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大夫当时还没关门,一个五大三粗的壮汉闯进来,不由分说扛起他就往外跑。
喂!哪来的莽匪,快放老夫下来!
那老大夫已过花甲之年,一身老骨头哪能承得起这番颠簸,来的路上又打又骂,不还口,也不还手,反正这老头力气跟挠痒痒似得饿,他只管风驰电掣地往院子的方向跑。
重阳隐隐闻到这大夫身上好像有股很古怪的香味,但见已经到了,他容不得多想,忙不迭把这老大夫扔在地上,快救人!
救个屁!那老大夫骨头仿佛都快被摔散架了,听到重阳这话,不禁破口大骂道:哪来的小兔崽子,明日老夫便报官,抓你去
话还没完,就察觉到背后传来一道幽幽的视线,那老大夫寒毛直竖,回头瞥了眼。
发现楚晏冷若冰霜地睨着他,薄唇吐出的声线凉得透骨,诊病。
凤阳里大多都是大庆驻扎的兵,那大夫诊治过不少伤兵,也有幸见过几次楚晏的尊荣,瞬间认出是声名赫赫的广陵世子时,当即想跪拜,楚晏鼻尖闻着不知是谁身上传来的血腥味,登时烦躁地拧眉,快点!
老大夫怕得双腿打颤,手忙脚乱地应了声是,连楚晏怀里的人都不敢抬头看,哆嗦着摸向那截皓白纤瘦的手腕。
一摸到傅时雨的脉搏,那老大夫脸色的紧张和恐惧骤然消失,神色立马严肃下来,凝重道:世子,这人怕是
他话只敢出口一半,看了眼楚晏阴晴不定的脸色,惴惴不安道:活不成了。
他话音刚落,朝落憋红着脸,愤慨道:不可能!公子还有气!
说完,她赶紧摸上傅时的胸口,执拗地质问:你看这里,还有气!
公子没死,你救他!
重阳也跟着怒骂道:这老头恐怕是老眼昏花看错了,我现在重新去抓一个!
傅公子连雪莲丹都吃了,他怎么可能会死!
比起他们的激动,楚晏则镇定许多,甚至面上并没有一丝惊讶的表情他紧紧地抱住傅时雨,眼里平静得有些恐怖,像是在拼命压制着心里滔天汹涌的情绪。
等等!
听到雪莲丹,那老大夫眼里一惊,问道:他吃了雪莲丹?
重阳说了声是,老大夫突然开始恍然大悟地笑起来,难怪
难怪他中了剧毒的三石散,还能留得一口余气!
朝落眼里一喜,忙道:那我家公子有救了吗?
唉老大夫想起什么,长长地叹了口气。
雪莲丹没世间吹的这么神,最多只能吊着濒死之人的一口气,若想他醒过来,还缺样东西。
重阳着急地催问道:什么东西?
寒蟾血。
朝落和重阳听到这个名字,眼里纷纷一怔,总感觉以前听过,但一时又想不起来。
楚晏皱眉,问:这东西在哪儿?
不知。老大夫摇了摇头,几十年前,或者更久,我们边陲城镇的附近,以前喜好养蛊制毒的村寨,当时在卢堡谷附近,好像叫什么尔寨。
朝落插断道:姑尔寨?
对对对!老大夫一拍脑袋,就是这个名。
当年那个燕褚将军,当时率兵南下,不慎中了埋伏,当时他拼死冲出重围,但也身受重伤,危在旦夕,听当时活着的士兵说,当时一位貌若天仙的女子从天而降,喂给了燕褚将军两样东西,翌日晚上,燕褚将军便清醒了,这两件东西一是雪莲丹,二便是寒蟾血。
这件往事重阳好像有点印象,但一回想脑子就仿若被针扎般疼痛难忍,倒是朝落呐呐道:姐姐?
可
那时她姐姐不是应该被关在宫里吗?那这位救燕将军的女子又是谁呢?
寒蟾血到底是什么东西?重阳出声打断了朝落的思路,她回过神,忙摇了摇头,现在不是想这些的时候。
老大夫沉思片刻,徐徐道:顾名思义,寒蟾是活在极寒之地的蟾蜍,半个掌心大小,通体雪白,喜食灵芝仙草,这东西用来当药材,那全身都是宝,但世间流传的少,只在古书的医经上提过几笔,老夫活了大半辈子,蟾蜍见过不少,但寒蟾却连影子都没见过。
所以我看这位公子多半没救了。
胡说什么呢!重阳叱道:当年救燕褚的人能找到,那我们也定能寻到!
