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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淑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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怕,我没打算跟你们算账。”

众人神情刚一松,就见她脸上笑眯眯的,眼中却没笑意:“从明日起,加训两倍!我是对你们操练太少了,才让你们有这种关心我私事的闲情逸致。”

众人震惊哀嚎声中,封嘉雪扬长而去。

回到自己的军帐中,封嘉雪便开始四处找原家前后寄来的那几封信。

她军务繁忙,若不是今天听到那几个新兵多嘴,她都忘了联姻这回事了。如今有点功夫,封嘉雪将信翻出来,从头到尾读了一遍。

从联姻到抱歉,前后时间相差不过十日。

烛火昏昏摇曳,女将军的身影映在帐上,随风而忽高忽低。封嘉雪将一身几十斤重的铁甲脱去,又满不在乎地曲起膝盖。

她低头拿着匕首,将靴子和自己的脚底板割开。

撕开的靴子混着血肉,没法再穿,她的脚也畸形可怕,和寻常女郎完全不同。

封嘉雪将这些束缚全都摘去,然后瘫倒在身后木板上,手背覆眼。她思量着联姻的前后反复是何缘故,又好奇原霁那小子,竟然这么快成亲。

封嘉雪喃喃自语:“原让……原霁……”

她尤记得自己幼时去长安时,和原霁打架的时光。

原让拦在他们两个之间,左劝右哄。原霁真幸运,他打架输了,还有他二哥背他哄他安慰他,他连吃饭都要他二哥喂。

封嘉雪的嫉妒,从头到尾。

她讨厌原霁!

倏忽这么多年过去,原霁随他二哥回了凉州,再没有消息。封嘉雪在益州,成为了独当一面的女将军,将同族所有男子稳稳压一头……

女郎安静地睡在榻上,青丝散落,浓黑如云。到这个时候,封嘉雪才有点儿身为女郎的柔和感。

烛火晃一下,她从榻上一跃而起,咬着笔将长发随意一拢,开始涂抹信件,给凉州回信。

她初时想给原霁写信,只是狼毫落在纸上,女将军愣了半天,问自己:“那个‘霁’字怎么写来着?他怎么取这么复杂的名字?”

封嘉雪试着画了两个字,怎么看都不像“霁”字。她干脆将两个字涂黑,换一行重新写,这一次,是给原让——

“原二哥,信我已经收到了,也理解你的苦心。有那么一个混蛋弟弟,二哥你一定很不容易。

“但私情归私情,二哥如此耍我,我好歹是朝廷封的云麾将军,我的面子很重要,也要给我身后的弟兄们一个说法。”

封嘉雪偏过脸,烛光照在她勾起的唇角上,颇有几分桀骜邪气。只是写信,她都能想到原让无奈的样子。

封嘉雪狮子大开口:“二哥总要补偿我吧?今年朝廷给凉州的粮草,二哥送我一半,我就原谅你们了。不然,我益州军,不是好惹的。”

离三月惊蛰日越来越近。

随着婚期越来越近,整个凉州严整以待,氛围与往日格外不同。然所有人都忙着,原霁这个新婚郎君,却躲远开,跑去和自己的好友一起去塞上跑马。

赵江河出塞打仗去了,茫茫绿野一望无尽,只剩下原霁和李泗这对好兄弟。自然,“十步”也在天上跟随着二人,同时自由自在地捕猎。

骑在马上,李泗侧头看原霁:“你不用去准备婚宴么?”

原霁侧过脸,几分别扭地慢吞吞:“有什么好准备的,反正有我二哥。”

李泗:“关小娘子也没有找你玩?”

原霁立刻:“我不见她!我整日很忙的……哪有婚前不停见面的!”

李泗笑:“你忙着跑马?”

原霁无言。

少年骑在棕马上,缓缓走了许久,他回头:“我真的要成亲了……我根本不了解关幼萱,我二哥都没成亲我就要成亲了……我还做梦,不停梦她……”

李泗顿一下。

他低声:“难道你不想成亲?要是反悔的话,现在还有机会。不然等你成亲当天……你二哥一定会打断你的腿!”

原霁皱起眉。

诸事虚幻,发展得如此快,快于他的反应。他隐约觉得婚后会和现在不同,到时候,他就不是现在的他了……

“七郎!七郎!”

原霁和李泗在塞上一圈圈跑马,远远的,束翼骑马来找他,大声喊:“七郎,五郎……就是你亲哥蒋墨来了!他刚来,就跑去找关小娘子了!

“他不安好心!他肯定想拐跑小淑女……”

原霁脸色猛变,调转马头冲下丘陵,和束翼汇合。

李泗茫然:“你这就不迷茫了?”

春风望尽,天穹辽阔。

正备嫁的关幼萱迎来了一位贵客。她立在屋外长廊下,铁马声撞如铃。院门口的少年郎君垂脸对她笑时,她目中浮起惊艳色。

据说此人叫蒋墨,是原霁的亲哥哥。但是在此之前关幼萱从来没听过。

而这位“公子墨”,是长安第一美人。

名不虚传。

作者有话要说: 明天就大婚!

☆、第 19 章

在原家人看来,关幼萱比她那个死去的堂姐好。

关妙仪从未关心过原家事务,但两家婚事谈妥后,关幼萱主动询问原霁的父母。小淑女很诚心地想融入新家,做好准备。

偏偏,原霁的家庭,远比原让复杂,原家人不知该如何跟这位小娘子解释——

原霁的母亲早逝,母族金氏也是凉州大家,却只会派人来参加婚宴;父亲在长安官至兵部右侍郎,但原霁的婚事,他父亲并不会来参加。

原霁常年与他生父分居两地,并且日后若无意外,原霁也不会去长安。

另外原霁还有一个叫“蒋墨”的亲哥哥,是当朝长乐公主与原霁父亲原淮野所生。这位哥哥不入原家族谱,原家却还给他排了序,称他为“五郎”。

一言以蔽之,原霁的家庭关系,是笔糊涂账。

关幼萱的侍女初闻这些含糊的说辞,分外不解:“所以?”

