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下,太医马上就到了。兄弟们都知道,您和世子感情好,并不是陛下他们想象的那种感情,明明是君臣之意,却被误会成这样。”
“就是,平日里兄弟们是看着的,殿下和楚世子一直是好朋友。您放心,兄弟们马上就去查,查到是谁,马上带来让殿下处置。”
天城暮云双眼极其通红,却流不出一滴眼泪来。他望了望天,希望雨过天晴。
然而天公不作美,反而越下越大,大得几把伞都撑不住天城暮云,身上衣衫尽数打湿。
————
楚非离睁眼的时候,发现自己处在一片黑暗中,怎么走都走不到有光亮的地方。
难道自己是死了?
天城暮溪那个疯子,把他杀了?
探向胸口,却没有摸到什么东西,像是直接空了。顿时一个激灵,不会是真的死了吧。
做梦,一定是做梦!
楚非离拼命想醒过来,他大声呼喊,却发现自己的喉咙根本发不出任何声音。
他不甘心,怎么可以这样莫名其妙地醒不过来了。
渴望着醒过来的楚非离拼了命地睁眼,努力掐自己,只要能有疼痛的感觉就可以醒过来了。
他努力了半天,总算看到有亮光了,朝着北方的,是一盏红色灯笼,在黑暗中点亮了一丝希望。
他奔跑过去,抓住那盏灯笼,瞬间一阵白光朝他眼前袭来,他身体便有了反应。
“回三殿下,臣能感觉到世子的生念极强,他有救了!”
救了大半天的几个太医总算看到楚非离的手指动了一下,一探脉搏既然有点反应了,不像之前那么微弱了。
“继续,用最好的药救他,直到他的命能保住为止。”
天城暮云自己也是病榻缠绵的人,已经快三天没合眼了,脸色极其苍白,但还是没有离开,一直守着。
楚非离的胸口受伤极重,大部分肌肤灼伤也就罢了,太医说伤太深了,就算救回来,胸口也会留下一个不平难看的疤痕。
但是天城暮云坚持要救,他不允许楚非离死,若救不回来,他陪他去死!
这当然是把太医们吓坏了,于是拼了命地救,即使知道救不活的几率极大。好在楚非离这小子生机极强,吊了几天的命,总算是有活过来的希望了。
“咳。”
喉骨处一阵绞痛,天城暮云摊开帕子,殷红的颜色像会移动的红火一般,昏昏沉沉看不大清。
他感觉到眼前很模糊,模糊到看不见任何东西了。
“快来人,扶三殿下去休息!”
天城暮云扶下去后,几个太医不由地心里发凉。一个还没救回来,又倒了一个。
“若是陛下稍微心软一些,就好了。”
“哎,别说了,帝王家的事啊,咱们不能懂也最好不要想着去懂,还是做好本职工作才好。”
————
南楚文献十七年秋,大皇子天城暮溪因被伤镇亲王世子,后又被搜出造反证据。定罪后,拒不认错也不肯服软,于次年春废除皇子身份,于宗室除名,贬为庶人,流放边疆永世不得回京。
一月后,三皇子天城暮云被册封太子,并追封太子生母,先皇后为天嘉天宝皇后。
镇亲王因兴修水利解决了北地旱灾,得到文献帝重视,便派其前往东部接手。
铁囚车内,天城暮溪披头散发,一言不发。厚重的铁链困住他的四肢,面对百姓们扔菜叶臭鸡蛋叫骂的举动不为所动。
他看向这个他待了十八年的繁华都城,南楚的京师,金陵。
牢狱之苦让他变得极其消瘦,一层蜡黄的皮贴着脸颊的颧骨,看不出昔日嚣张跋扈的样子,反倒显得有些凄凉。
今日离开故地,除了漫天的咒骂和烂叶招呼,果真是没有人来送他,包括平时对他百般奉承的那些大臣和点头哈腰的属下,更别提那些整天跟在他身后的“朋友”。
众叛亲离,也不外如此。原来这世上的人不光是父皇,其他人也都只看中他能给与的好处和利益,一旦失势,就什么都没有了。
天很蓝,纯净得像一张白纸。
曾经他也是如天空一般蓝而纯净,若不是父皇历来的偏见和忽视,他也不会变成这样。
囚车逐渐远去,天空最后一丝蓝渐渐变暗。
没多久,变城传来急书,废大皇子天城暮溪途中感染恶疾,殁了。
东宫。
天城暮云批阅奏折的手放了下来,问旁边那人。“他死了,高兴不?”
