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监也有好些胖子呢!”
小胖墩却是不信她,坚决地摇头道:“阿姐不用心疼我,我懂得的。”
杜恒言:……你懂得什么?o(╯□╰)o
门上的小厮慌张地跑来报,李公公带了禁军侍卫过来的时候,杜家的这一餐饭,堪堪用了一半。
第43第
李公公带着人先去了杜呈砚的书房, 杜太初和林承彦赶过来的时候,便见儿子的书房里乱糟糟的,他们在敲着书橱和墙壁, 似乎要找出什么隐秘的暗格一样, 连呈砚扔在纸篓里的废弃的只字片语也都被他们一一拾好,规规整整地叠在一起。
杜太初心头忽地涌起来一阵强烈的眩晕, 压下心口的腥甜,拉住要上前阻挡的慕俞的胳膊, 勉强露着笑容, 拱手问李公公道:“李公公这是怎么说?”
李公公微微斜身, 似乎才看见杜家老爷一般,头颈微抬,唇角勾起一点冷淡的笑:“杜家老爷, 杂家这回不请自来,可有惊扰到您老人家?”
杜太初忙摆手:“李公公是公务在身,杜某岂敢妄议。”
“杜家老爷明白便好。”
见杜太初垂首连连点头,猛地提高了声音道:“怎地, 杜老爷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尖利的嗓子吼的杜太初眼前一黑。
“完了,我儿完了!”
竟是腿脚打颤,林承彦大惊, 喊道:“杜阿翁,杜阿翁!”一边扶着已经呐呐不成言的杜老爷,一边对着李公公道:“杜将军所犯何事,官家尚且没有定论, 公公倒是一意吓唬杜家高堂,此举实令人不耻!”
李公公一双阴鸷的眼睛一眯,将林承彦上上下下觑了一眼,挥手对身后的侍卫道:“限令一炷香的时间,将杜家上下男女老幼,全部赶出府,如有不从,收押回大理寺。”
身后的两个侍卫立即上前将林承彦和杜太初押着往府门去,林承彦顾虑杜家阿翁,微微运功的身子,轻轻缓了下来,一双素来温润的眼阴寒地望着李公公:“李公公是笃定杜将军不会安然无恙了?”
李公公略挑了快无痕迹的眉,深深地看了林承彦一眼,对着左右侍卫喊道:“还等着杂家动手吗?”
押着二人的侍卫立即半拖半押地将人往府门拖。
刚到府门口,便见着阿言和凌妈妈一左一右扶着垂着泪的杜老夫人过来,身后还跟着姬二娘和小胖墩。
侍卫将众人赶到府门口的台阶下,轰然将杜家的大门关上。
元氏一双打着许多褶皱的泪眼,望着“杜府”二字,像滚烫的欲坠的蜡烛油,软塌塌的。
杜恒言劝道:“阿婆,不用担心,只是封了起来,没有追究我们的责任,伯父的事便是不甚严重,最多没收家产,言儿以后养你们便是!”
一番话说的元氏更是哽咽。
杜老爷已经像失了魂魄一般,双目无光,眼神涣散,也不知道在看着什么,还是什么都没看。
林承彦对杜恒言道:“阿言,我们回乌桕巷子吧!”
可是杜家二老已然没有体力走到朱雀门,林承彦跑到最近的一家马行,花五百文租了一辆青布小盖的马车。
眼望着离杜家越来越远,姬二娘轻声问道:“阿言,郡主和婉词那边可要通知一声?”
杜恒言垂首默了一会道:“伯父此番的事,也不知道肃王府是什么态度,我们贸然派人过去,怕是不好,伯娘和婉词若是有心打探我们消息,自能找到我们。”
姬二娘点头。
一旁的小胖墩拽着杜恒言的袖子问:“阿姐,我们是不是以后都不能回来了?我的书箧,他们都不给我带,前些天阿翁还送了我一块端砚。”
杜恒言摸了摸小胖墩的头,道:“阿姐再给阿文买个书箧,只是端砚,以后却是用不了了。”
小胖墩似懂非懂地点头。
今日李公公带来的侍卫,似乎都不是伯父的亲信,他们的架势,像是要在杜府里找出什么证据一般,杜恒言隐约怀疑,也许伯父牵扯的事,这回不仅仅是渎职。
过了一会,林承彦在马车外头喊道:“阿言,到了。”
杜恒言倾身掀起了车帘,率先下来,接着是姬二娘,再扶着元氏和杜太初下来。
杜恒言看阿翁的神情,怕他真急出了心病,对凌妈妈道:“妈妈,你去找大夫来看阿翁看看。”
几人刚到乌桕巷子最里头一间,左边慕俞的院门忽地被拉开,走出来一对水漾漾的小娘子,前头一个身量不高,肌肤微丰,柳眉细长,腮凝新荔,十一二岁的年纪,后头一个,微微探出头来,却赫然是武月皎。
武月皎见到杜恒言,张大了嘴,显然十分意外,再看到杜家老小皆十分落魄的模样,又吃了一惊,越过前头的女孩儿,上前两步道:“阿言,这是?”
杜恒言淡道:“回头再说。”
东边宅子里头的小黑娃听到动静,已经开了院门,杜恒言扶着阿翁进去。
武月皎和女伴跟在姬二娘身后,也准备跟着进来,却见小黑娃蓦地站在二人跟前,仰着小脸,道:“这是我阿姐的家,莫要走错了!”
说着,却是一把关了两扇漆了朱漆的柏木大门。
被关在门外的武月皎和林照梅面面相觑,林照梅问武月皎道:“表姐,刚才那个小娘子是哪家的啊?”模样儿真是好看,堂哥像是对她十分上心的模样,她得回去告诉娘。
“杜将军家的,叫阿言。”武月皎心不在焉地道,杜家明显是出事了,昨夜爹爹也没回府,武月皎心里突突的,忙对林照梅道:“阿梅,我想起来家中还有事,我先回去一趟,改天儿再去林府找你玩。”
说着,忙急匆匆地出了巷子。
林照梅莫名其妙地看着一个两个都像是有什么不得了的大事一般,自回堂哥的宅子中从厨娘那里拿了些香脆的米花,想了想对厨娘道:“戚婶子,你先熬些米粥吧,加些鸡丝,一会端到隔壁去给哥哥,哥哥在里头呢。”又添道:“多煮些。”
厨娘笑道:“小娘子,这回小郎君生病,亏得你每日来看他,请医拿药的。”
林照梅嘟嘟的杏儿脸耷拉了一下,道:“哥哥一人住在外头,我娘让他搬回去,他还不愿意。”
厨娘微微笑着不语。
她以前在樊楼正店,说书先生常说起林老相公的往事,她便听客人们叹过:可怜林徹英年早夭,林家老二胸无大志,鸠占鹊巢,徒往林家门楣上抹黑。哪家的祖产不是给长房继承的,林徹不在,其膝下尚有一嫡子呢。
小郎君怕不是不想回去,而是不想和二房撕破脸。
***
宫里椒兰殿里头,杨淑仪闲闲地吃着从云剥好的核桃,看着沈贵妃打发了来回话的宫女下去,笑道:“姐姐,这昭城郡主可在外头候了一个时辰了。”
沈贵妃弹了弹自个刚染了第五次的丹蔻,染了五次,终于有些“十指纤纤玉笋红”的模样儿,头也不抬地道:“妹妹不好奇,她能等几个时辰?”
