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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1章

锦美的银杏陆续黄了。

顾寅眠立在满目灿烂之中, 一片银杏叶自他头顶徐徐地坠落。

男人风清月朗的模样, 惹眼至极。

过往学生, 皆侧目注视。

校园育德楼下,一辆大巴停在宽敞空地。

写生归来的学生正在排队取行李。

“有帅哥诶!”身侧忽然传来一声激动的叫喊。

桑萸下意识抬头,便见不远处立在银杏树下的顾寅眠。

“桑萸好像是你的哥哥吧!”班长眼尖,他还记挂着那晚桑萸哥哥的请客之情, 笑笑说,“上次真不好意思,代我们向你哥哥说声多谢啊。”

桑萸点点头。

“学姐!原来那帅哥是你哥啊!”上次在画乡村没见到顾寅眠的小学妹惊叹,“也太帅了吧,我这辈子还没见过这么好看的人。”

“你这辈子长着呢。”陈露盈横插一嘴,“别那么早戳章下定论。”

“哎呀,我觉得再来两辈子他也是我见过的最好看的人啦。”

“……”

站在旁处的孙柔不轻不重哼了声。

不甘夹杂着屈辱, 她白了眼那清隽矜贵的男人,狼狈地踩着高跟鞋匆匆离开。

女生们叽叽喳喳, 一时居然没人留意到校花的形单影只。

桑萸性格好,画乡村之行与学妹学弟处得都不错。

大家没什么顾忌, 聊得很兴奋。

胆子大的女生,还挥臂朝银杏树下的顾寅眠大声喊:“桑萸哥哥你好帅呀!”

顾寅眠愣了下。

嘴角旋即晕开似笑非笑的弧度。

他颔首回礼,踱步向桑萸走来。

小女生们顿时雀跃起来。

“怎么表情傻傻的?”走到近前,顾寅眠朝大家礼貌笑笑, 亲昵地敲了下桑萸额头,“热?”

“不热。”

“脸通红还不热?”

“……”

“行李呢?”

“唔……”

桑萸来不及回答,前面班长热情道:“这里呢!还有这些是桑萸的工具箱画架。”

顾寅眠向他道了声谢, 弯腰帮桑萸将行李及美术工具都拿出来。

帅哥做什么都赏心悦目。

随随便便拎个箱子那叫兄长力爆棚。

陈露盈瞥了眼周遭沸腾的星星眼,忍不住又要在心里唱起来了。

卿本才子,为何骨科啊啊啊啊?

折身回来,顾寅眠留意到站在桑萸身边的陈露盈,唇角忍不住往上勾:“身体好些了吗?”

陈露盈脸色变幻莫测:“早好了。”

顾寅眠略挑眉:“你东西呢?”

陈露盈往旁边指,她行李都已经清出来,本来是想等桑萸一块儿走的。

美术生工具箱特别重。

顾寅眠将她俩的都提在手上,又挑了些沉的,只留些方便拎的轻物给两个女生。

陈露盈眼神复杂地望向走在前方的男人。

那么优秀英俊的男人,桑萸当然会喜欢啊。

陈露盈偏头又看两眼桑萸。

那么软糯可爱的女孩子,男人当然会喜欢啊。

其实,他们俩,真的蛮搭的。

迎面冷风吹得陈露盈一个激灵,她如梦初醒。

这可是邪教!疯了吧她!

“你那室友……”整理完行李,顾寅眠同桑萸回到车上,他斟酌半晌,眉梢微扬,“好像看我,不太顺眼?”

桑萸不信:“不可能呀,我室友都对你很有好感的。”

顾寅眠挑挑眉。

他并不认为自己有感觉错,她室友明显对他有敌意。

夕阳隔着巍峨建筑散发出橘光。

桑萸从车窗收回视线,落在男人棱角分明的鼻梁与薄唇上。

他英俊的脸在都市与暮色里徜徉。

画乡村虽好,可还是西锦这座城市的景,这座城市的人,让她更惬意放松。

“哥哥,”话刚出口,桑萸才意识到称呼问题。不过哥哥叫起来真的蛮顺口的。脸红了红,桑萸想起来地小声说,“上次那些话,你是同我开玩笑吗?”

“哪些话?”

“就是……”

“嗯?”

