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死了,被火烧死了。
公主是南瑶皇后入宫多久所生?
头一年。
傅时雨默默思忖,那应该是长公主了。
他突然没头没尾地说了句,那陛下还记得当年那公主叫什么名吗?
记得。隋庆帝眼里染上几分慈祥的笑意,丹霞披翠巘,白鸟带晴岚,小的取了个岚字。
沧海月明珠有泪,蓝田日暖玉生烟,大的取了个玉字。
凤玉,凤岚傅时雨小声的呢喃着。
封长行见他眉眼间有几分愁闷,试探着开口道:太傅,不如把沈言亭抓来,一问便知。
傅时雨不知想到了什么,连忙看向坐在龙榻上的隋庆帝,有些急切的问道:陛下可曾见过一个叫沈言亭的人?
话音一落,隋庆帝神色便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扭曲起来,一脸惊恐万状地瞪大双眼,枯瘦的脖子上爆出狰狞的青筋,傅时雨还没继续问,他竟猛地迸出一口鲜血,两眼翻白地晕了过去。
傅时雨急忙帮隋庆帝把了把脉,还好只是气血攻心,一时喘的过来气,确认没什么大碍后,他心里这才松了口气。
毕竟还有一大堆疑问没找这位隋庆帝解惑。
但为何一个万人之上的君王,会对沈言亭感到如此恐惧,要说以两人的年纪,按理来说应该不会有纠葛才对
等等!
傅时雨突然想到了一个令他寒毛直竖的可能。
或许隋庆帝怕的根本不是沈言亭这个人,而是在怕沈言亭这个名字呢?
意识到这点的傅时雨膝盖一软,差点无力地摔倒在地,封长行急忙搂住他的腰,把人扶起来。
殿下傅时雨推开他,恍然大悟道:沈言亭真的是沈言亭吗?
封长行没懂,一脸不解地盯着他。
傅时雨眼里闪过一丝晦暗的淡光,像是在无意识地呢喃道:他的身份或许一开始就是假的。
他不是前朝的太子,也不是前朝皇室里的人。
那他是谁?封长行奇怪道。
傅时雨摇了摇头,这个人身上真的太多疑点了,根本无从寻起,而且最让他在意的是
既然他不是前朝的皇子,那为何他执意得到大庆的皇位呢,甚至前世不惜在楚晏身边伪装多年。
*
凤阳城
兵分两路。蒙着面的楚晏站在一片废墟里,沉声道:重阳随我去城楼。
他看向不远处正吊儿郎当舞着木仓的金岚,你去解决曼达。
若是解决不了,拖延时间也可以。
金岚最烦别人说他不行,不屑道:放心,老子把那土匪头子的脑袋提着来见你。
楚晏没开口,只冷淡地睨他一眼,转身步履轻盈地跃上了房檐,开始地往城楼的方向飞去。
夜阑人静,黑云掩住了明月的光辉,天幕上寥寥挂着几颗疏星。
大街上被黑暗笼罩,楚晏和重阳候在离城墙不远的废墟里,准备等金岚闹出动静后,他们在伺机而动。
不到半柱香的功夫,高高的城楼上便传来一阵惊天动地的喧闹,随后耳畔可以清晰听到打打杀杀的怒吼,以及刀剑碰撞的铿锵声。
忍耐了一天的楚晏终于像只蓄势待发的猛虎,倏地蹿入黑夜之中,城楼地上的匈奴见到有人闯入,还来不及迎战,便被楚晏反手一剑,干脆利落地在他们脖子上划出一道血线,鲜红的血液漫天飞溅,浸染了楚晏的眉眼,生出几分狠戾的嗜血和鬼魅的邪气。
他直冲而上,围着的匈奴越来越多,楚晏奔前的速度不减反快,几乎一剑落招,便可夺去一条性命,他如同是个孤军奋勇、杀红了眼的莽夫,白日里所有压制的情绪,此刻全化成无穷无尽的杀戮!杀戮!杀戮!!!
楚晏在重重包围的匈奴士兵中杀出了一条血路,他眼里装着腥风血雨,身上附着罗刹恶鬼,盔甲被血液浸的仿佛刚从水里泡出来,裤管里的鲜血顺着靴子在青石砖上留下两行坚定前行的红色脚印。
重阳在十几个匈奴的包围下,撕心裂肺地发出一道冲破云霄的大喊:世子!趁现在!
楚晏眼里一沉,直接踩在旁边匈奴的肩膀上,刚想飞身跃上了城楼的半空。
住手!!!
横空响起一道歇斯底里的怒喊,竟压过了周围烽火狼烟,骂声连天的战场。
楚晏抬起眼,正好对上了广陵王因为愤怒而赤红的双眸。
见到自己儿子来救他,广陵王脸上却丝毫不感到欣喜,相反还怒不可遏地骂道:滚!
