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秀才府邸的恶娇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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婉词这时才意识到有许多人看着,对张宪略眨了眨眼,跟上了她娘。

张宪望着已经放下车帘的后一辆马车,右手不禁微微捏成了拳。

才从宫门出来的卫氏,远远地便见着自家儿子望着杜家的马车出神,拢了拢氅衣,走到张宪身前,晃了晃手,笑道:“别看了,早就进去了,我就猜到今个你会生了点儿孝心来接我!”

张宪神色从容,若无其事地淡道:“娘说笑了!”依旧还是一张冷崩崩的脸。

卫氏无奈摇头,就这么个性子,要如何才能捕获小娘子的芳心?

***

杜恒言到明月阁的时候,已经是亥正一刻了,明月阁里头紫依和小黑娃都没睡,在厢房里等着她,紫云和杜恒言一进明月阁,小黑娃脚底下的小灰狗一个激灵从地上站了起来“呜呜”地唤了一声。

小黑娃忙起身道:“阿姐回来了!”

紫依忙倒了一盏茶,递上一盘香香的栗子糕,“主子,晚上吃了东西没有?灶上还熬着鸡丝小米粥。”

杜恒言点头,道:“去盛半碗给我,你们也吃些再睡,我有事和阿宝说,你们先去忙你们的!”

待紫云和紫依出去,杜恒言才从怀中掏出那枚双层花蝶金钗,在小黑娃跟前晃了晃:“美不美?”

小黑娃眼睛望直了去,“美!”

杜恒言摸了摸她犹有些红肿的小脸,道:“明个我托人让小陈太医给你开些药敷一敷。”见小黑娃亮着眼睛点头,揽了她在跟前,缓声道:“今个,你娘给我的,这支是空的!”

小黑娃蓦地抬起了脸:“你今个见到牡丹了?她被卖进宫中了?”

对着小黑娃惊讶而睁大的眼,杜恒言竟有些不忍心,要怎么告诉她,她娘是正四品的淑仪,在她差点饿死冻死的时候,她娘在宫中陪伴着官家,享着富贵荣华?

杜恒言将钗递给小黑娃,“看不看?”

小黑娃急道:“当然要看啊,我娘死前都惦记着她,我要将她救出来!”

杜恒言没有吱声,将簪子一拔,露出里头细细的一张小纸条来,展开了看,只见上头细细的写着几个字:小茶巷子末一间救吾女。

杜恒言微微一愣:“小茶巷子是你住的那个?”

小黑娃红着眼点头:“嗯,是叫小茶巷子,没想到还有点良心,托你来救我呢!”

杜恒言将纸条放在了油灯里,看着它燃尽,抱起小黑娃坐到床上道:“阿宝,不要告诉任何人你娘是牡丹,你要记得你娘是香儿,你爹一早就亡故了,你长在京城的小茶巷子,可以吗?”

小黑娃懵懂地点头,杜恒言摸了摸她的小丫髻,传说杨淑仪原是沈贵妃身边伺候的,当年怕是沈家人将牡丹掳走送到宫中的,牡丹既是这般惦记着小黑娃,却始终不曾派人找过香儿和小黑娃,只能说,她提防着沈贵妃,她怕沈贵妃以香儿和阿宝来要挟她。

可是,她又凭什么认定自个会帮她去看小黑娃呢?

第26第

夜里杨淑仪从升平楼回自己的云锦阁,仍掩不住心头的雀跃,她终于见到了恒言!底下的宫女从云忙吩咐黄门去提热水来,扶云带着小宫女去御膳房端吃食。

杨淑仪喝了一盏茶,才从那一股跃动的心情中缓了过来,揉了揉眉,问一旁的从云,官家今个歇在哪处?”

从云笑道:“主子,按照惯例,该是椒兰殿的!”

杨淑仪揉眉的手尖微顿,忍不住心头冷笑,椒兰殿那位又不是皇后,不过代掌凤印罢了,什么惯例不惯例的。不过这云锦阁里头的多数是沈家的耳目,她这话也只敢在自个心里转上一圈。

当年沈家将她掳了来送进宫中伺候官家,这么些年她一直担心沈家找到香儿和阿宝来要挟她,又担心香儿手中的钱财花光了要如何度日,许多夜里,她一个人躺在高床软枕上,却一夜阖不了眼。她忍着屈辱、不堪,一步步爬到了正四品,得以出席宫宴,见到了恒言。

都说恒言是个惫赖小娘子,可是今个她看出来恒言还是和小时候一般模样,若是恒言不帮她,她还不知要耗多少年,才能知道阿宝的消息,她怕香儿熬不过来了,她实在是不能再拖了!

“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门口忽地传来黄门问安的声音,杨淑仪忙对从云道:“快!”

从云一双素手利落地从自个的腰带里掏出一枚药丸,杨淑仪立即灌着茶吞了下去。对着镜子照了一下,便见镜子里的人面上欣然而有喜色,袅娜地拖着曳地望仙裙,往门口迎去。

不一会儿云锦阁里头垂首低眉的黄门、宫女,便听到杨淑仪娇娇俏俏地笑声和官家求饶哄闹声,从里间传了出来。

从云不由暗中腹诽,自家主子真招官家喜欢,谁能想到在外头威严赫赫的官家,在云锦阁里头还曾给淑仪娘子扮过小厮呢,淑仪娘子若是出身高些,怕是皇后也是做得的。

此时官家和杨淑仪玩闹一番后,杨淑仪娇娇地躺在官家怀里,撩着自个掉下来的一缕发丝,柔声道:“今个见那许多小娘子,一个个娇娇媚媚的,又水灵又娴雅,臣妾想着,自个真是比不上的。”

官家勾了勾杨淑仪小巧的鼻子,朗声笑道:“洛儿,我不嫌弃你,你何苦自谦!”

洛儿是官家给牡丹取的名字,牡丹告诉官家,她的身世原是庐州钱员外家的小妾,钱员外身死,她到了京城找姐姐的女儿,无意进了宫,官家替她取了“洛儿”为名,原是取了“宓儿”的,官家怕一时恩宠太盛,她遭了别的嫔妃的妒害,改成了“洛儿”,便是这么遮遮掩掩地半宠半护着,宫中嫔妃还是皆看出了杨淑仪在官家心中的地位。

此时杨淑仪望着那双满是情意的眼睛,嘴唇微微动了动,还是一转身,仰躺着望着官家笑道:“那是,臣妾可是陛下眼中的独一无二,陛下怎会嫌弃!”

话是笑着,嘴里的苦涩却怎般也压不下去,官家之所以这般宠爱她,除开容貌和小脚,一是因为她出身乡野,性子烂漫,二是她无子无女无父无母,无欲无求,只望着官家过日子。

杨淑仪忽地将头埋在了官家膝上,点点热泪浸湿了官家的软罗寝衣,低低地道了一句:“陛下,洛儿见到那个孩子了!”

今个夜里一直觉得淑仪似有心事的官家,忽地眉头一松,捻须笑道:“哦?难道今个一众小娘子中,有洛儿姐姐的女儿?”

杨淑仪将脸在官家的寝衣上蹭了蹭,吸着鼻子道:“嗯,竟是杜家的小娘子,她长得和臣妾像了五六分,今个升平楼里,大家都看着我们两。臣妾先前只知道那孩子跟着姓杜的人家走了,不知道原来竟是杜将军!”