桑萸稳住那颗不安定的小心脏。

她做好心理建设,端正坐好,像课堂上回答老师问题的乖学生:“就是那晚,你同我提结婚的那件事。你要是随口说说,我就不用胆战心惊。你要是认了真,我得提前做好准备。”

“哦,你需要做什么准备?”顾寅眠眼睛眯成一条线,焦点在远方路况。

桑萸偷偷看他:“你不担心伯父伯母有意见吗?而且,我们虽然是想完成爷爷的愿望,可爷爷不一定希望同你结婚的是我。总觉得事情很复杂,很尴尬。”

“你后悔了?”

桑萸深思熟虑后答:“重点在哥哥你。”

你若悔,我便退。

这才是她无法抵抗的宿命。

顾寅眠知道小姑娘话中有话,不全是他想要的意思,但这种程度已让他知足。

“他们都知道了。”

“……”

桑萸平静地哦了声。

她转过脸,慢吞吞摇下车窗。

晚风吹来车声人声机械声组成的天然乐曲。

太阳已经沉到西锦标志性建筑“小蛮腰”的后方去了。

桑萸静静望着彷如剪影般的眼中世界。

一秒,五秒,十秒……

静静搭在膝盖上的双手终于颤抖起来。

他们都知道了?

不知不觉,顾宅近了。

这是桑萸熟悉的路。

绕过桥,会进入种满法国梧桐的宽敞街道。

走至街尾,转个角,西山野别墅区就在眼前。

而他们家在园区中腹部核心地带。

“是回西锦的第二天晚上,”顾寅眠瞥了眼安静得不同寻常的小姑娘,他理解她的感受,但无可避免,迟早要面对这么一天,“那晚跟他们坦白后,我本想同你说。”

“你应该跟我说的。”桑萸哭丧着脸小声重复,“你应该跟我说的。”

“嗯,”顾寅眠居然还有心情在笑,“这不是怕你在画乡村牵肠挂肚魂不守舍吗?

“……”

桑萸脑袋都木了,思绪放空的时间,车已开进西山野。

惶恐地望着熟悉的园景,桑萸紧张不已:“先停车,求求你了,靠边停车,我想缓缓。”

顾寅眠依言停下,他侧眸望着她不安的侧脸:“抱歉,没想这么唐突,我不该今天跟你说。”

这是什么意思?桑萸不可置信地瞪圆眼睛,她难得生气,食指控诉地指向顾寅眠,语速快得可爱:“顾寅眠你你好过分好专/制!这也是我的事,你之前不跟我商量,今天还不同我讲,那你准备什么时候跟我讲?”

“明早,等你修生养息一晚,再……”顾寅眠拧眉,烦躁地拧眉,“再帮我挡挡他们的枪林弹雨。”

“……”

桑萸没听明白这句话。

什么叫她帮他?她明明自身难保。

顾寅眠凑过来捏了把桑萸软乎乎的小懵脸,喉口一声笑,轻哂道:“你是家里老幺,所有人捧在掌心的宝。你跟我在一起,搁谁眼里,不觉得是我老牛吃嫩草?关键老牛吃嫩草就算了,还有个兔子不吃窝边草。我这嫩草也吃了,窝边草也占了,他们辛辛苦苦养草的人能让我好过?”

这是什么比喻?她才不是草。

桑萸又想气又想笑。

可笑着笑着,眼睛却酸了。

她以为……

以为爷爷,以为伯父伯母他们会怪她的。

怪她不念抚育之恩,怪她得寸进尺,怪她没有自知之明。

甚至想,倘若顾家坚持不允,她该如何是好?

她会失去所有的一切吗?

桑萸万万没有想到会是这种结果。

顾寅眠才是他们的血缘至亲,他才是他们引以为傲的儿子、长孙。

事情浮出水面,他们责怪怨怼的对象竟然不是她吗?

他们还在替她担忧吗?

车窗外的世界糊成一团浅橘色的光斑。

桑萸僵着脖颈一不不动。

眼泪化作暖流,倒流回她心田……

顾寅眠没有打破沉寂。

他含笑望着窗外的天空,给小姑娘充分缓冲的时间。

“爷爷他,有没有说什么?”半晌,桑萸偷偷擦掉眼泪问。

“何止说了些什么。”顾寅眠挑眉,一言难尽地屈指轻叩方向盘,“还动手了呢!”

“动手?”

