商业街遍地食香, 买披萨的队伍缓慢向前, 快要排到她时, 桑萸终于收到顾棠梨的回复。
【你怎么知道我在榕城?】
很快顾棠梨发来第二条:【先不要同家里说,等我忙完再跟你解释。】
桑萸蹙眉回:【好的。】
拎着披萨返回车里。
陈露盈笑眼眯眯向他们告别:“桑萸,我就在这里下车啦,前面有家超市。”
桑萸迟疑地望向周遭:“这里有超市吗?”
陈露盈:“有哒有哒, 拐个弯就有。”
推门下车,陈露盈朝两人热情挥手。
桑萸耐心叮嘱她:“你一个人回学校小心点儿。”
“嗯嗯嗯,我知道啦,再见再见。”
顾寅眠将目光投向窗外,微微向陈同学颔首,驱车远去。
而陈露盈,则更殷勤地挥起了小手手。
桑萸:……
她怎么觉得, 他们之间的气氛怎么好像有些古怪?
车拐入高速,顾寅眠语气似有些漫不经心:“苏女士与你聊了很久?”
桑萸默默收拢掌心:“还好。”
他果然是因为这件事而来。
气氛陷入沉寂。
顾寅眠亦不再追问, 他心中其实有底。
那场晚宴,苏小灿便已知晓他的心思。
作为母亲, 她无非是想试探小姑娘对他的心意罢了。
苏小灿不愿他过得太苦。
但苦或甜,旁人说的不算。
他自己说的才算。
天边沉下火般的暮霭,将都市染红。
桑萸沉思着,她一直希望有优秀的女人能帮顾寅眠排忧解难。
但她并不聪明, 于商场更是一窍不通。
她能为顾寅眠做什么呢?做他贴心的小棉袄吗?
汽车仿佛要开进那火红的晚霞里。
暖风灌入车内。
四周的风声车声在这瞬间,仿佛都归于沉寂。
桑萸侧过头,望向顾寅眠。
“棉花糖, 我不是真心想给我室友的。”虽然没有说“对不起”,但小姑娘那怯生生的眼神分明写着:对不起原谅我吧。
顾寅眠颔首:“我明白。”
男人嗓音低沉,如夜里的大海。
桑萸听不出他声音里的情绪起伏。
虽然这段时间他们关系拉近好多,顾寅眠也很主动。他在她面前,甚至流露出许多不为人知的一面。
但她从来都看不透他。
桑萸不知道他是否生气了。
“你下次,下次再给我买棉花糖,和今天一模一样的,好不好?”桑萸脸都憋红了,她心脏像是要从身体里跌出来,扑通,扑通。每一次跳动,都像是在做极限运动。
这是桑萸第一次,失去家人后,第一次用撒娇示弱的语气向别人讨要宠爱。
哪怕只是小小一串棉花糖。
也需要莫大的勇气。
顾寅眠微微一怔。
低低嗯了声,他眼睛深处亮起一抹光,极璀璨。
原以为,苏女士三言两语已经击碎小姑娘的立场。
又开始摇摆不定了吧?
又不知该不该同他结婚了吧?
又对自己没信心或者对他没信心了吧?
没关系。
他会重新帮她稳固立场,他会坚定她的决心,他会把她从纠结的边缘中拉回来。
再不济,他可以利用顾老爷子。
但,好像不再需要了。
心潮涌动,双手略微颤抖。
顾寅眠勉强开下高速,将车停在街畔的法国梧桐树下。
黄昏的光透过硕大的梧桐叶,稀疏地洒下温暖。
桑萸愣了愣,这儿离家很近了。
为什么突然停在这里?
她正要开口问,一声“咔哒”,身侧男人解开腰间安全带,忽地将她拥入怀中。
怎么了?桑萸有些莫名其妙。
她回抱住顾寅眠的背,担忧地问:“哥哥,你怎么了?”
顾寅眠将怀中女孩抱得更紧,默了默,说:“我还以为你今天不想见我。”
桑萸:……
她有些无措地解释:“不是,学校要办画展,我在展厅布置,所以没时间看手机,下次你给我打电话好不好?我不是故意让你等的。”
顾寅眠低低嗯了声。
内疚地轻拍顾寅眠的背,桑萸忽然有种错觉。
无所不能的顾寅眠,也会有脆弱的一面吗?
或许他们在一起,真的要抵抗很多压力。
桑萸有些难受,她从没想过顾寅眠肩上的负担。
对他来说,值得吗?
哪怕为了爷爷,但他选择她,恐怕要面对许多的非议和质疑。
真的值得吗?