“哦?洛儿既是认出了,今个可相认了?”官家敛眉,不动声色地问道。杜家的那个小娘子他是知道的,当年他下令让杜呈砚娶昭城郡主的时候,杜呈砚曾表示家中已有妻子,是养息,但是为了安抚肃王叔,他还是让杜呈砚娶了昭城郡主为妻。

杨淑仪垂了脑袋,像向日葵一般地摇了摇头,委屈地道:“不曾,她都不知道有我这么个人,而且她是杜将军府上的小娘子,不知道会不会嫌弃我。”

这后一句,却是提的她以往做妾的事了,官家看着这么柔弱无助的女子,若不是他,她还不知深陷在哪个泥淖里,深为自己刚才试探的话起了一点内疚,揽了她肩,柔声哄道:“洛儿,吾将你的位份提一提吧,吾看不若就提为从二品的嫔,你看如何?”

杨淑仪忙道:“不可,陛下,臣妾出身卑微,若是再提,群臣会谏言的,做淑仪臣妾已经很满足了!”

官家沉吟片刻,“此事尚可缓一缓,那洛儿的想法是?”

杨淑仪垂眸道:“臣妾只希望见她好好儿的便行,臣妾的身世不宜张扬,还请陛下替臣妾守着秘密!

官家点头,洛儿的身世却是不宜张扬,既然洛儿也没有相认的打算,他往日里多看顾杜家的那位小娘子便成,倒也不算难事。

一番安抚,官家允诺,这月剩下的几日都歇在云锦阁,杨淑仪才破涕为笑,欢欢喜喜地服侍着官家睡了。

今个沈贵妃显然是看出了她和恒言有一点牵连,她要在官家这里过了明路,日后,便是沈贵妃想拿捏恒言来威胁她,也得看官家允不允许了。

候在外头的从云见里头没了动静,轻轻地进去息了灯,拦住了恰端了吃食过来的扶云,轻声道:“歇下了!”

***

张府里头,一清早卫氏用了早膳,便唤身边的严妈妈道:“让子瞻过来一趟!”

她昨个夜里想了半宿,以阿言昨个在升平楼中的表现,不说沈贵妃看没看上眼,余下的诸位夫人,可好些眼睛都粘在阿言身上了,她家不能再顾首顾尾的,这般下去,会不会被肃王府缠上她不知道,但是阿言可肯定得飞走了。她家至少也得先拟一张正式的草帖子,让元婶子心里有底才行。

严妈妈不到半柱香便回来了,笑道:“夫人,今个小衙内不知为何,天还没亮便出了门,现在还没回来呢!”严妈妈顿了顿,有些作难地道:“老奴听底下人的意思,像是看见衙内身边的也石扛了半袋子的铜钱出门了!”

正在喝着茶的卫氏忙放下了茶盏,“他扛那许多钱作甚?”

严妈妈摇头:“下头的人也都不知道,夫人您宽心,衙内做事向来妥帖,不会有什么事的!”

卫氏点头,子瞻只性子冷些,自幼行事便一板一眼的,让人挑不出错来,懂事的简直不像个孩子。

唯一闹过脾气的,就是小时候换牙,每一次无论如何都要扔到家中的屋顶上,屋顶那般高,他那样小,哪来的臂力?每每都要闹上好些天,直到扔上去为止,她那段时间都觉得简直不认识这么幼稚天真的儿子。

***

孙家茶楼的大堂里头已经熙熙攘攘挤满了人,宾客想要上二楼,都被掌柜的拦住了,只道:“抱歉,抱歉,楼上已满,已满,还请下回再来!”

许多客人败兴而去,孙家掌柜的连连掏出巾帕擦汗,楼上的小衙内,也不知甚时才好,他这眼看着得罪了多少老客。

可是一想到自个还得靠他翻案,只得认命般地守着楼梯,以防有人上去。

此时二楼上头,一间雅间里,桌上堆着十几张两寸半宽的草帖子,里头坐着的三位妇人皆是一色的紫色襥头、半臂的紫色绣花褙子,明眼人一看便知这是汴京城最上等的媒人。

王冰人、李冰人、鲁冰人坐在木凳上,如坐针毡,战战兢兢地道:“都在这里了!”

三人对面是一位小厮装扮的男子,只听他道:“近日但凡是杜家言小娘子的帖子一律送到这处茶楼来,每一张,五贯大钱!”说着,小厮踢了踢脚下的麻袋子,顿时袋子哗啦啦地一阵响。

都是铜钱的声音。

几位冰人顿时看直了眼,年纪稍长的李冰人还是大着胆子道:“这位小哥,若你家主子对这位小娘子有意,我们也可做媒,岂不少了这些事儿?”

那杜家门第高,不是她们这些冰人可惹得起的,前两年那小娘子还小,递过来的草帖子也只是一般四五品的人家,料杜家也看不上眼,昧下了尚不碍事,眼下这小娘子都快及笄了,她们还真能拖着让这小娘子成老姑娘?

边上的鲁冰人舔了嘴唇道:“李姐姐说的在理,小哥不妨让你家主子考虑一下!”

谁知这小厮被劝了两句,心情不虞,“我家主子的事,不劳诸位婶子操心,你们只需记得,事情做得好,有赏,若是不……”也石一边说着,一边抽出了手中寒光闪闪的剑。

一众冰人骇得睁大了眼,屋内一时有轻轻的牙齿磕碰的声音。

话说到这份上,几位冰人面面相觑后,都一个个垂下了脑袋,点头应下。

等几位冰人颤颤巍巍地下了楼,小厮走到了隔壁雅间,行礼道:“衙内,都做好了!”

张宪“唔”了一声,晃着手中的茶盏,道:“你这几日派人看着杜家的大门,以防有漏网之鱼!”

唤作也石的小厮应下,出了门,张宪继续晃着茶盏,不过一日,阿言便又收到了十二张草帖子。

可此时他若上门提亲,必会给阿言引来祸事。昭城郡主这些年对阿言的打压昭然若揭,她不会给阿言嫁入高门的机会,他若是一意求娶,怕是会惹恼了昭城郡主,牵累阿言。

昨夜宣德楼门外,那个因被呵斥而垂下头的面影,又浮在了张宪的眼前,微凉的茶水被一口灌进了那起伏的胸膛里。

从什么时候开始,他竟看不得她受一丁点的委屈。

第27第

张宪回到府上的时候, 已是巳正一刻,守门的小厮忙递过来一封信,道:“衙内, 这是杜府的人送过来的, 说要亲手交到你手上!”

张宪拿在手上,有淡淡地兰花香味, 兀自回了自个院子,甫一拆开, 兰花的气息越发浓, 是一张浅云笺, 展开信,发现落款竟是“婉婉”。

耐着性子看完,不由冷笑, 杜婉词竟然托了赵延平去查孙家茶楼的事,说孙家茶楼只是与白家闹了点口角伤了人,孙家掌柜害怕担事儿,赵延平已经知会过白家, 白家保证不会闹事。

白家是肃王妃的母家,被封为安平候,自来沆瀣一气, 万事替肃王府冲在前头。

张宪一点一点地撕了信,呵,白家仗着背靠肃王府这棵大树,欺压商贾, 强买强卖,这些年先后吞了景灵东宫南门大街的唐家金银铺、温州漆器什物铺,朱雀门外的几家妓馆都划到了肃王府门下,孙家掌柜不愿意贱卖酒楼,肃王府派了白家人过去闹事。

眼下倒说是孙家掌柜怕担事儿!

门外小厮来递话道:“衙内,夫人晨间来说,让你回来过去一趟。”

张宪点头,起身往正院去,小厮自拿了扫帚来扫地上的碎纸片儿,浅云色的信笺碎片,犹自散发着兰花香味儿。

卫氏和张枢相正在厅中闲聊,见子瞻进来,张相端了茶,右手拿着茶盖抹着上头的茶叶,问道:“你娘说你看中了杜家的小娘子?”

张宪作揖答道:“是!”

张相抬了右眼,看了一眼儿子,啜了一口茶道:“你若是能娶回来,算你小子能耐!”

张子瞻冷然道:“此事不劳爹爹费心!”