“可不是吗。”

“……”

回想起当时的局面,顾寅眠哭笑不得,轻啧了声。

顾老爷子当时气不过,觉得自己养的水灵灵小白菜被猪拱了,不止动口,还动了手。

那是三天前的夜晚。

顾寅眠在书房陪老爷子下棋,他刻意让着,把老人家哄得眉开眼笑。

“爷爷,我准备同桑萸结婚。”

顾寅眠落下一枚棋子的同时,淡然开口。

顾襄伯说话仍磕绊,反应也慢了大半截。他哦了声,目光凝在棋局没作多余反应。

顾寅眠便以为事情已稳,他稍微正常发挥了两招,将顾老爷子击得溃不成军。

“等等——”

输了棋的顾老爷子皱起眉,眸光忽地一凛:“你、你刚说什么?什么桑、桑萸?”

顾寅眠默默把刚才的话重复了一遍。

这下可不得了。

顾老爷子怒发冲冠,捞起靠在轮椅边的拐杖就朝长孙砸去。

顾寅眠手脚灵敏,他心里还没怎么想,下意识抬手,挡住攻势的同时,牢牢抓住那柄空中拐杖。

局面瞬间扭转。

顾老爷子不可置信呆了两秒,忽地怒斥:“跪,你、你给我跪、跪下。”

顾寅眠:……

桑萸已没有至亲,顾老爷子算她在这世上最敬重的人。

跪一跪自然是应该的。

顾寅眠没有异议,屈膝便跪在金丝楠木矮桌旁。

为了照顾行动不便的顾老爷子,地面铺了极厚的绒毯。

顾襄伯一看更气了。

心想这臭小子没诚意。

又感慨,莫非他吃了熊心豹子胆?竟敢把手伸向他精心养着的水灵灵小白菜?

关键兔子都不吃窝边草。他那么大个人,连兔子都不如。

真是其心可诛。

顾老爷子把轮椅扶手拍得砰砰响。

“你、你这猪狗不如的混账东西,你老、老实交代,你什、什么时候盯、盯上你妹、妹的?”

顾寅眠:……

顾老爷子捶胸顿足:“你、你做梦。”

顾寅眠:……

顾襄伯快吹胡子瞪眼了:“你哑、哑巴了?”

顾寅眠神情挺平静:“爷爷,我是您亲孙子。”

顾襄伯心里一声“嘿”,亲孙子又咋地?他还想攀亲戚走关系?

人在气头上思路不够亮敞。

顾襄伯身子骨虽没好全,但也不傻。

他很快回过味儿,挥起拐杖就狠狠砸向顾寅眠的背。

敢情这孙子骂他猪狗呢。

拐杖结实落在脊背,顾寅眠没有躲。

顾老爷子力气不算强劲。

但那拐杖质地扎实,拍在身上火辣辣的疼。

顾老爷子知情后,顾廷尉后脚也知道了,他震惊许久,盯着顾寅眠半个字没说出来。

与顾老爷子交谈半小时,顾廷尉面色难看地从书房出来,他用恨铁不成钢的眼神对顾寅眠说:“儿子,咱们先不论对错是非。你知道的,爷爷得了故友临终托付,这些年把桑萸当亲孙女儿看,疼爱有加。所以你想拐走老人家的掌上明珠,怎么能敷衍做事?爷爷要打你你就让他打,躲什么躲?还有,你说跪就跪,往绒毯上跪什么意思?不是我说你,关键爷爷现在怪我没把你教好,哎……是爸爸的错,爸爸确实没教过你什么。”

顾廷尉面色深沉,以一脸“子不教父之过”的颓丧表情离开。

顾寅眠:……

苏小灿早知顾寅眠与桑萸的恋情,但这并不妨碍她吐槽儿子的愚蠢行为。

她语重心长说:“你这事儿做的确实不地道,你要换位思考,你现在不能当自己是爷爷的亲孙子,你要以全新的身份,以夺走人家掌上明珠的低姿态去恳求爷爷,明白了吗?”

顾寅眠:……

最后就连顾二公子顾以凛,都捧着肚皮笑得前仰后合,颇有翻身农奴把歌唱的气势说:“大哥啊大哥,你也有今天哈哈哈!”