既然提到结婚,顾寅眠就不是说说而已。
只有把小姑娘娶到手,他心里才踏实。
卧房里,顾襄伯看着手里的股份转让书,定定望向站在他面前的长孙顾寅眠。
“你、你确定,要把你的股份,分给小萸一半?”
“嗯。”
顾襄伯气笑了。
敢情他什么都想好。
只等着他们点个头。
顾寅眠解释说:“爷爷,我知道无论我许下什么承诺,您都不会轻信。既然如此,我便把我的股份分给她,这是我给妹妹的嫁妆,也是作为一个兄长,给妹妹的后盾和退路。但我们结婚后,我与桑萸就再无兄妹情分,以后她就只是我的妻子,顾家的孙媳,这点希望您能明白。”
顾襄伯半晌都没开口。
顾家几个小辈他很早就做好了打算。
至于桑萸,他确实没想好留给她什么。
给多给少,都有讲究。
若她嫁进顾家,倒也不必再纠结利益与感情之间的矛盾。
顾襄伯半是妥协半是无奈地哼了声:“事到如今,还、还有我反对的、余地吗?要结,你、你们,就结吧。”
“谢谢爷爷。”
顾寅眠出去不久,桑萸便端着足浴盆进来了。
每周顾老爷子要用中药草汤汁泡脚,没去画乡村前,桑萸都陪在顾襄伯身边,帮他揉捏没有知觉的小腿。
中药有股很浓的苦味儿。
桑萸倒不讨厌。
热汽弥漫,桑萸额头沁出密密匝匝的小汗珠。
顾襄伯怜爱地看着小姑娘,并没有让她停下。
她和棠梨不同。
棠梨是蜜罐里宠爱大的孩子,她也孝顺善良。只是每个人都是独立的个体,所以一旦忙碌,棠梨并不会事事都对他亲力亲为。
而桑萸是半途养在顾家的孩子。
她对他们的爱要复杂得多,她对他们既有亲情,也有想报答养育之恩的感激。
所以她的爱很卑微。
一开始她就把自己放在了低处。
“小萸,”泡完脚,顾襄伯握住桑萸的手,许是情绪饱满,这会儿他说话竟是比往常流利,“以后好好的,好好的和寅眠过日子,别怕他。你要记住,今天死皮赖脸要拼死拼活、要娶你的是他。并不是你想嫁给他,知道了吗?”
眼泪悄悄砸在手背,桑萸哽咽着点头。
爷爷的心意,她自然都明白的。
婚礼正式开始筹备。
对此,顾廷尉倒是抱怨了两句,他意思是桑桑还小,现在结婚会不会太早。
恰巧顾以凛顾二公子路过。
他悠悠在身后道:“爸,年轻气盛的事儿,您不懂!”
顾廷尉:……
顾廷尉在心里暗暗腹诽。
我不懂?我不懂能有你们这几个混小子?
又想,男男女女同住一屋檐下,寅眠正是血气方刚的年纪。
那什么,算了,还是让他们早点结婚吧,省心!
具体婚期未定,但结婚已是板上钉钉的事。
准待嫁新娘桑萸忧心着如何向室友们坦白。她没打算邀请其他同学参加婚礼,但室友们关系好,桑萸不想隐瞒她们。
如今是石榴成熟的季节,鲜红漂亮的果实清甜诱人。
桑萸买了好多石榴分给室友们吃。
四人小嘴儿吃得红艳艳的。
桑萸等她们追完刚更新的网剧《我的哥哥大人》,在悠扬的片尾曲里寻找机会开口。
“啊啊啊啊啊怎么恰好卡在这里?我刀呢?”
“男主好苏的低音炮哦!什么哥哥宠你,嗷,我不行了!”
陈露盈看得也是少女心爆棚,她跟着另两人嗷嗷叫个不停,很是激动。
桑萸没看过这部网剧,只知最近很红,偶尔室友们看时,她扫了几眼。
剧情略狗血,女主是从小被抱错到富人家的孩子,真相揭开,小女孩重回贫穷的亲生父母家。数年过去,长大的女主与曾经的富家总裁哥哥重逢,旋即展开一段又虐又甜的爱情故事。
其实桑萸一直不好意思说,她拒绝同室友们追这部剧,是有原因的。
因为里面的男主角总是在女主面前自称哥哥。
什么哥哥等你,哥哥在这里,想哥哥了吗……
桑萸好几次听得脸都红了。
她总是情不自禁地想到顾寅眠。
室友们仍在探讨剧情。
林宜唏嘘道:“好想拥有个这么完美的哥哥!”
韩月洁打击她:“这辈子是不可能了。”
林宜轻哼:“人家做个梦都不行嘛!”
陈露盈哈哈大笑,意有所指地瞥了眼桑萸:“行行行,梦里什么都有!不过有的人哦,命好,不需要做梦就有呢!”