张相点头:“嗯,婚姻大事,按理说是该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只是这杜家的小娘子,若是昭城郡主所出的那位,倒还好说,这庐州来的小娘子,你若是要娶,也只能自己想法子了,爹爹老了,无能为力了!”张枢相说这话的时候,竟抬起了右臂,以宽大的袖袍拭了拭眼睛。

张子瞻不由挑眉,望着将将年过四十,犹眉目舒朗,容止可观的爹爹,微微抿了唇,淡道:“孩儿明白,孩儿告退!”

卫氏一急,忙唤道:“哎,子瞻,你抓紧些,莫让别家抢了先!”

眼看着儿子阔步走了,卫氏瞪着张枢相,气道:“你说你,怎么和子瞻说话的,这孩子若是自己解决不了怎么办,那可是肃王府,他才十七岁,尚不及弱冠!你,你,真是要气死我啊!”

卫氏说着,丧气地坐在了黄花梨的太师椅里,也不理张枢相。半晌犹气哼哼地道:“你今个晚上就一顿小青菜,啥也没有!”

张枢相一听这,忽地急了,忙放了茶盏,起身过来对着夫人作揖道:“夫人,为夫错了,恳请夫人加一份粉蒸米肉!”

见卫氏犹不理他,只得起身过去哄道:“夫人啊,那是肃王府啊,明知要打压那位言小娘子,子瞻还巴巴地去求娶,你说,这不是明着打肃王府的脸吗?我就算帮得了他一时,肃王府这个隐患不除,他们小两口两个日后日子能好过吗?”

卫氏顿吸一口凉气,抓着良人的手不可置信地问道:“你的意思,你要子瞻去扳倒肃王府?你疯了啊!”

张枢相捻须笑道,“夫人,子瞻十七,大皇子可十六了,官家传位给大皇子是迟早的事儿,子瞻是大皇子的侍读,他若是在肃王府的事上立功,我们张家四世三公指日可待!”

卫氏望着眼中透着亮光的良人,一时失了神。

***

出了正月,书院便开学了,杜恒言整理了书箧,带着紫云去书院,小黑娃巴巴地送到门口,不舍地唤道:“阿姐!”

杜恒言笑道:“我晚间便回来了,你带阿瓜玩,不要乱跑!”

小黑娃撅着嘴默默点头。

杜恒言看着好笑,心下想着小黑娃已经八岁,也得早些读书识字了。

紫云陪着杜恒言到书院后,自个去了陪读女使专门去的认字房,女使们还有个女红房。

杜恒言一进学舍,便觉得今个的气氛有些诡异,安安静静的不说,好像还有人在小声的啜泣。

杜恒言暗叹,难道她们现在不和她闹,将矛头对准别的小娘子了?

左侧中间位上的武月皎对她眨了眨眼,朝后努了努嘴,杜恒言朝后看去,发现啜泣的竟是李菁。

杜恒言不由暗暗惊奇,这御史中丞的女儿,她们也敢欺负?不怕李御丞将她们老爹参一本?

杜恒言正惊奇着,宋夫子悠悠地踱着步子进来。女学生们立即一起起立:“夫子好!”

宋夫子说《论语》,一堂课杜恒言都没仔细听,时不时地瞥一眼抹眼泪的李菁,难道李家发生了什么大祸不成?若是祸事,李菁今个也不会来上课啊。

等到课后,未等杜恒言去问,武月皎便坐了过来,低声道:“她爹参了肃王爷!”

武月皎是从五品的殿前马军都虞候武大人的女儿,为人伶俐,就是不爱读书,和杜恒言关系倒挺好,书院里的小道消息,杜恒言一般都是从她那里得知。

两人正说着,李菁像是有感应似的,猛地回头来狠狠地瞪了二人一眼,武月皎脸上顿时有些红,忙回到自己的位上。

杜恒言看着李菁那一双红肿的眼,不由笑了起来,李御丞这回倒大胆,敢参肃王府。

肃王府近些年来越发作些混账事儿,可是官家压着,底下人也不吱声,偶尔一两个小御史递一些参本,都给官家作展示皇家亲情的筏子了,这一回,李御丞就不知是自己良心发现,还是背后有人撑着了。

杜婉词边上围了一圈小娘子,有人阴声阴调地道:“有些人啊,面上看不出来,心思可够黑的,暗地里摆人家一道,也亏得婉婉你大人大度,不和那些人计较。”

说这话的是薛府的小娘子,薛清漪,当年林老相公下台,薛家可是功不可没,是以,杜恒言一直尤不喜欢薛家的两位小娘子,薛清漪和薛清涟,不过姐姐温婉些,又比杜恒言高一级,倒没有什么过节。

陈语冰笑吟吟地刮了薛清漪的小脸,“你啊,这嘴!”却也不帮李菁说一句话,好像往日里和她好的,不是李菁一样。

李菁忽然猛地从座位上起身,跑了出去。

杜恒言摇头,这些小娘子们相交,看得不是人品、志趣,而是派系和爹爹的品级,像武月皎这样的,她们不屑一顾,像李菁这般的,反受了爹爹的连累。书院俨然是一个小型官场。

下午散学的时候,杜恒言走的迟些,正待出门,看着红肿着眼睛的李菁姗姗回来,蔫吧着脑袋,无精打采的,往日里总会瞪一眼杜恒言的,今个竟悄无声息。

杜恒言也没管,自向外头走去,走了一会,忽然又想起来,返回学舍问看着窗外发呆的李菁:“唉,你爹参肃王府什么?”

李菁见是杜恒言,脸色青青白白的,半晌垂着脑袋,轻声道:“欺凌商贾,霸行街市!”

杜恒言见她又要哭的模样,想着毕竟也才十三四岁的年纪,还不知世态炎凉,一时竟有些可怜她,淡笑道:“你这么个炮仗性子,往日里说我可伶俐得很,今个怎么这般容易就缴械投降了!”

李菁深呼吸了一口气,小声道:“那是肃王府的外孙女啊!”

杜恒言坐在桌上,摸着下巴,“啧啧”了两声,“你往日里怎么不想想我还是杜将军府上的小娘子呢!”

李菁红肿的眼转过来看了她一眼,咬了唇,那一句“你又不是正牌的”,到底没好意思说出口。

杜恒言见她动了,拍了拍她的肩膀道:“道不同不相为谋,你爹爹是御史中丞,那是他的职责,他又没有说错,那些人欺负你,是给你爹爹施压呢!你要有点骨气,可千万别拖你爹爹的后腿!”

杜恒言说完,便要走,李菁喊住了她,道:“你不恨我吗?”许是想到了什么,自己不好意思地低了头,又道:“我说了你那许多坏话!”

杜恒言望着她,笑而不语。我还往你身上扔过不少虫子呢!

也不管她,自去寻紫云回家,路过朱雀门,买了一份旋煎羊白肠,一份炸冻鱼头。

正付钱的时候,忽然抬头发现边上有一个背着书箧的小郎君,十分俊俏,唇若涂脂,肌白如雪,腰如束素,当真是宽肩窄腰,面如冠玉,站在杜恒言身边,竟有珠玉在侧的感觉,看得杜恒言手上的动作不由顿了顿。

只听那小郎君问道:“婶子,这条街有夜市吗?”

卖白肠的婶子道:“有的,到半夜三更呢!”婶子说完又看着小郎君道:“哎呦,小哥是来京城读书的吧?”

小郎君点点头,笑笑走了,一双眼睛里像是盛着光,十分欢喜的模样,杜恒言望着他的背影,走起路来竟然都肃肃然,如松下风。

紫云拉了拉她,轻声道:“主子,钱!”

杜恒言这才回过神来,忙从荷包里掏出钱,“一共四十文是吗?”

