突如其来的,英启心里咯噔了一下,涌现出莫大的恐慌。
她失神的走了进去,身边的人看不见她。
营帐内只留了一人披麻戴孝,声声啜泣的往棺前的火盆里扔纸钱。
只一眼,她便认出了棺中的人是顾清流。
英启嘴巴动了动,伸出手指,探向他的脑袋。
已逝之人的记忆鲜活的展现在她脑海,她看见顾清流被一根长矛刺穿,随着战马一同倒地。
那时,手上被划了一道血淋淋的口子,用粗布包扎了,还拿着剑。
死得好!
直到死的时候,他还在战斗!还是他想成为的英勇的男人!
眼泪就这么留下来了,她一声不吭,任凭泪水划过脸颊。
临别前顾清流给她说的最后一句话是什么?
英启有点记不清。
哦,对了。
“等我归来,你就是承安候夫人了……”
她没在家里等他归来,而他,再也归不去。
她永远都不能当承安候的夫人了。
有些事情,真的只有等到了失去的时候,才能知道心中真正所想所要。
什么仙凡有别,什么不过百年,不过是不敢直面真心的借口。
原来把一人放在心里,当真能在他出了意外之时有所察觉。
并非她心神动荡,无法集中。而是他已然离去,在勾动她的心弦,进行最后的告别。
英启没来由的生出了一股怨气。
她早就告诉过他了!早就说过了!
文不成武不就!他什么都干不了!
难道非得直白的说他是个废人,他才能听懂别人说的话吗!
她生顾清流的气,更生自己的气。
早知自己如此爱他,当初他要上战场的时候,哪怕是收了他一缕魂魄,把他弄成个傻子,也要拿一根绳把他拴在身边。
狗屁的寿命短暂!
修真界那么多的灵丹妙药,哪一种不能延长寿命!
狗屁的仙凡有别!
带着他一起修仙不就好了!
要放手也是她放手!他一个凡人,凭什么在招惹了她之后还敢一声不吭的就死了!
英启有些癫狂的想着,脑门突突直跳。
她双目通红,无法接受顾清流死去的事实。
光是看着眼前这具一动不动的冰凉身体,就叫她几欲疯魔。
不,一定有办法的。
她当年可以转世为人,可以重活一世,顾清流也可以的。
对。
可以的。
穆桢是鬼差,她那么无法无天的一个人,让顾清流重回一世,让顾清流记着她,让顾清流回到她的身边。
英启越看这副棺材,越发觉得刺眼,甚至想一掌将它拍碎。
大风起了。
隔着几十丈远,亘古悠长的词调冷森森的袭来,穆桢便是从那一片阴暗中走来。
英启抓住穆桢的手臂,颤抖着声音,“救他,救他……我知道你可以救他的。你是鬼差,就像当初救我一样的——救他。”
她声音可怜,混杂着乞求、恐惧、悲伤、偏执以及绝望。
穆桢不忍。
她拉过英启的手臂,“他是凡人,他有下辈子,等你修成仙道之后,再去找他罢。”
英启一下就奔溃了,她大喊出声:“不!”
“转世轮回之后的他,就不是顾清流了!爱我的是顾清流,只是顾清流。他是住在这个躯壳里的这个灵魂,当这个灵魂抹去了记忆不再爱我,那我又还对他执着什么?!”
英启指着棺材中早已凉透的身体,嘶喊着。
猛地,再一次抓住穆桢的手臂,“穆桢,你救救他吧。算是我求你了,救救他吧。”
说着说着,英启从穆桢的身前滑跪下去,痛苦的哭泣。
她再没有说话了。
因为穆桢是绝不会救顾清流的。
救回来了又能怎样?难道当真一辈子和和美美的夫唱妇随吗?
没有人能比她更理解自己的心中装着什么妄想,她要成就大道,要走到最高的那个地方。
这样的痛,终有一日会来到,早晚而已。
也许穆桢是对的,在帮她快刀斩乱麻。
只是心难以控制,它会痛。
穆桢摸了摸英启的脑袋,她的声音飘然而下,清冷的语调中是难掩的孤独。
“所谓神仙,不就是目送身边人一个个离去的孤独的人吗?”