幸亏顾棠梨近期罕见人影,否则家里除去顾寅眠本人,基本能组成一支天团,名字就叫怼顾寅眠天团。

暮色在四周缓缓聚拢。

桑萸乖乖听顾寅眠讲述这几天发生的事情。

男人口吻平静,基本没有多余的修辞与赘述。

可桑萸还是好想笑。

她太了解家里的每个人。

哪怕没有亲眼看见,脑海里却能勾勒出每个人的表情神态,甚至说话的语气。

桑萸终于忍不住轻笑出声。

“很好笑?”顾寅眠拿余光睨她,“你们才是相亲相爱的一家人,就我多余。”

桑萸眼梢笑意更甚。

可她不敢笑出声,便把头埋入臂弯,小肩膀却笑得一颤一颤的。

顾寅眠:……

不知不觉,顾寅眠嘴角也牵起一抹缱绻的温度。

其实他并不觉得委屈。

这样很好。

看小姑娘无忧无虑欢喜地笑,比什么都好。

顾寅眠遥望远方暮色。

他知道,爷爷反对不是没有理由。

顾老爷子期冀顾家能做桑萸强硬的后盾,他盼望他未来能守护她保护她,而不是成为有可能伤害她的人。

桑萸嫁入顾家,确实不是件值得开心的事。

爷爷害怕亲手把桑萸推入孤立无援的境地。

爱之深,则为之计深远。

原来爷爷最担心的人不是他们,而是桑萸。

暮霭铺天盖地掩去光亮。

顾寅眠收回目光,他嗓音含笑:“准备好回家了吗?”

“嗯,”桑萸抬头,笃定地点了点,望着顾寅眠粲然一笑,“我们回家吧!”

夜色黯淡不见天光,但此时桑萸心里却很明媚。

混合着花香的空气香香甜甜的。

她望着不断往后退的婆娑树影,眼底全是感激与感动。

一直以来,原来是她错了。

这些年,她不愿亏欠顾家太多,甚至想着离开顾家,不再做他们的负担。

可他们,早已把她当成顾家的一份子。

她不是负担,从来都不是。

白色洋房前,桑萸轻轻握住顾寅眠的手。

顾寅眠回眸,柔声安抚小姑娘:“害怕?”

摇摇头,桑萸低眉看着被她握在掌心的男人的手:“你还疼不疼?”

顾寅眠不解地挑眉。

桑萸小声提示:“你的背。”

顾寅眠恍然。

他皱眉“嘶”了声:“原本不痛,你这时一提,就开始疼了。”

桑萸:……

骗她很好玩吗?

“真疼,”顾寅眠神情似痛苦,“爷爷下手很重,不信你掀开我衣服瞧瞧?”

他说就算了,怎么还动手?

桑萸慌张地瞪圆杏眸。

推攘拉扯间,两人距离逼近,像是在拥抱。

月色漫漫,头顶上空忽地传来一声“啧”。

“光天化——”那声音改口,“月黑风高夜,你俩能不能注意点儿?简直有伤风化。”

桑萸仰眸。

与凭栏俯首的顾以凛撞上视线。

顾二公子朝桑萸抛了个“wink”,又意味深长地盯着顾寅眠,怪腔怪调说:“时至今日,我才知道,原来大哥竟然是这样的大哥!什么不善言辞?什么高冷疏离?啧,小桑桑,哥哥提醒你,以后千万留心,可别被这只狡猾的大尾巴狼吃得骨头都不剩!”

桑萸:……

顾寅眠淡淡瞥了眼阳台:“你今天在家?听说前几天你在星峰大闹总监室?”

“我那是因为公事,”顾以凛怔了怔,瞬间恼羞成怒,“又不是我的错!!”

“是吗?”现在轮到顾寅眠意味深长气定神闲。

“都说是因为公事,知道实情吗你?还有,你就没年轻气盛的时候?”

“我?”顾寅眠从容不迫地轻笑,“我有实力,犯不着年轻气盛。”

“……”

桑萸扯扯顾寅眠袖摆,在顾以凛勃然大怒前把人带进屋里。

“有话好好说嘛!”桑萸想到顾二哥哥那憋得青红的脸,有点心疼,“你干嘛对他那么凶?”

“是他招我。”顾寅眠望着小姑娘,颇有些委屈,“再说,我全程微笑,语气淡然,怎么凶了?你冤枉我。”

“……”

这人——

怕是不知道笑着怼人有多欠扁。

“二哥到底怎么回事呀?”

“没多大事儿。”

“但你刚刚说的好像很严重。”

顾寅眠不以为意:“方才我只是敲打他而已,他就是被宠坏了。”

听顾寅眠这么说,桑萸也就放心了。

厨房沈姨听闻动静,热情迎上来:“桑桑回来啦!饿不饿?快来吃饭。大少爷说你今晚回来,特地嘱咐我烧了你喜欢的菜,还煲了鸡汤。”

桑萸腼腆地看了眼顾寅眠,乖巧回:“谢谢沈姨。”

趁沈姨去端菜,桑萸视线扫过空寂寂的客厅,小声问顾寅眠:“怎么没人?”