楚非离耸耸肩,“他早就该死了。”
说来他也是命大,胸口被烫出窟窿也能活下来,换个人早就挂了。不过伤口太大了,以至于快一年了还没恢复多少。
影响很大,除了行动自由,其他危险一点的动作都不能做。
“你放宽点心,是我去晚了。若我知道父皇会放任他这么做,我定是不会让他伤你一毫。”
“这什么话,那也是我心甘情愿的,若不这样,陛下又怎么会同意。”
楚非离其实早就知道,赌那一把的风险很大,不是他死就是天城暮溪。终归是天城暮溪输了,陛下也输了。
陛下不想让楚家的人插手到朝政中来,不然也不会把父皇一派再派,以他为质子,威胁父王。
“这样,我既然保住了父亲,又能和你天天在一起了。”
楚非离笑着道。
天城暮云有一刻的怔愣,他握笔的手轻微发抖,想要说什么,却咬着唇一个字也没有说。
“暮云,我知道你为难,也痛恨陛下的做法。但是这样,对谁都是好的结局,至少我们都好好的。”
楚非离奢求的并不多,他要的不过是光明正大地待在暮云身边,看着他成长,看着他得到他最后想要的。他想要太子之位,他便助他。他想要君临天下,他也能帮他做到。
“你是个傻子。”天城暮云低吼一声,声音有些嘶哑。
“傻子也好,聪明也好,赌对了我们都是好好的。”
暮云,其实我当时有想过,我若真的死了,能拉他天城暮溪下黄泉,也在所不惜。
我说过,他不死我不休!
楚非离对天城暮溪的厌恶,非一日不消。这个家伙活着,就是对暮云天大的威胁。有他在,暮云的帝王之路不会太平。
“以后你若是再赌,死了我都不给你收尸。”天城暮云别过头去,“你犯浑我又不犯。”
又要生气了?!
楚非离赶紧好言一阵哄,他感觉暮云当了太子之后更加容易生气了,这样对身体不大好。
“你成天瞎胡闹,我能不生气吗?你少哄我,我不吃你这套。”
“不气不气,下次我再瞒着你乱下决定你怎么惩罚我都行。”
“你说的?”
“对,我说的。君子一言,驷马难追!”
“君子?楚非离你瞅瞅,你全身上下哪有君子的样子?”
“吱呀”一声,门开了,一颗脑袋瓜子探了进来,姑娘水灵灵的大眼睛眨了眨,把药盅子放进来,便退了出去,关上门。
“太子殿下,这是您今日的药,趁热赶紧喝了吧。”
作者有话要说:
大结局上,大慨有四五章的样子。
说实话这个文我是写得真的有点混乱,所以决定提前收的尾,但也不会马虎。
结局几章写完后,会再上番外。
仙君的现代篇定开头了。个人觉得这个开头还可以。
再修改一下我就直接开始存文了。
我之前留了太多坑,要填完得要一段时间,造的孽要还完一个了。说多了都是泪,以后非朱砂痣文,绝对不瞎开。
第39章 染疾
听到药这个字,天城暮云眉头紧蹙,显然是被被整怕了。
隔着老远,都感觉到胃都快翻了。做人难,做个病人更难。
“我去拿。”楚非离起身伸手去端,天城暮云拉扯了他的袖子,不要他去。
“今天能不能不喝?”
