝跪倒一片。
浩浩荡荡的jūn_duì,步伐整齐,脚步沉重,广陵王生前的几个亲信副将皆是红了眼眶,应逐更是连日食不下咽,背着人抹了好几把脸。
广陵王没有封地,所以陵墓修建在皇陵附近,需在府内停棺几日后,才会安排出殡。
在百姓的低声抽泣中,楚晏和随行的jūn_duì来到了广陵王府的门口。
里面早已布置好了灵堂,秋姨娘素面朝天,挽着发,穿着孝服和王府下人候在门口,当看到后面的黑棺时,她不禁呜咽一声,恸哭了出来。
王爷!秋姨娘跪倒在棺材旁,泣不成声道:你怎能说走就走,留妾身一人在世上,你还没看过梦泽呢!怎么就去了啊!
梦泽是她所生的小少爷,广陵王当时赶不回来,来信取的名。
她刚出月子,身子还很虚弱,旁边丫鬟赶紧去搀扶她起来。
楚东歌懵懵懂懂地站在门口,看到马上铁面冷漠的大哥,本来欣喜奔出来的脚步也顿在朱红大门前,一脸无措地看着他们。
莺莺。
一道低沉磁性的嗓音穿透人海,穿透嚎啕和嘤啼,很是清晰地响在楚东歌耳边。
她目瞪口呆地抬起头,往马上的高大身影望去。
这是自家二哥头一回唤自己的小名。
楚晏淡淡道:过来。
楚东歌不知怎的有点害怕,在原地犹豫了良久,才走到了楚晏跟前。盼了想了无数个日日夜夜的二哥,此刻竟让她有些高兴不起来。
她看了看周围正啜泣的下人,又看了眼哭的不能自已的秋姨娘,最后看向脸色肃穆的二哥,心里隐隐猜到了什么。
二哥,父王呢?楚东歌小声问。
短短几个字足以让秋姨娘泪如泉涌,她哽咽道:小姐,王爷他
薨了。比起她的艰涩难言,楚晏倒是平静地替她接过了话头。
广陵王临终时,除了提到远在潢城的楚晗,并未提到还在家中等候的妾室和女儿,原本以为他只是没把她们放在心上,后来他却在广陵王的遗物里,发现了一对珠花,一双虎头鞋,一盒胭脂以及那个老旧泛白的荷包。
原来不是没放在心上,而是怀着太重的亏欠失了言语。
楚东歌仿佛被抽了魂儿,一脸木讷地抬头。她虚岁已是金钗之年,可以清楚懂得生死的含义,听到她二哥说父王薨了,短暂的空白过后,她肉的像两节小藕的手臂开始抹起了眼泪。
搁平日里,她肯定要开始撒泼闹腾,但今个楚晏在场,她不敢造次,只能委委屈屈地低泣起来,连声音都不敢放的太大。
楚晏瞧着她暗自垂泪的可怜模样,默默叹了口气,翻身从马背上下来。
楚东歌朦胧的视线突然一黑,看到眼皮子底下出现了双沾着泥灰的皮靴,再往上是裹着黑裤的长腿,最后头顶上方是自家二哥黝黑不少,也更加英挺的脸庞。
二哥她抽噎着喊了声,我没哭。
楚晏淡淡睨着她快流进嘴里的鼻涕,拿出怀里的绢帕替楚东歌擦了两下鼻子。
他一个男儿,平日里粗枝大叶,哪会做这种事,粗鲁的抹了两下,楚东歌的鼻子和眼睛都红了起来。
痛的。
楚东歌忍着没说,也不愿说,自家二哥头一回给自己擦鼻涕,这件事甚至冲淡了些刚刚父王去世的难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