顾寅眠露出抹洞悉一切的笑意,同样压低音量:“大概不好意思。”

桑萸:……

男人漫不经心说:“他们为生出我这样专吃窝边草的兔子感到羞愧。”

桑萸默默抿了两口水,歪着小脑袋说:“认真来算,我们应该是同谋吧!”

顾寅眠险些失笑出声,看到沈姨暧昧地将目光扫来,他忍住揉她脸的欲望:“你听话又好欺负,大家能觉得是你的问题?现在啊……”顾寅眠目光往楼上指,不以为意的口吻,“几个长辈基本统一战线,觉得你是迫于无奈,屈从了我的yín威。”

桑萸:“……”

还能这样想吗?

桑萸忍笑。

又不禁想,顾寅眠为人沉稳独立,向来有主意有气场,商场上颇有雷霆手段,总之不是个好招惹的人。反观她,确实是比较容易服软的样子。

“替我抱屈?”顾寅眠眉眼含笑,“没关系,我不在意那些误解,你不用心疼我。”

心疼?不不不,她明明没有心疼他啊!

桑萸犹豫地掀起眼皮,壮着胆说:“其实,我觉得爷爷他们的想法挺正常的。”

顾寅眠:“……”

桑萸俏皮地吐吐舌头,逃之夭夭:“我去帮沈姨端菜啦。”

顾寅眠望着那抹远去的娇小身影,喉口溢出一声低笑。

很好,现在居然都敢调侃他了?

吃过晚饭,桑萸主动去找顾老爷子。

“你不用特地在这里等我。”站在顾襄伯卧室前,桑萸望向倚在墙侧的顾寅眠,枣红地毯衬得光晕粉粉的,像为他深邃的五官铺上柔光,“反正爷爷又不会打我。”

顾寅眠:“……”

桑萸识时务的改口:“我知道你担心我。”

顾寅眠音调往上扬了扬,傲娇意味满满:“我才不担心你。”

“……”

“毕竟爷爷又舍不得打你。”

桑萸忍俊不禁,周身紧迫感竟消散了些,似乎每次都这样?

桑萸仰头望着灯下的男人,眸中氤氲出笑意。

他是故意缓解气氛的吗?

“我敲门啦。”桑萸对他做口型。

顾寅眠笑着颔首。

“爷爷?”桑萸小声试探地唤。

“小萸?”屋内传出老人厚沉的嗓音。

“是我,爷爷您睡了吗?”

“还、还没。你进来。”

桑萸看顾寅眠一眼,走进顾襄伯的房间。

顾老爷子房间很大,里面有单独的书柜,摆放着顾老爷子平生的珍藏。

墙角花瓶插着新鲜的几枝百合,落地窗外阳台种着翠绿的矮松。

顾襄伯躺在床上。

他鼻梁上架着一副老花镜。

床头设置了遥控按铃,若有需要,他可以随时联系看护或儿孙。

放下报刊,顾襄伯只在桑萸进门时看了眼,便匆匆挪开目光,仿佛不敢看她似的。

“爷爷,我给您带了礼物,不知您喜不喜欢。”桑萸笑着走到床边,“您要看看吗?”

顾襄伯尴尬又难堪的嗯了声。

桑萸拆开盒子,把精致的竹雕摆件小心拿出来:“画乡村有许多擅长竹雕的匠人,这尊仙人骑鹿我觉得很好看,就给您买了。”

“确、确实、不错。”

“您喜欢吗?”

“喜欢。”顾襄伯含笑望着那尊竹雕,从桑萸手里接过来仔细摸了摸。

桑萸望着老人苍老的发,还有那眼角的沟壑,心中酸楚。

“爷爷,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我……”桑萸压下满腔苦涩,忍着难过开口,“您对我失望吗?您以后会不喜欢我了吗?”

顾襄伯哪舍得让疼爱多年的小丫头伤心难过?

把竹雕放到桌上,他挣扎着拍拍桑萸的手:“说、说什么傻、傻话?”