天城暮云微低头,声音带了一丝讨好。
“不行。”楚非离能纵容天城暮云任何任性,但绝对不会在这件事上松口。
天城暮云只得捏着鼻子硬生生灌下去,“还不快拿糖来。”
楚非离双手呈上,天城暮云赶紧吃了一颗,许是糖果味道极好,他又多吃了一颗。
便夺了盘子想要全部吃光,但是楚非离可不能让天城暮云这般做,“会蛀牙的,不能多吃。”
天城暮云只得作罢,这个人老管他,到底谁才是太子,许多事都拦着他。
“我累了,你来。”
天城暮云把一叠奏折推了过去,楚非离笑笑,很是熟练地批阅起来。
原本厚厚的一叠,不到一会儿就少了很多。
“非离,等我当了皇帝,你是想要皇后的位置,还是丞相呢?”
楚非离不假思索,“丞相。”
“懂我者也,非离也。”
楚非离和天城暮云是懂的,只有君臣之间才是牢不可破的关系。交心即可,不必一定要那种名义,才站在一起。
批阅完奏折后,天城暮云便送楚非离出宫。
一辆马车缓缓驶出皇城最后一道城门,楚非离掀开车帘,回头看了看城楼上站着的少年,皆是相视一笑。
“公子,当真不再多与太子殿下多说会儿话?”车夫问。
“不用,回去吧。”
月重霜站在天城暮云旁边,看着他目光不移马车离开的方向,她终是问了一句。
“表哥,重霜还是不懂。为何你们相互喜欢,却不在一起。做君臣,真的比那层关系更好吗?”
天城暮云轻笑。“表妹你还小,以后等你找到一个和你心意相通的男子,你便会懂了。”
月重霜懵懵懂懂地点头。“那重霜会什么时候长大啊。”
“这可说不准。”天城暮云摸了摸她的脑袋,“世人若说的长大便是懂事,你什么时候经历了,便是长大了。”
月重霜咬了咬唇角,想说却说不出口。
她喜欢的男子,已经有喜欢的人了。再遇一个,要等多少年呢。
————
一年后,南楚边境告急,大将军月重霄让人八百里加急朝京师送来急件,说是匈奴和北地两国夹击边境,希望朝廷派出人手支援边境。
朝中竟然无人愿意前往。
能打仗的镇亲王还在东部建设工程,无法脱身,且这两年身体不大好,难以接任重任,便是不能出任。
父亲不能出征,作为镇亲王府的嫡子楚非离,自请前往边关,愿意带领援兵支援。文献帝便封其为镇南郡王,着其三日后准备开赴边关。
镇亲王府,后院。
又是树至,落叶纷飞。红色枫叶落了满地,像是下了一场红雨。
庭院里,楚非离穿着练武服,拉满弓,瞄准后,箭只离弦,再次中了对面的靶子红心。已经是第十三只中了。他却始终不大满意,便让人骑着马举着苹果在庭院里跑,再次练习。
“咻”的一声,马上侍卫的苹果被箭只刺穿,正中中间的芯。
侍卫翻身下马,将带着箭的苹果递给楚非离。“公子,还要练习吗?”
眼看时候不早了,太阳即将落山,但是楚非离并没有停下来的意思。“练,去拿我的剑来。”
楚非离近两年都没有怎么摸过重兵器,伤势恢复地差不多了,是该好好练练了。
“明日公子就要出征了,真的还要继续练吗?”
