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大怒之中醒悟,夏殊则竟在洛阳还有暗卫?他们沆瀣一气,带走了卫绾?王徵怔忡之际,手上一使劲,那女人便登时脑袋一歪,气绝身亡。
“死了!”
“新嫁娘死了?”
“这这怎么回事……”
众人惊恐地后退,这心狠手辣的王徵,竟能在大婚之日,将自己迎娶上花车的新妇一手掐死了?
王徵也愕然不已,他看了眼自己的手,不敢置信,一把撬开这女人的嘴,她的喉管之中还源源不绝地喷出一口血沫来,血成黑紫之色。
原来这女人早在上车之前便已服毒了,他赔了夫人又折兵,不但错失了卫绾,还被人算计了一道。可恨!
但王徵当街杀人的传闻便不胫而走,传得沸沸扬扬,纵然皇帝想塞住耳朵,也架不住一些老臣痛心疾首地上书,大夫王徵行事愈见跋扈,藐视王法,亵渎皇恩,实在愧对陛下的栽培云云,皇帝不可能将自己耳朵完全堵上,连夜里命人将王徵召入了宫中。
深夜里广明宫灯火不熄,一直到后半夜,王徵踉踉跄跄、衣衫不整地从宫中出来,被人瞧见了,愈发诧异。
但接着,王大人又继续扶摇青云,加二百石。
当街杀人,陛下不但不罚,反而嘉奖?这是何道理?
法之不法,必国将不国!
王徵羞怒地将桌案上的盆盂之物全部扫落,水洒在地上,溅落而起,将他雪色映梨纹的衣摆打湿了大片。
王徵扶着木案,余怒未平地喘着气。
昨夜,皇帝将他抱上床榻,命他不许动弹,王徵羞怒不已,以为皇帝要对自己动手。旁人不知道这个皇帝的癖好,他是知道的,皇帝行床笫事向来不挑男女,这宫中的内监还有不少被他糟蹋了的,王徵被抱上床,便知道逃不过了,出卖屁股换来富贵荣华,他肯,只要能做人上人,能……压住那些人的气焰,能得到卫绾,有何不可?
可皇帝却没有,他的神情充满了嫌弃和鄙夷,在将他如对待娈童般羞辱了一番之后,便将他逐出了寝宫。于是王徵只能当着所有人的面,咬牙忍着耻辱离开。
这一切让王徵比被侵占了还难以忍受。
皇帝那蔑视和轻贱的目光,更让一向自傲,容不得丝毫屈辱的王徵,如芒刺在背、万箭穿心!
他要杀人,要杀了这些人!
皇帝冷冷道:“你以为朕会碰你?龌龊至极!朕实在不屑一碰。”
王徵的手抓紧了身下的被褥。
“朕告诉你,朕不但不罚你,朕还要封你官,赐你重金,让全天下都知晓,你是朕的佞幸。”
“王启微,孤高放旷如你,如今这滋味,可还销魂否?”
王徵闭了闭眼,睁开双目时,忽眼眶猩红,状如发狂,一拳打在门框上。
卫绾易容乔装,跟着车队走了一个多月,抵达河西。
胡地下了一场大雪,连绵多日,卫绾到了原来的庄子上,问喂马的下人,下人说主公到草场上打马球去了,卫绾还有点儿惊讶。
继而她委屈地想道,她在洛阳受了诸多委屈,又被人逼婚,殿下在这边竟放纵享乐,还出门去打马球了,她都不知道他竟然还会打马球!
卫不疑的掌腹搭在她柔软的香肩上,“是在这儿等着,还是去马场?”