快滚回去!
楚晏心里绞成一团乱麻,完全不明广陵王的意思,不经意瞥见那张混着血污的脸上一闪而过的紧绷,他像是察觉到什么,僵硬着脖子回过头。
呜呜呜
月轮恰好显出了光辉,冰冷的光辉洒在不远处绑着的百姓身上。
打啊!哈达眉飞色舞地站在他们身后,随手扯起一个男子的发髻,手里的大刀在他的脖子上划出一道刺眼血痕。
楚晏定睛一看,发现这人竟是最开始向广陵王扔石头的瘦弱男子。他又把目光移向旁边跪在地上的人身上,发现全是今日哈达放走的百姓。
他们又被抓了回来。
哈达只是利用他们求生的欲望,在楚晏面前演了一场逼真的戏罢了。
你要看着他们死吗?哈达用怪异的中原话,一脸不怀好意地问他。
求求你,救救我们!
不要,我不想死
将军,我家中还有妻儿,求你救救我们吧
那些白日里疯狂逃命的百姓此刻宛如换了副崭新面孔,齐齐在楚晏面前磕起了头,哭喊着求饶道。
楚晏面无表情地立着,沉默一瞬后,突然弯腰捡起匈奴落在脚边的长弓和羽箭。
在所有人的注视下,他颀长又漂亮的手指拉紧弓弦,羽箭的利尖对准正神色嚣张的哈达。
哈达心里一怔,暗忖这人究竟是不相信自己会动手,还是不顾这些百姓的性命了。
为了证实自己的答案,哈达的刀刃刚想砍下这男子的头颅。
耳畔却传来嗖的一道破空声,箭矢在夜色中滑出一道刺眼的寒光,直逼面目而来,哈达吓得脸色煞白,一时竟不知是该先砍人,还是该先救自己。
愣声的功夫,这支箭却擦过手臂,狠狠穿透过了旁边男子的胸口。
这一变故直接让所有人的声音仿佛淹没在了深海之中,死寂的有些可怕,等反应过来后,那些百姓看向楚晏的目光中登时含了几分胆怯和怒意。
哈达搞不懂这人的目的,面露警惕地瞪着他。
楚晏在所有人还没完全缓过神来的注视中,转眸看向不远处的重阳,很是平静道:无论付出什么代价,今晚必须救走将军。
那这些百姓呢?重阳下意识地多了句嘴。
楚晏的嗓音低沉,里面夹着的尽是生冷和无情。
我说了。
他语速格外缓慢,仿佛是让在场的所有人听得一清二楚。
只救将军!
话音刚落,城墙上的广陵王立马疯狂的挣扎起来,丧失理智地怒骂道:混账东西!
作者有话要说:9点左右还有一章。
第100章 走好
孽子!
广陵王看着底下重新混乱的战场,顿时火冒三丈地怒叱道:我让你们住手!
哈达见他们竟没一个人听自己的,立马挥手让站在旁边的士兵动手,手起刀落,那些惊惶不安地百姓立即死不瞑目的倒在了地上。
看到百姓被杀害的越来越多,广陵王痛心疾首,厉声道:楚羡行!我让你住手!听到没有!
你敢再过来一步,我们父子以后恩断义绝,再无瓜葛!
楚晏置若罔闻,奋不顾身地冲到城墙底下,因为缠斗太久,他体内的内力有些耗空,看着数米的城墙,一时竟提不起劲。
不远处的重阳见他站着不动,瞬间明了了他的乏力,解决完挡在跟前的两个匈奴,快步站到城墙下,冲着最近的几个鬼骑兵吼道:上来!
那几个鬼骑兵一愣,反应过来后,急忙踩着他的肩膀,在城墙边筑成一道坚实的人梯。
被压在最底下的重阳喘着粗气,看向旁边的人影,咬牙切齿道:上吧,世子。
楚晏眼里升起几丝复杂,谢了。
随后便踩在鬼骑军的肩膀上,一步一步攀了上去,底下的哈达见他们快要把广陵王救下来了,心里又急又慌,也不再管旁边地上的百姓,拽过旁边士兵手里的长弓,往楚晏的背脊射去。
察觉到冰冷的杀意,楚晏敏锐地往旁边一躲,那支羽箭擦过他肩膀,哈达见没中,冷着脸刚想重射一箭,余光却瞥到那些穿着玄色盔甲的高大士兵不知何时竟解决了城楼底下的所有匈奴,势不可挡地朝他们杀了过来。
哈达眼里一惊,手里忘了放箭,盯着这群古里古怪,但又气势凌人的士兵,他竟从脚底窜上来一股从头到脚冷下来的寒意。
他立马朝旁边的士兵招手道:撤!