侍卫企图劝劝他。
“正因为如此,便是要练。魄心,下去吧,不会耽误明日出城的。”
魄心只得下去。
偌大的庭院里,只剩了少年挥汗练剑的声音,激起一层又一层落叶飘飞,沿着他挥汗如雨的面颊滑落。
直到夜幕降临,楚非离还是在练,直到深夜这才停下。
回了卧房,楚非离洗漱完后,从床头柜子里拿出一个上了锁的盒子。
他抚摸着盒子,极为珍视,犹豫再三后,这才打开盒子。
盒子里的绯红玉佩静静躺着,他拿过妆台前的剪刀,剪下自己一律头发,放进盒子里,再重新上锁放回原处。
这块玉至从暮云第一次不肯收后,他便再也没有送过。这两年来,暮云也从未赠送他定情之物。
既然做君臣,就把那份感情放下吧。
只是这块玉,是他的执念,若是他死在战场回不来的话,这个盒子还是会送往天城暮云的手中。
————
次日。
天城暮云带领百官于城楼上给楚非离送行。
天边残云红得发亮,落日余晖照在楚非离的紫色披风上,他看不清城楼上暮云的表情,将杯中酒一饮而尽。
“祝郡王此去平定边疆,待盛而归!”百官齐喊。
楚非离看了天城暮云一眼,似乎是在等他说什么。
天城暮云被他看得说不出一句话,想了想,便是拔了头顶簪子。
这个举动让楚非离有些意外,他差点眼泪夺眶而出。他便是一刻也没有耽搁,转身便是带领数万大军离去。
天城暮云看着楚非离离去的背影,紫色的披风即使是在大军之中,也是显眼的。
他突然想起,前世的楚非离便是这般。他为了大楚,真的会放弃很多。
原来是他未变,而变的,始终是自己。一根簪子而已,他便可以为此性命交付,护大楚万里山河。
没多久,边境传来捷报,紧接着又是好几个捷报。不到数月,楚非离和月重霄便是平定了边境。
不日就要回京师。
但是途中楚非离感染恶疾,一路呕吐不止,食欲不振,便是让月重霄先回京师,自己打算好一些再走。
“你真的可以吗?不需要我们留下来。”
月重霄觉得楚非离这个样子肯定得留一部分人来照顾,然而他也不明白为何好几个军医都治不了楚非离。
“你这病来的突然又奇怪,留下来会不会有危险。”
楚非离扯了一个笑容,积力表现地轻松一些,“没事,我听说城中有个厉害的大夫,治过不少疑难杂症,应该是可以的。”
楚非离的骨头冰冷地像是从冰窖里捞出来一般,冷得他几乎没法正常露出表情。
这是他前世的病,如期来了。没死在战场上,他却说无法敢回去了。
楚非离决意不再回去,找个安静的地方呆着。
他不要他的簪子了,不想他伤心。
“我怎么没听说过。”月重霄觉得楚非离在骗他,但是楚非离坚持不走他也不好说什么,只得先走,临走时他告诉楚非离若是好些了,就回去吧。
“我父亲一直和太子殿下过不去,你既然是太子殿下的谋臣,为了他你也得好好回去。”
月重霄说完,便带着人赶往京师。给楚非离留了一部分人,一是照顾他,二是他觉得楚非离可能会跑,让他们看着他。
楚非离的恶疾一直没得到控制,反倒是越来越严重,请了很多大夫都看不好。
半月后,月重霄没有遵照和楚非离的约定,直接把楚非离途中感染恶疾的事告诉天城暮云。
天城暮云等了大半年,没等到楚非离回来的消息,反而等到了楚非离得了病却想瞒着他的消息。
当即就离开了京师,亲自去找楚非离。任是天城凌提前让人拦了,也是没能拦住。
不到半月,天城暮云便找到了楚非离,找到了拎着包袱伪装成平民百姓偷跑的楚非离。
天城暮云大怒,将看守楚非离的人都罚了一遍,亲自看管楚非离。
————
天城暮云挥着扇子,额头上冷汗直流。第一次煎药没什么经验,以至于翻了三四罐药,这是第五罐。
一旁的煎药小童都不忍心看他脸上再添几个黑印,便是在旁想接手过去,但是天城暮云除了让他指导,还是亲自前来。
院子里的小鸡小鸭围扑着蝶的猫咪玩,叽叽喳喳地叫着。天城暮云寻思着应该是饿了,便让人去喂。
“喂多点,早点喂肥。”
天城暮云恐喂鸡的丫头听不大清,再三叮嘱,争取十天之内喂大好宰了喝汤。丫头很是无奈,刚从市集逮的小苗子,哪能十天喂成大的,但是天城暮云定是不听的,她也没话说。
“殿下真厉害,这次煎得很好啊。”煎药童子没差点泪流满面,总算是看上去像是成功了,不用再折腾他了。
天城暮云第一次的成品觉得还是有些危险,便是拿了此成品给楚非离喝。反正都是一样,他喝不死再说。
于是,某位躺在床上病殃殃的某人,看到天城暮云递来的那碗黑乎乎的催命汤,顿时生龙活虎地从床上蹦起来了。
这一看就是失败品,楚非离哪里敢喝,当即就躲。
“喝药!”
