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现在开始回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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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9 章节

的?”

“嗯。”

他眼睛闪了闪,忽然笑嘻嘻一比划:“一对?”

“啊?”我愣了下,发现李免脚步也顿了顿。那时候大家都懵懵懂懂,会起哄揶揄开玩笑,但少见这么直白的表述。

脸瞬间就烧起来了,慌忙摆手:“我们是一个学校的。”

“哦……”林孝诚拖长尾音,话题一转,“那要不要留个地址?以后可以写信——”

“啧。”

李免突然出了个动静,不咸不淡地打岔:“我看这些女生的地址你要了个遍,要干嘛啊?”

林孝诚脸皮也是极厚,无所谓地回:“交个笔友嘛。”

然后探身接着对我说:“你叫姜鹿是吧?我姓林,可以叫我孝诚。”

“哦……”我从小到大没见过这样的人物,一时语塞。

就听李免呼吸里带着烦躁,就像有一股气郁结。下一秒把手里的饮料往我怀里一送,皱眉催促:“你们女生房间关灯早,赶紧回去吧。”

——

之后,我们有意无意地避着林孝诚,但有时候机缘就是这么巧。游览长城那天人山人海,我背包上的小旗子不知道什么时候被蹭掉了。

集合的时候在旁边小摊驻足了两分钟,准备挑几个礼物带回去。正想问问李免的意见,可一抬头,人已经不见了。

拼命踮起脚,隐约看见几个黄色的小点往里移动,慌忙扒拉着人挤进去。可走出十几步之后,就彻底被裹挟在人潮里了。

蹦着跳着,再也看不见黄色的小旗子。

冬天,硬是急出一身汗,就差眼泪往外冒了。没有办法,最后费了好大劲退了出去,我决定回到停车场,守着大巴车干等。

在手机不普及的年代,都听过这样的叮嘱吧:走丢了就回到原地。

身上的汗开始挥发,我冻得不停吸鼻子,在停车场溜了一圈,反复确认车牌号,终于安心地往车边一蹲。

结果怎么着——车门开了,林孝诚站在台阶上看我,贱兮兮道:“我没下车诶。外面是不是超冷,人又多,不想挤。”

车厢里很暖和,除了司机,只有我们俩。

林孝诚窜到我斜前方,坐下来问:“你和那个李免就是同学哦?”

莫名有种被套话的感觉,犹疑着回答:“我们父母也认识。”

“邻居。”

“嗯。”

“我觉得他有点讨厌我吼?”

“……没有啊。”

林孝诚一笑,停了会儿又问:“要不要留个地址?可以写信,你有笔友吗?”

“没有。”就没给人写过信。

一阵窸窸窣窣,他不知道从哪翻出个本子,小心翼翼撕下来一条,上面居然写好了地址:“这是我的地址。”

再一抬眼,这人又翻了页,同时递支笔过来:“你的写在这里就好。”

我磨蹭着,明显看到前一页别人笔迹透过来的印子,果然如李免所说,地址要了个遍。

想拒绝又编不出理由。握着笔艰难写了个省份,感觉林孝诚的目光灼在头顶,实在尴尬,索性豁出去一股脑写完。

留了学校的地址而已,有什么要紧?想到这儿顿觉轻松。放下笔刚要还回去,听见大巴车门又开了。

我和林孝诚齐刷刷转过头,看见李免喘得上气不接下气,两步迈上了台阶……然后脸上阴晴不定,愣是没说一句话,哐叽往椅子上一坐,开始平复呼吸。

鸦雀无声。好半天司机大叔一口京腔来了句:“不到长城非好汉啊,合着你们几个学生不想当好汉了这是?”

——

那次冬令营其他的事倒模糊了,只记得回来之后,主办方给我们寄了合影。照片里李免站在我旁边板着张脸,写满不爽。

吴承承哈哈大笑,说:“李免干什么啊?生气了啊?”

“嗯,他烦这里面一个男生。”

我手指移动着,停在一张白白净净的脸上:“就是他。”

018 my friend

下班的时候接到林孝诚的电话,反常地套近乎,从今天天气聊到电视节目,我实在听不下去。

“你有什么事,说。”

“把魏潇的微信推给我。”听筒里笑嘻嘻。

我控制不住翻了个白眼,拉开车门,敷衍道:“魏潇懒得搭理你,人家忙着呢,别白费劲了行吗?”

“不试试怎么知道?再说,就算她真懒得搭理我,那也是你常年抹黑的结果。”

“呵,你还用得着抹黑么?”

“姜鹿。”他清了清嗓子,一副假正经的样子,“你还算不算朋友?”