英启的心震颤了一下,不知是为自己,还是为穆桢。
修者的一生很漫长,神灵的一生更漫长。在无尽的时光里,她终归,还是会忘记这样一个人。
穆桢的话还在继续。
“天道从来都很公平,我们得到了无上的神力,与之而来的天罚,便是无穷无尽的孤独。你现在能明白,世人羡慕的九重天楼,该有多么的孤高冷寂?凡人可以转世,可神灵,却只有一世。”
“所以这一世,我们要活的很珍惜,不要轻易动感情。越冷漠,就越不会痛苦。酸甜苦辣,听起来很美好,听起来才像是一个完整的人,但我们全都不要去尝试。”
“那些让你痛苦的,会不停的折磨你。那些让你快乐的,会让你魂牵梦萦无法入睡。只有什么都不想,什么都不要,才能做好一个神灵。”
“穆桢。”英启悄然出声,“你痛过吗?”
“我这一生,尽是清冷的月光。”她淡淡说道,没有回答英启的问题。
英启没有抬头,不然就能看到穆桢嘴角微微上扬的幅度,“但我记得的,只有满屋的月亮。”
这是英启第一次,听到穆桢这么温柔的语调。
穆桢低头看她,“不要再想,将来,顾清流也会是你生命中的月亮。”
生命犹如灿烂星河,在我的星河中,鲜血遮挡了阳光,让我的心在还灿烂的时候,不见温暖。
后来,他们连我的月光都偷走了。
所以我才要你帮我啊。
穆桢想再摸摸英启的脑袋,却感受到了她灵魂之力的波动。
这是……?
轮回梦幻之术的进阶。
是了,她记起来了。
她终于记起了自己的法术该如何修炼。
如果连施术者自己都不知该如何去梦,又怎能创造出完美的、囚人的梦境?
蓝光涌起,英启的灵力在四散。
穆桢当机立断,划开虚空,将她带了进去。
虚空万象,浩海无尽,就在苍茫的虚空中,穆桢造出了修炼的秘境。
英启的头顶涌现出一个紫色的巨大光圈,光圈被雷电环绕,时不时传来霹雳的声响。
在层层的紫电中,不断浮现的是世间百态,人间景观:贫穷的书生娶回了高雅的小姐,破庙中的乞丐坐到了帝王的尊位上,深居闺阁的姑娘找到了俊俏的少年郎……
所有一切的一切,都是如此的完满。
轮回梦幻之法给人圆梦,修到极致,另启天地。
英启终于修到这个地步了。
数月之后,待到英启周身灵力渐趋稳定,穆桢才收回她的术法。
英启睁眼的第一刻,迎来的便是穆桢笑盈盈的“恭喜。”
她长叹一口气,眼中复又被悲伤溢满。
闭上眼,再次睁开,悲伤不再,黝黑的眸子已叫人看不清心头所想。
穆桢划开虚空,将英启带了出去。
二人来到了凡人的地界。
刚出虚空,看见的是一伙士兵在抢夺妇人,几个武林人士誓死保卫那一家三口。无奈士兵人数众多,丈夫已经死亡,儿子也奄奄一息。
那个妇人抱着将死未死的儿子哭泣着,几个武林中人亦是身负重伤。
英启听到声音,只皱皱眉头,连个眼神都不愿给就想离开。
穆桢好笑,多看了一眼,看到人群中一个拿着纸扇的假书生在打架,颓势渐显。
就这样,穆桢下去了。
一手鞭子甩的漂亮,把士兵打的落花流水,仓促逃命。
书生似乎是那群武林人士的小头头,见穆桢相助,前来道谢。
“在下沈维,多谢姑娘相助。这几个是我的兄弟,这个粗糙的汉子唤作……”
穆桢没有听他说话,她看他嘴巴一动一动的,透着这张书生的脸,在看另外一个书生。
那个书生年纪大了,蓄着短短的胡子,一根青色的布条绑在头上。温文尔雅中带着一股子好动,宜动宜静,正好配她的美貌,宜喜宜嗔。
也是这样打斗的场面,是他们第一次见面。
穆桢微微笑着,笑的温柔极了。
“姑娘,姑娘?”沈维轻声唤她。
穆桢回过了神,淡淡道,“无妨,举手之劳,遇上了自然相帮。”她嘴角的笑意还没来得及收住,带着蜷蜷的欢喜。
这么一个美貌的姑娘对着你温柔浅笑,明晃晃的带着喜欢,叫沈维的脸红了红。
身后的其他几人面上带了三分暧昧的神色,纷纷拿眼神调侃沈维。
其中一个还拿手肘捅了捅沈维的胳膊,示意他上前。
沈维正想上前,却见姑娘扔了一个小罐子过来。
“这药给你们,能疗伤。”
说完,凌空而去,一下子便不见人影,徒留沈维一行人在原地怅然。
穆桢离开后,在溪边找到了英启。
她坐在溪水之畔,把双腿浸在了水中,有一下没一下的蹬着。
水中的鱼儿围着她的腿游走。
“你不是最不喜欢管闲事的?怎么,忽然转了性子?”英启道。
穆桢打哈哈,“也有改变的时候嘛。”
英启深深的看了她一眼,看破不说破,穆桢的过去,总有太多的秘密与波澜。
穆桢说,“你呢?不去看看顾清流吗?”