林宜:“呃,这种剧情就二次元有萌点,放到现实总感觉有点怪。”
韩月洁附和:“我也觉得,再怎么说曾经是兄妹,突然转变关系,好像……”
陈露盈连忙打岔:“等等,就说这么好的哥哥摆在你们面前,你们要还是不要?”
林宜韩月洁异口同声“要要要”,然后寝室笑成一团。
林宜戏谑道:“傻子才不要呢!”
韩月洁:“就是哈哈哈!”
……
桑萸松了口气,就趁现在开口吧。
反正总是要说的。
桑萸鼓起勇气道:“那个,我要结婚了,和我大哥。”
寝室谜一般的沉寂。
三双眼睛不约而同望向角落里的粉衫姑娘。
沉寂两三秒后,林宜与韩月洁直接扑哧笑出声。
林宜哭笑不得:“桑萸你不是没追这剧吗?难道你背着我们偷偷看啦,哈,你入戏太深了吧!居然还说出这么逗的话,笑死我。”
韩月洁接腔:“也笑死我了,桑萸你不怕你家大哥拿刀追杀你吗?”
桑萸:……
只有陈露盈默不吭声。
她怔怔望着桑萸。
他们居然!都要结婚!了吗?
陈露盈目瞪口呆地盯着桑萸平坦的腹部,该不会……
“我没开玩笑。”桑萸弱弱解释,“他不是我亲哥哥。”
“桑萸,”林宜连石榴都不吃了,她面色严肃说,“你是我们寝室里最冷静淡定的人,从来都不追星。怎么你一旦沉迷起来,就变得这样了呢?还是你在同我们开玩笑?”
“我真没开玩笑。”
“……”
韩月洁与林宜对视,都露出一脸“这孩子是不是病了”的危险表情。
韩月洁吓得吞咽口水:“桑萸你可别吓唬我们,你这是新闻里曾报道过的,太过于沉迷偶像剧情节,而把幻想代入现实了吧?”
林宜:“你别害怕,先冷静冷静,咱再好好说。”
桑萸:……
“他真不是我亲哥哥,我十二三岁的时候才到顾家,与他们都没有血缘关系。”
“这剧情怎么还变味了呢?”
韩月洁悄悄同林宜讲:“估计是各种情节记混乱了。”
桑萸:……
三位室友,唯独陈露盈还没有笑话她。
桑萸把最后的期冀放在她身上。
陈露盈与桑萸对视一眼,默默说:“我相信桑萸。”
韩月洁vs林宜:……
寂静三秒,又是哄堂大笑,林宜指着她俩捧腹:“我知道啦,你俩联合起来捉弄我们对不对?”
韩月洁长长松了口气:“哎呀真是的,你们俩好坏,吓死我啦!”
陈露盈:……
她终于明白桑萸的心情了,好心塞哦!
怜悯地望着呆怔怔的桑萸,再看笑成一团的两位傻瓜,陈露盈摇头起身,她拿起勺子用力敲了敲碗,喊了声“肃静”。
“哎,事已至此,看来本官不出面主持大局是不行了。”陈露盈cos县令,甩了甩并不存在的长袖,拿腔怪调说,“诸位请听,其实桑同学所言俱属实,本官已如实掌握到关键证据。数日前,本官与桑同学于风景秀丽的画乡村采风,某日桑同学的长兄舟车劳顿赶来画乡村与其相会,两人久别相逢,甚是思念,无奈桑同学此行有公务在身,匆匆相会后,她便赶来与本官会合。恰恰就是此时,观察细微的本官发现了一个证明他们关系的秘密。”
陈露盈表演得甚是投入,表情动作都特别做作。
韩月洁与林宜半信半疑,她们一会儿看看成竹在胸的陈露盈,一会儿又看面露惊讶的桑萸。
桑萸确实有被陈露盈的这番话震惊到。
难道她早就察觉她与顾寅眠的关系了吗?
陈露盈笑了两声,神秘兮兮压低音量说:“那天,我在桑同学脖颈看到一颗小草莓了哦!”
众人:……
韩月洁手里的瓜都惊掉了。
不不不,是石榴。
她追着地上滚的石榴往前走了几步,捡起来,眨巴眼,完全吓傻。
“我喝口水冷静下。”林宜瞪圆眼睛,觉得自己或许在做梦,“桑萸,你真不是顾家的孩子?”
还在为草莓事件而赧然的桑萸脸颊爆红,她点点头说:“对不起啊,我不是故意瞒着你们。还记得大一刚开学,你们问我为什么不姓顾吗?那时陈露盈猜测,说我一定是跟妈妈姓,我当时没有承认,但也没否认。其实那位伯母姓苏,并不姓桑的。”
陈露盈压根不记得有这回事:“啊?是吗?”