“爷爷您别乱动。”桑萸忙起身帮顾襄伯稳固姿势。

“我、我是对那小、小子失望。”

浑浊的眼睛满布无奈,顾襄伯疲惫地闭眼。

他怎么都没想到,亲手培养出的长孙,竟在他眼皮底下做出了这种恬不知耻的混账事。

当年他带着顾寅眠前往杏城探望桑宝学,为的就是让他心里有底。

他是想告诉长孙,从今往后,这个叫做桑萸的小女孩就是他们顾家的人了。

以后,他要像照顾龙凤胎一样照顾她,打心底把她当成亲妹妹。

哪知说好的亲妹妹竟被他这个混小子拐骗成了媳妇。

怎么下得去手?

那年还那么点的小女孩。

杏眼圆圆,小嘴儿红红。

比同龄孩子显得瘦弱娇小,眼神却透着冷。

只有在桑宝学的病榻前,小女孩才是易碎的琉璃,她惶恐且不安,仿佛将被全世界遗弃。

她跟龙凤胎完全不同。

她是个敏感的不好养熟的孩子。

这些顾襄伯不是不知道,但顾家氛围是不错的。

除了他与长孙顾寅眠,其余人都单纯活泼,小丫头只要跟他们多多接触就好。

等时间长了,小丫头会被他们感染,她会忘掉曾经的经历,她会好好长大,然后遇到喜欢的人。到那时,顾家就是她永远强有力的后盾。

顾襄伯是这么打算的。

“唉……”顾襄伯苦笑着摇摇头。

他并不觉得他们合适。

顾寅眠性情冷硬,桑萸又过于软弱。

只有一点他们极为相似,他们都是不容易把谁真正放在心上的人。可一旦有谁走进他们内心生出,他们就会无比的忠诚认真。

顾襄伯又想叹气。

事情演变成这样,不管再怎么打骂他家那混小子,或者追究个原因过错,都于事无补。

“你、你真是心、心甘情愿跟、跟他好?”顾襄伯直视小丫头的眼睛,他不想遗漏她细微的情绪,“如、如果是他、他胁迫你,别、别害怕。这个家,还、还轮不到他一、一手遮天。”

说到激动处,顾襄伯面色涨得通红。

桑萸感动又心疼地握住顾襄伯颤抖的手:“爷爷您先不要情绪激动,对身体不好。我给您倒杯水,歇一会儿,我再慢再同您说好不好?”

伺候老爷子喝了半杯水,桑萸给他盖好薄被。

难为情地坐在他床榻边,桑萸有些不知该如何开口。

不是不明白他们在气什么。

他们认定了顾寅眠喜欢她、哄骗她,他才是他们这段关系里的主导者。

她小顾寅眠差不多六岁。

他大学毕业出国留学,她还是不知事的少女。

如今顾寅眠学成归来,已是接管企业的运筹帷幄的年轻领导人。

而她呢?依然是个懵懵懂懂还对人生存在诸多不确定的大学生。

他们不合适。

不仅仅是关系上的差距,还有年纪、阅历。

除此之外,爷爷对顾寅眠失望,还有另外的重要原因。

顾寅眠是老爷子亲手栽培的接班人,他那么的优秀,自小便宠辱不惊冷静自持,克制力让许多成年人都自愧不如。

那样的人,顾襄伯不愿相信。

他竟会做出让他失望意外的事。

可事情并非如此。

她与顾寅眠的关系,初初只是源于合适。

他们更像是战略合作的关系。

顾寅眠并没有情不自禁地爱上她,桑萸不想让他遭受那么多误解和委屈。

“小、小萸,别怕。”顾襄伯怕吓坏孩子,“爷爷不、不怪你。爷、爷爷只是,只是怕你吃苦,受、受委屈。”

握紧顾老爷子的手,桑萸语气坚定说:“爷爷,大哥没有强迫我,我是自愿,他……他很好的。”

顾襄伯:“你,喜欢他?”

桑萸支吾着嗯了声:“爷爷,很多人都喜欢大哥的。”

缄默无声蔓延。

桑萸掌心冒出一阵湿意,她内心忐忑不安极了。

“原来,原来你、你也跟他、他一样。”良久,顾襄伯从鼻腔重重“哼”了声,“他、他不就是,皮、皮囊好吗?这孩子,随、随我。我年、年轻时,跟他一样,受、受人欢迎。”

桑萸:……

顾襄伯又说:“行了,爷、爷爷知道了。”

桑萸如释重负,她抬起清澈的眼睛,眸露感激。

顾襄伯也静静望着小丫头。

看人首先看眼睛。

顾襄伯知道,桑萸心思简单干净,她是真心喜欢顾家的每一个人。

可顾寅眠城府极深!她同他在一起,岂不是把自己交到他手里,任他拿捏吗?