刚到家,小黑娃就带着小灰狗窜了出来,扑在杜恒言身上道:“阿姐,你可算回来了!”

杜恒言摸着她衣裳冰凉凉的,又摸了她的小脸,也是冷冰冰的,急道:“这般冷得天,你等了多久了?”

小黑娃跺着脚,仰着小脸笑道:“紫依姐姐说,阿姐要回来了,我就过来了!”她的眼睛亮晶晶的。

杜恒言心里一酸,弯腰将小黑娃抱了起来,有些吃力,笑道:“哎呦,可不能再给你吃了,可长了不少呢!”

小黑娃嘻嘻笑着,环着杜恒言的脖子,乖巧地道:“阿姐,等我长大了,我也挣钱将你喂的白白胖胖的!”说着,在杜恒言的左脸上亲了一口,冰凉凉,又软糯糯的,杜恒言整个人都一怔。

望着小黑娃闪着光彩的眼睛,心里莫名地有些心疼。杜恒言想,会不会真的有血缘牵扯这种东西?

到了明月阁,杜恒言让紫依将旋煎羊白肠和炸冻鱼头拿到厨房去装盘,便见小胖墩吸着鼻子跑了进来,道:“阿姐,你又带什么吃食回来了!”

小胖墩这些日子晚膳一直跟着杜恒言用,平日里和小黑娃追着小灰狗玩,身上的小赘肉瘦了一些,伸手也敏捷了一点,紫依刚装盘好端过来,小胖墩便捻了一小块白肠。

小黑娃对着他比划着脸羞羞,小胖墩斯文儒雅地用绢帕擦了手指头,才想起来道:“阿姐,爹爹喊你过去呢!”

杜恒言奇道:“伯父喊我有什么事吗?”

小胖墩望着小黑娃手里的一盘冻鱼,咬唇道:“你的姻缘大事!”

屋内正在忙碌的紫云、紫依不由都停下了手中的活,看着自家主子。

杜恒言捏了捏小胖墩嘟嘟的脸:“天天瞎说!”心里还是有些忐忑,让紫依将白肠与冻鱼放进了食盒里,一起提着去了姬二娘的小跨院。

姬二娘见她过来,忙起身道:“阿言来了!”见她身后跟着的小黑娃,也没做声,将小黑娃抱上了小胖墩身边的位子上。

杜呈砚想着今个官家和他说的话,沉吟了一会问道:“言儿,你入宫那一日,可曾见到了官家?”

杜恒言笑道:“在升平楼见到的,不过,没一会儿,官家便去了集英殿。”

“那官家可曾问了你话?或是看到了你?”杜呈砚眉峰微皱。

杜恒言细想了一会,摇头道:“问话是没有的,估摸也没看到,那天那许多人。”

杜呈砚提着的心,下了一点,这才道:“官家让我问你,愿不愿意做皇子妃?”

“啊?”这是杜恒言。

“啊?”这是小胖墩和小黑娃。

小胖墩忙欢呼道:“阿姐,阿姐,真的要母仪天下啊!”

杜恒言被他叫的头晕,右手一下子捏住了小胖墩的下巴,“你再瞎嚷嚷!”

姬二娘嗔怪道:“文儿,你安静些,看一会你爹爹怎么罚你!”

小胖墩叹了口气,摇了头。

“伯父,我不愿意!”杜恒言缓缓开口,声调平稳,无一丝波澜。她是真的没有想过进宫,她既不想母仪天下,也不需要名留青史,况且这还不知道是哪个时空。

杜呈砚意料之中,温声道:“你不要怕,官家只是让我问你一问,不会勉强你!”

杜恒言长长地呼了口气:“那就好,那就好!”

杜呈砚见她虚惊一场的模样,想到今个官家将他唤到御前,道:“我听说你家有个叫恒言的小娘子,秀外慧中,人品端淑,你回去问问她,可有意向做皇子妃?”

官家说的随意,好像集市上买菜的问卖菜的:“你这菜卖不卖?”

可是那毕竟是官家,他知道阿言性子散漫惯了,定不会喜欢宫里的生活,忙下跪请辞。

谁知官家这回并未像十多年前让他娶赵萱儿时那般执着,反而笑道:“当年我勉强你,让你一直抱憾至今,算起来,也是我连累她没了娘,这一次随她的意愿,我估摸着,她在京中的姻缘怕也有些艰难,倒不如嫁进皇家一劳永逸,若是她无意,我也不勉强,爱卿不必慌张!”

这是这么多年以来,他最真心实意地说的一句:“微臣谢陛下!”

眼下姬二娘让女使朱砂、墨采去厨房传菜,不一会儿众女使提着食盒过来,七七八八地摆了一桌,小黑娃有些忐忑地坐在桌上,姬二娘给她盛了一碗米饭,柔声笑道:“日后可和熙文一处来用饭!”

这孩子身上有一股野性,心眼倒挺好,熙文一人在府中,连个晚伴都没有。

小胖墩给阿宝夹了一块白肠,道:“阿宝,这个好吃!”

阿宝小小地咬了一口,转过头来对恒言道:“阿姐,你吃,好吃!”

杜呈砚看着小黑娃,又看看恒言,提了筷箸,不经意般地问道:“阿言,她会不会是你娘那边的孩子?”

杜恒言一愣,不妨伯父还是问了出来,点头道:“嗯,她娘估摸是我娘的妹妹,前些日子我偶然遇见,说是来京城寻我的,已经亡故,托我看着阿宝!”

杜呈砚淡道:“日后,让阿宝和熙文一道去阿翁那里念书!”

姬二娘望着小黑娃红彤彤的小脸,也不知是热的,还是先前冻的,心里窜上一阵凉意,原来,便是一个陌生的,不相干的人,但凡是与杜秋容有丁点关系,良人他,都会记挂在心上。

***

张宪陪着大皇子上完了课,出了崇政殿正准备回家,大皇子过来道:“子瞻,我母妃送了许多她中意的女子画像到我府上,你陪我一道去看看!”

张宪对此事并无兴趣,但是未来帝王的后宫,必然牵涉前朝,张宪还是跟着大皇子去了。

二人刚到了宣德楼门外,便见肃王爷从宫外头进来,大皇子忙恭谨地唤了一声:“皇叔!”

肃王爷年纪才五十有四,容貌甚伟,望之俨然。朱色衣袍外头束着的罗大带上以鞓带系绯色罗的蔽膝,挂着御剑,那是官家钦赐的,可佩戴入宫。

肃王爷此时望着大皇子道:“臣听闻大皇子近来要选妃?昔日你与婉婉一起玩耍的光景还历历在目,转眼便也要选妃了!臣是老了!”

肃王爷末一句叹的颇有每况愈下的味道。

大皇子笑道:“皇叔丰神俊朗,身躯凛凛,我等少年儿郎且仰慕至甚,皇叔何来此悟?”

与肃王爷寒暄几句,才堪堪告辞,待进了大皇子府的书房,大皇子呼了一口气道:“真乃老匹夫!”

张宪谏言道:“大皇子,肃王爷似乎有意让杜婉词做皇子妃?”

大皇子点头,“昔年,你我与婉词确曾在一处玩闹,只是我当年落水之后,便与婉词疏远了,当年她也才堪堪五岁,竟就能污蔑姐姐!”

大皇子一边说着,一边从桌上的一堆画轴里抽了一副出来,打开了看道:“这是龙图阁大学士府上的小娘子,名字取的倒甚雅,善弹古琴!”

张宪皱眉道:“我似乎听说,她中意肃王府的赵延平!”

大皇子赵元益看着张宪,侧着头将画像拿远处又看了看,忽地起了一点乐趣道:“子瞻,你说,我若是将肃王一派的大臣的女儿都纳入府邸,会如何?”