关幼萱责备地看侍女一眼。

之后无人时,关幼萱才小声告诉侍女:“有我阿父和师兄把关,我们能确定原家不是坏人,少青哥也爱护珍视我。少青哥身世有难言之隐,我们日后自己悄悄问不好么?何必当面戳人伤疤。”

如今,原霁的伤疤之一,“公子墨”大驾光临。

蒋墨与关幼萱见过的原家其他儿郎都不同。

原家儿郎们镇守边关,哪怕温润如原让,身上都多少带些杀伐气。但蒋墨来到这里,关幼萱一眼,便觉得此人精致万分。

他着金丝白衫,幞头束发,手持玉色扇柄。公子墨衣带飘飞,走在风格粗犷的院落中,像行在江南烟雨中一般悠然自得。

他身后还有十八位妙龄侍女相随,撑伞的,捧香的,持拂尘的,不一而论。另有卫士、小厮在前开路。

红颜美色,锦衣玉食,于他这样的人儿,都如枯骨般没有意义。

却是他一见到廊下偏头打量他的着藕色襦裙的关幼萱,眼中光便轻轻一扬,波光粼粼,星火熠熠。

关幼萱拉着侍女屈膝向他行礼,被他上前一步扶起。

俯着眼,蒋墨唇角噙笑,声如春风:“我原想着凉州这般荒芜的地儿,哪来的小仙子,莫不是我做梦?不想原来是小七郎的媳妇儿,难怪难怪。听说姑苏多美人,我不禁想问妹妹一句话——”

关幼萱觉得他说话怪有趣,不觉抿唇笑:“五哥想问什么?”

蒋墨柔声:“叫什么五哥,多见外。”

关幼萱吃惊:叫“五哥”都见外?

蒋墨:“妹妹叫我‘柏寒哥哥’吧。我是想问,妹妹这般貌美,可是姑苏第一美人?”

关幼萱脸瞬间红了。

她羞窘低头:“哪有……”

蒋墨扼腕:“那便是他们不识货了。妹妹这般绝色,嫁到大西北……哎,妹妹可是有难言之隐,要哥哥相助?”

关幼萱诚实道:“没有啊。”

蒋墨手仍握着她的手腕,关幼萱垂头望一眼,轻轻挣一下,他才松开。他松开她手腕时,一双桃花眼含着轻雾般,飘飘渺渺地望来一眼。

似责怪。

关幼萱茫然。

蒋墨轻声:“是我唐突了。我初来此地,举目无亲,心中彷徨。妹妹也不是他们凉州人,想到妹妹与我一般,我便心生亲昵。恨……我与妹妹相识太晚了。”

关幼萱更加茫然。

蒋墨凝视她懵懂黑眸片刻,只好改变策略:“我父亲听说七郎成亲,格外生气。我倒是更在乎妹妹多一些……”

关幼萱有了反应:“公公是因为不喜欢我与少青哥成亲,才不肯来婚礼的么?”

蒋墨含笑:“傻妹妹,想什么呢。”

他勾她一眼,桃水流波:“他不来只是因为他是个混账。”

关幼萱垂头。

蒋墨:“妹妹怎么不说话?”

关幼萱抬眼,悄悄觑他一眼,既调皮,又无辜:“我不能跟着你们一起说公公坏话的。”

蒋墨眼眸眯起:“原霁说,你也不说?”

关幼萱:“不说。”

蒋墨语气微酸:“不心疼你少青哥?”

关幼萱手背后,额发微扬,又傻又坏:“我不告诉你!”

蒋墨一怔,然后大笑。这一次,他干脆上手搂住关幼萱的肩,拖着她要回屋中讲故事。关幼萱觉得这人奇奇怪怪的,纠结而小心地挣脱他。

倏而,天边冷风袭来!

鹰唳扑向蒋墨搂着关幼萱肩膀的手!

蒋墨被迫仓促松手,关幼萱趁机跑开,张手臂。小女郎衣带飞扬,大鹰飞了下来,落在她掌心。十步小心地缩爪,好不伤到关幼萱娇嫩的手掌肌肤。

关幼萱眼睛弯起,如糖水般甜:“十步!你好漂亮啊。”

“十步”不可置信地瞪向小女郎——漂亮?!

不应该是英武么?

蒋墨薄唇吐几字:“畜生该杀。”

十步立刻侧头,向蒋墨嚎叫着击去。蒋墨面上仍带着不在意的轻笑,但他身边的武士们一同上前,去捕杀那鹰。

关幼萱着急地跳起:“五哥,这是我夫君的鹰,你不要伤它!”

蒋墨温柔安慰关幼萱:“你认错了,这是一只野鹰。”

关幼萱眼睁睁看着大鹰的黑色羽翼被扯掉了许多,再聪明的鹰,也玩不过人心的险恶。小女郎生气:“十步,回来!”

正在这时,蒋墨猛地身形一侧,向后急退。来自后脑勺的拳风凛冽,来自四面八方一样,让人无处可躲。关幼萱扑过去想抱住鹰的动作也被拦住,她肩膀被后面另一股力扯动,被扣着锁入一个人怀里。

同一时间,“十步”拍翅飞上天穹,在空中盘旋一圈后,缓缓落在了少年戴着铁甲的肩膀上。

“十步”洋洋得意地对着对面那些恶人们咆哮一通,它在原霁肩上跳动,向关幼萱炫耀自己的威风。

关幼萱仰头:“少青哥哥!”

原霁:“……”

他本下颏紧绷,目光凶厉,一招打中蒋墨颊畔,他不停手,仍要继续。但是关幼萱一声“少青哥哥”,将原霁拉了回来。

他低头与关幼萱对视一眼,然后分外坚决地抬下巴,面对着对面那神仙般好看的年少郎君,龇牙警告:“不许碰她!”

两个少年郎君对立,他们一人英武笔挺,昂然如剑;一人秀美明澈,拥春山朗月。

原霁阴鸷而平静:“不许靠近她。

“不许引诱她。

“你再碰我的东西,我会杀你。”

蒋墨扯嘴角,手摸到了唇边渗下的血迹。蒋墨幽幽若若地看来,目中浮起和原霁如出一辙的阴戾气。这对亲兄弟的差别,一瞬间没那么大了。

原霁搂着关幼萱的肩膀,将关幼萱带向远离蒋墨的方向。

原霁板着脸:“他脑子有病,你少和他说话。以后没人的时候,你干脆别见他了。还有……”

他搭在她肩上的手,被一种柔软的触觉碰触。

喋喋不休止住,原霁低下头,见关幼萱伸手,轻轻地在他手背上戳了戳。他低头看她,面容严肃。

与他四目相对,关幼萱缩回手,不好意思道:“因为你抱我抱得不舒服,我想让你换种姿势……我打扰到你了么?”