今时不同往日,杜呈砚被官家厌弃,此等弑君大罪,肃王府即便再有脸,也只能袖手旁观,她倒要看看,赵萱儿为了这位一眼相中的夫君,腰身能低到怎般的程度。
杨淑仪跟在沈贵妃后头多年,自是知道沈贵妃这回是借机羞辱昭城郡主,她对这个女人,包括杜呈砚也一直是记恨在心的,如果不是他们欺人太甚,昧了良心,秋容姐姐怎会那般凄惨的死去。
就是阿言那边,现下不知道如何。
杨淑仪试探性地道:“妾身倒是挺喜欢杜家那个叫恒言的小娘子,只是杜将军此番,杜家两位小娘子怕是也得从枝头甩下来了,不知道日后境遇又如何。”
沈贵妃听了这话,倒抬头笑了起来,“喜欢言小娘子的,可不是妹妹一人,你道杜家此番摊上这般大逆不道的事,为何没有株连九族?”
沈贵妃特特地卖了一个关子,“昨个上午,垂拱殿里头可是来一批,跪一批,齐刷刷地跪倒了一片,都是替杜将军家眷求亲的,太子、楚王、张枢相、范大人,连素来刚正不阿的李御丞,竟也出列说了‘陛下英明,祸不及老幼。’”
“怎地范大人也凑起了热闹?”范家可是素来明哲保身惯了的,当年先皇时丹国猛将耶律哈哥袭击代州,并州的范尧臣畏耶律哈哥来势凶猛,将林老相公的求援信视而不见,险些造成代州失守。范家贪生畏死的名头自此便传了出去,一向宠爱范家的先帝那一次也动了大肝火。
沈贵妃见杨淑仪不解的模样,笑道:“这就是关节所在,妹妹可知,为何这些人会出头?”沈贵妃略略顿了一下道:“唔,还不是杜家的那位言小娘子。”
“杜恒言?”杨淑仪心思微动。
“太子、张枢相是张宪求的,张枢相老泪纵横地对官家道,犬子执意非杜家小娘子不娶,求陛下一并处罚。张枢相这话一说,楚王可不愿意了,说林老相公曾来信托他代其嫡长孙向杜家说媒,言林家小衙内幼时和杜家小娘子青梅竹马,两小无猜。”
杨淑仪倒不知道自家侄女竟有这般大的本事,京中的好儿郎,掐了顶尖的两个。
“那李御丞却是为何?”
沈贵妃想到这里,目中却是流露出了赞叹之色,“李御丞,却是自家的女儿求的,李家的女孩儿找了清桐书院的夫子联名上书替杜家家眷求情。说是杜家小娘子最是光风霁月的女孩儿,杜家治家之严,可见一斑。”
杨淑仪听得心里竟生出一点与有荣焉的感觉来,却不提恒言,只道:“李家的女孩儿倒也有情有义,非但没落井下石,竟在昨日午时之前便弄好了联名书。”
沈贵妃抿了一口茶,点头道:“其实,当日替太子选妃,我也是起了让杜恒言入太子府的,倒未曾看好过李御丞家的小娘子。”皇家自来“情”字上头淡薄,她有时想元益怕是一辈子也和官家一样,周旋于一众女子之中,却难识得“情”之滋味。
“姐姐的意思,是看中了李御丞府上的小娘子?可是太子府里头,侧妃和嫔都封了,良娣也有了两位……”杨淑仪提醒道。
沈贵妃拿着绢帕轻轻拭了嘴角:“此事,倒要缓一缓,等过些日子再说。妹妹也莫在官家跟前提。”
杨淑仪点头:“姐姐放心便是。”
第44第
宣德楼门外, 候了一个半时辰的赵萱儿,腿已经开始发酸,扶着翠湄的胳膊借了点力, 又重新身姿笔直地站好, 翠湄望了望守门的黄门,低声劝道:“主子, 要不我们去马车上等着吧,这贵妃娘娘礼佛也不知道还需几个时辰。”
赵萱儿摇头, 有些发干的嘴唇微勾, 苦笑道:“我若是进了马车, 今个贵妃娘娘怕是得礼一日的佛了!”她素来看不上沈清茉,开国功勋家的女儿,沈顺宜的孙女, 竟然动用一个卑微的伎女来拢络帝心,她也不噎得慌?
今个是沈清茉故意让她没脸,为了砚郎,她自是要受着的。
宣德楼门两旁的黄门都面面相觑, 再不曾想过,肃王府的郡主竟也有这般看他人脸色的时候。
正等着,便见肃王妃的马车匆匆地赶了过来, 肃王妃带着华平郡王妃申氏青白着脸下了马车,肃王妃年已刚过五旬,着了一身玫瑰红蹙金双层广绫宫装,上头的牡丹似摇曳生姿, 宽大裙幅逶迤身后,优雅华贵。却是紧抿着胭脂色的唇,望着昭城郡主皱着眉。
昭城郡主面上一红,低低地唤了声:“母妃。”
“萱儿,你过了!”肃王妃淡道。
旁边的华平郡王妃申氏对着小姑子轻轻摇了头,无奈道:“萱儿,你怎地不和母妃说一声呢?”还是父王派了人回来,通知母妃的,哼,凭她一个沈家女,也敢给肃王府的郡主脸色看。
二月末的天,赵萱儿额上猛然出了一层冷汗,面颊通红。也不知是羞愧,还是懊恼前些日子气愤地回府和母妃说和离,转瞬儿又为杜呈砚站在此处受羞辱。
肃王妃终是不忍苛责爱女,叹了一声道:“你且随我进去。”
肃王妃的女官已经递了腰牌过去,不过半柱香的时间,沈贵妃那边来人请肃王妃、华平郡王妃和昭城郡主进去。
此时赵萱儿的腿已经有些发麻,看着母妃上了软轿,她默默地跟在了申氏后头。申氏回头望了她一眼,轻声道:“莫急,母妃在呢!”
她这个小姑子性子倒是和软,一点王府贵女的厉害劲儿都没有,如果不是和杜呈砚相识太晚,她和杜呈砚之间,怕也不会成了整个汴京的笑话。
赵萱儿感激地回了一句:“谢谢嫂子。”
到了椒兰殿,沈贵妃已经候在殿门口,见到肃王妃一行,忙笑道:“刚出了小佛堂,便听说昭城妹妹等在外头,不想这时候下头人来传话说皇婶也来了,倒叫我受宠若惊。”
肃王府轻睨了沈贵妃一眼,“贵妃娘娘待菩萨一番赤诚之心,倒叫我家的萱儿也该好好学一学才是。”
沈贵妃笑道:“宫里清闲,不像萱儿妹妹和华平郡王妃在外头还可串门说说体己话,我这里可是一直等着华平郡王妃和昭城妹妹进宫陪我唠唠嗑呢!”
二人你一言我一句,说着不着边际的话,赵萱儿已然有些着急,嘴唇微动,一旁的嫂子一直给她使眼色,让她不要开口,赵萱儿只得坐在一旁,喝着茶,心思却是完全不在上头,也没划拨茶盖,猛然一口,烫了立即吐了出来。
宫女忙去端了凉水过来。
沈贵妃讶然道:“昭城妹妹怎地这般不当心!”
肃王妃淡淡瞥了一眼沈贵妃,她也算是看出来了,沈贵妃这是打定主意不给她肃王府脸面,茶水不怪宫女不经心,难道要怪她家萱儿?
申氏看出母妃的不满,皱眉道:“贵妃娘娘待宫女也太善心了一些,这般马虎的,竟也调到跟前来当差,娘娘侍奉菩萨赤诚,也万不可委屈了自己呀!官家信任您,让您掌管宫闱,您又是太子的母妃,您若是委屈了自己,官家和殿下定是都不依的!”