张宪眉毛一挑:“殿下真有此意?”

赵元益点头:“子瞻觉得如何?”

“不知!”张宪垂眸答道。

赵元益拍了拍他的肩膀:“子瞻,你这是又起了仁者之心,你放心,她们一旦入了皇子府,我自是会公允待之,不会因她们的爹爹而无故迁怒于她们!”

她们的爹爹却许会为了女儿的安危而顾虑。

大皇子说着又抽了好几张画轴出来,看中的都交予张宪。

不一会儿,便选中了五幅,皆是肃王爷一脉的官员家的女儿。

猛地,大皇子望着画像笑了出来,“子瞻,你看看,这是谁!”

张宪上前一步,待望见了画中人,却蓦地心上一寒,“殿下!”

大皇子揶揄地看了他一眼,“你放心,我还能抢了你的?”见子瞻明显松了一口气,才接着道:“我只当她是京中数一数二的惫赖小娘子,不想,除了放虫子,竟也会跳舞。子瞻,看来你当年小小年纪,也算颇有慧眼!这惫赖小娘子可是入了我母妃的眼!”

画上的人着了一身藕色的衣裙,正拧着腰举着扇子。

宫宴那一日,有许多画师在列,杜恒言估摸都不知道,她还入了画。

大皇子细看了几眼,道:“这杜家言小娘子也就当年见过一回,这许多年,她怎地长的越发像杨淑仪?”

大皇子抬眸,见张宪看入了眼,将画一卷,塞到他怀里道:“你陪我看了这许多,也不能空手而归,这一副,就送你了!”

张宪淡道:“多谢陛下!”

大皇子看着他面上疏冷,口中笑道:“你自小就这么一副冷性子,独独对言小娘子上心,本殿下,竟有那么一瞬,觉得不忍心让你不如愿!看来,我对子瞻的心,堪比子瞻对言小娘子啊!”

张宪往后头退了两步,道:“子瞻告辞!”说着,几乎夺门而出。

大皇子见他落荒而逃的模样,大笑不已。

第28第

第二天杜恒言再去书院的时候, 小黑娃自个背着小小书箧跟着小胖墩去嘉熙堂,对着杜恒言挥着小手。

紫依道:“主子,小郎君有个伴陪着, 比前些日子看着更爱笑了呢!”

杜恒言笑道:“小孩子, 一个人总是无趣些。”却不由琢磨,就是杨淑仪那边, 她倒不知道怎般说。她要告诉她收养了小黑娃吗?

昨个爹爹说官家问她愿不愿意嫁给大皇子,说的是“皇子妃”, 不是侧妃, 按理她生母不明, 大家贵女出身的沈贵妃至多愿意让她做个侧妃,所以,在官家耳边扇枕头风的, 只能是杨淑仪了。

她对自个,好像还蛮关切。

杜恒言深深吸了一口气,算了,杨淑仪来京城, 原本就是为了找她。就是不知道杨家原来是什么样的人家,竟然一个一个地卖女儿。

杜恒言正想着,不觉到了府门口, 门口站着两个人,杜婉词和她身边的女使翠微,二人倒像是专等着她的。

见她过来,杜婉词上前一步, 冷冷地看着她道:“阿言,李御丞那边是不是你递的话?”

杜恒言微微皱眉,看着杜婉词:“婉婉,朝堂上的事岂容你我这等后宅小娘子置喙?”

杜婉词瞥了她一眼,勾了唇角,冷嘲道:“你五岁就能学会你姨娘教你的雪中梅,阿言,你这般聪慧,甚事做不成?”

杜恒言被“姨娘”一词猛地刺中了心口,一瞬不瞬地盯着杜婉词,眸中似风雨压境,“婉婉,我娘亲,没有进你杜家祠堂,是我娘亲!不是你杜家的妾室!”

杜婉词望着杜恒言眸中一片凉寒,心中一突,“哼”了一声,“李御丞为的是孙家茶楼的事,你说你不知道?”

杜恒言忽地笑了:“我知不知道和你有什么关系?怎地,你想杀了我?”

末一句,杜恒言说的云淡风轻,像是认定了她有这念头一般。

杜婉词面上一窒,望着杜恒言幽暗的眸子,这么一瞬间,她竟然从杜恒言的眼睛里看到了杀气,心中一颤,嗤骂了一声:“疯子!”

带着翠微步履匆匆地走了!

杜恒言抿了唇,小小娘,当年你为何不告诉我,我爹是谁?杜恒言心思婉转间,忽然发觉,她娘不说,难道杜呈砚不知道吗?她是不是他的女儿,杜呈砚自个总该知道的啊?

至于什么孙家茶楼,杜恒言却懒怠的想,这世上,谁人没有一点辛酸烂肠事儿,她自己这里还背负着杀母之仇呢!不过,若是李御丞这次真能动肃王府一点阵脚,她倒不介意去添添柴,扇扇火。

到了书院的时候,便见着薛清漪和李菁正在吵架,周边围了许多人,先她一步的杜婉词由陈语冰陪着坐在前头,武月皎见她来了,忙拉了她过去,在她耳边道:“今个一来清漪就指桑骂槐,李菁没忍住,对着吵了!”

正说着,“啪”的一声,整个学舍忽地都安静了下来。

薛清漪捂着脸,望着李菁,有些发懵。

李菁抬着下巴道:“看什么看,你家往上数三代都不是好东西,远的不说,你继祖母可是要带着整个薛家的家产嫁给林老相公的,不是你爹使了手段,你也配在这里和我一起读书?”

薛家的事当年虽然闹的人尽皆知,但是毕竟也快十年了,薛清漪压根没想过,还有人当着她的面拿这事来羞辱她,一时气得脸红的要滴血。

杜恒言暗叹李御丞往日在家里肯定没少嘀咕这些八卦,李菁这只小炮仗就没有有脑子的时候,不过,看着薛清漪憋屈又无法还嘴的样儿,还是挺解气的,哈哈哈o(n_n)o哈!

学舍里的众位小娘子忽地脊背一寒,都回头看向了杜恒言。

杜恒言:……我竟然笑出了声!!

杜恒言忙微咳了一声,装模作样地从书箧里拿出了书,见众人还看着她,淡道:“昨日宋夫子留的课业,你们都做完了吗?”

小娘子们一惊,忙回到各自的位置上,宋夫子自个性子慢悠,可是对待她们却极为严苛,似乎非要从她们这里整出一个大文豪出来。

杜婉词淡淡看了一眼埋头看书的杜恒言,不由鄙夷,一张草帖子都没有收到的人,诗词再好有什么用!

宋夫子正讲着《齐物论》里的一段,“昔者庄周梦为蝴蝶,栩栩然蝴蝶也,自喻适志与!不知周也。俄然觉,则蘧蘧然周也。不知周之梦为蝴蝶与,蝴蝶之梦为周与?周与蝴蝶,则必有分矣。此之谓物化。”

宋夫子说到这里,一双美眸望着底下的一众小娘子,眼睛停在了杜恒言的脸上,“恒言,你来说一说对这段的理解!”

杜恒言不妨又被点名,忙站起来,呃,庄周梦蝶啊,默了一会,道:“学生以为庄周梦为蝴蝶,庄周之不幸也,蝴蝶梦为庄周,蝴蝶之不幸也。”

宋夫子望着杜恒言,欣然有喜色,笑道:“阿言,为何?”

杜恒言微微笑道:“庄周化为蝴蝶,从喧闹的人生走向逍遥之境,是庄周的幸运,而自由自在的蝴蝶梦为庄周,成为了另一个自我,怕就是蝴蝶的悲剧了!”