顾襄伯几乎能想象到桑萸未来被欺负得唯唯诺诺的样子。

手心手背都是肉,哎,该如何是好?

明月挂树梢。

桑萸从顾襄伯房中出来。

一抬眸,便看见了对面的顾寅眠。

悠长廊道里,男人懒懒倚在雪白墙体。

他双眸阖着,两缕漆黑的发耷拉在他眼皮上,显得有些性感。

光与影的结合下,他就像是一尊巧夺天工的艺术品。

似有所觉地掀起眼皮,顾寅眠正巧撞入桑萸清澈的眼眸。

小姑娘眼底的光极亮。

主动上前牵住顾寅眠的手,桑萸把带他回她的房间。

顾寅眠几乎没进过这里,他视线淡淡看了半圈,眼底浸着笑意。

果然和他想得一样,软软暖暖的,很舒适。

“哥哥你坐这里。”

“你把外套脱了。”

“……”

顾寅眠眼尾微挑,眸光很深。

小姑娘面色单纯没有杂念,他轻笑一声,慢条斯理地褪下浅灰色西装。

西装内是深蓝色的丝绸衬衫,暗色纽扣一丝不苟系到颈间。

桑萸低下头:“我想看看你后背的伤。”

顾寅眠怔了怔,轻“啧”了声:“我骗你的,”顾寅眠偏头避开桑萸的手,语气听起来散漫又不正经,“傻不傻,说什么你就信什么?其实我伤得一点都不严重,方才逗你玩儿呢。”

桑萸安静地回望顾寅眠。

手并没有收回的意思。

顾寅眠没回避小姑娘的眼神,眉梢却不禁蹙起。

“真要看?”顾寅眠特地把声音压得极低,“可我们还没结婚,你堂而皇之关上了门,”男人目光往房门指,谑笑说,“还要对我做这种事,是不是……嗯,不大合适?”

“……”

桑萸羞窘交加,下意识就想抽回手。

而顾寅眠禁锢她的力道同时卸下。

他故意的。

桑萸如梦初醒。

赧然的心霎时平静下来,她静默地盯着顾寅眠的眼睛,不言不语。

顾寅眠被那柔软的眸光看得心虚。

避开小姑娘的视线,顾寅眠嗓音低哑:“我从前是你的哥哥,如今可不是。任何时候,都不要试图挑战男人的定力,知道吗?”

“你自己来,还是我来?”

“……”

“要我帮你吗?”

顾寅眠倒抽一口凉气,耳畔拂来她甜香的气息,腹部腾地燃烧起来。

“你是不是听不懂我在讲什么?或者以为我在吓唬你?认定我不敢对你做什么?”

桑萸默默看他生气。

“再警告你最后一次,”顾寅眠往前近了一步,他深棕色眼瞳染了墨,嗓音更是嘶哑得不像话:“再不松手,后果自负。”

“至于吗?”桑萸禁不住吓,没能稳住立场。

委屈地倒退数步,她站在粉色台灯旁小声说:“是你刚才要给我看。现在我想看了,你却藏着捂着。你这人,怎么这么别扭呢!”

“……”

“你太难相处了。”

顾寅眠哭笑不得,他要给她看,不就是逗她玩儿嘛,顺便博博同情。

“结婚了再给你看。”顾寅眠佯装轻松的口吻。

“是爷爷刚跟我说的。”桑萸见他巧舌如簧,真是又气又委屈,偏她嘴笨,不比顾寅眠聪明反应快,“是爷爷说他打得重,让我帮你上药。”

寂了半瞬,顾寅眠笑:“就你才信,爷爷生着病!他说的重能当成重?再说,我……”

桑萸咬着唇默默看他胡说八道,眼眶渐红。

顾寅眠倏地噤声。

“给你看,别哭。”

“等等,你可想清楚,看了以后可是要对哥哥负责的!”

“……”

桑萸气鼓鼓走回顾寅眠身边,实在没忍住,是嗔怪的语气:“你就那么不喜欢在别人面前示弱吗?以前这样,现在还是。”

他是这样的人吗?

不愿示弱?

似乎确实是。苦或痛他宁愿自己扛、自己受。

不想扯开血淋淋的伤口给别人看,也不愿得到任何人的怜悯与同情。

因为那是弱者的行为。

半空忽然传来女孩轻软的声音,好似含着对他的心疼:“其实偶尔示弱没有关系的,因为这个世上,肯定有人不止想看到你无坚不摧的样子,她也想看到你柔软的一面啊。”

那些人里,也包括她吗?