楚非离捏着鼻子,左躲右躲都没躲过天城暮云灌过来的苦药汁。
“我回去一定要把那个姓月的给削了!他安的什么心!”
楚非离被灌得生无可恋,伸手讨糖压喉咙的苦味,天城暮云却是一颗都不给。
“以前你吃药我每次都给的,怎么换了我,你不给我?”
楚非离委屈兮兮的声音传进天城暮云的耳朵,但是天城暮云却是一点也不心软,反而挑眉。
“苦死你,这是你该的。你这病不吃药等着死吗?我没让你死之前,你要是死了我定是不会放过你。”
天城暮云自己也是半条命瞎吊着,他都没有想去死,楚非离为什么想不开?他这个性子,当真令他厌恶,就是要给他纠正过来。
第40章 寻仇
天城暮云清楚记得,前世楚非离生病后不肯服药,导致而后数十年病榻缠绵,从不曾有过片刻安宁。
他恨极了楚非离这种性子。
“以后你每日的药我亲自送来,若有一日不吃,不待好转的话,我就天天喂你吃黄连,苦哑你的嗓子。”
楚非离当即捂住嘴巴,缩到角落边去,别说是敢还嘴一句,就连害怕都来不及想。
天城暮云是说到做到,从那以后三餐准时送药来,若楚非离敢不吃,他就命人送上十碗黄连熬的汤。如此反复几次,楚非离便是乖得不用喊了,自己去厨房去取。
虽然楚非离身染重病,但不知天城暮云是从哪里弄的方子,吃了半月有余,竟有好转。反倒是天城暮云身体垮了,一连数日反复吐血,好几个大夫说他身体不大行了,若坚持修养,还能养个一两年,若再劳累伤神,便是不足三月就能要了命。
此时金陵陛下命人来催两人还京,不得不带病还京。
回京路上,两人同乘马车,车里天城暮云靠着车壁,眉下的倦色明显,面容更加消瘦了,惹得楚非离心疼。他自己都顾及不了,更遑论能照顾暮云。反倒是几年来,暮云照顾他的时候更多一些。
明明重病缠身,却又说出那样无所谓的话,楚非离心里无非是难过的。原来换过一世后,却不曾有任何改变。
三年前,北地长公主来朝献了天茯苓为贡品,却不知因何缘故,天茯苓的药效极其甚微,仅仅是能续命,并起不了强身健体的作用,寒症仅仅是有一点缓解而已,并不能根除。
而后天城暮云还是以药伴身,不得有离。而后,楚非离继续和北地王交涉,而北地王对二公主莫名死在大楚的缘故很是芥蒂,而后不再提供更高年份的天茯苓。
大半年前,更是连犯大楚边境,野心表现无意,这盟友彻底是做不成了。
“暮云。”楚非离轻唤了天城暮云一声。
“嗯。”天城暮云迷迷糊糊听见,随口应答了一下。
可以听出天城暮云的声音是很疲惫的,这几日脸色更白了,即使是化了淡妆也盖不住脸容的倦色。就连他眸中山水也提前入了秋末,有些倦凉。
拿过边榻上的披风给天城暮云盖上,天城暮云扯了扯紧。“怎么了?”
楚非离想了想道,“我们还剩多少时间?”