我边启动边笑开了:“你少来,我要开车了,挂了。”

“哇,真没良心,忘了我当初怎么帮你的了。你初来乍到的时候,你谈恋爱的时候,你结婚的时候……咱俩认识多久了,你想想那还是 2002 年吧——”

“行了行了行了,到家推给你,被骂别怨我。”

林孝诚立马住嘴,贱兮兮收尾:“好好开车,my friend。”

有病。

——

2002 年 3 月,新学期开始。

课间,我和同桌就着草稿纸下五子棋,眼看到了关键时刻,一个信封啪唧拍在了桌面上。

“姜鹿,你的信,收发室大爷说放好长时间了。”

“信?”我疑惑地拿起来,是陌生又遥远的地址,寄件人林孝诚。

额头抵在桌沿,悄摸摸把信封来回翻看,连邮戳都细细观察了,这才拆开,抽出两张白色的方格纸。

秀气的钢笔字映入眼帘,抬头是:

你好,my friend。

——

整整两页纸,先是回忆北京之旅,再介绍自己的情况,最后是发问和邀请,标准的三段式。

林孝诚信里的城市,让我想起梁晓敏了。那是从不下雪的南方,树木常绿,海风是咸湿的,吹过天台晾着的校服。

再转头看看窗外的雪,感慨世界好大。

放学,我在三班门口探头探脑,等吴承承出来。两个女生叽叽喳喳,还没走到楼梯口,就迫不及待开始看信。

“你说梁晓敏去的是不是这个地方?”我问。

吴承承若有似无地点点头,好半天才带着一丝八卦挑眉:“你要不要给他回信?”

“你说呢……”

“给他回信呀,你也介绍介绍我们这里。”

“嗯……”我还在故作矜持,头顶当啷一句,“回什么信?”

李免拿着个篮球,不知道在身后站多久了。吴承承笑嘻嘻把信纸一展示:“你们去北京认识的那个男生,给姜鹿写信了。”

“哦。”他眯起眼,若无其事道,“我看写的什么。”

抬手想抢下来,抓了个空,信纸已经被李免顺势接过。他眼睛扫得极快,看着看着眉头舒展开,甚至带上点笑意:“呵,在这儿写作文呢。”

“说什么呢?”

“是给你写的吗?”李免肩膀一松,随手把信递回来,“还你吧,我打球去了。”

“什么意思啊?”吴承承一头雾水。

“不知道啊。”我看着李免远去的后脑勺,又重新展开信纸,喃喃自语,“是写给我的啊……”

晚上回家又看了两遍,也觉着哪里怪怪的,联想李免的话终于顿悟了。

这封信里没姜鹿俩字,也没有任何和我相关的信息,所以同样参加冬令营的李免看得毫无违和感,那信也可以是写给他的。

猜到了吧,林孝诚当时抄了数封一模一样的信寄到不同的地址,字里行间没有任何指向性,就像一篇四处投稿的作文。

真让人无语。

如果不是命运使然,我这辈子都不会和林孝诚做朋友。他老是拿 2002 年出来讲,不在于冬令营的初识,显然也不是因为这封没回的信,而是后来的故事。

在我最孤立无援,自卑自闭,沮丧到极点的时候,和林孝诚建立了深厚的革命友谊。

而那一天马上就要到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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转眼初夏,学校开运动会。

我被赶鸭子上架报了个 1500 米,刚跑一圈就叫苦不迭了。

没半点运动细胞,班里也不指望我拿名次,纯粹是为了提高参与率。但拖着麻木的双腿,眼看前面的背影越来越远,就是停不下来。

也不知道哪冒出来的这股执着,一个人龟速前进。汗流进了眼睛里,正伸手去揉,耳边响起李免的声音:

“刚才手按在地上,你也不嫌脏。”他在赛道外,轻轻松松跟我同步跑着。

“你……跑……什么?”一步一喘。

“我热身啊,等会儿篮球赛。”

“晕。”没力气说更多,只反手撑着腰,速度越来越慢。

“诶,”他往后瞥了一眼,“落下一圈了啊。”

没来得及回头,就感觉一阵风飘过。有个女生超过我,马尾辫在脑后一甩一甩,很快又拉开距离。

突然很想追,涌上一股徒劳的胜负欲,铆足劲开始发力。就这么不停地赶上,落后,再赶上,整个人濒临虚脱,只知道李免一直在旁边跟着,呼吸声渐渐重叠。

后来她撞线了,我紧跟着,没刹住直接跪地上了。

“第二名,来扶一下。”

“第二名,7 号,6 分 20 秒。”

“7 号,7 号姜鹿,6 分 20 秒。”

耳边一阵乱糟糟,有人报数有人记录。我一听懵了,随手扯过旁边人的裤腿:“我还有一圈呢!诶诶诶,我没……跑完呢……”

就感觉肩膀被人抓住,整个往上提。借力挣扎着站起来,被李免略喘的声音笼住:“老师,她没跑完,弃权了。”

“我没弃权!?”

