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既是为君,这苦差便是义不容辞。
一目十行地将折子翻完,青帝只觉头疼至极。
今日批的折子有百余,却只说了三件事。
秦王,水患,立后。
秦王已死,众臣的弹劾不过是为了表忠心。
水患年年有,众臣的为民请命不过是为了讨讨银钱。
而立后……
将弹劾秦王的折子堆在一旁,青帝轻叩榻上的龙纹。
“咔”。
清脆的声响让青帝神思一晃。
这声音真是久违了!
唏嘘着从榻下的暗格里取出登基时就写好的卷轴,青帝只觉肩上担子重了不少。
乐儿此时应该是陪在青河身侧的吧?
想着长乐昨日持剑的样子,青帝唇间不禁浮出几分笑意。
她是活在黑暗中的人。
而如乐儿那样温暖的人确实不该与她有牵连。
不自觉地伸指摩挲左边的卷轴,青帝出右手将右边的卷轴握到了手中。
“取炭火来。”
“是。”
宫婢应得极轻,青帝不禁多看了应声人一眼。
“等等……”
出声唤住出殿的宫婢,青帝只觉眼前人容貌精致的紧。
虽然自己殿内的婢子容貌都不差,但如眼前人这般有气质的,青帝还第一次见。
宫中什么时候进了新人?
青帝蹙眉将着宫装的婢子细细打量。
一双美目流光溢彩,一点朱唇鲜艳灼人。
见青帝将视线投向了自己,婢子微微抬头,眸中竟是盛满了满意。
满意?以为自己会错了意,青帝挑眉又与婢子对视了片刻。
确信自己没看错,青帝唇间勾起一个撩人的弧度:“你对孤很满意?”
听到青帝的问话,婢子不言,却端起一双美目,双目灼灼的望着青帝的眼睛。
“去。端炭盆来!”
青帝双眸里闪着精光。
“是。”
转头端过身后的炭盆,婢子抬头又撞上了青帝的眼睛。
那是怎样一双眼睛?
云淡风轻,无牵无挂?
轻蹙蛾眉,婢子眼底闪过几分认真。
“主上?”婢子欲张口,却见青帝含笑向她伸出了两只手。
“孤有一个问题想问你。你有所爱么?有的话,握住孤的左手,没有的话,握住孤的右手。”
青帝无害的笑意感染到了婢子。
婢子弯弯眉,笑道:“婢子有,所以……”
“嗯?”以为婢子要选左手,青帝身子微微后倾,如释重负。
婢子见状,神秘一笑。
迅速将青帝如玉般的右手握住,婢子莞尔:“所以婢子选择握住主上的右手。”
“嗯?”未料眼前人会有这般惊世之举,青帝的眸光变得谨慎,“可是选错了?”
不惧青帝的威压,婢子巧笑嫣然:“婢子年少时曾偶遇一只没有牙齿的幼兽,那时,婢子就想驯服它!可婢子与那幼兽失散了。再相逢时,婢子发现那幼兽又长出了牙齿。婢子喜出望外,却又被人捷足先登……”
“是吗?”青帝不屑地望着眼前这个将自己比作幼兽的女人,叩案道,“所以?”
“所以婢子想找回那只跟错主人的幼兽。”婢子松手给出自己的诚意。
“这是?”青帝玩味地打量着手中的玉簪。
“是婢子的诚意。”婢子对上青帝幽深的眸子,郑重道,“婢子曾答应过那只幼兽,婢子会照顾好她。”
“是吗?”想起十多年的旧事,青帝讥笑道,“长歌大小姐不觉得这话来的太晚了么?”