英启玩水的脚一顿,声音沉沉,“不去了,既然已经决意放下,顾清流也死了,看一块板砖有什么意思?矫情。”
“难道我还要像那些女子一般,揪着小手帕哭一会儿不成?”英启自嘲。
穆桢没有说话,看英启的眼神中,带着一股子同病相怜。
英启没回头看穆桢,她直直的看向了远方。
绵延的青山、葱翠的河水、低飞的白鹭,头顶青天白云,脚下鱼儿在怡然自乐。身边跳过两只兔子,结着伴,嘴巴一动一动的吃着尖尖的小草。
所有的一切都那么好,只是少了一个顾清流。
她笑笑,觉得有些嘲讽,又带了点释然。
天边的云河溪中的水都在流走,就像顾清流和她一样,朝着相反的方向,隔着整个天地相遇了一瞬间,然后头也不回的离去。
将来再遇到,也不是当年的英启,更不会是当初的——顾清流。
第75章
英启冲破界壁,来到上清界。
上清界以江家为尊,江氏一族的旗帜随处可见。
她带着穆桢在一处凡人聚集处落脚,修者汇聚的地方,容易被人感受到界壁的波动。英启虽不是个低调之人,却也不想平白的给自己找麻烦。
刚一落地,英启深吸一口气,叹道,“果然,上清界凡人居所的灵气,都比我们那个不毛之地要充裕了不知多少。”
穆桢笑,“江氏族长江谦把这里管理的很好,想来是个和善的强者。”
英启冷冷一笑,“当年把我们家赶走的时候,他与和善两字,可是完全搭不上边。”
穆桢道,“此言差矣。”
“他如此位高权重,若要恃强凌弱,当年大可抢了你母亲去,把你们全家都杀了。可他没有,相反,他把你母亲接到了雷泉修炼,休弃了自己多年的道侣,还给你家找了个地方称王称霸。仔细想想,你家人全无修真之意,在人间逍遥一世不也挺好?”