“不知道。”天城暮云想睡觉,他想好好歇一歇,在人世间的日子有些难熬,仅仅是三年而已,却想过了一辈子。
几年的时间,原来也可以这么长。
“回了京,所有事情我来做,你只管休息。”楚非离提议。
天城暮云这次没有听见,昏昏沉沉地睡过去了。楚非离没忍心叫醒他,便让他睡到醒的时候为止。
路上天城暮云始终没有醒过来,到第二天早上还没醒。楚非离以为是出事了,探鼻息呼匀称,并未有危险。大抵是太累导致的,便是让他多歇了一些。
————
冥界。
忘川河边,红白两色彼岸花交错生长,沿着两岸盛开如荼,一眼望过去,竟然看不到边。除了奈何桥上排队的透明魂灵,景色虽优却不见有多少人观看,偶尔能看到一两个人穿梭花海。
两岸是成排的绯色枯木,已经多年未曾开花长叶,多数秃得只剩主干,仅仅是靠近奈何桥前的几株鲜少地发了几枝新芽。
一个带着蝴蝶面巾的红衣小姑娘在河边捉着彩色蝴蝶,赤着胖白丫子,脚腕上的银色铃铛随她的走动而发出清脆的响声,和她的咯咯笑声连在一块儿,倒是给这冷清的地儿增添了些热闹,引得忘川河里窜出了很多鱼,上前围观。
突然,左边的发带不小心被花枝扯进了枝丛里,垂髻散了一半,便伸手去捡。捡完发现自己散发的狼狈样子被撑伞的白衣人瞧了去,便是用小手捂住了眼睛。
“父亲看不见我,看不见我。”小姑娘声音软软糯糯的像面团子,带着一股撒娇味。
明夕抬袖收伞,“在本殿面前还有什么需要遮挡的,你什么样子本殿没见过,把手拿开,随本殿去三生石壁前。
近日本殿有世劫要渡,冥界暂时要由你来看管些时日了。”
“世劫?这是什么劫呀?”小丫头不懂,眨巴着大大的眼睛一脸好奇。
明夕对小丫头的好奇并未作予回答,移步朝三生石那边走。三生石和轮回池相距不过三丈距离,是极近的,旁边有一不知年份的老桃花树,依石壁而长,枝繁叶茂越挨越是一起了。
他走得有点快,小丫头跟不上,只得提着裙摆一路小跑这才勉强跟上。
传说中的三生石壁其实是一块不生长任何植物的巨大断石,并无特别之处。唯一和别的石头不同之处便是上面有太多名字,从底到顶都是,大大小小没有规则可循。
依石而长的老桃花千百年受痴男怨女的气息所染,如今只开花,已有好几百年不结果了。花开四季,从不凋谢。
上边挂了不少红色丝带,写着不同的愿望。年份久的褪色得看不清原本的颜色了。
小丫头对着石头看了半饷,硬是没看出个名堂来,上边的字好多都是歪歪扭扭的,像蚂蚁蝌蚪般又小又扭。
“父亲,这石头有啥好看的啊,为何要带我来这种地方。”
“这是冥界的姻缘石和愿望树,六道三界的人从这经过,若心中有念,便是会挂一条红色丝带,或者与人添上名字。”
明夕解释,“单独的名字是代表无缘,相对的名字代表着姻缘。隔一段时间后,上面的名字会变得看不清,到完全消失的便是缘分已尽。”
这下小丫头更加不懂了,她抓着脑袋一脸懵,抬头看明夕,明夕只是淡淡笑,似乎在笑她有点笨。“那不是月老哥哥才会管的吗?他怎么把任务加给我们冥界啦?”
明夕继续道,“这你得去问你月老哥哥,问他为什么这么懒。”
“是这样吗?”
小丫头不懂,她还想问更多的时候,却发现父亲已经走了,他走得太快了,她还是跟不上,索性放弃回头又看三生石壁。
而她在三生石壁上,竟然看到了父亲的名字。却不像是写上去,是刻上去的。按照刻痕的颜色来看,并非是近期刻的,好像有很久了。
“好奇怪啊,为什么父亲的名字也在这上边,不是娘亲早就没了吗?”