卫绾一刻也等不及,咬了咬唇,红着脸道:“我去马场,阿兄在这儿等着便好了。”
卫不疑笑着点头,便随着人朝里走去。
下人惊讶地盯着卫绾,道:“夫人在洛阳过得不好么?”卫绾风尘仆仆而来,脸色发白,看身姿步态,也能看出她身子不大好,下人怕主公见了担忧,故有此一问。
卫绾垂着面目,轻快地坐上了马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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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留在这儿照顾我兄长,我认得路。”
下人点头,卫绾便一个人策马去了。
马儿走得很慢很慢,马蹄踏在一层覆着一层的碎琼上,发出橐橐的碾压声。
卫绾一路上都在不停地想着,一会儿与殿下见了面,他到底是会欢喜,还是会皱着眉,让她又回洛阳去。反正暂时地,卫绾是不想回洛阳那个虎狼窝了。
不知道当今的这个皇帝陛下的荒诞行为,有没有传入他的耳中,他竟还有心思去打马球。
马场的雪被清扫了干净,夕晖洒落下来,将晶莹的积雪染上彤色。
卫绾翻身下来,执着缰绳,傍着马腹走入马场。
人围得里三层外三层的,里头的人影乱糟糟的,马蹄下雪泥四溅,卫绾几乎看不清人,她看了好几遍,才发觉这下场打球的没有夏殊则。
于是她的目光又转到了别处,在一旁与羌人豪客饮酒的人群中,她发现了熟悉的身影!
那一刻卫绾的心跳到了嗓子口,几乎要嘶声大喊了。
她压抑着激动,牵着马退出马场,沿着外围慢慢地朝那边溜过去。
夏殊则停了酒觞,歉然道:“在下不胜酒力,只能与诸公饮至此处了。改日再尽豪兴。”
他压着唇发出一声咳嗽,这几个羌人见了,面面相觑,不敢为难,纷纷施礼表示并不介意。
一辆原来的马车忽然停在了马场外头,冯炎对夏殊则说了低声耳语了一句,夏殊则点了下头,冲几个羌人告了辞,便朝那马车走去。
卫绾好容易才绕到这边来,没想到人忽然走了,她懵了半晌,跟着便撞见那马车之中徐徐走出来一个披着雪白丝帛的女子,那身影如一把烟霭,仿佛手一掐便散了似的,卫绾一怔,只见那女子的脸上戴着一重雪白的纱,从素色的衣衫底下伸出一只玉手,递给了夏殊则。
她想念了很久的殿下,姿态亲昵,将那女子的手牵住,将她用近乎是抱着的姿势带下车来。
那女子便温婉地跟在他的身后,一前一后地走入了马场中。
满脸蓬松胡须的羌人豪客大笑,对夏殊则举起了杯,“令夫人风华无双,夏公子,你真是令人艳羡!”
那女子像是怕生,一直躲在夏殊则身后。@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夏殊则看了她一眼,冲那豪客低声笑道:“使者玩笑了,这是家姊。”他低头,饮尽杯中酒道:“家姊身上不适,吹不得风,马球赛后,容使者多分出一顶帐篷给她独住。”
羌人豪客则大为惊疑,“这竟不是你的妻子?夏公子你不是说,你有个美丽的妻子么?”
夏殊则面露歉然,“不是。她不在。”
下人忽然走了来,左右环顾,也没见着卫绾的身影,不禁诧异地问道:“主公,夫人方才非要一个人来马场,我们拦之不住,便让她一人过来了,后来想想,又实在觉得不妥,故而也跟了来,怎么在这儿竟没见着?”
夏殊则的呼吸忽然一滞,“你说什么?”
下人愣愣地道:“夫人、夫人她来了河西啊……主公你难道不知?”
一口冷气呛入了喉咙,呛得他不住地咳嗽,烈酒在喉中仿佛化作了一团火焰。身后的女子将他的背轻轻拍了下,声音轻柔:“我就在这儿坐着,你去找找。”
“阿姊。”
白衣女子温柔地笑道:“常常听你说起你‘美丽的妻子’,连羌人都听熟了,也会好奇,我难道便不会好奇么?”