原霁:“……我没有抱你。”

关幼萱:“对哦,这个是搂不是抱。”

原霁被噎,当即暴跳如雷:“关幼萱,你有没有认真听人家说话?你只关心你自己舒不舒服!”

他甩开手,和她拉开距离,谴责地瞪向她。关幼萱一愣,低头反省自己。

她抬头:“那你这么生气,是因为你吃醋了么?”

心中千万斥责,面上说不出话,怪她眼睛看他。

在小淑女眸子漆黑而专注的凝视下,原霁扭开脸不看她,闷声:“我真的搂你搂得不舒服?”

关幼萱当作不知道他的刻意转移话题,她拉着他的手来搭在自己肩上,柔白如笋的尾指与他轻轻勾一下。

在他看过来时,她立刻转过眼睛装无辜,娇美死了:“少青哥哥,你刚才压我肩膀压得我好疼。你轻一点儿。”

原霁被她一声软绵绵的“少青哥哥”叫得脊骨发麻,耳中也轰鸣阵阵,听不到她在撒娇些什么——

矫情!

诸事备齐,时至惊蛰之日,春雷初起。

黄昏之时,关幼萱便被各位原家伯母、嫂嫂们、侍女们簇拥着打扮。香草研碾,胭脂落腮,女儿香暖,钗细礼衣更是姑苏三十二位绣娘花了一整年织就的。

关父早知女儿迟早出嫁,但这一日真正到来时,他仍恨不得自己从未备过女儿的嫁衣。而在新嫁衣下——新嫁娘青春明媚,璀璨琳琅。

喜乐声中,青帐委地,关幼萱手持却扇、身挨床沿。她乌眸若水,怀着惴惴之心,期待夫君驱车来迎娶自己入门。

不同院的另一屋舍,玉佩、革带、蔽膝……深红色男式婚服,一一展在原霁修长的身架上。

众人赞叹着他,原霁忽然侧头:“你们有听到轰轰声么?”

赵江河在外作战,到今日都不能归来。好友中,只有李泗笑道:“是外面的鼓声,你听错了。”

喧哗鼓乐声中,原霁闭目,再次聆听。

漠狄三万骑兵,结阵在塞下玉廷关前。黑云盖天,旌旗猎猎。

凝视着面前蜿蜒开的凉州土地,为首漠狄王拔刀,气焰高昂:“十八年前,我们用原七郎的出生,给凉州做礼物;十八年后,我们再给原七郎的大婚送份贺礼——

“拿下青萍马场,断凉州的马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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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20 章

原让进里舍,看到原霁正在束发。少年乌黑浓密的长发贴着瘦削坚硬的面颊,连发丝都被衬得硬了很多。

原霁继承了他父亲的绝色与母亲的坚毅,分明长在凉州,却偏生的唇红齿白、面容白净。在原让看来,原霁的长相,比起他那个亲哥蒋墨,也并不差多少。

为原霁戴发冠的姆妈扯痛了少年的头皮,原霁干脆挥开人,自己对着铜镜戴玉冠。

原让站在他身旁,拍了拍他的肩,感慨无比:“七郎像个大人了。你的婚宴格外重要,是整个凉州的盛事,别搞砸了,知道么?”

蒋墨在外听堂他们兄弟的谈话,轻呵一声——

原家儿郎都死绝了。就等着一个原少青长大,扶起整个西北军。

原让也不怕压垮他的宝贝堂弟。

隔着一道屏风,蒋墨听到原霁淡淡“嗯”了一声,蒋墨眼中的嘲弄,便更加重。他感觉到一道目光,抬起头来,见是一个青年正观察着他。

裴象先对蒋墨拱手笑了笑,心中若有所思:他有点担心萱萱在这样复杂的原家,怎么待下去了。

原霁与原让说话时,他余光看到束远的身形在门外晃了许多次。原让态度上却看不出什么,勉励了弟弟几句,便出去了。

原霁发现了原让一身青袍下露出的铁甲。

他对自己身旁的束翼使个眼色,束翼当即一溜烟混入人群。

身边乐声依然热闹嘈杂,原霁坐在榻边穿长靴时,他敏锐的观察力,已发现屋中混在他身边与他说笑的少年郎君们有些漫不经心,时不时向外看一眼。

一会儿,束翼跑了回来,蹲在原霁旁边,跟他咬耳朵:“漠狄人趁你大婚,来搞乱子。咱们的斥候和侦查鹰都看到了,漠狄王领着三万大军南下,冲着青萍马场去了!

“看来他们是觉得你大婚之日,青萍马场的防备会松懈,正是拿下的好时候。等他们拿到了咱们最好的马场,咱们以后想和他们用骑兵决胜负,就不容易了。”

原霁借着穿靴子的动作和束翼说:“我二哥打算出兵么?”

束翼嘴里还咬着一块不知道喜宴上谁给的槟郎,说话含含糊糊:“你大婚之日,动兵戈不吉利!赵江河向你二哥请命,去援助青萍马场,二郎没同意。

“二郎说赵江河刚领兵,经验不足。只要玉廷关还在我们手中,等你婚后,二郎会亲自带兵把青萍夺回来。”

原霁不说话。

他心想原让虽然这么说,但是原让都穿上了战铠,显然抱了最坏的打算——迫不得已,仍要大战。

原霁眸子幽沉,起身时继续由人打扮。外人看不出他在想的事和婚宴无关,此处依然其乐融融。但是一会儿,李泗挤到了原霁身旁。

李泗清秀的脸上浮起不安忧色,压低声音:“你听说赵江河去青萍马场的事了么?”

原霁侧过脸:“我二哥没同意。”

李泗陷入思忖。

旁边另一儿郎见他们在小声说话,就凑过来对原霁道:“你不知道,赵江河违抗你二哥的命令!你二哥不让他去,他却怕青萍马场撑不过今晚。他自己带了他部下的一万兵去青萍了!”