英启不屑道,“世人多会站在强者的角度考虑问题,殊不知夺人妻子这件事,从一开始便是大错特错为人不齿。只因他是强者,所以便给他找了诸多借口,如此不要脸的行径,也能辩解,称之为心怀仁善。”
穆桢笑,“你也不必如此愤愤不平,如今你亦是强者,这些规则于你而言,是好事,并不是坏事。”
她振振有词,“将来你若是杀人放火,只要不太出格,想来世人都会理解你的残暴。毕竟强者总有些怪癖,你放心,只要你有那么些末的优点,就足够被世人放大无数倍。届时,你这些丧尽天良的缺点,全会变得不值一提。而那些末的优点,则会让世人赞不绝口。”
穆桢这番话说的阴阳怪气的,听的英启没来由觉着好笑。
一时没忍住,嘴角便翘起来了些。
见她笑,穆桢脸上绽出一个大大的笑,带着点自得,更多的是古灵精怪,“你莫笑我,我说的可是事实。”
“想我这个神仙,缺点一箩筐,数不胜数,可以说是毫无优点。可只因为心血来潮怼了几句真仙界的掌权者,便被底下的修者赞不绝口,说我不畏强权真性情。说这些的时候,他们全然忘了我也是个欺男霸女之人。”
“说来说去,只要你够强,不管做什么,大家都会帮你找借口的。”说话时穆桢眼尾微微上挑,这么真诚的小得意,让人看得心里,分外不舒服。
人本就爱恃强凌弱,世人还偏帮强者,这世道……
英启心头冷笑:还真是恶心人。
穆桢又变成了个小跟班。
天清界是英启老家,此刻她要触景伤怀,穆桢当然要相陪。
跟着人群走进主城内,英启放慢了脚步。
一别数百年,天清城还是当初的模样。
也是,人间百年,于修者不过一瞬。这个地方,当年离开时是怎样,如今还是怎样。
就在她现在站着的这条街上,母亲第一次遇到江谦。
异兽的铁蹄把她打翻在地,险些丧命,是江谦将其救了下来。
只一眼,便彻底沦陷。
英启目光变冷,她长了一副好皮囊,这幅好皮囊仰赖她的母亲梓珠。
梓珠仙子,真的美到让人惊心动魄。
向右看,一醉楼还是当年的一醉楼,就算主人全部被流放,一醉楼的牌子还高高挂在原处。
英启道,“穆桢,你看。”
穆桢一直在看,身边这家酒楼这么大,穆桢早就想进去了。
她死盯着一醉楼,连声道,“看到了看到了,不光看到了,还闻到了。就这么香,菜这么香,我们什么时候进去吃饭?”
“你想进去吗?”英启淡淡问她。
穆桢答的理所当然,“自然。要不你盯着这酒楼看这么久干嘛?看看它有多气派,然后嫉妒一下自己没有?”
英启捂着脸笑了出来,笑容中带了三分苦涩,七分嘲讽。
“这家酒楼,过去是我家的。我就住在这里,我爹、我娘、我的兄弟姐妹。”
“你要抢回来吗?”冷不防的,穆桢问道。
英启神色淡漠,“抢回来干什么?”
穆桢道,“若是我,我必然要抢回来的。把我赶出家门,这是让我吃了个大亏,我定要找补回来。何况你现今也不是什么好欺负的主,要是这家店主不同意,打到他同意呗。”
英启看着穆桢,认真道,“你说自己是个欺男霸女的主,如今,我信了。”
穆桢仰头看了看天,笑道,“你早该信了。干涉轮回这么逆天的事情我都敢干,还有什么我不敢?”
她习惯了武力解决一切,武力解决不了,说明绝对力量还不够碾压别人。
多大事儿啊?回去修炼到绝对碾压再回来打过的呗。
英启淡淡道,“不用了,进去坐坐就好。此行是为雷龙,不为其他。没什么比飞升更要紧。”
说的也是,穆桢心道。她跟在英启身后走了进去。
寻了个位置坐下,伙计提了壶水便过来了。
伙计人瘦瘦小小的,脸上带着待客常见的讨好的笑,“客官,想要点什么?咱们一醉楼可是天清界第一酒楼,来来往往的,都是大能前辈。”
穆桢一探,伙计是个凡人,年岁不低,估计服食了丹药延长寿命。
也是,第二界修者遍地,凡人虽不像修者寿命那么长,但买点丹药活个几百岁,还是可以的。
凡人见到修者毫无惧色,看来他说话属实,一醉楼来来往往的都是大能,见怪不怪了。
穆桢神色一动,拧眉故作呵斥道,“你是新来的?怎么连我也不认识?一千多年前,我可是日日宿醉在此。怎么,不过千年不见,你们这酒楼就把我给忘了?东家呢?叫他们一家子出来,与我一醉方休!”
听到穆桢嚷嚷,伙计脸色刹变,食指点在嘴唇上连忙“嘘”声,苦着脸道,“我的客官诶,禁声啊!”
穆桢装作一副什么都不知道的样子,“怎么了?可是东家出了什么意外?”
伙计四下看了看,压低了声音道,“客官,您可是一千多年都不曾回来?”
穆桢点头,一片茫然。
这幅装模作样的鬼样子,让英启恨不得给她一脚。
伙计偷偷摸摸的说道,“您不知道啊?这一醉楼几百年前,出了件大事。现如今这东家,说换也换,要说没换,那也没换。”
穆桢来了兴致,“怎么说?”