虽是笑着,宋夫子却从女学生的眼里,看到了一点悲伤,联想到这位女学生的身世,若有所悟,让恒言坐下。

宋夫子又道:“我们换个角度考虑,其实不论是庄周梦蝶,抑或是蝶梦庄周,他们都是经历了两种不同的物境,脱离了此在的限制,达到未知的另一个彼岸。”

宋夫子说着这一段的时候,是望着恒言的,恒言眸子一热,轻轻点头。其实不论是她的穿越,抑或是这一世的杜恒言由明月镇上的小娘子到京城杜府的小娘子,境遇的转换,让她一直在体验不同的人生,也许她的彼岸,是在大赵国呢。

课正上着,忽地书院的仆从过来道:“宋夫子,薛家派人来递话,说是圣旨到了,请薛家小娘子回去接旨!”

学舍里忽地便躁动了起来,都望着薛清漪,薛清漪忙起身。

没过一会,陈家的人也来接陈语冰回去接旨。

一上午,书院里头,被接走了五位小娘子。

书院里一时嘈嘈杂杂的,一日里下这般多地圣旨,其实很罕见,颁的还是女孩儿,杜恒言隐隐约约觉得,怕是大皇子选妃的事定下来了。

书院的夫子们见她们也没有心情念书,准了她们半天假。

杜恒言收拾书箧的时候,李菁走了过来,扭着脸道:“我和你顺路!”

杜恒言无可无不可,等出了院门,李菁才轻声道:“她们都被选为大皇子的妃嫔了!”

杜恒言点头,“你说,陈语冰也要进大皇子府?”其他的人,杜恒言倒没什么感觉,可是陈语冰是心心念念要进肃王府的人啊!竟然就这样入了大皇子府?

李菁轻声道:“你许是没注意,今天回去的几位小娘子,家中向来与肃王府走的颇近,连安平侯府的白采苓都被宣了旨。”

白采苓是安平侯府的嫡幺女,肃王妃是她的姑阿婆。

如果先前李菁对爹爹弹劾肃王府尚有几分不满,可是现在她真心的感激她的爹爹是一个正直的御丞,那些与肃王府交好的女孩儿,一旦入了大皇子府,便是不受迁怒,怕也是战战兢兢地过日子。

***

杜恒言到家中,发现紫云一早在门口候着她了,道:“先前婉小娘子回来,老夫人就让我在这接您呢!”

“阿婆喊我?”难道是小黑娃的事?

紫云摇头道:“不,是家中来了客人,像是从庐州来的,老夫人喊你过去!”

杜恒言到嘉熙堂的时候,发现里头阿翁乐呵呵地笑道:“你家阿翁倒会寻清闲,真个在明月镇上守着不走了!”

女使打起了帘子,杜恒言脚步微顿,望着阿翁下手坐着的小郎君。

赫然是那天,她在朱雀门那一块儿见到的!

一时心中惴惴的,难道是,“慕俞?”

“阿言!”

堂中的林承彦望着站在帘子下盈盈立着的小娘子,只见她着了一身玫瑰紫牡丹花纹锦襦衣,下头一条同色的裙子,腰上系着两寸来宽的腰上黄,杏眸晶莹清透,琼鼻高挺俏立,樱唇红艳水润,比小的时候更美上几分。

上首的杜太初望着元氏,笑着摇头,低声道:“你看吧!”

元氏微叹了一声,唤道:“阿言,慕俞等了你好些时候了!”她若不出声,这来孩子便要在这里呆住了。

杜恒言茫然地看着阿婆:“阿婆,你唤我?”

元氏略略点头,“坐下吧!”果然是女大不中留,这便看入了眼。

林承彦行礼道:“杜家阿翁,阿婆,慕俞初置了两处宅子,想让阿言去帮我看一看,慕俞多年未来京城,京中事物,想来阿言更熟悉一点!”

杜太初挑眉,这小子看着不显,心机够深,这么一会儿,就想带着阿言出去独处,面上迟疑道:“熙文和阿宝一早就嚷着等恒言回来,既是如此,慕俞带他们一起出去转转!”

元氏不满地瞪了一眼自家老爷,下首林承彦已经再次行礼道谢,跑过去喊阿言,走了。

走了!

元氏看着再次放下来的帘子,犹有些缓不过来,半晌看着自家老爷:“老爷,你说你,怎能就这般让慕俞把阿言带走了呢!阿言可十四了!”

杜太初望着元氏,捻须笑道:“夫人,你觉不觉得,看到了一点年轻时候的影子,慕俞这小子,是不是够智谋?你看他在这里陪着我两聊了一个多时辰,谦恭有礼,温文尔雅,丝毫看不出焦灼,你看,阿言一回来,瞬息便将人带走了!”

杜太初一边回想着林承彦刚才的迅捷,一边咂摸道:“你看这小子多稀罕我家阿言啊!”

坐在檀木半枝莲靠椅上的元氏,听了末一句,忽地平静了下来,轻轻叹道:“是啊,慕俞倒真是稀罕阿言!刚才他看到阿言时,真个人都像是发着光!”

元氏想起张相府上,还是有些不甘,道:“你说,阿敏和我又是那番交情,阿言过去,必定疼爱有加!”

杜太初侧身拍拍元氏的手,道:“夫人,阿言的事啊,你让她自个作主,她高兴便好!到头来,谁知道她会选择哪一个呢?”当年他们家呈砚可是自幼就定了息妇的,最后呢!

杜太初一想到当年的事,心里梗得慌,出去给鸟喂食了。

第29第

杜恒言一出嘉熙堂, 猛然发觉,咦,她怎么出来了?

慕俞乍一看到小黑娃的时候, 忍不住看了一眼阿言, 凝眉道:“阿言,她和你小时候好像啊!”观这个孩子的衣着, 倒像是小女使,可是那眉眼和嘴形, 鼻子, ……

杜恒言知道慕俞自小就心细如发, 也不瞒他,揪了一下小黑娃的小丫髻,笑道:“是阿!她娘是神武巷子的牡丹!”

小黑娃仰着脸, 打量了慕俞一眼:“阿姐,他也认识牡丹?”

杜恒言点头:“嗯,我两都认识!”

小黑娃又仔细上上下下打量了一眼慕俞,心里暗暗嘀咕, 比张家哥哥似乎也不差。

林承彦面上掠过一层讶然,“阿言,你在信中没和我提起呀!”

他和阿言每月都要通一回信。

杜恒言返身冷眉道:“你说呢, 你来京城,也没和我说啊!”一侧首见到慕俞如玉的脸,在阳光下更加莹润,心又不由一跳, 暗暗惊叹,这小子怎么长大后,长了这么一张祸害众生的脸。

心里想着,嘴上便不住带了出来:“慕俞,你爹娘该长得多好看阿,才能把你生成这般模样!”

慕俞唇角微扬,问道:“阿言喜欢?”

他笑的清风明月一般,一时晃了杜恒言的眼,扭头不理。

两人闹着快到府门时,见着杜婉词带着女使翠微和碧萝也匆匆地过来。看样子,似是要出门。

翠微一边跟着杜婉词的脚步,一边问道:“小娘子,要不要备份礼?”

杜婉词摇头:“回头再送上!”猛一见到杜恒言和一个陌生的小郎君在一处,不由顿了足。

小胖墩乖乖巧巧地喊了声:“姐姐!”

杜婉词微微点头。

杜恒言早上才和她绊了嘴,也不想搭理她,从她身边直接走过,接着问慕俞道:“你几时来的京城?”

“来了有七八日了!”慕俞温声答道。

林承彦以前是认识杜婉词的,当年她也曾软乎乎地喊过他“慕俞哥哥”,不过,多年以后,再次相见,似乎,阿言不喜欢她,是以,林承彦也没有顿足。

杜婉词望着几人出去的背影,对翠微道:“你去打听,那小郎君是哪个府上的?”