原霁说:“自大。”

李泗道:“他也是为了让你安心成婚,婚宴不出意外……他想以最低的损失,保证你婚宴如常举办。”

原霁说:“他只带一万兵,是扛不住漠狄人的三万的。何况现在是春天,漠狄经过冬天的修整,粮草充足,恢复元气,这时候,正是我们和漠狄每年大战的最好时机。漠狄人如果以此为开局,准备必然充足。”

众人便都担忧。

一会儿,束翼又跑进来报告,他高兴地:“你们不用担心了!二郎打算亲自去青萍马场一趟。”

屋中陪着原霁的众年轻郎君松口气,原霁却顿一下:二哥的伤还没好,真的适合这时候去青萍么?

原霁问李泗:“如果咱们这些人去青萍,能救得下来么?”

李泗怔一下,为他的胆大瞠眸:“你在想什么?咱们只有一百来人,又从来没上过战场,不过是平日玩一玩……我知道你担心赵江河,也怕青萍马场出事,但你二哥亲自去,你还怕什么?

“你现在最重要的,是大婚!”

原霁拍拍李泗紧绷的肩,笑道:“你怕什么?我随便说说。”

但原霁心想:如果他去,那他领一百人,便是轻骑精兵,从速从急。

漠狄王亲自带兵,他想领教一下漠狄王;一万人对三万人的挑战,他同样想领教一下。

“七郎,可以出门,去迎新嫁娘了——”

原霁回神,对着铜镜端详半天,说:“我的刀剑么?”

姆妈脸色一僵:“新婚夫郎哪有配刀剑的道理?不怕吓到新嫁娘么?”

原霁看她,露出独属于少年郎的几分调皮笑,还带点儿撒娇:“我们凉州新婚夫郎就要佩刀剑。刀剑是我大夫人,小淑女才是我第二个夫人。”

姆妈被逗笑:“胡说八道,这话可不能让新嫁娘听到!”

姆妈点了头,李泗递剑给原霁时,不肯松手。二人不动声色地拔河。李泗被内力震退,不得不无奈地退后,看原霁满意收手。

原霁大步出明堂,与外头闲看他的蒋墨打个照面。裴象先也将原霁从头到尾扫一遍,略微满意:至少拿得出手。

“七郎真是英姿勃发!”

“这才是我凉州好儿郎成婚时该有的样子!”

院中人看到原霁出来,赞叹声不绝。蒋墨手中扇柄挡脸,遮住自己神情。他心中对这个威风凛凛的亲弟弟,有说不出的厌恶感——

装模作样。

原霁根本不看蒋墨,他拇指与食指搭在剑柄上,不停轻轻擦过。他眼睛看着满堂的红绸红带,观礼人群。歌舞满堂,火盆待跨。

而天幕幽黑如墨,玉廷关下不知战事几许。

原霁忽然开口:“李泗!”

李泗叹气:“是。”

原霁大步下台阶,招呼身后和自己玩的好的一百个兄弟:“与我一起去青萍马场,援助赵江河!束翼,你去说服束远哥,和他一起拦住我二哥。我二哥伤势未恢复,不能上战场!”

束翼响亮的:“是!”

被原霁招呼到的兄弟中有人疑惑:“但是你大婚,动兵戈不吉利。”

原霁回头,对着身后茫然的观礼群众和已经准备与自己一同出发的兄弟们,露出一个有些慵懒的笑——

“没事儿。我自己动手,比别人动吉利!”

却也有人试图阻拦原霁。

例如愕然的原家长辈——

“混账!七郎,你要成亲!你会误了自己的婚宴!”

关家小娘子待嫁,正是在原家为他们安排好的院落等着的。他们这处院落,与新郎官所在的不过隔一道院门。

原霁那边风火离去,引起了新嫁娘这边的慌乱。

关玉林正在忧伤女儿即将出嫁。虽然裴象先安慰他说也许过两年,萱萱就会和离回到自己身边……但是,出嫁的女儿,愿意回头的,太少了。

冷不丁各类谣言八卦传过来,七嘴八舌之后,传成了“原小七郎要逃婚”“小七郎不肯娶咱们小娘子”。

关玉林登时火冒三丈,大声在外呵斥,要冲去隔壁院子问个清楚。他们在外面吵架时,关幼萱握着却扇、提着繁重新婚红裙立在屋门口。

关幼萱听了半天,迷惘:“少青哥要逃婚,不娶我了?”

众人回头,一愣之下,纷纷目光闪烁地安抚小娘子:“也许有误会……小娘子先回去……小娘子!”

发上玉钗摇曳,额前碧玉华胜招摇,关幼萱手中紧紧抓着却扇,衣绯如火,向隔壁院落跑去。

身后一叠声:“小娘子,不可,不可!

“哪有新嫁娘主动出门的!”

“少青哥哥!”

向晚时分,原霁和众儿郎正要踏出月洞门,听到唤声,他回头。

这一眼短暂又漫长。

身着红嫁衣的关幼萱跑向他,气喘吁吁,双靥浅红。晚风托着她的腰身,幽叶俏魂,百看不厌。何止原霁,所有儿郎们回头看时,都屏住了呼吸。

原霁目光凝在她身,他情不自禁地上前一步,接住了她跑得趔趄的身影。

关幼萱撞上他的铁甲,才发现他连衣裳都换了。她有些委屈,仰头看他,瞳仁黑而圆。

原霁目中光暖,他低头,在她开口前先抢了话:“你等我。”

关幼萱一怔。

原霁故作轻松:“我出去打个仗,回来就继续办婚宴!你只要在原地等我就好了……你能做到么?”

关幼萱怔忡。

意识到大家猜错了——他没有逃婚,没有不要她。

他之所以走,只是因为他是“原小将军”,是她梦中的少年英豪。

关幼萱垂眸浅笑。

她声音清婉乖巧:“我能做到。

“但是少青哥哥,你要早些回来……不要迷路,不要忘了我。我们的吉时是戌时三刻,你要是误了,我就讨厌你一辈子!”

闻言,原霁收了自己吊儿郎当的神情,低头凝视她。

身后人催促:“少青,快点!”