伙计明显是想给她显摆这个故事,兴致勃勃的给她普及,“六百年前,江家族长江谦对一醉楼老板娘梓珠仙子一见钟情,然后便把人强娶了回去。至于一醉楼里其他的大东家小东家们嘛……”
他故意卖了个关子,穆桢顺着他的意思,睁大了眼睛好奇的催促道,“他们呢?”
伙计道,“江谦开辟了另一个世界,把他们一家子赶到了那里,让他们在人间称王称霸去也。咱们一般都不敢议论江家家主的这些事,只是人人都心知肚明,不说也就是给江家留个面子罢了。”
穆桢点头,沉吟道,“原来如此。”
只是伙计的情报不准,并非开辟了另一个世界,江谦只是找到了个人间的新界位而已。
开辟新界,这是她才能做出来的事情,真仙界都没几个老家伙敢说自己能开辟世界。
见她有兴趣,伙计接着说道,“从那之后啊,一醉楼名声更显。”
“因着众多强者来此聚会,那些想走捷径的女修们便学着梓珠仙子,在门前大街上走走逛逛,盼望着自己也能被某个强者看上呢。”伙计笑着说。
“只可惜那些女修估计是模样生的还不够好,一个也没被捡走。”
穆桢“扑哧”一声笑出来了。
捡走?
伙计估摸着神神颠颠的女修看多了,用词也太不客气了点。
这一笑,让伙计看花了眼,由衷叹道,“仙子,若是您这等美貌,才能让强者大能之流迷花眼啊。”
穆桢傲然道,“我不需要。”
这时伙计才回过神来,对于那些想依附别人的女修,此番话是赞叹。但对于那些满身傲骨的女修,如此言语,算得上是折辱了。
他带着点小心翼翼,慌忙道歉,“小人的错,小人的错……”
穆桢也不愿意为难他,接着感叹道,“如此说来,一醉楼东家也是可怜。”
说到这儿,伙计瘪瘪嘴,道了声,“哪儿能啊?”
他眼里流露出一抹羡慕,“要我说,一醉楼的东家,也许到了人间才快活呢。”
“您看看,在天清界,他们就是个开酒楼的。没什么修真资源不说,还得处处陪着小心。可到了人间就不一样了,但凡有点微末仙法,在人间定是受尽人的崇敬。江氏族长将他们送下去,就是当土皇帝去的。人间帝王,天上仆役,要我选,我定要选人间帝王。”
“快活几十年,不比辛苦成千上万年的好得多?再说了,难道他们还真认为自己能飞升不成?在人间逍遥自在,比当一个惨兮兮的修者好多了啊……”
再说下去,只怕伙计是要把心头的羡慕嫉妒恨全盘托出了。
穆桢笑着打断了他,“伙计,上菜吧。捡特色的、好的,都上来。不必给我省钱。”
伙计回了神,“哎”一声,“好嘞!”
忽然,身后传来了一声轻唤,“道友……”
穆桢回头一看,是个清爽温润的少年郎。
她挑眉,莞尔一笑,“你想和我们同桌?”
问完,不由分说的踢了身边凳子一脚,把它从桌下踢出来,朗声道:“坐!”
第76章
江流此时坐在姑娘身边,一身无奈。
他自小生长在氏族之中,各样的女修都见过,清高冷傲的、含羞带怯的、明朗大方的……她们见到他时,眼中的爱慕遮挡不住。
可他对她们的示好毫无感觉,只是客气疏离的与之交好。
今天,是他第一次对一个姑娘心生好感。
那么明朗的笑意,一举一动之中带着的小小得意,叫他挪不开眼。
他坐在原位,看她和那个伙计相聊甚欢,心中竟是生出了一抹妒意。
他讨厌那个伙计,说的太过清楚详细了,叫他之后不知该如何挑起话题。
心中挣扎了无数次,终于,在那个伙计走后,再没有忍住,决定找个借口坐到姑娘身边。
他打了无数腹稿,遍寻借口:——酒楼人多,同为修者,不妨同桌让位?
不行,现在人不多,而且贸贸然上前,只会让人家觉得奇怪。
——见姑娘初来乍到,愿为向导。
更不行!这么说必被当做登徒浪子,保不齐让人家觉得冒犯了,下一刻便大打出手。
——要不然出去一趟,回来之后顺势和人家搭话好了?