刚才给赵萱儿奉茶的宫女已经摇摇欲坠,有些站立不住,作势便要跪下求饶,却被沈贵妃身边的嬷嬷狠狠瞪了一眼,已经打弯的膝盖,又生生地直了起来。
沈贵妃掩唇笑道:“被华平郡王妃这般一说,倒像我是一个多精贵的人儿一样,可羞煞我了。”沈贵妃望向赵萱儿道:“昭城妹妹可好些了,听说妹妹今个在外头候了许久,可是有事与我说?”
她声音温软,丝毫没有作践赵萱儿的意思,可是那要笑不笑的眸子,却让赵萱儿莫名的看出了一点挑衅的意味。
申氏道:“妹妹哪有……”什么事儿……后面几字申氏却是没来得及说出口。
“贵妃娘娘可知道官家准备如何处置呈砚?”
申氏望着说出这话后,一脸焦虑地看着沈贵妃的小姑子,顿时觉得此番小姑子已然是扶不起的阿斗,真是一点气性都不要了。
沈贵妃面上立即换了一副哀凄的神色,叹道:“昭城妹妹不说,我当昭城妹妹还不知道呢,此事,也是苦了妹妹,只是,官家这两日忙于朝政,却是两日未到后宫来了,我也没听说什么消息。”
原还微微倾了身子的肃王妃,这下子却是连面上功夫也懒得做了,冷笑道:“沈贵妃当真好大的凤仪,他日封后之时,老身定要到紫宸殿朝贵妃拜贺。”
沈贵妃立即惶恐道:“皇婶这是折煞清茉了!”可是人坐在花梨木的凤凰交椅里,却是纹丝不动,像是正准备接受后宫妃嫔、百官命妇们的朝贺一般。
肃王妃气的身子发抖,拂袖起身离去。
赵萱儿还想再问,却是也不敢再逆母妃的意,不甘地看了沈贵妃一眼,跟着嫂子离去。
沈贵妃坐在椅中,吩咐一旁的嬷嬷道:“嬷嬷代我送一送皇婶和昭城妹妹,华平郡王妃。”
***
杜婉词在王府里等了娘亲许久,后来又听翠微说阿婆和舅母也出去了,心里又添了两层焦急,听到阿婆和娘亲回来,正准备去找她二人,未出院子,便被表兄赵延平拦了下来,“我劝婉婉现在莫要过去,阿婆怒气冲冲的,此行定当不顺,你去了,怕也要莫名受牵连。”
杜婉词急道:“难道和沈贵妃娘娘打探一句消息都这般难吗?阿婆也去了啊。”
赵延平嗤笑道:“婉婉,今时不同往日,若是顾忌我们肃王府,姑父怎会被一个莫须有的串通刺客而收监。”姑父一事,明显是冲着肃王府来的,可惜姑父半生以直臣自居,肃王府的事一直能推多远就推多远,若不是姑母执意要嫁他,肃王府怎会将姑母嫁给这般冥顽不灵的人。
只是眼下看样子,姑父虽然没有偏帮肃王府,倒也没有拿肃王府向官家投诚,只能说,姑母的眼力却是不差,此人当得君子。
见婉婉尤不相信,赵延平又道:“肃王府这许多年一直是官家的心腹大患,眼下立了太子,官家这是急着给太子扫清障碍呢。婉婉你也别急,此事便是阿翁和父王不管,我也会力救姑父出来的。”
杜婉词悄然落了泪,她前两日还在家中和杜恒言拌嘴,眼下杜府被封,杜恒言不知道去了哪里,爹爹进了牢房,娘亲也不受王府阿婆待见。在杜婉词十四岁的人生里,从来没有想过,有朝一日她会寄人篱下,孤立无援。
赵延平等她默默拭了泪,犹豫了一会,又道:“还有一事,我也不知道当讲不当讲。”
杜婉词苦笑道:“有什么当讲不当讲的,还能比眼下更糟,表兄你知道什么,也别瞒我了。”
赵延平见此,有些为难地道:“我却是听王府里头的幕僚道,前个,张枢相当朝向官家恳请,让张宪娶杜恒言,说张宪对杜恒言痴情已久,此生非她不娶,张枢相年过三十才得此一子,是以厚着脸皮向官家求情。”
杜婉词眼前一黑,翠微忙扶了她一把,杜婉词暗暗咬了舌头,勉力清醒了一些,又问赵延平:“官家,许了吗?”
赵延平挠头道:“倒是没,因为楚王代林老相公的孙子也向官家求请。”
杜婉词忽地笑的弯了腰,一边笑着,一边开始掉眼泪,样子竟有些癫狂。
赵延平吓了一跳,忙让女使去请太医来,一边对翠微和碧萝道:“还不快扶了你家主子去躺着!”他自个也是着急忙慌地跟着进去。
两柱香的时间,来了一位很年轻的太医,隔着一扇黄花梨仕女观宝图屏风号了脉,道:“小娘子这是怒极攻心,需好生静心调养。”
说着便收拾药箱准备走,赵延平拦道:“太医,我家妹妹近来烦心事儿多,不知太医这里可有安睡的香丸子?”
太医沉吟了一会道:“太医局许是有,下官这里却是没有随身携带,世子不妨找人去一趟太医局。”
屏风后头的杜婉词轻声道:“延平哥哥,你不用为婉婉费神,婉婉无事。”杜婉词对于赵延平在此时还这般无微不至的关心,心里十分感激。
刚迈出步子的太医微微一顿,回首又看了一眼那扇屏风,隐隐绰绰的,却是什么都看不见。
赵延平眼尖,道了一声:“太医?”
太医淡笑道:“适听小娘子的声音,似有郁气滞于丹田,世子不妨多开导些。”
赵延平挑眉,不想此人年纪轻轻,望闻问切倒是出神入化。“尚不知太医贵姓?”
太医作揖道:“好说,下官姓陈。”
第45第
赵延平心里默念了一会“陈太医”, 又笑问道:“不知陈太医平日里在宫中何处当差?”
陈太医道:“下官资历尚浅,初进太医局,眼下且跟着院首打下手。”
这话回的却是含糊, 所有的太医平日里不都是给院首打下手, 但是赵延平这话问的,往深了究, 有打探宫闱的嫌疑,也是诛心, 是以见陈太医这般回, 知道不会成为同道中人, 也就不再提。
送走了陈太医,赵延平对杜婉词道:“婉婉,你先休息, 我去阿婆那边看看。”
杜婉词道:“谢谢延平哥哥。”
赵延平轻嘲道:“你我一处长大的,你我之间无需客套。”
赵延平走后,碧萝道:“主子,世子待你真好。”
翠微掀了眼皮看了眼面色潮红的碧萝, 又望了望自家主子,见其面上也甚是感怀,便按下了下头的疑虑。
王府主院里头, 赵萱儿看着十分愤懑的母妃,垂首坐在下手,不言不语,砚郎现在收押在大理寺, 她大打探不出消息,父王为了避嫌,也不愿意出面替她打探,她这心里实是放心不下。
虽说她夫妻二人这些年来常有嫌隙,但是砚郎待她向来十分尊重,偶有口角,她若不是闹的狠些,砚郎也愿意给她台阶下。磕磕绊绊走了十多年,如果不是中间隔了个杜秋容,她和砚郎之间,怕比今日尚要美满,前些日子她气愤的回了王府,说要和离,也不过是想将话传到砚郎耳朵里,让他来接她回府罢了。
可是眼下,她若不设法将他救出来,一顶“勾结刺客”的帽子压下来,砚郎这辈子即便能逃出生天,仕途却是完了。
赵萱儿的心思百转千回,上头肃王妃犹自骂着沈贵妃,什么“没脸皮的狐媚子”、“一个妾侍也当自己是正宫了!还在老身跟前摆起了架子!”“沈顺宜的脸面算是被她丢尽了,她倒是好谋算,接了伎女进宫夺宠!”