朝落也跟着重重地点头。
老大夫无奈地喟叹一句,毛头小子,不知天高地厚。
楚晏突然抱着傅时雨从地上站起来,脸上依旧镇静地可怕,唯有一双眼黑云翻涌,站在他对面的重阳心里一凛,刚想出声,楚晏却抱着傅时雨转身进了屋。
你别灰心。重阳在后面跟着安慰道:我把当年燕褚经过的地找个顶朝天,就不信找不到那什么寒蟾血。
楚晏缓缓把傅时雨放在床榻上,伸手轻轻摸了摸他微热的脸颊,淡淡道:他交给你了。
重阳眼里一惊,忙问:你要去哪儿?
楚晏重新站起身,看着傅时雨仿若沉沉酣睡的脸,良久,才神色复杂地吐了三个字。
极寒谷。
作者有话要说:虫没捉完,等会一起捉,十点左右还有一更
第81章 求药
楚晏连夜策马飞奔,寒风凛冽,雾色朦胧,泠泠晨露打湿玄色衣袍,紧紧贴着他身上精壮强悍的流畅线条。
他远远看着开始翻起鱼肚白的地平线,马鞭狠狠抽在马腹上,座下黑马发出一阵凄厉的嘶鸣,矫健的马蹄疯狂地向前奔踏。
早该想到的
楚晏死死攥紧缰绳,心脏仿佛被人重重碾过,痛得他连呼吸一口,都抽痛不已。
情绪翻涌的脑海里只剩下一个执意的念头。
绝不能让傅时雨死。
他眼底隐隐透着一丝癫狂的阴森戾气。
楚晏想问傅时雨为何明明拿到了寒蟾血却只字不提,为何明明救了自己,却说是沈言亭救的,前世到底发生了什么他所不知道的事,还有傅时雨胸口的那个古怪图腾
所有的问题全部如潮水般袭来,乱七八糟地混在脑子里,想问又无从问起。
他再也见不到前世的傅时雨了,甚至见自己亲口替他取的字,以后也再也没机会喊出口。
楚晏吐出一口含着白雾的浊气。
头一回感觉重活一世,或许并不是上天对自己的恩赐。
赶了一天一夜的路,楚晏终于在天黑之前抵达了极寒谷。
极寒谷常年下雪,积雪不化,周遭皆是高耸入云的冰山,天寒地冻,凌风刺骨,方圆几百里都没什么人居住。
快到极寒谷的时候,马匹就不愿意走了,躁动不安地在原地踏步,楚晏翻身从马背上下来,戴上斗笠,披好及踝的黑色大氅,往极寒谷底下的山峡走去。
越往山谷的深处走,肆虐的狂风就越大,飕飕卷起寒雪冰雹,仿佛要把人一同刮飞出去。
天空如盖了层昏暗幕布,鹅毛大雪掩盖住整个山谷的景色,放眼望去,尽是白茫茫的一片。
楚晏逆风而行,脸上被冰雪划出几道细小的伤口,双脚如同被灌了铅石,每一步都走的格外吃力,及膝的厚雪把小腿冻得僵硬麻木,仿佛连吸进鼻子里的空气都含着冰渣。
饶是内力雄厚,常年习武的楚晏,也被这四面八方吹拂来的夹雪狂风冻得四肢打颤。
连身强体健的自己都走得举步维艰,他无法想象当年那个人到底是怎么到这儿来,又是怎么出去的。
这其中经历了什么非人的坎坷,楚晏有些不敢想了。
可惜当年他没看到这个人的九死一生,也没看到这个人累累伤痕,只看了傅时雨伪装起来的漠不关心,只看到他笑脸盈盈地说:对不住世子,这药我没求得来。
多亏了沈公子的雪莲丹
好一个沈言亭!好一个雪莲丹!
傅时雨够狠,狠在骨子里,滴水不漏,苦心经营地骗了自己这么多年!
若不是现在经这一遭,这个人是不是打算一辈子蒙他在鼓里。
对了,他差点忘了。
楚晏终于反应过来。
这个人确确实实是瞒了一辈子。
楚晏被风吹地眼睛酸涩,膝盖才刚开始愈合的伤口又被冻得裂开了,随着移动,在雪地里流下蜿蜒刺目的猩红血迹。
走到最后,他眼睛已经被风雪吹地睁不开了,视线模糊,脑子充血,仿佛连听觉都跟着消失。
周身如沉于黑暗的水底,五感骤失,思绪空白,仅剩的最后一丝理智仍驱使他孤勇前进。
楚晏再次醒来的时候,大雪停了,天空暗不见光,应该已经过了三更,身上衣袍的血迹斑斑,膝盖的伤口也已经凝固成血痂。
他缓缓从雪地里爬起来,发现自己倒在一处山崖边,前方已经没路了。
刚准备趁现在没下雪,找找有什么可疑的地方,环顾一周,除了白皑皑的雪和冰山,便再看不到其他。
既然寒蟾喜生活在极寒之地,那想必会出现在冰山附近,楚晏刚想往最近的那座冰山走去。
你在找寒蟾?