原霁应一声,他后退几步,收回目光,向他的兄弟们那边奔去。关幼萱目送着他的背影,见他突然又回来,看她一眼。

他跑回来,一把将她从地上提起,抱起来转了一圈。关幼萱手搭在他肩上,细抿着唇强忍自己的惊吓。她的娴雅淑女之态,换来他目若星耀。

原霁大声:“关幼萱,等我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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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21 章

原家是凉州军事依靠,原家儿郎尽赴沙场,原七郎原霁更是原家为未来凉州精挑细选留下来的人。原霁大婚,不管内情如何,凉州大族都要来贺。

包括原霁的母族大家金氏。

众位大族长辈,由原让所陪。漠狄来犯、原霁从婚宴上离开的消息传来时,所有人为之一滞。

他们想到了同一场战役——十八年前的玉廷关血战。

十八年前,原霁的生父原淮野与金家女大婚前夕,漠狄人进犯玉廷关。

凉州没有做足准备,原家冒进,中了敌军陷阱,玉廷关差点沦入敌军手中。原家和金家付出了极其惨重的代价,才打退漠狄。

玉廷关一战后,原家和金家联姻未曾继续。数年后金家女病逝,只留原霁一人在世。金家和原家彻底交恶。

漠狄王凭那一战而成名,坐稳王位。此事至今想来,都让凉州人咬牙切齿,暗恨无比。

十八年过去了,是否当年之事,漠狄人想要重演?

原让出神时,几个拄着拐杖的长辈在金家一老叟的带领下询问:“二郎,你看这可如何是好……七郎竟然跑去青萍马场了,他又没上过战场,年纪还这般小……”

原让还没开口,前来传话的束翼挺着胸脯回道:“我们七郎很厉害的!青萍马场,七郎经常去玩,可熟悉了。不会有事的。”

几个长辈皱眉,正要斥责一个小护卫多嘴什么,原让开口:“不妨让七郎试试。”

众人:“……”

原让安慰诸人:“青萍有一万人,虽人数不如敌军,但我们装备比漠狄精良。玉廷关比起青萍马场更重要,我不好临时从玉廷关调兵……他们是骑兵,就算打不赢,撤退也容易。

“我本不想今晚见血……但既是七郎自己去,我总要给他锻炼机会。

“诸位放心,现在与当年情况不同。十八年前的惨战,不会在今夜发生。”

原让安抚好众人后,出了门,他神情一改屋中的和气,变得肃冷。他看向束远:“及时向我报玉廷关和青萍马场的两方消息!

“玉廷关一兵一卒,都不能调走,不能给漠狄可乘之机!”

jūn_duì在暗夜中调动,武威郡的原家府邸,关幼萱重新回到屋舍中。她盯着漏更,一点一点地等着时辰。

关幼萱不停问:“离吉时还有多久?”

屋外灯火耀明,乐声庄重喜庆。以原府为中心,红绸蜿蜒,灯烛光向四面八方连绵而走,大片凉州,都被笼入光耀中。

整片凉州,都在庆祝原霁的婚事。

月如冰轮悬空,星光如银河寥落。银色玉带铺陈于天穹,与一望无尽的沙漠戈壁交映,一同走向月光深处。

武威郡五里之外的沙丘上,关妙仪屈膝静坐,身旁一玄服郎君负手而立。

那男子戴着面具,只露出唇形与半个鼻子。面具下,他的相貌被火灼伤,颇为惨烈。他的面容藏着他旧日的经历痕迹,他的心已被磨得千疮百孔,冷情阴戾。

这样一个并不好的人,却是关妙仪一直所寻的薛师望。

他们二人在月光下一坐一立,共同望着武威郡的方向。

寒风吹拂面颊,关妙仪轻咳两声,语气寥落道:“我本以为我走后,那里会一团乱。我想着,也许原二郎会娶萱萱,我以为他对萱萱挺有好感……

“没想到,原家会破例给小七郎安排婚事。”

她远比关幼萱清楚原霁对原家的意义之重,所以关幼萱天真地说自己想嫁原霁时,关妙仪并不抱期望。

谁想到……

这便是“事在人为”么?

薛师望开口,他嗓音低醇,语调却非常嘲弄:“你若后悔,现在还赶得上回去成婚。原让那种大局为重的人,他会接纳你回去。”

他阴声怪气:“省的你跟着我风餐露宿,有家不得归。你阿父他们,必然日日戳小人咒我早死……”

他话没说完,声音却消了。

他垂下头,看到关妙仪并没有看他,却伸手,轻轻握住他负在身后的手。她指骨柔软,手指冰凉,将他心魂冻得轻轻一颤。

半晌,薛师望哑声:“把手放开。”

关妙仪冷淡的:“你别再说那些扫兴的话了。不管你表现得如何不屑,你都要怪我记得从前的你。

“我是一时冲动奔你而来,但在一时冲动之前,我已煎熬了许久。薛师望,你要怪,便怪那日市集上,你不该忍不住出现在我面前。”

薛师望别过目,他绷着身,因太用力而轻轻发抖。家破人亡,落井下石,旧友嘲讽……人间之苦他自觉尝得大半,但也许他仍没有看透。

他沉默而立,忽然眼皮轻撩,锐利的目光,看到沙丘下方尘土飞扬,几十上百个骑士夜奔其中,向一个方向快行。

关妙仪也看到了月色下那些人身上返照出的银光——他们穿着战铠!

为首的少年郎君一身红色战袍,铁甲巍巍,手持缰绳,面容冷峻,正是原霁!

关妙仪被下方尘土所惊,她不觉向后靠在薛师望身上。她抬头看向薛师望:“发生战争了么?为何是七郎出行,不是原让?”

关妙仪蹙眉,神情变来变去,她下了决心:“师望,你不是领着一伙马贼么?我看七郎他们人数极少,你能否帮忙。”

薛师望低头看她。女郎殷切地恳求他,说:“这是我欠原家的。”

薛师望心中不适,却还是应了。

爆竹声噼里啪啦已经响过一轮,备好的烟火迟迟未点燃。

酒宴热闹,主人公不到。前来观礼的客人们左顾右盼,窃窃私语,各自琢磨为何新夫郎还不出门迎新嫁娘过门。

新嫁娘这边,关幼萱紧握着却扇,她身旁的侍女和关父等人不停出去问情况,心中各自不安。

关幼萱没想那些。

她只盯着高燃的红烛,时不时仰脸,声调柔软地问:“是不是快到吉时了?”

姆妈擦汗:“还没、还没。小娘子放心,七郎一定会赶回来的。”

关幼萱微拧眉,她安静地坐在榻中,闭着眼等待。脑海中血光照天,她心中一个激灵,想到了自己梦中浑身是血的将军。

睁眼盯着漏更,关幼萱越琢磨越觉得原霁赶不回来。

心中缠结,结不能解。原霁让她等他,可是有时候等待徒留遗憾。

却扇上的金丝经纬闪耀,关幼萱忽然站了起来,在所有人诧异的目光下,这位美丽的新嫁娘如同异想天开一般:“阿父、师兄,我们出城去迎一迎少青哥吧。

“把赞者、傧者都带上!我偏不错过吉时!”