申氏见她越说越不像样子,打发了随侍两边的女使下去,自拿了女使手中的美人锤,轻轻地一边替肃王妃捶着胳膊,一边劝慰道:“母妃不必和那等人一般见识,免得气坏了自个的身子。”
“母妃,我想去大理寺看望砚郎!”
赵萱儿话一出口,屋里立时静了下来。
肃王妃在宫中带的怒气,也仿佛被浇灭了两分,许久,只听肃王妃冷嘲道:“萱儿,你若是觉得我肃王府的脸面,被你丢的尚且不够,你要去便去吧!”
申氏大惊,立即劝道:“母妃,妹妹也只是担心姑爷,您切莫动怒!”
肃王妃却是懒得再理会,起身进了内阁。
申氏无法,只好带着赵萱儿出来,望着眼圈又紫又红的小姑子,叹道:“若是当初婉婉做了太子妃,今日,这些事儿,也不过是她动动嘴皮子的事儿,此番,不仅妹妹伤怀,也耽误了婉婉的前程。”
见赵萱儿肩头一震,申氏望了望外头的天色,道:“妹妹辰时便站在了宫外头,已然累了这许多时候,回去好好歇着吧,母妃这边,我帮你看着,等母妃消了气,我再帮你说去见姑爷的事。”
赵萱儿对着嫂子郑重地福了一礼,“劳嫂子帮萱儿周旋。”
申氏道:“你哥哥最疼爱你,我今个不帮你,回去还得挨他训斥,妹妹无需挂怀。”
***
椒兰殿里头,官家与沈贵妃一边下棋,一边道:“听说爱妃今日接见了肃王妃?”
沈贵妃笑道:“陛下已经知道了啊,今日昭城妹妹在宫外候了好些时辰,臣妾猜到她为何事所来,是以并不准备见,只是,不想皇婶竟然带着华平郡王妃一同赶过来了,倒是让臣妾不得不见。”
沈贵妃说到这里,微微叹了口气,实在是不知如何是好的模样。
官家下了一枚黑子,将沈贵妃的白子收了好些,抚须笑道:“皇婶素来蛮横,倒是为难爱妃。”
“唉,谁说不是呢,不过,臣妾长居后宫,见见人也热闹些,并不算为难,前些日子,臣妾可是允诺了淑仪妹妹,待宫里事物清闲些,带妹妹去太子府邸住两日,也去看看外头的热闹,臣妾这些日子一直不得见陛下,倒是对淑仪妹妹失言了。”沈贵妃却是另起话头,不提肃王妃。
官家抬眼看了下沈贵妃,沈贵妃行事自来稳妥,眼下倒学了些洛儿的做派,“爱妃执掌凤印,出宫却是多有不便,眼下适逢丹国与我国建交将十周年之际,事务繁多。”
“是臣妾拙笨了,此等时候,臣妾不予陛下添乱。”
沈贵妃心沉了沉,今日被肃王妃以后位刺了心,她心里便想试探下官家的意思,她要的岂是出宫的机会,而是省亲,以皇后的仪仗回府省亲。她的儿子已经贵为太子,官家却丝毫没有提她位份的意思。
沈贵妃心不在焉地陪官家下完了这一盘棋,满盘皆输,望着被官家一枚一枚拾起来的白子,沈贵妃讶然笑道:“臣妾甘拜下风。”
官家笑笑不语,片刻起身道:“我尚有处理奏折,爱妃早些歇息吧!”
沈贵妃挽留道:“陛下不若陪妾身用了膳再走?”
官家摆手,却是脚步不停。
沈贵妃看着銮驾去的方向,微微皱了眉,招来身边的小黄门道:“你晚些时候去打听,陛下是去哪里?”
***
杜家出事后,杜恒言一直没有去书院,倒是李菁来看过她一回,说杜婉词也没有去,沈夫子近来抱恙在身,也一连几日没去上课了。
待奉茶的紫依下去,李菁凑在杜恒言耳边道:“沈夫子似是有孕在身!”
见杜恒言睁大了眼,又轻声道:“我又私自去了一趟沈夫子的小院子,说是看看沈夫子,一进去便听见了干呕声,看见了院子里头多了两个妈妈,正在院中清理沈夫子的花卉绿植,我回去查了一下医书,玉丁香、兰花、天竺葵、五色梅、黄杜娟、夹竹桃,这些花有些有轻微的毒,却是花香浓郁,对孕妇不适,沈夫子常年栽培花卉,自是知道它们的习性,所以我揣测,沈夫子怕是有孕了。”
如果此时陛下真的多了子嗣,若是宫妃所出,便是一位皇子也没什么,左右储君已立,一个襁褓中的婴儿对太子并无威胁。
但沈夫子的身份却极易让人诟病,又是太子母家的女儿,平白给沈家抹黑,不说沈贵妃会震怒,便是太子,怕也容不得这个孩子。
杜恒言握着李菁一双皓腕道:“此事你切莫再留意,沈夫子的院中此时可能已有人把守。”
李菁眸子黯了些,“我听你的,阿言,你什么时候重新回书院?你不在,薛清漪那几个惹事的也走了,日子当真无趣的紧啊!连个拌嘴的都没有了!”
杜恒言苦笑道:“你这般无忧无虑的反叹日子不好过。”
正说着,院子外头有人在敲门,杜恒言准备唤紫依去开门,便见小黑娃在院中喊:“我去开门。”
李菁又问杜恒言:“阿言,我听说当日在陛下面前,张枢相说张家小衙内要娶你,此事你可知晓?”
杜恒言不意李菁提起这事,不知怎的回她,猛然间听到小黑娃大喊:“阿姐,有人找你!”心里更是惴惴不安。
带着李菁一同朝院门走去,便见小黑娃和外头一位郎君两两对峙,小黑娃一脸警惕的模样。
小小的身子站在门口,并不让开,似乎她年仅八岁的小身板,真的可以当一堵墙一般,挡住眼前的人。
杜恒言待走进,赫然发现门外的人是小陈太医,心里头刚刚的紧张立即散去,对阿宝道:“阿宝,这是小陈叔叔。”
小陈太医从袖里掏出一个巴掌大小的墨绿匣子,递给小黑娃道:“糖丸,给你。”
小黑娃淡淡地瞥了一眼上头雕着的一只胖乎乎的小猪,眼睛一亮,还是忍住伸手的冲动,后退了一步。
杜恒言笑道:“阿宝,他的东西可都是好东西,接着吧!”
小黑娃手脚利落地接了过来陈太医手里的墨绿匣子,欢欢喜喜地举高对杜恒言道:“阿姐,小陈叔叔给我的!”