一道清列冰冷的嗓音在身后响起,在死寂般的深夜里如同是炸雷劈空,震响电鸣。
楚晏回过头,见到远处站着一个披着墨黑披风,看不清面容的人。
唯一能辨清的是那一头雪白无暇的及腰长发,被身畔的狂风吹得些许凌乱,明明该隐于同色的雪地,但瞧着却显得异常的醒目。
见楚晏不说话,他又抬起手,宽大袖摆里里鼓着风,那人语气听着极不耐烦,又问道:是不是?
楚晏皱眉,终于开口了。
你是谁?
甭管我是谁。那人慢条斯理地从怀里掏出两个玉盒,你要的东西,我都有。
而且可以给你。
楚晏并不显得急迫,面色冷漠地站在原地,道:什么条件。
那人轻轻笑了声,带着淡淡的讽刺,沉默片刻后,突然抬步朝楚晏走过来。
明明地上全是厚厚的冰雪,他却走的如履平地,像是腾空飘在雪地上般,格外轻盈。
他在几步之遥停住脚步,我答应过一个人。
可以允你一个条件。
楚晏敏锐地抓住他话里的重点,答应谁?
那人笑了笑,不肯作答,良久才说:我手里的有两件东西。
左手是我刚刚说的寒蟾,右手也是另一枚鬼骑令。
想要哪一边?
楚晏几乎是不过脑子,直接道:寒蟾给我。
那人语气骤冷,阴沉道:你打算为了救一个人,弃那群关在地牢里的鬼骑军于不顾?
楚晏冷酷无情道:其他人与我无关。
那人嗤笑一声,话里并不见惊讶,果然这种话只有你能说出口。
话音刚落,他便把左手上的玉盒从半空中接过来,给你,寒蟾。
楚晏连忙上前一步,把差点落在雪地里的玉盒接在怀里,刚一打开,对面那人突然道:重阳还好吗?
你认识重阳?楚晏下意识问。
余光瞥到手里打开的玉盒,他神色霎时阴霾,眼底里翻涌着仿佛要杀人的怒火。
精美的玉盒里哪有什么寒蟾,除了一块沾染着血迹的破布,便再无他物。
意识到自己被骗的楚晏刚抬起头,便看到刚刚还站在不远处的人,眨眼功夫便闪到了跟前。
因为离得近,楚晏无比清晰地看到了这人的面孔,还没来得及有所反应,就被他毫不客气地一脚给踹下了山崖。
还有脸来要寒蟾,老子不弄死你都算客气了。
那人仙风道骨地站在山崖边,冷冷看着极速往下坠的楚晏,呢喃道:你不是想要知道真相吗?
那盒子里可装着好东西。
*
重阳大哥,你去歇会吧。朝落看着坐在椅子上打瞌睡的重阳,轻声道:这里我守着便行。
没事。重阳甩甩头,让脑子稍微清醒些,还是守着放心。
朝落轻轻嗯了声,坐在榻边,紧紧握着傅时雨冰凉的手指,想通过自己的体温让这个人变得暖和起来。
公子
她眼圈里闪着泪花,但想起现在哭也没用,只能硬生生憋了回去。
这是她第二次有想流泪的冲动,第一次是柳如盈的死,第二次便是现在。
傅时雨于她来说,是第二个重要的家人。
当时的姐姐也是像现在这般,安安静静地躺在榻上,那时朝落不知道什么是死,只以为她是睡着了,后来等啊等,等啊等,一直等到姐姐的身体开始腐烂,化为骸骨,被燕将军关进他们合葬的墓穴里。
姐姐都一直没有醒来
朝落恐惧地全身颤抖,担心傅时雨像她姐姐一样,是个贪睡的懒虫,永远也不肯醒过来。
你们不睡,那老夫回医馆睡了啊。
趴在桌子上的老大夫打了个哈欠,捶了捶酸痛的肩膀,老骨头经不起你们折腾。
还没走到门口,肚子上就拦上来一把合鞘的三尺大刀。
老大夫神色骤变,骂骂咧咧道:臭小子,不想挨揍就拿开。
今晚的账老夫还没
重阳本来面不改色地听着,突然像是察觉到什么,他猛地从椅子上站起来,冷喝道:住嘴!
老大夫吓得肩膀一抖,喋喋不休地叫骂哽在喉咙里。
你们待屋里,别出去!嘱咐完,重阳便悄无声息地推开窗门,打量了院子一圈后,放轻动静地跃了下去。
重阳晃了一圈,他特地寻了处偏僻的位置,沈言亭他们应该找不来才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