撤回城楼里!
楚晏已经踩在了最后一个鬼骑兵的肩膀上,挥剑砍断了广陵王绑在身上的绳子。
广陵王也跟着极速下坠,楚晏忍着肩膀被撕裂的剧痛,快速拽住绳子的末端,惊险地把他吊在离地面不远的地方,然后缓缓松了手,广陵王平安地回到了地上。
楚晏攀着人梯下来,走上前解开了捆在广陵王身上的粗绳。
手刚一活动开,广陵王便是两记毫不留情的巴掌挥落在楚晏的左右侧颊上。
他脸红筋爆,叱道:我没你这个儿子。
老子丢不起这个人!
那双眼里是从未有过的失望和愤怒,显然是对楚晏的行为感到羞耻,又感到痛惜和难过。
楚晏的脸上已经开始红肿,映出五个清晰的指印,但他的神色依旧如往日般冷静自若,淡淡道:父王要杀要剐,等回去再说。
你叫我怎么有脸回去!广陵王看着摆了一地的尸体,眼底盈着热泪,哽塞道:儿啊!他们可都是大庆的子民啊!
咱们祖祖辈辈护了这么多年的百姓,怎么到你,就变成弃之不顾了。
他看向跪在远处,还活着的百姓。他们眼里均是恐惧和瑟缩,和见到匈奴时的神色毫无二致。
广陵王心里更是百感交集,蓦地扑通一声对着地上百姓的尸体跪下来。
父王楚晏死死攥着拳头,嘶哑着喊了声。
他心知自己犯了他父王这里的重罪。
这群百姓虽个个该死,但无一例外,皆是大庆的子民。
为将者,当拥君爱民。
可他不后悔。
说他没有大将之风也好,说他胸襟不够开阔也好,他就想同这些百姓一样,当个人,不当英雄。
走吧,父王。楚晏皱着眉催促道。
金岚在里面拖延的时间应该快到了,此地不宜久留。
广陵王心知现在该以大局为重,他沉下脸,郑重地对着那些尸体叩了三个响头。
楚晏见广陵王竟行了这么大的礼数,心里升起几分郁结合不快。
他不像广陵王在黄土飞扬的沙场上生活这么多年,心中也没有他爷爷对他父王从小灌输到大的忠义思想。
所以他做不成一个顶天立地,惹人称赞的好将,到头来只能做个自私卑劣的小人物。
楚晏虽不理解这举动,但他尊重他父王的道义。
而且这头多半是为了自己叩的。
叩完头,广陵王没再多说,从地上重新站起来,冷冷瞪了眼旁边的楚晏,隐怒道:回去我再收拾你。
楚晏神色冷漠,微微颔首,应了声是。
见他毫无悔改的意思,广陵王心里恶气更盛,但念及不是发火的时候,只能忍耐道:让你的这些兵,送活着的百姓出城。
楚晏也不再跟他犟,睨了眼旁边的重阳。
重阳急忙拱手行礼,招呼着旁边的几个鬼骑兵解开了那些百姓的绳子。
见手脚可以活动了,他们忙不迭地往城外奔去,重阳想追,楚晏淡淡道:不用了。
广陵王想起城楼里还困着应逐以及五万士兵,不由重重地叹了口气。
现在若是贸然闯进去,不仅于事无补,恐怕还会赔了夫人又折兵。
好在匈奴为了牵制自己和羡行,不会对应逐和那些兵动手,所以他们暂时还是安全的。
先离开,再从长计议。
他刚想走,突然发现移动一步,大腿便像是扯着筋儿,刚刚被怒火冲晕了神志,没察觉到痛,现在回过味来,倒是有些提不上劲儿。
楚晏察觉到后,干脆弯下腰直接把站在原地的广陵王背起来。
广陵王这些日子消瘦不少,身体上的苦痛还好,更多的其实是心里的负担,忧心自己的兵,忧心大庆的民,甚至还忧心远在皇城,病重在榻的皇上。
每天这样的双重折磨下,广陵王已经形同枯槁,唯有一双虎眼依旧如附明光,炯炯有神。
他眼里一惊,反应过来后,倒也没反抗,垂下目光看着他儿子宽阔精悍的肩膀。
原来都长这么大了。
广陵王眼里失神,呢喃着说:你还小的时候,元旦回去,我背过你一次。
但好像也就一次,后来你长大了,也不要我背了。
楚晏沉着脸没说话,步伐迈的又大又快。
刚刚可是把你打疼了?广陵王缓了气,语气也温和下来,我很少打你,除非你是真犯了大错。
上一次是因为你说要给我找个男儿媳,这一次是因为你犯了糊涂。
最终他还是没舍得把那四个难听的字眼压在自己儿子的头上,用了句犯糊涂来掩盖了楚晏的罪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