杜恒言对小陈太医道:“我家阿翁自从知道伯父的事以后,一直寝食难安,所以特托信让你过来帮忙看一看。”
小陈太医点头:“杜将军的事,我也听闻了一二,今个来之前我去了一趟肃王府诊脉,那小娘子像是你家府上的,叫婉婉。”
小陈太医说的自是杜婉词了,杜恒言应道:“是我伯父的女儿。”迎着小陈太医去阿翁的厢房,号了脉以后,随身取出了些安神的丸子,对杜家阿婆道:“晚上睡之前用温水吞服。”
给杜家阿翁号完了脉,杜恒言送小陈太医出去的时候,小陈太医缓了步子,低声道:“今日我看肃王府世子对杜婉词甚是殷勤,又恭疏有礼,只怕肃王府仍旧打着让杜婉词进太子府邸的主意。”
杜恒言淡漠地笑道:“我眼下却是管不得那许多了,伯父进了监牢,阿翁阿婆,还有二娘,尚且靠我看顾,杜婉词背靠肃王府,若是还不能自己走出一条路来,反而任人摆布,也是她自己的选择。”
小陈太医点头赞许道:“过了这么些年,言小娘子可是比以前心狠了些。”当年言小娘子俯在娘亲怀里哭的喘不过气的场景犹在他眼前,前些年他入京考进了太医局,恰听闻言小娘子总是被书院的女孩儿捉弄,便闲暇时候做了好些捉弄人的药丸子,送予她,让她随身备着,却不想,平白给她招来了一个惫赖小娘子的名声。
此时这个惫赖小娘子见左右无人,轻声道:“你若是在宫中见到杨淑仪娘子,便说宝物我找到了,感谢淑仪娘子赏赐,定当好生看顾。”
小陈太医略一沉吟,便联想到了刚才给她开门的那小娘子身上,笑道:“世界这般大,凑巧的事都让你遇见了。”
杜恒言笑笑,却不接他这话茬,她与小陈太医相交多年,从明月镇上开始,一直蒙受他的恩惠,自来对他十分信任,只是这些污糟事儿,她却不想让他知道,以免乱了他行事的步调,他身为太医,若是掺和进这些污糟事儿,却是最容易被人利用而违背了自己素来的医者良心,无论哪一点,杜恒言都不愿意看到,只道:“另外,劳烦小陈太医有功夫的时候,帮我配置一些防虫防湿气的药丸子,我担心伯父在牢里头受蚊虫鼠蚁之苦。”
小陈太医自是应允。
小陈太医出了乌桕巷子,流连在朱雀门附近的水饭吃食上,遇到了从国子监回来的林承彦,身后还跟着两个像是国子监的学生,叽里呱啦的说着好像是丹国的语言。
林承彦也看见了小陈太医,立即与同学告了别,跑过来问小陈太医:“不知杜阿翁可有挂碍?”
小陈太医道:“并无,只是,你怎会丹国的语言?”
林承彦道:“我阿翁带我去澶州住过两年,自从丹国与大赵国通商以来,常有丹国商贩来往于我国边界。近日丹国使臣要来京,恰逢两国停战十年之际,此番丹国将要携书生、商贾、手工艺人等百来余人来我国研习,国子祭酒命我和一帮会丹文的同学到时一起负责教那些书生习四书五经。”
小陈太医道:“此乃盛事,到时若有机会,我也想和他们交流下医术,听闻丹国善解剖之术。”
两人聊着,忽然有一辆马车疾驰而来,林承彦耳尖,忙一把拽了小陈太医往右边闪开,瞬息便见一匹马拖着马车横冲直撞地飞奔过去。
表柱里的水饭摊子被撞得乱糟糟的,小贩们顿时急的都哭了起来。
小陈太医望着那辆东跑西串的马车猛然被风撩起的车帘中露出两个女子的面容,急道:“糟糕,里头还有人!”
他话音刚落,便见身边的林承彦三两步追上了那辆无人驾驶的马车,飞身上马,猛力拉住了马的缰绳,待马停了下来,对着里头的人喊道:“此马暂被降服,二位姑娘速速出来。”
里头一个女使模样的人忙扶了一位小娘子出来,二人面上都覆着面纱,只是眼睛十分深邃,眼珠呈淡蓝色,不像是赵国人。
林承彦略一拱手,纵身下了马车。
小陈太医忙上前问道:“慕俞,你可无碍?”
慕俞道:“无事,此番天已有些晚了,你今个还需不需入宫当差?”
小陈太医道:“我这月需值夜,尚得赶回去,我这里有一瓶活血化瘀药膏,你刚才勒那野马的缰绳,定是伤了手,回去务必要涂上。”
林承彦自是谢过,二人正待分开,刚才被救下来的两位女子朝着他二人走了过来,道:“多谢义士仗义相救,不知义士家住何方,改日托家父登门致谢。”
这位小娘子的声音轻轻缓缓,像夜莺婉转的音调,十分好听。
小陈太医正待说“不必”,林承彦却是对着他挥手别过。径直朝没有被殃及的卖冻鱼头的小摊上花了二十文买了一份,回去带给阿言吃。
又买了一份辣白菜,准备给阿言佐粥吃。
林承彦竟像是没听见这位小娘子的话儿一般,丝毫不理,小陈太医微愣,略带歉意地准备朝这位小娘子说慕俞家有急事,却不意看见二人裙裾下若隐若现的马靴,才发现二人着的竟也是时下女子骑马时穿着的旋裙,立时对慕俞的态度了然。
适才的惊马,不过是这两位小娘子刻意为之,若是没有慕俞相救,她二人玩闹够了也必是会安然无恙,顿时冷嗤道:“在下替这朱雀门的百姓感谢二位小娘子手下留情,只踏了赖以为生的经营,没有要了他们的性命!”
说着,鄙薄地看了二人一眼,摔袖离开。
第46第
看着面前的郎君愤慨地甩袖离去, 着了旋裙的女使和小娘子面面相觑,女使半晌才缓过神来,道:“主子, 这两人既是这般不领情, 我们也不用想着酬谢,回去吧!”
“麦耳, 不得无礼,你去给被殃及的小摊挡一人分发一两银子。 ”
被唤作麦耳的女仆虽不甘愿, 也只得一一上前道歉, 并奉上一两银子的赔礼。刚才那么瞬息间, 遭殃的商户有十七户,接了银子,还是有些义愤难平, 对着麦耳也没有什么好脸色。
不知道是谁一早就跑去了官府,等麦耳分了银子,已有两位官差过来,众商户纷纷指着中间的两位女子道:“官爷, 是她们!”
大赵国自来十分厚待商户,街道上虽允马车通行,但是凡有纵马行为, 必要带回衙门审查,若是故意纵马于市,罚银百两,杖责二十。
是以, 虽是王孙贵族遍地的京城,他们这些小商贩也极少受到这种粗蛮的打扰。
眼下,两位外邦女子尚不知道其中的厉害,待跟着官差到了衙门,被上头官人的惊堂木一拍,立即后知后觉起来。差人去京郊的驿站唤来自家阿耶。
丹国使臣已到京的消息很快便不胫而走,同来的还有一位正值婚龄的郡主。
***
林承彦到家中的时候,厨娘正在捯饬着晚饭,见到自家小郎君回来,用水冲洗了一下沾了面粉的手,杏黄色的团袄围裙上头也沾了点点扑上头的面粉,银索细细地攀了膊的双臂上托着一个镂花木盘儿,上头盛着三小碗麻溜整齐的甘草花儿、雕花枨元儿和砌香梅,对林承彦道:“小郎君,今个东边来了一个郎君,逗留了约半个时辰。这是我今个给隔壁的两位小娘子备着的,您一并送了过去吧!”
先前小郎君一直让她捣鼓着各种新鲜吃食,每日里一早巴巴地用注水碗温着带去,待东边这个小娘子搬来,她才知道,原来小郎君看中的便是这个小娘子。
林承彦将书箧放下,接了过来,对着厨娘笑道:“谢谢婶子,我这就过去。”
院子里的林二正在削着竹片儿,见到小郎君又兴兴冲冲地跑了出去,暗自摇了头,照自家小主子这股不要脸不要皮的冲劲儿,也许功名没考到,娘子倒是要进府了。
东边院儿里,杜恒言服侍着阿翁用了汤药,又陪着说了些安慰的话儿,正准备出来,杜太初唤住她道:“阿言,婉婉是在肃王府吗?”
杜恒言笑道:“是的,阿翁,你不用担心婉婉。”
杜太初苦笑着摇摇头,他不是担心婉婉,他就是想确认,在这番关头,他的嫡亲孙女儿真的会抛弃他们二老吗?