夏殊则的脸冒出了淡淡的红晕,她从未在弟弟脸上看到过这种类似羞臊的神情,惊讶地望着他。
他抬起了头,“你们带着人在这附近找,我回庄上一趟。”
“诺。”
第 83 章
夏殊则赶回庄上时, 炊烟已熄,夜幕降临, 星垂四野。@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过中庭, 院门深处圈出拱形的熠熠灯火, 没什么人走动, 幽邃得死气沉沉。
夏殊则驻足不前了, 薄唇慢慢地拉了下来。
巡夜的侍卫跟了进来, 他转过面, “夫人走了?”
侍卫叩拜, “走了,先前是卫三郎送夫人来的,后夫人独身去了马场,岂知没过许久,夫人便回来了, 两腮悬泪, 立时便与卫三郎一道牵了马走了, 主公回来稍迟一些,但现在若是要追, 也是追得上的。”
他偷觑着主公脸色, 试探着问道:“要追么?”
夫人回来时,两腮上挂着泪珠,花容惨白惨白的, 他们这帮人虽然不懂风月,可再是不解风情, 也知道夫人是伤了心,又见她身子骨单薄得似一片纸,自然都不放心让卫绾白跑一趟,就这么回去。所以侍卫这时已是在等着殿下一声令下,他们即刻发兵去,将夫人接回来。
但主公的神色确实微微一滞,他在拱门外的一株野蔷薇旁立了片刻,嗓音沉哑:“不必了。”
侍卫惊讶皱眉,“这……主公,夫人千里迢迢赶来,投奔于你,方才之事定有误会,不如解释清楚了,再分开也好啊。”
侍卫的话又让夏殊则有了松动,他迷惘地抬起了头。@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雪停了两日,塞外的流星带着箭矢一般的银色拖尾,落于屋檐后漆然如墨的夜色里。
风一动,满院子都是冷意。卫绾向来怕冷,浑身都冰凉,到了冬夜里,晚上入眠后总是自觉地爬到他的怀里来,像只乖巧的小兽,将鲜嫩的利爪全部小心翼翼藏好,轻轻挠着他的胸膛。一路疾行,怕是对她身体有碍。
夏殊则发出一声低低的咳嗽声,蹙眉道:“吩咐下去,让冯炎带着人,暗中护送他们回洛阳。”
“诺。”侍卫不再劝告,折腰抱拳,转身朝院门外走去。
卫绾哭着上了车,鼻尖冻得通红通红的,卫不疑递给了她一只手绢,卫绾接了过来将鼻涕全擦了,哭得难看得像只花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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卫不疑也不吩咐人驾车,便在一旁睨着她,眉梢朝上吊着戏谑道:“我的妹妹阿绾从小便不爱哭,现在倒好,为了一个男人,成日里以泪洗面了!你从前不是常说,为男人哭的女人最没用了,你决不能当第二个母亲么?”
卫绾早将眼泪擦干了,瞪了他一眼,嘴硬道:“谁哭了?笑话!驾车,回洛阳!”
卫不疑无奈地摇头,取过了马鞭坐了上来。
出发之前,也不知道是谁信誓旦旦,说短时间内绝不回洛阳了。
不过他要警示卫绾:“王徵在洛阳春风得意,你一逃婚,再回去不是自投罗网么?”