她的记忆中只有父亲和孟婆姐姐,自出生就没有见过母亲,就连葬在哪里都不知道。
小丫头决定去问孟婆姐姐,而孟婆姐姐正正经经地坐在奈何桥边,面无表情地搅拌着眼前的一锅黄汤,并不理会她。
她拿着发带去戳孟婆的鼻子,戳了好几次都没有戳动。连续几次下来,终于孟婆没忍住,一个喷嚏打了出去。
这个喷嚏影响非常大,直接把排队在最前面几个等汤喝的人给震飞了。
灵体之身本就没个重量,这一吹到了忘川河里边,惹来一众鱼虾啃咬。这些鱼虾可不是什么普通的种类,而是被镇在河里的怨灵,闻着美味的灵体冒着狼光地游过来,张着血盆大嘴,牙齿尖细一排排的,看着就吓人。速度极快,很快就把掉下河的几个魂灵啃得尖叫不已,光听着那声音都觉得凄惨。
去救灵体的魂使们慌得不行,赶紧上前去救,但还是晚了一步,都被啃得七魄三魂残缺了大半,个个都惨兮兮。
受此一劫,魂灵都怕了这个丫头了,个个眼神惊慌谨慎不已。
孟婆对于这个闯祸的小丫头简直无语,便是让魂使代替她的工作一会儿,将其带离现场,以免造成奈何桥再断一次,本来就不结实。
“孟婆姐姐,真的不可以告诉我吗?”
小丫头还是一路追问,她想问她的母亲的事,更想知道三生石壁父亲的名字旁为何不是母亲的名字,而是另外一个人。
孟婆叹气,这本来就是公子的痛处,谁都不敢提,这丫头却是口无遮难。
她只得低头轻抚小丫头的脑袋,耐心道。
“楚楚,公子将冥界交给你看,是因为你是他的女儿,他希望你懂事,而不是让你去揭他的过去。楚楚你要知道,比你的好奇心更重要的是责任。
你是冥界唯一的公主,公子不在,便是今后都需要你的责任心担任下来。等你长大,你想知道的都会有答案。”
“是这样吗?”
孟婆点头,说是的。
小丫头远远看着孟婆重新回到奈何桥前熬汤,看着面无表情的两个魂使,将哭着闹着不肯喝汤的漂亮小姐姐拖去投胎。
反复看着,有好些人都不肯喝,还有想倒回跑的,但是他们都没有一个逃过孟婆汤,和转生门。她又透过回生池水看到一个个刚出世的婴孩,天真无邪的笑容。
渐渐的,她原本欢笑的脸容凝固住了,觉得笑不出来了。
“你怎么提前来了?”
这个时候,桥边出现一苍白少年,径直朝孟婆走去。和其他魂灵不同的是,这人是有影子的,身躯是实的。
小丫头揉揉眼,还真是。
那人腰上挂着的黑色魂牌,是冥界才有的东西。
天城暮云多年首次踏入冥界,这里的阴冷果然比人世间更适合他。
“我来寻一个人。”
孟婆没歇手边的活,继续盛着黄汤。浓郁的汤汁带着一股怪味,天城暮云忍不住抬袖挡了挡。
“寻谁?”
“天城暮溪。”
孟婆顿手,眉梢一片疑惑。“你不知道他阳寿未尽,根本没到过冥界吗?”
作者有话要说:
争取一周内结局和番外更完。
第41章 破城
孟婆的话并未引起天城暮云的意外,他反而很平静。“我一直怀疑他的死,对皇位甚是执着的人,以及从小拿我当竞争对手,绝不可能轻言放弃。
我来寻他,是为报仇。”
前世害他身败名裂绝望自尽的人,即使是死他都不会放过。天城暮云寻仇分寸分明,他从一开始就知道不是楚非离一个人害死他,是有天城暮溪诱导的。
“既然你一直是知道始作俑者是你这位兄长,那为何一开始选择是找楚非离报仇?”孟婆询问。
“只因,他从未信过我。”
孟婆顿手,半饷后才道。“你还真是执着。”
“执着也罢,爱恨也罢。不过是不甘心罢了。”
天城暮云无奈笑罢,眸中多为疲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