“不晚。”夺过青帝放在右侧的卷轴扔到火中,徐长歌俯身跪在青帝的榻前,信心满满,“余生很长。”
“长吗?”望着精致的卷轴渐渐化为灰烬,青帝眸里闪着难言的痛意。
“我允许你此时想她。”知晓方才那卷轴上定然是立长乐郡主为后的旨意,徐长歌不顾礼数的握住青帝右手,强势道,“但也只允许此时。”
“凭什么?”低笑着伸指勾起眼前人的下巴,青帝身前又是一片温热。
知晓伤口又裂开了,青帝没头没尾道:“做寡妇很惨。”
“臣妾不怕。”徐长歌异常坚定。
“那就这样吧!”反手将居左的卷轴丢给徐长歌,青帝未言先笑,“先送这卷轴去礼部,而后回你的徐府……”
“嗯。”轻快地应上一声,徐长歌仪态万方地带着卷轴退出了大殿。
待徐长歌退出大殿,青帝面色瞬时灰败。
“咳咳——”
连着吐出两口脓血,青帝只觉自己的脖子被人卡住了。渐渐模糊的意识让她辨不清自己在何处,而身边骤起的呼救声引得她思绪更加烦乱……
“噗——”
再次吐出一口血,青帝身不由己地沉沉的睡去。
……
青帝睁眼时又到了夜晚。
浓浓的熏香,温热的药汤,齿间的苦味逼她睁眼。
“师兄!”
见榻上人睁开了眼睛,珲春忙擦干脸上的泪痕。
“傻丫头……”无精打采地瞥上珲春一眼,青帝轻轻阖眼睛。
春儿哭的样子太丑,她不想看。
“师兄!你……”
珲春想说什么,又被唇间的咸味伤到。
“师兄你……”
珲春抿抿唇,口中竟是尝到了几分甜腥。
手忙脚乱地用帕子抹去唇上的血,珲春眸里满是急切之色。
“她走了。”
青帝用了一个肯定句。
“谁?”
珲春跟不上青帝的思路。
“我是为她死过一次的人。”
青帝喃喃道。
“那是很多年的事了。”知道青帝说的是长乐,珲春哭出声,“师兄你不要再说了……”
听着珲春的哭声,青帝继续道:“她给我下过不止一次毒。但都由师妹你偷偷解了。”
“是……”珲春捂住脸,尽力制止自己的哭声。
“真是傻师妹。”青帝脸上露出宽慰的笑容,“你真是不了解她。像她那样自负的人,怎么会允许自己下毒失败呢?虽说万物相生相克,毒物必有药医,但人这身子不过是一个没有灵气的死物,如何经得住反反复复的毒……”
听着青帝讲药理,珲春泪如雨下:“会好的!师兄!等我炼好了……”
“师兄!师兄!”回神间发觉青帝已然合上了眼,珲春伸手开始剧烈晃动青帝的肩膀,“师兄!你别睡!你别睡!春儿知错了,知错了!……”
可青帝却如离世了一般,没有丝毫回应。
“太医!太医!”忘记了自己是个医者,珲春发疯般跑出了大殿。
……
“君上……”
青帝再睁眼时,身边已是一个鬓发俱白的医者。
“珲医官呢?”青帝本能地去寻找那个熟悉的身影。
“主事觉得珲大家太过吵闹,便命人点了她的穴道。”医者据实上报。
“也好……”确信珲春无恙,青帝叹口气,笑问道,“孤这病可还有救?”
“臣惶恐……”医者跪在殿前却也不敢多说话。帝王的寿命本就是个敏感话题。他在宫中行走多年,自是不会惹祸上身。
“孤知道了……”扬手命医者退下,青帝娴熟地再次敲开一个暗格。
利索地取出暗格中的白纱将伤口处理妥当,青帝强行将早就准备在一旁的礼服套在身上,又召候在殿外的婢子近身为她打点好发式妆容。
“君上这头发真好……”
梳发的婢子艳羡地为青帝插好发簪,又心疼地给青帝面颊上添些胭脂。
察觉到婢子的小心,青帝稳稳地起身,阔步带着侍从前往祈福阁祭祖。
……
不知道君王如何起了祭天的心思,侍从目送青帝带玉玺进入阁楼后便为其掩上门扉。
听见门扉关合的声响,青帝瘫坐在大殿中央,将玉玺抛掷殿上。
所谓鸟之将死,其鸣也哀。
泄愤般盯着出现裂痕的玉玺,青帝怒急攻心竟是又吐出了一口血。
浓浓的鲜血顺着裂痕深入玉玺后,玉玺竟是绽出了红绿交杂的幽光。
“咔——”
阁中梁木炸裂的声响引得青帝抬头。
待透过窗上的雕花,看清外面的形式,青帝面色凝重。
莫不是祈福阁当真有灵?