月色清寒高照,天地银白,铁马浴河!

赵江河和漠狄王所领jūn_duì在此遭遇,赵江河等人数十里奔袭,疲惫之下仓促作战,面对漠敌军,难免被压着打。

赵江河指挥作战,声嘶力竭:“儿郎们,听我的,别乱跑!别被他们包围……”

数箭嗖嗖嗖,向赵江河胯.下之马射去。座下马前腿屈起,哀嚎一声跌卧在地,将赵江河从马背上甩出。

赵江河在地上翻滚几圈,躲开敌人的刀剑。他吃了一嘴沙:“艹你奶奶个腿!”

他的骂声断续,因四周人影诡谲,马蹄声无数,将他包围重击。

而漠狄王手持弯刀,振奋无比:“胜利在望!咱们马上就夺得青萍马场了——”

一柄红缨枪向漠狄王脑后射来,漠狄王凭着直觉侧腰。电光火石之间,那枪头仍擦过他的脖颈,擦出一片血光!

老人的头盔被削掉,黑暗中不知掉到了哪里,露出其下一头凌乱白发。

身下马开始狂躁不安,一只大鹰从高俯冲,啄向马眼!

漠狄王大吼:“原家军的侦查鹰来了!姓原的来人了,都给我打起精神!”

嘶吼中,他余光看到一个红袍小郎君翻身跃来,扑向他的马。

原霁飞扑上马,夹紧马肚!与老人贴身而战,他一手握枪扫向年老的漠狄王,一手蜷缩握拳,向身下马肚上,重拳挥出!

马引颈嘶鸣,扑通跪地!

漠狄王被这个少年勒着从马背上摔下,一起滚入了马蹄乱踏下,又被卷入飞溅的泥水洼中。

马群的嘶吼声来自四面八方,老人家瞳孔骤缩——这是何等的天生神力,才能赤手空拳将一头壮年马扳倒!

赵江河大吼:“原霁,艹你不是成婚呢么!”

原霁厉声:“老子没空和你们废话,老子赶着回去成亲!关幼萱给老子定下了戌时三刻的时辰,鬼知道那到底是什么时候!”

原霁吐掉口中的沙,抽空问:“现在是什么时辰了?”

赵江河震惊:“老子怎么知道!”

原霁便笑。

原霁道:“不管了!赶早不赶晚,我尽快结束战事!”

凌乱杂沓的马蹄下,漠狄王喘着粗气。透过原霁的脸,他恍惚地,看到了十八年前同样一张意气风发、和他生死相斗的青年面孔——

那是曾经的原淮野。

原淮野曾是压在漠狄军心头的一座跨不过的高山。但这样的人,到底输给了漠狄。

宿命轮转,苍天谁也不饶。

众宾客、司仪、侍从,浩浩荡荡,一同出了武威郡。

灯火瑰丽流连,骑着骆驼走在月光下,最前面的小女郎,正是新嫁娘关幼萱。关幼萱不停问司仪是否到了时辰,拖着所有人,一同行在那通天般的戈壁沙丘中。

不要等待,等待无用。她就这般骑着骆驼,向她那命定的夫君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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万千兵马踏地,轰如奔雷。青萍马场上的战争胶着得厉害。

浓烟遍野,马革被沙风吹得冷冽。

隐隐煞白的月色如烟萦绕,伏尸喋血间,金色的风将空气中的血液飞洒。刀枪招呼在原霁周身,他冷静而强硬。只有每次在幽静月色下抬起的脸,才露出几分青涩来。

戌时一刻,戌时二刻……

血点溅在原霁清秀的面孔上,他气喘吁吁,低吼声嘶哑:“什、什么时辰了……别错过吉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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古老而繁盛的婚事,必然要以更盛大的方式向天地证明。

作者有话要说: 明天v,更六千。

☆、第 22 章

青萍马场在原霁加入后, 只在一百骑士初入阵时,给漠敌军带去了压力。 21但漠狄被称为“马上王国”,他们很快调整过来状态。

原霁的一百骑兵,在乌泱泱的人头战中, 优势并不明显。

月色清寒迷人, 其下战争却残酷无比。

赵江河好不容易从马蹄下翻滚出来,爬上自己的高头大马。他滚了一身泥一身土, 爬上马后, 第一时间找原霁。

他见到原霁还在和那个漠狄王缠斗。

一老一少全都下了马,各自功夫了得。漠狄王即便不如原霁反应快,但多年的战争素养, 让他面对这头凉州长大的狼崽子, 并不落下风。

原霁天生神力又如何,漠狄王叱咤沙场, 数十年战事生涯, 后天弥补之能, 哪里差先天多少!

漠狄王稳住下盘,一声怒吼,就将从后锁住他喉咙的原霁扔了出去。原霁被砸在地上,伴随着巨响声, 他的后背被磕得一阵发麻。

狼崽子却打不死。

原霁喘气着爬起来, 眼睛紧盯着漠狄王!他完全不顾身上伤势, 发亮的眼睛布满血丝, 如同闪着幽幽鬼火,透着慑人气势, 让漠狄王有面对发疯野狼一般的骇然感——

原家怎么把孩子养成这个样子!

赵江河大喊:“原霁, 你能不能行!你在打什么鬼!”

原霁不说话, 他手撑在膝盖上,再次向威武雄壮的漠狄王飞奔而去。他一脚踏上对方膝盖,借力抵住对方肩膀,手中运气。

一把长刀如雪,从少年腰间拔出!

漠狄王上半身后仰,再次和他一同滚入了马蹄混乱中。

仓促之下,原霁抬眼,和不远处那干着急的赵江河对视一眼。

赵江河一怔。

多年兄弟,赵江河一眼看出原霁的想法——原霁在犹豫,原霁没有把握。

一万兵马对上三万敌军,临到战前,从未上过沙场的原霁,也有些迟疑。

没有人永远自信。越在乎什么,便越谨慎什么。

赵江河闭目,咬着腮帮挣扎半晌,睁眼时他大吼道:“原霁,你别单打独斗了,你来指挥此战!老子是将军,老子命令你来指挥战争!出了事是老子的责,不用你负责!”