杜恒言见阿翁神情落寞,唤了小胖墩和小黑娃进来。
姬二娘在厨下备着晚饭,她娘家兄长今个送了一个后肘子、一只鸭过来,她正在做红油鸭和水晶肘,见到阿言过来,笑道:“阿言,我这红油鸭快出锅了,你一会常常可煮烂了没有,阿翁阿婆牙口不好,得炖化点。”
杜恒言看她穿着半旧的绿花围裙,也不知道是从哪儿淘换出来的,笑道:“一直都知道二娘是个雅人,这还是头一回见二娘在灶台上忙乎。”
姬家掌柜最近每日里不是送后肘子就是送鸡鸭鱼的,倒让杜恒言对姬掌柜高看了两分,以前只当他是靠妹妹的一个连自家的铺子都守不住的窝囊哥哥,可是这份雪中送炭的情分,便是杜家阿翁都感慨了两回。
正经的亲家至今一个人影都没见到,反倒是一些平日里想不到的人,在这时候惦记着他们。
当日杜府女眷只身被赶了出来,连一只包裹都没带出来,这消息怕是早在第二日便传遍了京城的大家小巷。连李菁儿都能找到乌桕巷子,今日李菁来的时候带了两支百年人参,百两银子给她。
银子她没收,两支人参收下了。御丞一直是一个清贫官儿,李菁儿能拿出这一百两,想必也是她掏空了自个的小金库了。
姬二娘笑道:“以前在闺中的时候,偶尔嘴馋,自己总想着新花样儿,厨娘们做不出来,我便自己做。”谁成想,过了十来年,自己这一手竟然还能派上用场,想到监牢里的夫君,姬二娘眼泪便翻涌了出来,忙着去灶下添柴禾,遮掩了神色。
杜恒言明白她的用意,也不戳破,只道:“我托了慕俞去帮我打听,想着能不能进监牢看看伯父,给他送些吃食也好!”
姬二娘一听这话,忙放了火钳,起身问道:“要做些什么?我能跟着一起去吗?”
杜恒言劝慰道:“若是可以,自是带二娘一同去的。”
二人正说着,门外林承彦拍起门来,杜恒言过去开门,一拉开,便见他端着一个红漆镂花木盘儿,上面托着三个小碟子,另并两份在外头买的吃食。
杜恒言摇头道:“慕俞,你最近也忙,不用每日里还想着为我捣鼓吃食。”慕俞这些日子一边要帮她打听伯父的消息,一边还要忙着书院里的事儿,他前些日子得了风寒,也瞒着没和她说,还没完全好的时候,又帮着她操劳杜家的事。
杜恒言觉得,慕俞岁说比她小上一岁,可是,但凡她遇事,他那瘦削的肩膀,好像就能什么都替她担起来一样。
林承彦见她这般说,笑着道:“阿言,我从国子监下学,顺道买的,你一日待在家里,也是闷得慌,随便吃个零嘴,也是桩事儿。”
闻着香味过来的小黑娃,暗暗咂舌,嗯,阿姐吃零嘴也是一桩事儿!
林承彦看着阿言将镂花木盘儿交给了阿宝,这才说道正经事儿,“阿言,我托了大理寺寺卿,初六那日你与我一起去大理寺监牢见杜将军,不过你得换身装扮,只得你一人与我一道去,带点干粮,旁的却是都不能带了!”
杜恒言不想慕俞真的能将此事做成,他仅是秀才的身份,又离京多年,一时讶然道:“慕俞,你是怎地与大理寺寺卿识得的?”
慕俞眼神微闪,只道:“他府上的郎君与我一同在国子监就学,往日里十分投机,是以托他帮了这个忙。”
实际情况是,大理寺寺卿陈家的这位嫡幼子,最喜欢斗鸡,为了赢他,他花了大力气从菜市里淘出了一只雄赳赳气昂昂的大公鸡。
这陈家小子虽是纨绔,为人却最讲信用,一旦输给了他,回家便偷了他爹爹的令牌,准林承彦进去一炷香的时间。
***
三月初六,杜恒言一早便备了五张白面薄饼,姬二娘想撒上点肉末,也被杜恒言拦住了,加了肉末虽是口感好些,却不能放,不比这烙的两面香软的薄饼。又能抵饥,又能存放。
二人到了大理寺后头的监牢的时候,陈巍山已经扮作狱丞的模样候在那里了,见到林承彦带着一个唇红齿白的小郎君过来,只是此小郎君玉般透明的耳垂上两个耳洞,却是不经意间泄露了此小郎君的身份。
陈巍山猜测这位必是在京中早有“盛名”的杜家另一位小娘子,只是不知道真人竟比传言中可爱很多,难怪一向一心读圣贤书的林承彦,此会竟愿意陪他斗鸡。
陈巍山对二人道:“我刚刚用我爹的令牌调离了这边的两个狱丞,你们且进去,我在外头守着,若是有什么动静,我瞧一瞧这个铁门,你们务必迅速出来。
林承彦拱手道:“陈兄,大恩不言谢!”
陈巍山挥手道:“行了,快进去,别磨叽了,里头右手第二个口子左转再左转第四间,最多一炷香时间啊!”
杜恒言跟着林承彦便从监牢里去,潮湿难闻的气息,混合着鼠虫的尸体、尿骚味,让杜恒言喉咙一阵一阵作呕,林承彦忙拿出帕子给她,示意她捂上。
并不长的一段路,杜恒言觉得像是没有尽头一般,待林承彦数到“四”的时候,杜恒言便见到了穿着囚衣的伯父,身上衣衫褴褛,似受到了刑讯,身上隐有血痕,杜恒言的眼泪一下子便冲了出来,所有的奇异的难忍的味道,似乎一下子都消失不见了,她望着伯父披散的凌乱的头发,竟是不敢上前一步。
“阿言!”
杜呈砚一早便警觉地发现有人进来了,待看清来人是杜恒言和林家小衙内时,也不由红了眼,“阿言,你怎么进来的?快出去!”
林承彦轻声对阿言道:“阿言,此时不是哭的时候,时间紧急!”
杜恒言忙奔了过去,问杜呈砚:“伯父,你到底是犯了什么错,我们要怎么救你出来?”
杜呈砚喉咙微微滚动,却是含糊地道:“阿言,伯父会出去的,你们不用想办法,在家好好等着我,伯父总有一天会出去的!”
杜恒言却是不信,趴在铁杆上,急的带出了哭腔:“爹,我不能再看着你在这里受苦啊,你告诉阿言啊,我要怎么才能救你出去?” 她不相信她爹会指使刺客刺杀官家,这么些年,她爹一直与赵萱儿关系并不融洽,她不相信她爹会为肃王府做事。
一声“爹”让杜呈砚竟也不由红了眼圈。想到最近丹国将要派使臣过来,哽咽着叮嘱道:“言儿,近些日子你尽量不要出门。”
杜呈砚见阿言泪如雨下,料她现在是什么也听不进去,对她身旁的林承彦道:“慕俞,你好好照顾阿言,这些日子要看好她,万不要让她私自出门,书院也别去了,这里不是久留的地儿,你快带阿言出去!你们不用担心我,官家查明真相后,早晚会放我出去的!”
林承彦也知道杜呈砚说的对,此番他也只是想确认一下,杜呈砚是否活着,好让阿言放心,却想不到阿言见了杜呈砚这般形态后,竟会情绪失控。忙让阿言拿出那五张薄饼,杜恒言递过去的手一直在不住地颤抖,她爹,那个素日威风凛凛的大将军,殿前都指挥使,与眼前一身伤痕、衣衫褴褛、蓬头垢面的人,竟然是同一个人。
先前因小小娘而对他生的一分责怪,此刻竟然在她的心上荡然无存,那个当初堵在明月镇上的朱雀巷子里给她一个包裹的黑面人。
五岁到十四岁,一直默默无声地给了她诸多关爱,却不曾用言语表达过的人,他可能不是她爹,可是,这么些年,他一直在努力扮好一个“爹爹”的角色,甚至不惜给她嫡女的身份。
“爹爹,言儿一定会救你出来!”
