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息澜错错牙,大步走到垃圾桶前, 抓起手绢泄愤般扔进垃圾桶, 往下压了压,猛地盖上盖子。
做完这一切, 怒火犹自未消, 走到床边抓起床头电话, 摇出去自家号码, 找顾静怡听电话, “杨小姐只还钱,没提利息?”
“利息?”顾静怡几乎不相信自己的耳朵, 重复一遍。
不到十六块钱, 满打满算借出去五天, 大哥竟然还想要利息?
“哥,你是不是糊涂……”话未说完, 听筒里传来嘟嘟的忙音, 对方已经挂了电话。
顾静怡丈二和尚摸不到头脑,傻站了会儿,放下电话回屋继续学习。
此时的杨佩瑶已经写完了作业,正握一支铅笔心无旁骛地在纸上画画。
画的是服装草图。
她前世上的纺织学院虽然不是985, 211名校,但要求很严格,服装设计专业必须考美术。
杨佩瑶在高二的下半学期感觉正常高考有点悬,想另辟蹊径走艺术生的路子,开始突击学素描, 又学水粉。
学了将近一年,可能她在美术上有点小灵性,艺考成绩还不错。
文化课也勉强过了一本线。
上大学后,因为专业的原因,也因为她迷上板绘,始终没有间断画画。
画草图是她从白咏薇那件红黄撞色连衣裙得到的灵感。
杨佩瑶记得,前世曾小范围时兴过民族风,尤其过年期间,很多人穿唐装。除去喜庆的大红、金黄之外,唐装会在袖口和领口缀上亮蓝色或者黑色宽边。
不但可以丰富色彩,还能缓解大片红色带来的眩晕感。
眼下这个时代,由于技术工艺落后,无论提花和印花,都达不到现代社会的精美程度。
最大众的仍然是素色纺织面料。
成片的灰色或者蓝色看起来稍嫌寡淡,她打算仿照前世的做法,在袖口加一截襕边来提高衣裳色彩的丰富度。
比如最普通的阴丹士林斜襟袄,袖口如果搭配灰色襕边显雅致,搭配白色显素净,搭配黑色会更加庄重。襕边上还可以绣如意纹、水草纹等做装饰。
再有,人们喜欢洋装一来是追求新鲜感,二来也是因为旧式长裙累赘,行走做事都不方便。
那么是不是可以把长度从脚踝截短至小腿肚,甚至刚过膝头?
或者改成直筒长裤,裤脚也搭配跟袄子相同颜色的襕边?
再或者改成风靡大江南北、火爆国内国外的阔裤腿?
杨佩瑶脑中浮现出各种灵感。
单是袄子就有衣身可长可短、领子可高可低、腰身可松可紧,袖子可做成九分袖、七分袖、半袖以及短袖。
跟裙子或者裤子组合起来又有好几种搭配方式。
杨佩瑶不停地画着,等感觉胳膊发酸,看一眼手表,已经十一点四十了。
她不敢再耽误,匆匆忙忙洗把脸上床躺下。
似乎刚阖眼,就听外面风雨大作,雨点不停歇地敲打着玻璃窗,让人难以入睡。
第二天睁开眼已经七点十分了。
她七点半之前必须要出门,否则会迟到。
杨佩瑶一个激灵坐起身,飞快地穿好衣裳,冲进卫生间梳洗好,抓起书包往楼下跑,差点与上楼的春喜撞个正着。
春喜笑道:“早饭摆好了,正要来叫小姐。”
杨佩瑶又看眼手表,七点二十,有十分钟的时间吃饭。
她松口气,对已经坐好的杨致重与太太招呼声,解释道:“下雨没睡好,醒得迟了。”
太太和蔼地说:“坐下吧,不用急,韦副官在外面等着了,待会儿他送你。”
杨佩瑶点点头,拿起只煮鸡蛋,轻轻敲开外壳,正剥着,听到杨佩珍开口问:“母亲,雨还没停,我怕踩湿鞋子,一天没得换,能不能让韦副官到松山街绕一下?”
太太笑道:“行。还有阿鸿也一起。”
杨承鸿在松山国中念国二,松山国中与松山高中虽然各有各的校门,各挂各的牌子,里面是通着的。
实际上就是一个学校的两个分部。
吃完饭,杨佩珍慢悠悠地擦擦嘴,“我上楼拿书包,顺便穿件外套。”
杨佩瑶道:“姐,你快点,三十五了。”
杨佩珍答应声,却是好半天没下来。
杨佩瑶看眼手表,打发春喜去催,春喜见她着急,小跑着上去又小跑着回来,“二小姐在试衣裳,拿不定穿哪件外套。”
杨佩瑶无语,对春喜道:“跟二小姐说我先走了。”
刚说完,见杨佩珍从楼上下来,面色有些不虞,“才几分钟就催来催去的?”
下雨天,杨佩珍舍不得穿十六块钱的风衣,就挑了件荼白色开衫配玫红格子旗袍,走到一半发现脚上的黑皮鞋跟衣裳不搭配,颜色重了些,皱皱眉,“我换双白皮鞋。”
杨佩瑶着急地说,“这样挺好的,用不着换,我要迟到了。”
“就三五分钟,很快的,下雨天,迟到会儿没什么。”
杨佩瑶气不大一处来,“学校定下8点上课就得按时去,否则定校规有什么用?我没法等你,你叫黄包车吧。”
“凭什么?”杨佩珍在楼梯上站定,高高地俯视着她,“家里汽车又不是你一个人的。你怎么不叫黄包车?怕迟到就早点叫黄包车走,难不成大家都得围着你转?”