轰隆隆的打雷声伴着此起彼伏的闪电将夜空照得透亮。
阴风穿过窗上的间隙,吹灭了阁中的蜡烛。
当阁内只有玉玺发光时,玉玺周遭的光芒忽地扩大了数倍。
而青帝在冥冥中听到了一个声响——“快抱着玉玺跪到殿前来”。
许是猜到了长乐的死讯,青帝万念俱灰,又许是祈福阁盛名在外,青帝不得不信。
鬼使神差地抱住玉玺跪到殿前,青帝的瞳孔开始剧烈收缩。
这是怎么了?
青帝眼前充斥着无数旋转的线条,耳边盘旋着许多奇怪的言语。
“怎么主角都死了?作者大大脑残!”
“珲春这女人真是蠢死了!作者智障吧!”
“长乐是个贱人!长歌神经病!”
???
无限茫然地辨析着耳边的声响,青帝条件反射般反手抓住了从线条里射来的暗器。
咦!这暗器怎么长得如此不同凡响?
青帝将接到手的发着金光的暗器翻来覆去看了多次,确定这是一本会发光的书。
《倾城逃妃不做后》?
连猜带蒙地读出书名,青帝有些头疼。她可是最怕看字了。
第5章 第二章
将书本翻到第一页,青帝按着旧时的习惯竖着读了几行,发觉书字并不是依照正常顺序排列的。
顿上片刻,青帝取巧地以从左向右读的方式,勉勉强强读完了第一页。
诶?书中这个叫“青帝”的人怎么和自己如此相似?
知道所爱已死,生无可恋,于是带着玉玺来到祖庙……
自尽?
“想着所爱的笑颜,青帝抱着玉玺安详地合眼”?
用手指点着读完最后一行,青帝挑眉。
这究竟是何人写出来的书?
她喜欢长乐不假,但却并非如这书中所言的那般痴缠。
怀着探寻的心思往前翻一页,青帝发觉这本书的第一页竟是最后一页。耐住性子从最后一页开始读,青帝只觉自己的呼吸都静止了。
“大学”?“计算机”?“闺密”?“出轨”?
“飞机”?“脑癌”?“穿越”?
跳读过一些系列不认识的词,青帝终于在耐心耗尽前看到一个熟悉的字眼——“长乐”。
这是乐儿的传记吗?
“长乐”二字勾起了青帝的兴趣。打起十二分精神将手中的金书细读,青帝沉浸在长乐的往事里。
读到长乐出世时不愿啼哭,青帝莞尔。
原来乐儿是两世之人。
读到长乐十三岁时想与自己长相厮守,青帝轻笑出声。
原来乐儿喜欢的人是自己。
读到长乐十五岁时在心底犹豫选择自己还是青河,青帝眸底一暗。
原来乐儿还有纠结的时候。
读到长乐二十岁时在殿前暗骂自己是个人渣,青帝心底一痛,眼底却闪过了几分清明。
自己当真比不过青河?
乐儿当真不喜欢自己?
似是忽然想到了什么,青帝匆匆在书中找长乐选择青河的理由。
“长乐想着,青川哥哥虽然对自己有情,也没有立后,但他却一直不愿将自己纳入宫中,不愿给自己一个名分。珲春也不是个好说话的女人,若是日后要与珲春同分一人的宠爱,那不如退而求其次选择秦王……”
皱眉望着书中给出的理由,青帝陷入深思。她似乎从来没有想过娶亲的问题。她本是个女儿身,娶亲无异于将帝位拱手相让。
至于立后,那又是另外一件事。后为国本,立后原就是固国定邦之要。
她不是没想过将后位给乐儿,但寂寥的宫廷并不是长乐安居之所。所以她走了一步险棋——将后位留给徐长歌。
徐长歌……
想到那个烧了长乐画像的女人,青帝不禁摇头。
书中似乎没有给那个妙人结局。
按照书中所写的,徐长歌在烧掉长乐的画像后,便去了礼部。至于去了礼部之后发生了什么,书中并没有提及。
真是本奇怪的书。
若是乐儿的传记,为何要以她青川的死结局?