不行。没被看见便罢了,若是看见了自己出去又回来,还装模作样的过来问话,岂不是疯子一个?再说,他乃江氏一族人,一醉楼店家认得他。向一个刚来这里的姑娘问话,怎么看怎么古怪。
……
思来想去,坐立不安,终于想好了借口。
她不是想知道梓珠和家主的故事?那他翩翩上前,拱手问好之后,泰然自若的问上一句:“姑娘,方才听你在问江氏族长与梓珠仙子一事,可是对此好奇?”
对,接下来姑娘无论是好奇问话,还是淡笑着说“我已经从小二那里知晓了”,他都可以接的上话。
如此想定之后,才胆敢厚着脸皮上前。
谁知,他心头挣扎半晌,姑娘竟一眼看穿了他,把他的话头全部堵了回去。
更不曾想到,姑娘看穿了他,下一刻却又踢了凳子出来叫他坐下。
好大气的一个姑娘。
如此看来,她该是对自己有意,才会让自己坐下……吧?
穆桢淡笑看着眼前面色微红的少年,眉宇温润中带着一股不甚明显的傲气,衣着华丽,举止得宜,好一个翩翩少年郎。
她只看人家一眼,便知道人家对自己有意思。
与其让他说些有的没的,还不如自己主动让他坐下。
反正他不就是想同桌嘛?
多大点事儿啊。
坐!
穆桢起了调戏的心思,叫人坐下之后便不再说话。
嘴巴叼着杯子喝茶,似笑非笑的,时不时看人家一眼。
许是被她看的不好意思,又或是其他原因。
公子终于开口介绍自己,“在下江流,不知姑娘如何称呼?”
穆桢指了指自己,“穆桢。”
又歪了歪头,抬抬下巴,“英启。”
听到“英启”二字,江流表情一愣。
他定定的看了过去,目光逐渐深邃,神色复杂。
英启二字,于他而言并不陌生。
世人大多知道梓珠,也知其有家人,只是家人到底是谁?知道的人却是不多。
江流就是那为数不多中的几个。
尤其是对面那张倾国倾城的脸,实在和梓珠太像了。
不对不对,江流无奈笑笑,自己怎会如此疑神疑鬼?
梓珠那家子人修为几何他也是知道的,破界之事,他们家做不出来。
正欲开口,忽然听到身后传来一声尖利的喊声:“英启!”
而后听到重重的脚步声,“小贱人!我爹早已将你们一家子赶了出去,你竟还敢不要脸的又回到天清界!”
是江谦的女儿,江寒。
江寒脾气乖张,素来不好相处。被赶走的江谦原配道侣便是她娘,江寒由此对梓珠和其家人深恶痛绝。
眼见对面姑娘就要被为难,江流伸手,把江寒拦下。
“江寒,谁都知道破界艰难,下界离这里相隔甚远,又毫无修仙资源,他们家人怎么可能回来?莫要认错了人任性。”
这话说的他自己都不信,直道,“人有相似,姓名相同,许是哪位同道看上了她的皮囊,这才幻化上了。”
穆桢是看热闹不嫌事大,“这可不是幻化出来的脸,她一直就长这个样。”
英启冷冷的看向江寒,忽然,脸上绽开一抹大大的笑意。
只见她面带容光,笑的张扬,眉梢眼角具是桀骜,“我就是英启,你欲如何?江寒,现如今,你还想怎样?”
她巍然不动的坐着,像看疯狗般看江寒。
江家众人,仗势欺人,当年把他们一家羞辱个遍之后,又将他们如野狗般流放。
江寒,英启从看见她第一眼就决定给她一个教训。
当年江家数人,言语辱骂者甚多,唯有江寒,直接动了手,把她打的遍体鳞伤。尤其是她的脸,不知用了多少药,才把这张脸恢复如初。
英启不屑的眼神深深刺痛了江寒,她祭出利剑,居高临下的冷笑道,“英启,当年我怎么划花你的脸,如今再来一次罢了。”
“你们这家子卑贱的东西,也配和我攀上关系?”