太太最近犯了旧疾精神不济,正在厨房交代按照旧方子煎药,二姨太见杨佩环穿得少,带她上楼加衣裳,四姨太因巴望着生孩子,昨晚跟杨致重折腾得有点狠,早晨没有下来吃饭。
只三姨太在饭厅。
所以杨佩珍才会这么嚣张。
三姨太听到两人争吵,却没作声。
要是有别人在,她早就喝止杨佩珍了,可既然身边没人,她便装作没听见。
其实她心里也不忿,都是杨家小姐,凭什么杨佩瑶事事都要拔个尖儿?
论起聪明伶俐端庄大方,杨佩珍比起杨佩瑶可是好多了。
这时,杨致重提着公文包下楼,见两人不上学反而因汽车吵闹,当即冷了脸,“以后上学都自己去,下雨不是下刀子,不用惦记家里汽车。”
杨佩瑶应声是,撑起伞跑出去赶电车。
她很习惯自己坐车上学。
前世汽车已经相当普及了,她家中也有车,但是从来没让爸爸送过,都是自己带着学生卡挤公交。
出大门时,看到韦副官。
韦副官忙道:“三小姐快上车。”
杨佩瑶笑着摇头,“我赶电车,刚才我爹说过不许坐家里汽车。”
韦副官道:“今天下雨,而且时间不早了……”
杨佩瑶怎会不清楚这点,仍是坚持道:“算了,最多迟到几分钟,可是爹知道您没听从他的指令,肯定又得罚您。”说罢朝他挥挥手,快步往延吉路走。
雨比吃饭时候小了许多,风仍是大,雨丝直往伞底下钻,根本遮不住。
雨天穿长裙不方便,杨佩瑶今天也穿了旗袍,细棉布的旗袍下摆刚到小腿肚子,被雨丝扑着,没多大工夫就洇湿一片,整个儿糊在腿上。
好容易走到电车站,7路车还没有来,而这时已经7点50了。
毫无疑问,就是她插上翅膀飞到学校也来不及。
杨佩瑶索性不再焦虑,安心地在站牌下等。
突然有辆汽车疾驰过来,车轮辗过路上水坑,激起一片水花。
杨佩瑶忙往后退两步。
汽车骤然停下,从副驾驶位下来个高大魁梧的男子。男子穿墨色长衫,声音仿佛淬过冰,冷且生硬,“几点了,还不上学?”
杨佩瑶把伞侧了侧,看清顾息澜如锅底般黑着的脸,忙解释道:“顾会长早,昨晚没睡好,起晚了。”
顾息澜扫一眼她淋湿的衣摆,和蓝色布料映衬下白净的小腿,眸光沉了沉,伸手拉开后车门,一副不容拒绝的模样,“上车。”
被他凌厉的气势吓着,杨佩瑶不敢推辞,收好伞,用力甩了甩水珠,上了车。
开车的是个二十岁左右的男子,剃着极短的板寸,诧异地看杨佩瑶一眼,很快又转回头。
顾息澜低声吩咐,“武陵高中。”
司机踩一脚油门,汽车“腾”地窜了出去。
杨佩瑶不防备,一个后仰靠在座位上。
路上有水容易打滑,不应该开这么快。
可眼下这情势,完全没有杨佩瑶开口的余地。
好在目前汽车少,因为下雨,路上行人也不多,并不怕撞到别人。
杨佩瑶定定神,目光自然而然地落在正前方顾息澜的后脑勺上。
适才下车淋了雨,发梢沾了少许雨丝,细细碎碎地发着亮,耳骨那粒红痣被雨水打湿,变得愈发鲜艳,诱惑着人想伸手去摸一下。
杨佩瑶忙收回目光,开口道:“顾会长,上次多谢您帮忙,我拜托顾静怡把衣裳钱还给您,不知您收到没有?”
听到脑后传来轻柔软糯的声音,顾息澜下意识地把手往袖袋里捏了捏。
里面装着条手绢。
本已经扔进垃圾桶了,可清晨起身,又忍不住捡回来,随身带着。
手绢用细棉布做成,柔软细腻,就像此刻她的声音。
可说出来的话听着却极不不顺耳。
他这还是头一次给人送衣裳,她为什么不能老老实实地收下?
难不成他顾息澜缺这十六块钱?
一边想着,面上已带了怒色。
杨佩瑶等了片刻不见回音,脸上有些讪讪的。
好在,汽车很快到达学校门口。
杨佩瑶拿好伞,客气地说:“多谢顾会长……多谢大哥。”
那声大哥是对开车的司机说得。
“等会,”顾息澜回过头,墨黑的眼眸冷冷地盯着她,“我说过,别在学校丢我的人。”
杨佩瑶不解其意。
开学不到一星期,除了入学考试国语有些差强人意之外,她表现都很好,上课能够仔细听讲,课后能够认真完成作业,跟班级同学相处和睦。
完全算得上是三好学生。
哪里给他丢人了?
顾息澜见她懵懂的模样,索性说了个清楚明白,“以后上学不许迟到、考试必须全优还有……不许跟男同学谈恋爱……”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没有了,明天仍然两更,上午9点和12点,么么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