顾寅眠忍不住弯了弯嘴角。

他笑意清浅,却比夜色更浓。

褪下深蓝色丝绸衬衫,桑萸初初看见那伤痕,便被吓住了。

红色瘀痕从左肩一直蔓延向下,里面夹杂着开始结痂的小伤口,密密麻麻,蜿蜒向下。

还说不严重呢!

果然他就是喜欢骗她。

以后她再也不信他了。

桑萸难受地抱着医药箱放在床上,她很认真地弯腰,用棉签酒精给顾寅眠伤口消毒,再涂上薄荷色的清凉药膏。

她没问他疼不疼。

这个男人怎么会说疼呢?

“你怎么不知道躲!爷爷只是在气头上,他不是故意要打你的,其实他也现在很后悔。以后你不要再闷不吭声受着了,好吗?”

顾寅眠从鼻腔里“嗯”了声。

心下却道,他无意识躲了最初那一拐杖,爷爷已号召全家人抱团斥责他混账,若再躲第二拐杖,他们这婚还要不要结了?

“明早我再去见伯父伯母吧。”上好药,桑萸把衬衣递给顾寅眠,有些不太在状态,“今天有些晚,还有,我……”

顾寅眠的注意力不在她的话上,而在她手上。

她在帮他穿衬衫。

顾寅眠深吸一口气,格开她手,转过身,背对着她:“我自己来。”

桑萸的脸轰然滚烫。

她好像,知道了些什么。

怔了两秒,桑萸逃似地打开卧房大门,紧张得连呼吸都错乱了。

他说,他也是个有正常需要的男人。

就只是,需要而已吗?

顾寅眠整理好后,将外套揽在臂上,似笑非笑地看向桑萸。

现在知道怕了?

顾寅眠经过她身边,故意放慢步调。

“哦——”男人突然转头,步伐戛然而止,还将漫不经心的目光落在她脸上。

桑萸等了等。

终于忍不住催促:“你到底还有什么话要说?”

顾寅眠蹙眉,声音有几许烦躁:“被你骤然打断,我想不起来了。”

骤然?好漫长的骤然哦!

桑萸忍不住掀起垂低的睫毛,好过分!

顾寅眠欣赏着她不断变换的表情,忽地失笑出声,他实在不忍再捉弄她:“想起来了,晚安。”他低沉的语气顿了顿,“哥哥要说的是晚安。”

“晚、晚安。”桑萸险些沉沦在他眼眸的星光里。

入秋的夜,有点干燥。

顾寅眠舔舔唇角,意志力逼迫他赶紧远离这满室旖旎。

“啧——”几间卧房之隔的顾以凛推门而出,正好发现了他们。

顾二公子双手插在口袋,漫步走到两人身旁,他暧昧地吹了个口哨,报复般说:“大半夜的,大哥你还不困呢?这不挺年轻气盛的吗?”

还有,祝你今晚年轻气盛得不要失眠哦!

这话当着桑萸的面,顾二公子万万不会说。

他只是充满暗示性地扫了眼顾寅眠身下,愉悦地吹着口哨下楼了。

月光如水地洒进窗。

桑萸躺在床上辗转反侧,仍然睡不着觉。

数完第一千只羊,她拿起手机,在聊天软件上问顾寅眠;【那个,二哥是不是早就知道我们的关系了啊?】

时间很晚了。

桑萸没打算收到回复。

怎知钴蓝色卧室内的顾寅眠竟被顾以凛料中,因为“年轻气盛”四个字,久久都没入眠。

顾寅眠;【睡不着?】

桑萸找借口;【对呀,可能刚从外地回来吧,有点不适应。】

顾寅眠没资格笑话这个夜晚的同是失眠人:【要不试试助眠的方法?】

桑萸不好意思说她都数了一千只羊了:【你还没回答我呢,二哥是不是之前就知道了啊。】

顾寅眠顿了顿,发去一条消息。

桑萸定睛一瞧,有些乐了。

【我怕同你讲后,你更睡不着。】

说得好像他不回答她就能睡得着似的!

傻不傻啊?

桑萸壮着胆子敲打键盘,飞快点击发送:【哥哥你好笨。】

顾寅眠:【……】

已经减掉很多正常亲昵的描写了,如果这章锁了,就很无语了qaq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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