死?
青帝陷入怀疑。
她是已经死了,还是依旧活着?
盯着书本最后一行的“end”的出神,青帝耳边再次出现了各种声音。
“青帝算不算男人?竟然满足于自杀!”
“唉。大大文笔很好,但人物举止都很奇怪呢!特别是青帝这个男人,真是太拎不清了。作为男主,他怎么能和女配珲春有暧昧呢?他怎么能那么相信珲春?”
“这男主一看就是甘蔗男!中间甜,两头甜,嚼到最后全是渣!”
……
数以万亿的字符在青帝眼前闪动,青帝敏锐地抓住了一个她之前不曾在意的细节核——乐儿传记里的青帝是男人?
男人?
青帝忽地想明白了什么。
春儿知晓自己是女子,自己自然不会与春儿避讳什么。而此事放置在乐儿眼中却并非如是……
“渣男”二字回响在耳边,青帝惊讶地发现那本金书忽地升到了空中,绽放出更为耀眼的光芒。
“你愿意做主角吗?”一个苍老的女声。
青帝不解:“主角是什么?”
青帝话声刚落,空中的金书便开始飞速的旋转,青帝周围的线条也顺着金书旋转的方向朝青帝飞了过来。
瞧见那线条似乎冒着火光,青帝下意识伸手去挡,却见奇妙的字符争先恐后的挤入了她的身体。
这是怎么了?
仰头望着排成长龙的字符,青帝惊愕地张开嘴。
她好像忽然懂了“主角”的意思。
也好像懂了“大学”的意思。
当一个个字符冲入她的身体后,她眼前竟然出现了各种各样具体的画面。
画面里有长乐第一世读书的模样,有她为长乐画的画像,也有飞在天上的大鸟,以及一些她此生从未见到的景象。
譬如穿着泳衣的男男女女,譬如用牛奶泡的茶……
对上完全陌生的场景,青帝迷茫了片刻,又迅速冷静了下来。乐儿即是能两世为人,那眼前这些怪异的画面便不足为奇。
……
“你愿意做主角吗?”
“愿意吗?”
苍老的女声还在继续,它仿佛一个指引,带领着青帝朝向未知的方向前进。
“愿意。”
虽然不知道女声所说的主角指向哪本书,青帝仍然本能的选择了点头——字符里说主角的运气都不会太差。
青帝想看看自己的命数。
“嘀!”
得到了青帝的首肯,金书的光芒变得刺眼。
待青帝的眼睛被刺到不得不闭上时,青帝听到了啼哭。
是谁在哭呢?
青帝猛地睁开眼,却被眼前的景象震得半天没回过神。
她怎么到了御花园?
“来人啊!”顾不得帝王的威仪,青帝急呼一声,想唤婢子前来问清楚形势,却被一双手捂住了眼睛。
“嘘!不要看!”
略带命令的口吻让青帝下意识去思考,究竟是谁敢在宫中与她下命令。首先,不会是珲春,她没有这样的胆量,其次也不会是长书,他不是乡民,不会有这样尊卑不分的举止,最后,也不会是乐儿,她不是孩子,不会有这般童心……
青帝想着想着,一时也忘了去拉眼前的手。
“你叫青澜?”见被捂住眼睛的人不动,手的主人言语里带上了好奇。
青澜?久违的名字让青帝心底有了一丝不良的预感。
“你是谁?”甜腻的女声让青帝问完就抿紧了唇。
该死!她惊惧的事情真的发生了!若是方才所听不错,她现在应该在自己幼时的躯壳里。
“别咬呀!”见皇女竟是因自己蒙住了她的眼睛,就把下唇咬出了血,骄傲至极的徐府长女徐长歌手忙脚乱地从身后婢女身上搜出帕子。
带着温热的布帛摩擦上牙齿,青帝不可思议地盯着眼前这个高了自己不止一个头的女人。
怎会有如此愚蠢的女人?擦血都找不对位置。
“怎么?是不是忽然觉得本小姐很英武?”迅速将帕子扔给跟班,徐长歌如坊间恶少,挂着坏笑将眼前人逼至墙角,“是不是觉得整个后宫都再难找到像本小姐这么出挑的人?”