杜恒言被林承彦拉着出去的时候,对着杜恒言哆嗦着唇喊了一声,她甚至不知道她到底有没有喊出来,她的脑子里一直现着那张再不曾这般落魄过的脸,“爹爹!爹爹!”
第47第
出了监牢, 杜恒言拉着林承彦问:“慕俞,你知道爹爹究竟是因为什么吗?不是仅仅只是渎职吗?”
一旁的陈巍山见林承彦说不出口,压低着声音道:“其中有一个刺客说是杜将军有意放他们进来的, 现在官家怀疑, 杜将军是否真的和逆贼勾结。”
而所谓的逆贼,不消分说, 自是肃王府。
杜恒言听了却是不由冷笑:“当初赐婚的旨意是他下的,现在怀疑爹爹的也是他!”杜恒言深深地察觉到人命在帝王眼里的轻贱, 官家示弱的时候, 为了讨好肃王爷, 给她爹赐了婚,现在要弄倒肃王府了,又拿她爹试刀!
从头至尾, 爹爹何错之有?
陈巍山上前半步,望着泣不成声的杜恒言,却是皱眉道:“杜家小娘子真的笃定,杜将军与肃王府毫无关联?”
话语里的试探之意十分明显。
杜恒言心头一凛, 迎着陈巍山试探的眼光,泪眼朦胧中,寒声道:“我爹自来一片赤忱之心, 上无愧于天地,下对得起黎民百姓,陈家小郎君的疑惑不知从何而来?”
说着,又想起了爹爹刚才狼狈的模样, 杜恒言又不禁悲从中来。
陈巍山被杜恒言问的一怔。
从何而来吗?谁能说这些年杜呈砚的步步高升里没有掺杂一点肃王府的扶持?
澶州之盟后,杨老将军及其子儿子依旧回边疆戍防,而杜呈砚却能够以殿前都指挥使的身份留在京都。
边疆苦寒之地,而京城却是武将的温柔富贵乡。一去一留,难道不是因着二人之间差着一个肃王府?
林承彦淡淡地看向陈巍山:“陈兄十分关切杜府家事?想来陈兄觉得若是自个,定当能处理的比杜将军更忠君爱国?”
林承彦竟是直接将话说白了。
陈巍山顿时红了脸,不自在地咳了一声,有一种被人看穿的窘迫。他其实对杜呈砚自来是有几分鄙薄的,可是却又不得不承认,在遂城之战前后,杜呈砚又确认是一员猛将。
林承彦也不理他,对阿言道:“阿言,伯父说他定然能够出狱,想来是有所准备的,你眼下也不要太过于担心。杜家一朝凋落,正需要你打起精神来,杜阿翁、阿婆还在家中等着你呢!”
道理杜恒言何尝不明白,只是刚才见到爹爹的震撼,一时间摧毁了她的理智,自从她见到他开始,他便一直是以一个勇猛的形象驻扎在她心中,何时有过今日的仓惶无力。
杜恒言也觉在此处哭泣白让人笑话,拿着帕子拭了泪,对着陈巍山福了一礼:“此番多谢陈家郎君仗义相助,杜恒言感激不尽,不知陈家郎君能不能吩咐狱丞照应下我爹爹?银两诸事恒言他日备好托慕俞转交给陈家郎君。”
陈巍山摇手道:“若是此事,杜家小娘子只管放心。先前慕俞也与我说过此事,我也找过狱丞,不成想,他们已经得了多方的委托。”
杜恒言略略奇道:“哦,不知道还有谁这般关心我爹爹?”
陈巍山看了眼林承彦看似温文无害的脸,不知道该不该说,可是心里又隐隐的想挫挫这小子的锐气,迟疑了一会,道:“杨家,还有张宪。”
话一出口,见林承彦面上无波澜,陈巍山心里竟还有些失落。
杜恒言听见张宪的名字,心里轻轻漏了半拍。
二人与陈巍山告别,杜恒言漫无目的地走着,林承彦默默跟在她身后,不知怎的,竟转到了杜家门前。
门上已经拿了封条封了,门口落了好些灰,林承彦轻声问她:“阿言,你要不要进去看看?”
杜恒言摇头,“不进去了!慕俞,你说我爹爹这半生,为的究竟是什么?他忠君娶了昭城郡主,他顾及道义,对昭城郡主自来礼让有加,如果不是我娘死了,也许他和昭城郡主却是可以做到相敬如宾。”可是后来,同样是因为忠君,在娘死后,他还是忍着肃王府和昭城郡主,然而却又被官家怀疑与肃王府串通让刺客进宫谋杀。
他这一辈子为的是什么?
慕俞道:“杜将军生不逢时!”
一代名将,被埋葬在女儿冢中。
慕俞听出恒言言语里对官家的怨愤,劝解道:“阿言,此时杜家适逢多事之秋,便是心中有诸多不满,也不可宣于口,若是被有心人听去了,又是杜将军的一桩罪状。”
杜恒言撅嘴道:“慕俞,我知道的,你不要再念叨我,跟个小老头一样!”
慕俞耳尖微动,见她眼圈皱皱的,失了水分一样,面上犹有泪痕,可是作出这般调皮的动作,人仿佛还似往日里一般鲜活,心下想起杜呈砚叮嘱这些日子莫让阿言外出的话,心思微转,对阿言道:“阿言,我们今日出来许久,不若先回去吧,免得你阿翁阿婆问起。”
杜恒言告诉了姬二娘,却没告诉阿翁阿婆,怕他们担心。
路过东华门,慕俞花十二文买了一块蟹黄毕罗、一块樱桃毕罗,正待递给杜恒言,忽地听有女声唤道:“小郎君等等!”
杜恒言和林承彦向后张望,便见到一位带着女使的小娘子正提着裙裾朝这边奔过来。
杜恒言问慕俞:“你识得?”
林承彦摇头:“不曾识得。”待二人近前,林承彦已然识得,此二女便是先前在朱雀门外纵马的。
二人跑到近前,微微喘了气,为首的小娘子一双美眸看了眼杜恒言,又望向林承彦道:“那一日多亏小郎君出手相救,那日小郎君行色匆匆,未问得恩人大名,不想今日竟能再见,不知恩人可否将姓名告之?”
林承彦笑道:“不算恩人,我只不过替衙役们维护了一下街道秩序。不知二位姑娘后来在衙门里是如何出来的,我观二位姑娘似乎并无多受责罚?”
耶律阿沂饶是不懂中原文化,可是此时从对面小郎君淡薄的笑里也看出,他是问她如果躲过杖刑的?所以,那日是他让人报的官?
耶律阿沂面上顿时红红白白的,一想到自己还一心一意地视对方为恩人,若不是他,哥哥和阿耶怎会罚她抄写大赵国的女书一百来遍,害得她只得每日里躲着出来。耶律阿沂一想到竟是被这人所害,面皮涨热,胸口火喷喷的,猛地抽出了袖中藏着的七彩玲珑软鞭。
女使麦耳好生劝道:“主子,您若是再惹事,公子会重罚您的!”