宿舍陷入冗长的沉寂。
片刻,韩月洁忍不住狂喊:“桑萸啊啊啊啊,你真的要跟你哥哥结婚了?我了个屮艸芔茻,这是什么神仙般的梦幻情节?我简直要晕了。”
林宜狂放马后炮:“我就说桑萸哥哥看她眼神不对劲吧,就说吧就说吧!!!!”
……
等吵嚷稍微平息,陈露盈遮遮掩掩压低声音问:“桑萸,你才多大,怎么那么快就结婚?那个,你该不是已经,有了宝宝吧?”
韩月洁林宜跟着看向桑萸腹部。
桑萸慌忙摆手:“没、没有。”
既然桑萸说没有,那就是真没了。
林宜坏坏的说:“你们怎么连这个都不懂哦?摆明了是人家顾哥哥不想再等,他迫不及待想把妹妹娶回家好好疼爱啦!”
陈露盈挤眉弄眼:“哦?!原来如此呀!”
韩月洁附和:“原——来——如——此——呀!”
桑萸:……
正闹着,嘟嘟两声,搁在桌面的手机响起。
是顾寅眠。
三个室友交换眼神,迅速凑到桑萸身边。
等接通,林宜故意冲手机喊:“桑萸让你哥哥请我们吃饭呀啊啊啊啊!这是女生宿舍的传统好不好!本来交男朋友就要请吃饭的,结果你们都要结婚啦!一顿不够哒,绝对不够哒!”
桑萸脸颊爆红。
电话那边的顾寅眠似含着笑:“你室友?”
桑萸羞得恨不能凿个洞把自己埋进去,她无助又可怜地看着步步紧逼的室友们,小声问顾寅眠:“你有时间吗?”
韩月洁恨铁不成钢,特地抬高音量:“未来老婆让老公请室友们吃顿饭,还需要这么小心翼翼嘛!直接命令,要是不从,简单,这个婚,咱们不结了!!!”
桑萸飞快捂住手机听筒。
她突破重围冲到卫生间,将门反锁。
门外哄笑声连连,桑萸窘迫得脚指头仿佛红了。
很显然,顾寅眠该听的都已听见。
他轻笑两声,心情似乎不错的样子:“你带她们一块儿下来,我在校门口等你们。”
“那个,你要是没有时间,要不就……”
“怎么能没有时间?”顾寅眠压低嗓音,“万一今天不吃这顿饭,哥哥娶不到媳妇了怎么办?”
桑萸:……
三位室友在没见到顾寅眠前,一个比一个嚣张。等站在这位气场强大的矜贵男人面前,她们却表现得一个比一个乖怂,饭桌上更是出奇的安静。
回程车上,宿舍四人群滴滴不停往外冒消息。
韩月洁:【桑萸你家哥哥气场好强!我看着他,像是看到高中班主任,不自觉就坐端正惹!】
林宜说:【是的,本来晚上的西餐甜点超好吃,但我全程精神高度紧张,巨紧张!生怕丢小桑萸的脸,都不敢多吃嘤嘤嘤[大哭]。】
陈露盈:【呵呵[泪目]。】
韩月洁:【陈露盈你好像深有体会?递话筒,请说出你的故事。】
陈露盈:【推话筒,说多了都是泪,你们不懂tat。】
……
桑萸慢吞吞敲了串省略号发过去。
夜色温凉,她偏头望向身侧的顾寅眠。
“和室友们聊天?”顾寅眠又听到那一串的滴滴声。
桑萸忍笑嗯了声,说:“她们有点儿怕你。”
“看出来了,”顾寅眠挑眉,“一个坐得比一个端正,你以前好像跟她们也差不多。”
“才没有。”
“真的有。”
“……”
看穿也请不要说穿好嘛!很没面子的。
桑萸挠了挠脸蛋,不好意思地将头扭向黑漆漆的车窗外。
“是我不好。”风忽然将男人温柔的嗓音送到她耳畔。
“是我不该对你那么冷漠,以后不会了。”
桑萸愣了愣,她嘴角缓缓地往上蔓延,那双杏仁儿眼笑成弯月。
小时候,好多事情桑萸都无法理解。
慢慢长大,蓦然再回首,轻轻吹开记忆匣子的灰尘,用手打开,会发现匣子里别有洞天。
原来好多事,小时候的自己,与长大后的自己,认知是完全不同的。
曾经的那个顾寅眠固然待她严厉冷漠。
但他却从不是为了严厉而严厉,冷漠而冷漠。
他的出发点全是为她好。
所以,他真的是个极好极好的哥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