“弃权了。”不容置疑,把我拖离赛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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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我缓过劲来,心想还好被李免拽走了,逞能是世界上最不划算的事情。

但这玩意儿可能写在人类基因里,比如他所谓的热身跑了好几圈,到篮球赛中段就开始体力不支,也是一种变相逞能。

我瘫坐在篮球架下面观战。比赛逐渐陷入胶着,李免汗流浃背,只要站着就弓腰撑住自己的腿,看得出很吃力。

怯怯喊声“加油”,很快淹没在场下。这时候,就听嗷一嗓子,吴承承声嘶力竭喊起来了。

我看她脸涨得通红,蹿上蹿下卖命鼓劲,声音也跟着大起来,手撑着地正起身,感觉被人扶住。

魏潇故意冷着脸:“你这小声跟蚊子似的,想加油就加油啊。”

上回抽烟那事之后,魏潇怕是生我的气了,更肆无忌惮翘课。最近都很少见她,今天倒破天荒来参加运动会了。

“我那是跑步累的……你也不来看。”

魏潇不以为意:“有人陪跑,哪需要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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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这么平常的一天,周五,运动会。

我们几个都累得半死,拖着步子走出校门,看见徐之杨站收发室边上,满脸愁容。

他斜挎着书包,挽着袖子,校服显得有些松垮,抿着嘴径直过来。

“诶,徐之杨,市里现在流行这种斜挎包了是不是?”

“姜鹿。”

徐之杨完全没被打岔,认真看着我说,“你要搬走了是吗?要跟你爸妈去南方了。”

019 五个小孩荡秋千,秋千挂在月亮上

2000 年伊始,南方的一批城市异军突起,为了支撑高速发展,开始大规模的人才引进,我父母就处在这批南下的大潮里。

他们只是没想到,事情进展会这样顺利。前后不到一个月的时间,调档函来了,学校领导、同事邻居闻风而动,没时间犹豫,搬家成了板上钉钉的事。

到了这一步,我才从徐之杨口中听说自己家的爆炸新闻,发生了校门口那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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匆匆回家的时候,我妈正在窗边打电话,难得用她的摩托罗拉;我爸就着座机,对照电话卡开始加拨数字,看样子是个长途。

两个大人自顾不暇,没功夫跟我说上一句话。站了好半天,终于忍不住大声质问:“徐之杨说咱们要搬家!”

他们大概愣了一秒,投来几分注意力:“鹿鹿,你先去写作业啊,等妈妈打完电话。”

最需要被通知的人明明就站在面前。

委屈夹杂不满一下子铺天盖地而来,我猛地把书包重重摔在地上,回自己房间哐当关上了门。

转身就看见窗外四个人影,正在等消息。吴承承最矮,手抓着防盗网使劲往上蹦,话也变得断断续续:“姜鹿,到底,怎么,回事?”

话没说出口,眼泪毫无预兆就往外冒,然后一发不可收拾,任由他们都变得模糊。刚才的通话我听得一清二楚,徐之杨说得没错,我们很快就要去南方了。

鼻涕眼泪顾不上擦,扯上窗帘开始嚎啕大哭,以当年的隔音效果至少能传遍三个单元。

后来爸妈跟我讲了很多,似懂非懂地反正也只有接受。从知道消息到离开,中间只有短短数周,他们给我办了转学,处理各种各样的手续,卖了房子,请客吃饭……

一家人高速运转着,可我的脑子似乎严重滞后了。别人还在上学,自己却在家慢吞吞收拾东西,每个小物件都能看上好久,片纸只字舍不得丢,几小时下来进展约等于无。

总也做不好搬家的准备。

离开前几天,他们把我叫下楼,说要送我礼物。盒子大大的,里头是个陶瓷摆件,五个小孩荡秋千,秋千挂在了月亮上。

吴承承开始掉眼泪,又把她这些年攒的卡片贴纸小本子一并交给我,约定每次寄信的时候还她一张;魏潇跑到音乐学院求人录了一首歌,刻成光盘让我收着,是一起听过的海阔天空。

她还抄了一遍歌词,在最后一句划上了线:“哪会怕有一天只你共我。”

后来在北京我问她,如果你以后成名了,我这张光盘能卖多少钱?

魏潇边吃盒饭边说,几千块。

她还是太保守了,现在远不止这个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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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天晚上大家散了之后,李免又折返回来,我听到敲防盗网的声音就知道是他。

拉开窗帘,这人果然站在外面。

“那个,”隔空指着桌面上的礼物,丝毫不掩饰嫌弃之情,“吴承承挑的,土死了。”

“挺好看的啊,而且正好五个人。”

“……还行吧。”李免说着往后退了退,仰脸看进来,“你东西都收拾完了吗?”

“差不多了。”

“你家房子卖了是吗?”

“对,卖给黄叔叔的亲戚了,说是以后可能要改成小吃铺,一楼方便。”

“啊。”他手揣在裤兜里,好像有什么东西要拿不拿的,在那犹豫。

“你以后可别敲人家防盗网了——”

“我敲它干嘛。”李免顺嘴接上话,半晌加了一句,“你又不住这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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