江寒深恨英启。一是因为她的母亲,梓珠将她母亲赶出江家,让她沦为修真界笑柄。第二,则是因为英启那张脸。
那么完美的一张脸,叫她看了,心中忍不住的生气。
低贱如蝼蚁一般的东西,也配比她好看吗?
所以第一次见到英启,她毫不犹豫的毁了她的脸。
反正这一家子都靠脸吸引男人,毁了容,也算是救了别家免遭她家一般的厄运!
灵气刹时暴虐开来,江寒身侧划出七道淡绿色的光芒,直突突朝英启脸上袭来。
英启不动如山,猛然间神色转变,七道绿色的利剑即将杀过之际,英启动了。
说时迟那时快,转瞬之间,英启和江寒齐齐消失在了一醉楼,只剩下绿色灵剑的光芒还在微微闪耀,暴虐的灵气随着江寒消失也逐渐消散。
变动发生的太快,江流还没来得及反应,人就不见了。
他低头自语,“人到哪儿去了?”
穆桢从桌上起身,留下了酒钱,走过江流。
她神色迷醉,直勾勾的看着江流的眼,拍了拍他的胸口,“许是死了吧。你们……可以给江寒收尸了。”
她说话声越来越轻,听在江流的耳朵里,却犹如兜头凉水浇下,阵阵发寒。
“英启修炼的是什么邪法?邪修……人人得而诛之。她会不得好死的!”江流抓住了穆桢的手臂,语带不善。
穆桢挣脱了江流的手,不咸不淡道,“谁说是邪修了?”
江流冷声道,“数百年前他们离开此界时,修为如此低下,除了比凡人寿命长些,但凡一个正经的修士都能欺凌他们。若非修习邪法,怎可能数百年便修为大涨?”
谁都知道,修行这种事情,最是急不得。
修士打坐上万年的数不胜数,数百年,说它弹指一挥间都不过分。
穆桢不耐烦道,“走的时候本来修为就高,人家当年不想和你们扯皮,你们还当自己多厉害呢。她娘那个死样子,反正英启本来也不想要。”
“既然你们找了个地方让她清净,她懒得理你们罢了。”
她话说的越来越快,认识她的人就该知道,她这是不耐烦了。
可江流百思不得其解,“穆桢道友,你不知当年究竟发生了何事。若她当年修为够高,是绝计不会让自己受此奇耻大辱。”
奇耻大辱?
穆桢冷了脸,“既然知道是奇耻大辱,那便该庆幸她胸怀宽阔。若非江寒自己撞上门来,英启都不愿和她计较。”
“强者对弱者宽容,你们就该感恩戴德,小心翼翼的避让,而不是自寻死路。”
穆桢面色狠厉,全然不复方才的娇俏模样。
“告诉江谦,英启会去找他的。”
言罢,转身离去。
江流一脸复杂,“道友,就算英启成为强者,也不该如此张扬。”
他确在真心实意的劝告,“江氏一族在天清界何等尊贵你们亦是知晓,难道英启当真以为,凭她一人之力,便能和整个江氏一族抗衡?”
江流以为她听了进去,舒了一口气,“英启若成当世强者,江家看在她母亲的面子上,也会好生奉养她。如此一来,也算是化干戈为玉帛。”
穆桢听完,沉默良久,而后放声大笑道,“若是英启不行,还有我。你至今不曾探出我的修为,莫非觉得我是个凡人不成?”
闻言,江流心头划过一丝莫名的惧意。
他知晓她是修士,只是不知修为几何,探不出高低。如今看来,并非身上带了隐藏修为的法宝,而是她本就为高阶修士!
“江流,修者,修的是心。既然英启有打败所有人的能力,又为何要束缚自己?这一场打斗,早在数百年前便该开始。只可惜当时的她还不够资格,现在,游龙入海,鹰击长空,你们什么都挡不住!”
她代替英启放下大话后决然离去。
江寒死了,死的很突然。
自尽。
谁都没能想到,她居然是自尽。
江流早已准备好见到江寒被打的浑身是血,想象过了无数种她被各样术法所杀的死态,唯一不曾想到的,便是自尽。
她的本命法宝是一柄长剑,那把长剑刺穿了她的灵魂,刺碎了她的元丹,谁都救不活。
江谦看到江寒的那一刻,只说了一句话:“为何如此?”
江流心头骇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