“嗯?”难以将眼前人与前世那个仪态万方的大家闺秀划上等号,青帝蹙眉给出一个评价,“粗俗至极。”
“哈!粗俗!本小姐也觉得本小姐很……不对!粗俗?”想明白粗俗不是个好词,徐长歌火气也上来了。
一边瞪大眼睛凑近青帝,一边将手上的长鞭摔的噼啪响,徐长歌记仇道:“好呀!你个青澜!本小姐长这么大还从来没被人骂过!一个不受宠的皇女竟然敢骂本小姐,看我不打死你!”
“嗯?”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青帝被忽然撞进视野的瞳仁吓了一跳。
待看清楚瞳仁里的倒影,青帝想起了长大后的长歌。
回忆着长歌传宫装的模样,青帝鬼使神差道:“你日后会很好看。”
“日后?”作为打小就广受恭维的徐府大小姐,徐长歌打心眼嫌弃眼前这个叫“青澜”的皇女。
怀着教皇女做人的心思,徐长歌就事论事道:“你夫子有没有教过你,花开易折直需折,这夸人……”
“你现在并不好看。”知晓眼前这小妮子在等着自己夸她,青帝不耐烦地将徐长歌的话头堵死。
“你——”没料到小小的皇女竟然这么不识抬举,徐长歌泄愤地举起了鞭子。
看到徐长歌握鞭子的手开始上扬,青帝条件反射地蹲下抱头护脸。
而当满是血痕的手指映入眼帘,青帝惊了,徐长歌怒了。
将皮鞭稳稳地落在身后人身上,徐长歌怒气冲冲地朝着青帝砸去一瓶金疮药。
砸罢,徐长歌还觉得不解气,屈膝把挨鞭人踢上了一脚,才耀武扬威地冲青帝威胁道:“你可记牢了!下次见面一定要夸本小姐现在好看!否则本小姐要你好看!”
“哼!”得意地冲青帝晃晃拳头,徐长歌转头去收拾哭得震天响的五皇子青川。
“出息!还皇子呢!也就欺负自己姐姐的本事!”
又给哭成泪人的青川一鞭,徐长歌宽慰般与青帝笑笑:“青澜,你别难过!本小姐这就帮你把手上的伤讨回来!”
讨回来?青帝因徐长歌的话陷入沉思。
青帝记得清楚,她小时候没少受罪,特别是还是青澜的时候。青澜是她的名字,她与弟弟青川同年同日,皆是熙嫔所出。熙嫔出身乡野,虽有几分姿色,却并不受宠。以至于其在倍受冷遇后,做出惊人之举——将亲子过继给当朝皇后季孙氏。
季孙氏呐。
想到那个让自己不愉快的女人,青帝迅速清醒。
重新将注意力拉回到当下,青帝看到了狐假虎威的徐长歌。
“犯到本小姐手上是你的荣幸!”让一群宫婢将青川围在中央,徐长歌将家传的拳法在青川身上使得虎虎生风。
……
旁观着徐长歌对亲弟拳打脚踢,青帝弯眉笑了笑。
前世她怎么没看到这一出?
第6章 第三章
前世里自己也是在此地遇到了徐长歌。彼时的徐长歌虽然强势却没有今天这么多小动作。盯着徐长歌的侧脸,青帝在心里默数着时间。
青帝记得清楚,上一世里,是季孙氏出面迎走的徐长歌。之所以用迎走,是因为……
想起记忆里那个不苟言笑的长者待会就会召见自己与皇弟,青帝索性直接屈膝往地上一跪。
这一跪对前世的青澜来说异常轻巧,但于养尊处优十来年的青帝来说,无异于自讨苦吃。
“扑通——”
裹薄纱的膝盖咯到凹凸不平的卵石路上,青帝疼的咬上了牙关。天知道自己前世是如何忍下这般疼痛的。
“皇女?”见受主子关注的皇女跌到了地上,众婢子急着去扶,却听到远处传来了脚步声。
“帝后驾到——”
宫人尖利的嗓子让热闹的御花园变得安静。
齐刷刷的跪地声,只留徐长歌与青川二人鹤立鸡群。
“你到底服不服?”不在意宫人的传令,徐长歌单手揪住青川的衣领,以身高优势顺利地使青川双脚腾空。
“服什么?”将双臂胡乱的挥动,青川嘴硬,“母妃说得对,青澜就是个贱丫头!”