面颊被老漠狄王一拳击中,原霁反手一掌挥出。气吞山河之余,原霁不忘怒骂:“你说的什么屁话!”

赵江河激他:“你还想不想成亲了!你再不上,你的小淑女就走了!”

原霁再次被漠狄王撂倒在地,这一次,原霁吐掉口中血。他平躺在地,仰望着空中落落九天银河,齐飞月明。他不禁微微发笑。

瞬息之间,原霁和赵江河目光对上。独有的默契,让他不必再说什么。

原霁胸中涌上豪情万字,翻身跃起,高声:“好!从现在开始我来指挥此战!老子不用你负责,胜了败了,都是我的!”

原霁指挥一万骑兵对上漠狄军的三万兵马。

原霁自己带来的一百骑兵,如李泗等人,都是从小和原霁一起打架着玩大的。这些年轻儿郎们从未上过战场,不过是凭着兄弟情,被原霁振臂一呼,就随他来了。

这些不会真正打仗的年轻儿郎们,在青萍马场上初时惶惑,但在原霁接过指挥权后,他们找到了熟悉的节奏感——

就像回到了以前,他们和原家小七郎快马游走凉州、行侠仗义的旧日时光。

黑夜如罩,万马齐奔。原霁年少清厉的声音在马场上下令:“绊他们的马,摞倒他们的马!别管用什么工具,把他们弄下马再说!

“束翼,你去把马场上的缰绳都解开,把马场上的马全都放出来!

”十步,啄马眼!有一个算一个,全给老子下马!

“你们躲什么?我凉州铁骑天下第一,屈屈漠狄军算个屁!都给老子上,谁往后躲,大家看见了直接宰了!

“军令如山,事急从权,谁敢违抗!”

漠狄王惊骇,他眼见着原霁和这批兵马的配合越来越默契。原霁那一百个人冲入阵中,各种下三滥招式全都招呼过来。

一群养尊处优的公子哥儿们,在沙场上如马蜂窝一般乱窜,给人捣乱——

“拿马粪糊他眼睛!糊他!”

“把他衣服剥光,推到水潭里去,他是什么王来着?”

漠狄王胡子翘起,听他们肆无忌惮地招呼着过来扑杀他,何其大话!精神抖擞的老人家将一个人扔砸出来后,后脑勺被一团马粪砸到。

漠狄王气得发抖,跳上马追杀他们:“老子听得懂你们大魏话!”

这一百个年轻郎君们不慌不乱地拍着马屁,一下子如鸟兽散,各个潇洒逃命:“妈呀,那个老头子说大魏话,吓死我了!

“不打了不打了,原霁你上!”

战事严肃,死伤过眼,却被他们闹得如同儿戏一般。

漠狄王浑身无力,硬生生被气笑。

薛师望所领的马贼一伙人,加起来也不过一百来人。一百来人,在战场上根本发挥不了什么作用。

这伙人得到薛师望的传讯,策马立在沙丘上方,盯着下面青萍马场上的战事。

他们原本也想杀进去相助大魏,但是看了半晌,发现下方战争有原家七郎的指挥,自己等人下去,只会冲乱节奏。

他们凝视着下方,讨论半晌后,才派出数人画了面旗帜,扛着旗跑向马场。

他们边跑边喊:“原将军率五万兵来援,原将军亲来——”

钢刀相撞、旗动鼓鸣,耳力敏锐的人抬起头,看到了沙地上跑下来的人和旗帜。原霁反应极快,立时招呼:“束翼,我二哥来了,你带兵去接应!”

常年和凉州军作战,漠狄jūn_duì中自然有听得懂凉州话的。

漠狄军一听五万大兵,就开始慌乱。

漠狄王奋力稳住局势:“别被他们骗了!他们哪来的五万兵?原让要守玉廷关,根本不会派人来这里……谁又砸我马粪!”

砸他的人,是翻上马背、浑身被血和泥污所染、却笑容戏谑调皮的原霁。

少年郎笑嘻嘻地看着他这个老头子半天。

原霁忽然一改口音,说了一口字正腔圆的漠狄话:“你们大王才是哄你们!你们听着,我是原家七郎,我人在这里,我二哥当然会来援助!”

原霁对震惊的漠狄王扬一下下巴,颇为自得:身为凉州好儿郎,谁还不会说两句漠狄话了?

明月照江山,关幼萱行在最前方,苦哈哈的司仪和宾客们或骑马或骑骆驼,跟在后方。

原让不让他们这队人再深入了,恐遭遇敌军。原让时刻关注着战事,头顶的侦查鹰们拍着翅膀,在寒夜下来回盘旋;关幼萱则和其他人一起眺望,等待原霁。

时辰一点点过去,离戌时三刻越来越近,身后众人的窃窃私语声变大,几乎掩盖不住。

关幼萱不理会那些,金黄光氤氲,她绣着雀鸟云纹的深红裙摆铺在骆驼上。骆驼载着她登上沙丘,她向暗黑的遥远望去。

许久许久后,从远而近,所有人都听到了大地震动声。城震有声,他们一起抬目。

银河如带,悬挂天际,山丘沙河一重又一重。天上明月如从水中打捞而出,空气中流窜着越来越近的血腥味和杀伐气息。

所有人屏着呼吸,看亮晶晶的水洼上,银色水光飞溅,众骑士踏河而来,英姿勃发!

铁马巍峨破云,黑甲嶙峋穿山!

离去时百人,归来时千万。月光下,胄甲铜盾森森,原霁沾着血点的脸孔、英俊的眉目在黑暗中清晰起来——

天戴其苍,地履其黄。纵有千古,横有八荒。自古功名,独属少年。

隔着山川丘陵、银光清湖,沙尘滚滚,一身黑红戎袍、沾染血污的原霁翻身跳下马。

背着光影,彪悍不羁的小野狼一脸汗污血渍,他牵着棕马笑起来,露出白牙。清风徐徐,关幼萱捂紧自己的心口。

她面颊绯红滚烫,想:夫君未免太好看。

而自己心跳的声音也未免太大。

关幼萱发怔了一会儿,好像才想起来一样,在侍女的搀扶下下了骆驼。她仰望他,向一身血的原霁跑去,清脆喊他:“少青哥哥!”