卫绾不说话,心中暗暗想着,许人家另结新欢,便不许她琵琶别抱?她回去便将和离书签了,好好嫁个老实人去。
她将厚实的斗篷拉了上来,就着星夜下原野疾行的劲风,竟不知不觉坠入了梦乡。
她的眼睛沁出了大颗珍珠似的泪水,沿着秀丽的瑶鼻滑落,香腮如雾,如芙蓉沾露。她闭着眼,长长地做了一个梦。
前几个梦都太过哀伤了,卫绾一发现自己坠入梦境里,便心有余悸,熟悉的黑雾再度笼了过来,将她的身体全罩在了里头,卫绾随着这团谁也瞧不见的黑雾刮入了中原,流光溢彩的洛阳城中。
上元佳节,街衢上热闹非凡,车水马龙,闹哄哄的一片。
卫绾疑惑地穿过熙攘的人潮,好一会儿,才寻到一个踽踽独行的玄色身影。
他沉默地汇入人流里,负着双手,眼瞳漆黑,与他年龄并不相符,他的眼睛深如渊海,眼形深而长,鼻梁俊挺,衬得白皙的皮囊如无暇冷玉,愈显得凛然不可侵犯。
卫绾愕然了片刻,差点儿没认出来,这个少年是殿下。
他约莫十四五的年纪,出落得身姿修拔,超然于众,况且这身尊贵不凡的气度,在人堆里也极为扎眼,卫绾岂能认不出。
殿下冷着一张脸,像是等着什么人,极为不耐。
卫绾的心不受控制地跳了起来,有一个明晰的直觉,在她心头不断地被压下,又不断地涌了起来。
高胪穿过人潮,快步朝他跑了过来,那时高将军也才二十出头的年纪,是个身材瘦高、皮肤黝黑的年轻人,亦有几分俊美,他手里拽着两只面具,一个淡黄色的马面具被他戴上了,剩下的一只是鬼面。
“属下挑了老久,这张面具是货架上最丑最吓人的了,主公试试便知,保管小姑娘见了绕道走。”
出门在外,有些麻烦能省则省。高胪劝了他一路了,这个少年主公始终不肯答应。
卫绾好奇地盯着高胪手里拽着的鬼面看了许久,熟悉,真是熟悉。短暂的茫然让卫绾脑袋空白,随即又猛然想到,这不是她归宁那夜里,殿下深夜来街上寻她,她送他的那张面具么?
洛阳城里的小玩意儿,一旦流行起来,百十家商铺做的不带一丝不同的。
这张鬼面,便与卫绾这辈子送给夏殊则的,款式材质都别无二致。
少年面露不耐,一把扯过高胪送来的面具替自己戴上,卫绾隐隐约约听到他尚存几分稚气地说了一声“麻烦”,似乎颇感嫌弃。
高胪跟在他身后走着,耸着肩膀,低声道:“主公知道自己这两年惹了多少桃花债么?好家伙,从大魏到羌人族到匈奴,全没落下。”
夏殊则忍够了他的絮叨,回身朝高胪瞪了一眼。
高胪立刻识相,将嘴巴拉上了封条,绝不再说一语。
这是卫绾不曾见过的殿下,鲜活的,有着如日暮西山的最后一丝肆意。她知道再过不久之后,那抹少年气,便将被抛掷入暗无天日的长夜,再也不复得见。
鬼面具确实骇人,一路上夏殊则没有收到来自任何姑娘的殷勤和搭讪,旁若无人地穿过了人潮海海,随着一阵涌动如银龙的光火,流到街衢另一角。口吐烈焰的街头杂耍人,于一年一会的佳节,正兢兢业业地赚着立命钱。
夏殊则百无聊赖地停在了人圈外,皱眉看着,也不觉得新奇,而是身后都是游龙舞狮,将道路堵住了,他一向最不喜欢与人拥挤。
卫绾被裹在黑雾里,街上人声太闹,卫绾一时听不出殿下的心声了,她烦郁地转过视线,于另一头,撞见一个带着粉白猪面具的少女,笑如银铃,抓着一个同样戴着修罗恶煞面具的少年男子一道闯了进来。
卫绾怔住了——这不是自己么。难道,这真是她和殿下的初会?
殿下他,一见钟情了?
卫绾的心跳得快要吐出来了,记吃不记打地又忘了这黑雾的厉害之处,竟妄图挣开,结结实实挨了一顿刺,扎心的疼痛让她终于能够保持清醒。
那厢卫不疑将卫绾的小脑袋不住地往下压,“老实点!”
卫绾怎么肯,偏要揪起小脑袋看人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