“是吗?”徐长歌反手要用鞭,却发觉挥不动了。
怎么回事?
困惑地看向身后,徐长歌瞧到了青澜的眼睛。
见徐长歌看向了自己,青帝使使眼色就发力将鞭子从徐长歌手中扯到了自己裙下。
待将鞭子在裙下藏好,青帝便又低头规矩的跪好。
看完青帝一连串动作,徐长歌既好奇又生气。她张嘴想问青帝藏她鞭子做什么,却忽觉眼前一黑。
“哎哟!”像丢烫手山芋一样将青川丢到地上,徐长歌本能地伸手去摸自己的鼻梁。
“呲——”徐长歌捂住鼻子。
该死的小子!竟然敢打她!
将入宫时祖父强调的礼节抛至脑后,徐长歌正要发狠,却尝到喉头一甜,一股殷红的血,像雨滴一样,大点大点地溅到了卵石上。
这是怎么回事?
下意识接住从鼻头淌出来的血,徐长歌陷入呆愣。她竟是被人打出了血?
“哇——”站在原地开始抹泪,徐长歌带着哭腔,“歌儿要去找姑祖母!歌儿要告诉姑祖母,歌儿在宫里被人打了!”
“够了!”不敢相信徐府嫡女会在自己眼皮底下受伤,携众妃嫔前来的季孙氏将指甲折断在掌心。她方才还在想徐府长女怎么没陪在老祖宗身侧,就在这御花园撞上了。
“徐小姐别哭了。”接过婢子递来的锦帕,季孙氏一边安抚徐长歌,一边佯装怜爱地帮徐长歌拭去脸上的血迹。
“皇后娘娘!您要为歌儿主持公道!”将大哭变成抽泣,徐长歌弱弱地扯住季孙氏的袖口,眼底满是委屈,“青川哥哥他看不起歌儿的出身,嫌弃歌儿追着他跑……”
“是这样么?”季孙氏将声音放柔,目光却像刀子一样,细细地扫过跪在地上的每一个人。
近处的婢子面露怒色……
远处的婢子眸中含忧……
想过徐长歌在宫中的风评不错,季孙氏断定徐长歌没说谎。
“川儿跪下!”
毫不犹豫地将青川罚跪在当场,季孙氏抬脚走到假山旁的婢子身前,温声道:“起来,说说你方才看到了什么。”
嗯?将头埋得更低,婢子小声道:“本……澜……澜儿不敢说……”
“兰儿?”觉得眼前这婢子格外的眼熟,季孙氏将视线凝在婢子露在袖外的手指上。
这婢子手上似乎有伤?
真是奇了。这婢子是从何处讨来的伤?自她奉命打理后宫以来,还从未有后妃敢滥用私刑,除非……
狐疑地扫过身后那群形色各异的女人,季孙氏下令道:“抬起头来!”
抬头?婢子正欲后缩,却被几个婢子拉住,逼着抬头。
“母后!”惊惧皇后看到青澜的脸,青川急急地喊了一声。
“娘娘!”忧心青澜因为举止不当惹怒了季孙氏,徐长歌也急急地挡在了季孙氏面前。
对上张开双臂的徐长歌,季孙氏眸中闪过不悦。如果说青川的呼叫只是让她烦躁,那徐长歌的举止无疑是触到了她的霉头。
季孙氏不希望自己的继子青川长成一个不守礼数的人。同时,她更厌恶如徐长歌这般打小就占尽各种好处的人。同样是人,为什么徐长歌们就有资格不守礼数?