翠微面有难色道:“小娘子,那陈家?”

杜婉词不耐道:“让碧萝跟着我便成,我回来时,你务必要打听出来!”

翠微低声应下。

刚驻足的杜婉词,经过这番一提醒,忽地想到自己是要去陈家看陈语冰的,今日自书院回来,她便去问了娘亲,没想到陈语冰竟然真的被赐给了大皇子,不,现在已经是太子了,同一日里,大皇子正式受封为储君,陈语冰与安平侯府的白采苓同列侧妃之位!

薛清漪被封为太子嫔。

娘说这些话的时候,一直似有若无地看着她,她心里不由一阵惊慌,大皇子的正妃之位还没有定下来!

娘虽然说让她放心,不会强迫她,可是,她知道肃王府是存了这个心的。

杜恒言在马车上心尤慌慌的,到了陈家府门外的时候,碧萝下车去递了帖子,看门的小厮有礼地道:“原是杜家小娘子,夫人说这些日子府上忙乱,暂不接客,还请贵客见谅!”

碧萝接过小厮递过来的帖子,只得回到马车下头,仰头问道:“主子,你看?”

“算了,回府吧!”杜婉词往后头一靠,有些泄气地道。龙图阁直学士的嫡女和安平侯府的嫡女都没有成为太子正妃。

那一个独独空缺出来的正妃之位,让杜婉词后背一直冒着冷气。

***

林承彦带着阿言和小胖墩、小黑娃过了朱雀门,朝东边去,东边城墙外边都是民居,林承彦带着她们过了麦秸巷,到了乌桕巷子,林承彦望着阿言道:“阿言,这里一出门,或是去朱雀门,或是去州桥南边的王楼,都有好些吃食,一直到夜里三更呢!”

杜恒言一想到午间开始摆摊的美食,忍不住教训道:“慕俞,你不是来国子监读书的吗?怎么一来就惦记着吃的?”

林承彦望着阿言,笑笑不语。他可是记得小时候,她看见好吃的,就走不动路。

一行人便在乌桕巷子口停下了,林承彦指着左边最里面的倒数第一间和第二间道:“阿言,这一处是我的住处,里头一处是你的!”

杜恒言点头:“嗯,这两处在巷子里头,倒安静下,不妨碍你读书,”说到一半,杜恒言忽地抬起头问慕俞:“怎么是我的?我什么时候买的,我怎么不知道?”

林承彦挠挠头道:“我想着你迟早要搬出杜家的,刚好阿翁给我的钱够,我就给你在这一处也买了一座宅子。”虽然阿言在信里未提过,但他知道阿言在杜家住的并不开心。

小黑娃见阿姐还在发蒙,拉了拉她的袖子道:“阿姐,慕俞哥哥说,这是你的宅子!”

杜恒言尤有些不相信,指着自己问慕俞,“我的?”

慕俞点头,抬手指着东西两边隔着的院墙笑道:“阿言,小时候太阳一升到你家的院子,我就知道你起来了!”

杜恒言:……你小时候都不好好念书的吗?

小胖墩和小黑娃嚷着喊:“慕俞哥哥快开门!”

慕俞带着几人进了东边的那处宅子,是一座两进的小宅子,前后各三间大房,右边最边上有一间小小的茅房,往里头开些,不与正方并齐。左手边有柴房、厨房。庭院李打扫的十分干净,院里头种着两棵桂花树,右边靠墙的一边是一排小矮茶花树。

小胖墩转悠了一圈,吆喝道:“阿姐,你有私产了!”

小黑娃带着小灰狗满院子的跑,喊着小胖墩过去追,两娃一狗就在院子里转起了圈子。

杜恒言蹙眉问慕俞:“你一下子置了两处宅子,你还剩多少银钱在身上?”

慕俞道:“阿言,你不用担心,我爹娘给我留了钱!”

见阿言犹不相信,只得道:“我爹娘给我留了好些金子,估摸还能买好几处这样的宅子。”

杜恒言想着,林老相公让他另置宅子,不与二房争产,必是给他备了了许多银钱,还是忍不住叮嘱道:“你一个人在外,不要露财!”

林承彦道:“阿言放心,我都放的好好的!”

杜恒言望着眼前比她尚小一岁的慕俞,他进京第一件事,竟然是给自己置了处宅子!她记忆里的慕俞还是个四岁的小娃娃,每天给她带吃的,教她识字。

与眼前俊俏的小郎君,似乎,似乎差着好些年,可是,又好像那么多年的时光都不曾有过,他依旧是那个为着帮她夺回田地去啃律典的小衙内。

杜恒言心中一暖,柔声道:“谢谢慕俞!宅子我收了,等我攒够了钱再还你!”

她说的认真,不妨林承彦的耳朵瞬间红了起来,一时想到花婶子叮嘱他的事,咬唇问道:“阿言,花婶子说,你该是收到了好些草帖子?”说着这话,林承彦一瞬不瞬地望着杜恒言。

杜恒言面上一热,摇头道:“没,一张还没收到!”杜恒言受阿婆影响,一想起这事就觉得有些丢脸,对慕俞道:“你若是有空,改天给我写一张,我拿回去唬弄唬弄!”

林承彦悬着的心,忽地放了下来,一边点头,一边疾走两步往内院道:“阿言,等过些日子,天暖了,我们买棵桃树和枇杷树种在这里可好?”他走的快,竟像是跑一般,步履踉跄。

杜恒言:……我好像调戏了小伙伴……

四人看完了宅子,又转去朱雀门街西,过了桥,到了曲院街的遇仙正店吃饭。小胖墩一路对小黑娃嚷嚷着,“阿宝,遇仙正店是京城最好的酒楼,它家的百味羹、乳炊羊、金丝肚羹、还元腰子、紫苏鱼、夹面子茸割肉……”

小胖墩说的口水都要流出来,杜恒言笑道:“阿文,你还记得你要减肥的事吗?你明年就要入小学,你这般不忌口,到时候是要被小伙伴嘲笑的!”

小胖墩不由低头捏了捏肚上的小赘肉,眼巴巴地看着阿言,又看看前头的遇仙正店,一时小脑袋内,又是紫苏鱼、肚羹,又是莫名其妙的笑声,简直是冰火两重天。

“阿姐,阿姐!”小胖墩上前牵着杜恒言的手苦哈哈地求饶,“这是遇仙正店,我好久没来了,上次来时,我牙疼,都没吃成!”

小胖墩为了吃,开始胡乱地编着瞎话,已经受了许多次打击的小胖墩知道,他若不求阿姐高抬贵手,一会吃饭的时候,阿姐一句“这能长一两肉”、“这能长二两肉”会让他压根不敢下箸的!

小胖墩说着又去求慕俞,“慕俞哥哥,你说你请吃饭,是不是,你该帮我劝劝阿姐!”

慕俞看他皱着眉头,快要哭的小模样,心里不忍,对着小胖墩满是期待的眼,笑道:“我也听阿言的!”

小黑娃一把拉过小胖墩,不满地道:“阿姐,你们两个欺负小孩子,心里不会痛吗?”

杜恒言看着小黑娃和小胖墩的模样儿,实在忍不住,先笑了起来,摸着小胖墩的小脑袋道:“小傻瓜,来酒楼不给你吃饭,要给你喝酒吗?”

小胖墩听到这一句,安安心心地拉着小黑娃往遇仙正店跑。

“阿言!”