耶律阿沂却是听不进去,挥手推开麦耳。
林承彦扬眉,将手中的两块毕罗递给阿言,道:“阿言,你到边上去,别给此等泼赖的鞭子伤着了。”
只见慕俞挑起一块卖毕罗的婶子捣木碳用的圆木,手拿着没有碳黑的那一头,迎上耶律阿沂甩过来的鞭子,不两个回合,便将耶律阿沂的七彩玲珑软鞭缠住,猛一用力准备拽过来,耶律阿沂手握的有些吃力,可是还是咬牙拽着。
林承彦微微一嗤,再猛地用力朝后拽,将耶律阿沂整个人都往前拖动了两步。
然后,在众人始料不及的眼睛中,轻轻地,右手扔开了圆木。
眼见耶律阿沂因为惯性收不住,狠狠地朝后栽去,麦耳尚不及惊呼,猛地超前扑去,一半身子垫在了主子的下头。
虽说东华门这一块儿常有人打扫,但是此时二人扑起来的灰尘,还是险些迷了卖毕罗的大婶的眼。
正闹着,忽地有马蹄声过来,只听那马上的人转了弯到了东华门这边,顿时看见地上的两人,忙勒了马,大喝一声:“耶律阿沂!”
“哥哥!”
“公子!”
便见那马上的人忙纵身下马,跑到街心,扶起了二人,“你们?”
这时,跟在那人后头又过来两人,一个是楚王世子赵延简,一个是太子!
麦耳指着林承彦道:“公子,是他欺负我家主子!”、
杜恒言嗤笑了一声:“有什么样的主子,就有什么样的奴才,这里这许多叔伯婶子看着,小姑娘你怎好张口便不分青红皂白,是谁喊住了我们,是谁一上来便抽出了鞭子?怎地,我们合该站着让你家主子鞭打?”
杜恒言微微一笑道:“不好意思,我们大赵国素来律法严明,我们秉公守法惯了,不能理解你们家的强盗逻辑。”
“你!”耶律阿沂见这小娘子句句不饶人,甩了鞭子又想再上。
“呼啦”一下,那鞭子却是给在马背上的赵延简用剑挑了去,赵延简淡道:“耶律阿沂郡主,大赵国律法上明确说明,不得在街上斗殴,如果你有什么问题,不如回府解决?”
耶律扎颜这时候已然觉出与妹妹冲突的这二人身份定是不同一般,他和妹妹此次来,另有要务在身,不想平白多惹了麻烦,对着林承彦拱拳道:“小妹天性顽劣,若是有得罪郎君之处,还望郎君多多海涵,我在此处替小妹向郎君致歉。”
耶律阿沂听哥哥这般便妥协了,犹气不过道:“哥哥,是他报的官,是他让衙役来抓我的!”
林承彦笑道:“我大赵国子民如有在闹市纵马,自是交由官府处理,不知道姑娘有何异议?”当日他便看出这主仆两不是赵国人,既不是赵国人,却胆敢光天化日在京都这般肆意妄为,丹国明明言车马尚未到京都,其主仆却是乔装进了京都,不知居心何在?
他当然得通报官衙让官差来抓,难道还要眼睁睁地看着外国奸细在大赵国为虎作伥?
耶律阿沂话一出口,耶律扎颜便蓦地喝了一声:“阿沂,休得无礼!”
太子挑眉,一个跃身下了马,不忘理了理垂之腰旁的天下乐晕锦绶和玉佩,对林承彦道:“慕俞多日不见,别来无恙?”
慕俞笑道:“多年未见,殿下竟以楚王府世子来戏耍慕俞,我还心心念念地去楚王府找殿下。”
先前杜将军出事,慕俞立即便去了楚王府,想找世子商量,不意他见到的却是真正的世子赵延简,瞬间他便明了是太子借了世子的名号与他交识,不想,他照旧将来意与赵延简说了,赵延简当年是与他一起做过太子伴读,闻听他的请求,竟然直接带他去请楚王爷帮忙。
这才有后头楚王爷代他在官家面前争阿言的事。
此时慕俞挑破这一道,太子哈哈大笑道:“我早知道你会猜出来那人是我。今个我和延简奉命陪丹国的郡王耶律扎颜看看京城风物,现在已快午时,不若一起去樊楼用饭?”
林承彦看了眼阿言,摇头道:“小的尚要送阿言回去,多谢殿下好意!”
赵元益也是好些时日没见到杜恒言了,近来张宪三五天的不见人影,便是为她家的事儿在忙乎,此时见她面上有些憔悴,犹有泪痕,宽慰道:“阿言你莫过于忧心,是非曲折,早晚会水露石出的。”
杜恒言点头:“是,殿下!”
赵元益见她十分知趣,并不向他为杜将军求情,心里反而有自己身为朋友却并不伸手相助的歉疚,他与杜恒言虽并不怎样熟识,但是那一日在遇仙正店中,他们分明是以朋友相处的。
他也曾问过父皇关于杜将军的事,但是父皇只让他莫管此事,显然父皇心中早有主张,他有时候甚至怀疑,这一次会不会是父皇与杜将军唱的双簧?
只是父皇不说,他也不会追着问,他虽贵为太子,进一步便是万尊之身,然而退一步,却是万丈深渊,父皇既是不让他插手,他便只能放手不管。
赵元益见她此时心情平静,又道:“既是遇见,阿言你与我们一起去樊楼吧!”
又对耶律扎颜介绍道:“这位是我国子监的学子,幼时有神童的美誉,这位是京城清桐书院的才女,善猜谜。”耶律扎颜扶着妹妹,正在努力劝她。
杜恒言听他介绍自己是才女,提了一口气,待听到后面的“善猜谜”,心才放了下来,幸亏不是说她善琴棋书画。
耶律阿沂听到赵国的太子这般介绍面前的这位少女,了悟到这位许是也是与自己一般是个不学无术的,刚才训她的时候十分口齿伶俐,与她印象中的那些娇柔的赵国少女有些不同,也起了一点兴趣,侧首笑道:“姐姐,不打不相识,你与我们一起吧!”
杜恒言想到国子监此次交给慕俞的活计便是教导丹国的使臣四书五经,虽然还不知道教的是谁,但是眼下倒不好让慕俞与这两位郡王、郡主闹得太僵,点头应下。
一行人行了几步转入景明坊,樊楼是以飞桥栏杆相连的五栋三层群楼。
五人上了三楼,掌柜的亲自来上茶,太子让掌柜的将有名的都上一遍,不一会儿桌上便摆满了热菜八碟:桃仁山鸡丁 、蟹肉双笋丝、挂炉沙板鸡 、麻仁鹿肉串、琵琶大虾、滑溜贝球、 酱焖鹌鹑、鲜豆苗,冷菜四碟:糖醋藕片、麻辣乳瓜片、桂花辣酱芥 、紫香乾。
赵延简让跑堂的下去又买了一份旋煎羊白肠和炸冻鱼头。
旁的菜倒不说,这叫上来的两份新菜,耶律扎颜与耶律阿沂皆十分新奇,盖因在丹国,莫说皇室,便是一般富贵人家,也不会吃这般贱物,耶律扎颜十分有涵养地委婉问道:“难道在赵国,市井小民的吃食,竟能抵得上这番豪华的酒楼中的美食?”
赵延简温和地笑道:“郡王有所不知,大赵国百姓皆‘以食为天’,吃食上头皆十分讲究,郡王若不信,尝一尝便知。”
耶律扎颜听言谈十分儒雅的楚王府世子也对这庶民所吃的贱物赞不绝口,忍不住夹了一箸白肠,立即眼睛一亮,连连笑道:“此物在丹国,素来不食,不想竟这般美味。”
不一会儿焌糟端着象纽莲盖溜肩银执壶和喇叭口形高圈足银温碗过来,耶律阿沂立即给自己满斟了一盏,双手举起,对杜恒言道:“先前阿沂鲁莽,多有得罪望小娘子勿怪!阿沂先干为净。”她的赵国话说的十分好,显然是自幼便练习的。
杜恒言也端起自个面前的水波鱼纹银盏,淡笑道:“郡主客气,恒言不善饮酒,只饮半盏,郡主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