嫉妒地望向徐长歌,季孙氏想借题发挥,又忍了下来。
此时并不是她与徐府发难的时机。
徐长歌代表着徐府,而自己则代表着君主对徐府的态度。更遑论徐长歌是徐府嫡女,有当今太后徐江燕撑腰,还是内定的太子妃。
吐一口浊气将视线换到青川身上,季孙氏只觉心间燃烧着熊熊的怒火。
自三年前皇子青川被过继到她名下,她便广聘名师,教其礼数。奈何青川性子顽劣,不服管教……
罢了。
思及她若是在此时对青川加以责怪,便会落人口实,让身后那群妃嫔看笑话,季孙氏决议此事到此为止。
带上一副假笑,季孙氏道:“徐小姐的良善本宫素有耳闻,徐小姐既是不愿让川儿受苦,那本宫便只罚川儿在此地跪上三个时辰如何?”
“好!”怕季孙氏反悔,徐长歌迅速地点点头。
见徐长歌点了头,季孙氏继续道:“徐小姐若是无事,便快点回大殿去!本宫出来时,老祖宗便嚷嚷着要喝徐小姐泡的花茶,想来此时水该是开了!”
“嗨!瞧我这记性!”想起自己从太后身边溜出来的理由是看水,徐长歌吐吐舌头,迅速带着一群婢子赶去了大殿。
“咱们也回去吧。”被徐长歌败了游园的兴致,季孙氏在留人看住青川罚跪后,也迅速带着众妃嫔离开了御花园。
听着众人的脚步声渐远,青帝仰头看了看天,却仍然没起身。
不是不想起,而是腿跪麻了。腿麻了就再跪一会儿吧。跪在原地,青帝兴致勃勃地回想着跪地时看到的趣事儿。
方才跪地时,青帝没错过季孙氏望长歌的眼神。
那种毫不掩饰地羡慕与嫉妒深深地震撼了青帝。
原来长歌幼时还有这般得意的时候。
得意到连如帝后这般尊贵的女人都会嫉妒。
嫉妒?将这个词儿默念几遍,青帝莞尔。
可不就是嫉妒嘛!如果有得选,谁不愿意真性情?
抿唇想过长歌的鞭子还在自己裙下,青帝眨眨眼,迅速将鞭子缠到自己的腰间。
若是她没记错,此时应该是天光十五年。
而这一年,据青川离世还有六个月。
六个月呀!想着自己还要顶着“青澜”这个身份熬过六个月,青帝背后生出了一层冷汗。
或是自己的母妃熙妃要出现了。
望望跪在不远处的青川,青帝暗暗给自己催眠。
青澜,青澜,青澜……
将“青澜”这个名字在心底念上百十遍,青帝终于等来了自己的母妃熙螺。
当然,熙螺来此处不会是为了找她。她的消失并不足以让熙螺这么快察觉。
很明显,熙螺来此处的理由只有一个——她的弟弟青川!
牢牢地盯住从自己眼前飘过的裙裾,青帝险些将熙妃的衣衫盯出一个洞。
世上并不是每一个娘亲都会疼自己的女子。如果一个人从生来就被漠视,她注定一直被漠视。
很不幸,她青澜就是被漠视的那个。
青帝冷漠地望着不远处。
熙螺正跪在地上揽住青川抽泣。熙螺不敢大声,她害怕给亲儿招来祸患,只得低声哀吟。
那低声的哀吟给青帝的心情上了一层灰色。那若有若无的低泣声像一把刀子,扎的青帝浑身疼痛。
这种疼痛,不是膝盖碰地上那种疼痛,而是密密麻麻的,像蚂蚁啃食的那种细细碎碎的疼痛。
这便是做主角的意义吗?回溯到生命的源头去勘探自己的过往?
不记得前世看过多少次熙妃为青川掉眼泪,也不记得熙妃为保住青川向自己提出过多少请求……
青帝忽然有些累了。
累到神志不清,累到两个眼皮在打架。
“还是要打起精神来呢!”
“这不是你的错!”
“青澜这个名字也蛮好听的!”
“我也很羡慕长歌呢!”
各种各样的声音回响在脑海里,青帝在一片漆黑中再次看到了那本带着自己回到过去的神书。
神书的光芒较之前变得暗淡。
封皮上的字迹也隐隐有脱落的迹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