“嗯?”和慕俞说笑的杜恒言,忽地听到有人喊她,循着声音一抬头,便见到了遇仙正店五彩迎宾楼门前,望着她的张宪。

第30第

今个太子赵元益又是受封, 又是一口气得了五位美人儿,心里实在是畅快,喊着张宪来遇仙正店喝酒, 未到遇仙正店的时候, 赵元益便看见了杜恒言一行人,那个小胖墩撒泼耍赖地缠着一位小娘子, 口中唤着“阿姐”,让他忽地便想起曾经孤寂的幼年, 也曾希望有个姐姐。

不由多看了两眼, 不妨张宪也跟着看过来, 不过瞬间,张宪便青了脸,赵元益敏锐地发觉周遭的气压降了好些, 暗叹,二月的风还是颇为凉寒,忍不住跺了跺脚。

他一句“阿言”喊出口,太子才后知后觉地发现, 原来这位小娘子便是杜恒言,心中思量起来那一副被子瞻带回府中的画像,宫中的画师技艺确实高超, 这画像与人像了八成,他选的那五位美人,想来也对得起美人的名号。

猛地看到小黑娃,心中顿时大为诧异:怎地, 这一个两个都和杨淑仪长得这般像,难道所谓的美人真的都合该是一个模样?

林承彦也看见前头两位小郎君,左边的一位一身墨色锦袍,只在袖口和边沿压了银色的云纹,另一个一身朱色锦袍,以黑色缘其领、袖及衣裾,内衬着白色中单,二人都穿着一双黑色锦缎的靴子。

前头一个,似乎面色有些不善,另一个倒嘴角噙着笑,林承彦侧头问阿言:“阿言,你们认识?”

话音刚落,小黑娃和小胖墩便挥着手喊了起来:“哥哥!哥哥!”

杜恒言被嚷的头疼,拍了两娃一下,对慕俞道:“一个是张枢相府上的小衙内,张宪,另一个不认识!”

张宪不妨这两娃这般热情,唇角不可察地微微勾起,适时地抬步走了过来,道:“阿言,许久不见!”

杜恒言点头笑道:“好巧,你们也来这里吃饭。”

太子在三人之见看了一圈,已然了悟子瞻青脸的原因,拍了一下子瞻的肩膀道:“子瞻,介绍一下,这是?”

张宪冷冷看了一眼明显过来凑热闹的赵元益,缓声道:“这是杜将军府上的小娘子和小郎君,就是不知阿言身后这位是?” 张宪说着,看向了林承彦。

他一句“阿言”唤的格外的绵软熟稔,倒让杜恒言身上起了一点点鸡皮疙瘩,不明所以地看了张宪一眼。

林承彦微微笑着上前两步,眼睛完成了好看的弧度,站到阿言前头,恰恰挡住了张宪的视线,拱手行礼道:“在下姓林承彦,字慕俞,初来京城!”

“青梅竹马!”张宪脑海里立即蹦出这四个字,险些脱口而出,礼貌地拱手回礼道:“在下张宪,字子瞻!”

一旁的赵元益皱眉道:“慕俞?这字怎地听起来这般耳熟?”

林承彦露齿笑道:“我幼时也在京城待过几年,住在林府,不知兄台是?”

赵元益忽地抚掌笑道:“我想起来了,你是林老相公府上的小衙内,我是楚王府的世子!当年你我一同在崇政殿陪读过的。”

作为三朝重臣林老相公的孙子,林承彦幼时也曾多次去崇政殿陪赵元益一起识字,他神童的名号,在那时便已然在宫中传开。

如若不是林老相公请辞时,一并辞去了林家子孙的恩荫,言:“林家子孙不得享祖辈余荫!”执意让林家子孙凭借真才实学进入官场。

当时受到士林的一众好评。

是以,稍后的张枢相也谢辞了官家对张宪的封赏,让张宪下场一步步参加科举。

林承彦没有想到眼前之人会是儿时的小伙伴,只是他记忆里,楚王府的世子似乎不是这一张脸?一时想不起来,楚王府的世子是谁?

杜恒言眼尖,看着赵元益的鼻子,眼前便晃起来那个落了水中吐了许多口水的大皇子,轻轻扯了扯林承彦的袖子,小拇指上的指甲轻轻地刺了一下林承彦的手背。道:“你多年不曾回来,许是不记得了。”

林承彦望了她一眼,眸里便刮起一阵三月的微风,轻轻徐徐。

张宪眼眸微抬,掠过对面两人的小动作,不动声色地道:“既是偶遇,不如此次由子瞻做东,请诸位!”

他不放心让阿言和这“小竹马”独处!

杜恒言正待拒绝,林承彦深望了一眼张宪,微微笑道:“张兄这般爽快,倒叫慕俞不好多辞,恭敬不如从命!”说着,手作了个“请”的姿势。

他要看看,这位张家小衙内对阿言存了怎般的心思!

赵元益看着两人面上有“哥俩好”的架势,率先踏进了店里,今个真是个好日子,本来该由自己破费,眼下看着,不仅有人请,还有好戏可以看。

跟在后头的小黑娃拉了一把颠颠地要进去的小胖墩,耳语道:“你说,我们帮谁?”

一个送了她好些衣裳糕点,还付了她娘的药钱,一个一见面就送了阿姐一处宅子,比起来,好像都有很多大钱,阿姐似乎嫁给谁,都有很多肉吃,小黑娃一时有些迷茫。

小胖墩微微咬牙道:“阿姐帮谁,我们帮谁!”

小黑娃点头,“这个主意好!”

杜恒言觉得自个昨夜里许是没睡好,脑子昏沉沉的,怎么周围的人一个两个的都行为诡异,让人看不明白,她和张宪什么时候有在一张桌上吃饭的交情了?

还有大皇子,他此时不该忙得晕头转向,开始行兵布阵,如何对付即将入府的美人吗?哪来的时间陪她们这些闲散人用饭?

掌柜的见一行来了这许多人,且气质不凡,衣着华贵,眼里精光一闪,乐呵呵地迎了上来,道:“贵客,贵客,二楼雅间请。”

赵元益带头,上了二楼,早有人站在了锦绣门楣下头,撩起了珍珠门帘,腰系着青花布手巾,绾着危髻的妇人手脚利落地上了茶,等众人坐定,茶饭量酒博士过来要报菜名,赵元益摆摆手道:“大伯,一份肚肺鳝鱼、一份腰鸡碎、羊糕酒三杯,剩下随意。”

张宪蓦地想起来,娘和他说过,阿言喜欢吃炸鲜贝,对博士道:“再来一份炸鲜贝!”

小胖墩一早便摆开了架势,跃跃欲试地喊道:“一份还元腰子、一份紫苏鱼、一份洗手蟹、一份百味羹……”见阿姐看了过来,忙摆手道:“没了!”

小黑娃慢吞吞地补了一句道:“我要炒蛤蜊!”她记得阿姐喜欢吃这个。

赵元益微微挑眉,这两孩子倒丝毫不见忸怩,猛然间想起来,杜将军府上的姨娘,不是他母妃的表妹,所以,这个小胖墩也是他表弟?看着小胖墩道:“你二娘姓姬?”

小胖墩点头,虎虎的大眼看着赵元益。

又问小黑娃:“那你娘是谁?”这孩子比杜恒言更像杨淑仪,简直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杨淑仪当年若是在宫外有孩子,似乎差不多是这个年纪。

小黑娃望着赵元益幽暗的眼睛,撅着小嘴,眼睛一耷拉,像是下一瞬间便要掉金豆子。

张宪余光瞥到杜恒言微微坐直了的身子,淡道:“她娘刚过世,是我和阿言收拾的后事。”

赵元益颇意外地看了一眼子瞻,他一直以为子瞻都是远远地望着杜家小娘子,没想到子瞻竟然在他不知道的时候,早已偷偷接近了佳人!

赵元益暗念,这个杜府真是奇怪,当家主母是肃王府的,男主子是爹爹跟前的,如夫人是她母妃的人,还有一大一小两个小娘子长的像杨淑仪!

赵元益对着小胖墩警惕的眼神,自觉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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