原霁目中的森冷便都温和了下去,心口灼烫的快要跳出来的心脏也复原。连他自己都想不明白,自己紧赶慢赶,到底在赶什么,怕失去什么。

而今看到她穿一身嫁衣向他跑来,原霁心中浮起说不出的高兴:定是他第一次打了胜仗,他太激动了。

天地阒寂,司仪的朗声打断沉默:“吉时到——”

盛大的原小七郎的婚事为了不耽误吉时,只能在城外二里外的沙丘上举办。

原霁身上的血袍未换,众人犹疑时,关幼萱怕他们的犹豫误了吉时,连忙道:“不要紧不要紧,婚服不也是红色的么,都一样!”

众人便都笑,揶揄:“小娘子等急了。”

关幼萱满颊酡红,拉着侍女躲开众人视线。待没人看她了,她悄悄打量原霁,见原霁正低头看她。

原霁伸手就掐了她的脸一把,坏笑道:“你就知道吉时!”

他们还是像小孩子一般。关幼萱笑吟吟望他,原霁咳嗽一声,觉得自己一身污脏不配她。但他往旁边挪一步,小娘子跟上他一步。

原霁再挪,关幼萱再跟上。

原霁望天。

他便站得笔直不动,等着司仪继续主持婚事。他立在沙漠上,目光平视前方,一脸严肃,嘴角却忍不住轻轻勾一下。

他努力地将唇角拉直。

“敬天地——”

“敬父母——”

“十步”呼啸着在黑夜上空盘旋,原霁和关幼萱跪在天地间,按照司仪的指引向四方叩拜。沙漠夜间的寒风冷冽如刀,但此间肃穆庄重,无人觉得冷。

沙尘遮天蔽月,jūn_rén们肃立相候,赞者唱祝词,傧者引二人对坐,共饮合卺酒。

围观者中,原让代替了原霁父亲一职,勉励两位小夫妻婚后如何互相扶持,不可生怨。原让自然没来得及询问青萍马场的战事——但原霁领着一万兵马回归,本身已经告诉他答案。

蒋墨则和原家人站得泾渭分明,与满堂恭喜不同,他神情不虞。原霁胜利归来,于众人是大喜,他却觉得遗憾。

可惜了。

关玉林伤怀又感动地看着乖巧的女儿终于嫁出去,裴象先满意颔首。裴象先落后老师几步,向身后一人吩咐两句。

于是,当原霁和关幼萱饮完合卺酒站起来时,天边“砰砰”几声巨响,燃起了烟火。

众人吃惊,一同仰头去看。

裴象先笑着解释:“烟火是师妹出资、托我备下的。出城前我与放烟火的人说好了,若是城外没有消息,烟火便按吉时来放。若是有其他缘故,我会另行通知。

“小师妹和七郎喜结良缘,是我两家盛事。可惜师妹游学在外,不能亲临祝福。烟火便聊表心意了。”

关幼萱立刻乖巧的:“师姐真好!我明日就写信去谢师姐。”

她仰头观望漫天烟火,重重火光明耀,金灿夺目,照在她清澄眼中。小女郎露出笑容,忽而,她觉得手指软软的塞来一个什么。

关幼萱低头看,见不动声色的,所有人都注意不到的时候,袍袖挡住,原霁轻轻拉住她的小指。

黑黝黝的沙丘上,关幼萱抬头看原霁,他认真地抬头,对天上的烟火指指点点地评价。

关幼萱垂首噙笑,她挨着他,在天地间烟火声爆炸浩大的时候,她声音清脆放大:“夫君!”

原霁眉毛跳了一下。

他缓缓垂头,向她看来。

关幼萱诚挚道:“夫君,我喜爱……”

原霁脸热,突生迟来的羞赧。他迫不及待打断她的当众告白:“……我知道!”

小淑女尽说废话——她当然喜爱他,他又不是不知道。

关幼萱黑眼珠吧嗒吧嗒:“我们说的是一回事么?我是说我喜爱我们的婚宴方式。”

原霁一噎。他盯她一眼,然后低头笑,一本正经:“哦,我也是在说这个。”

烟火下,小七郎的眼睛,如月光融深渊,清亮得瘆人。他这种状态,让了解他的原二郎,瞥了一眼又一眼。

原让无奈咳嗽,不知道萱萱跟七郎说了什么,七郎分明兴奋起来了。

七郎夜里见了血,又大获全胜,还娶得娇妻如此……若不兴奋,反而奇怪。

但一个狼崽子兴奋起来,真不知会出什么乱子,委实有些吓人。

果然,他们准备回武威郡继续办婚宴、让客人通宵达旦的一路上,原霁和儿郎中一人斗嘴打架,差点将人打得摔下马;原霁又不知怎么拔了“十步”的毛,一人一鹰互相骂了一路。

再到原家府邸门前时,若非赵江河和李泗一左一右地扶人,原霁差点被高门槛绊倒,磕掉门牙。

原让:……打仗没输,要是在自家门前摔倒,那就闹笑话了。

原让观望着,见刚刚做了新妇的关幼萱懵懵懂懂地被家中女眷们簇拥着说女儿家的悄悄话去。他回头,见原霁伸长脖子,眼睛一目不错地追着关幼萱。

再往另一个方向看,原让见关玉林脸色不太好看地白了原霁好几眼。

没人喜欢看到女婿如此猴急的模样。

原让沉思半晌,返身走回到了原霁身边。

原霁盯着关幼萱背影的目光被打断,他不耐地拧起眉,沉着脸瞪过去。看到二哥,原霁眉毛一展,收了自己的神情。

他咳嗽:“青萍马场还在我们手中,我打赢了……”

原让温润打断:“我说的不是那个。七郎,你母亲去得早,后来由我一手带大。我思来想去,你恐怕对小女郎的事情不太了解,我要嘱咐你几句。”

原霁眼睛看不到关幼萱了,他收回目光,漫不经心:“我挺了解的,婚前你们给我看过好多册子的。”

说罢,他面容一僵,脸诡异地红一下。

原让沉默。

兄弟二人沉默地走了一段路,原让压低声音:“你力气有多大,萱萱有多弱,你心里有数么?”

空气中的风透着少年身上的铁锈血腥气,原霁茫然眨眼。

能够一拳将漠狄王胯.下宝马摞倒的少年,此时望着原二郎的目光,何其无辜纯洁。他纯洁的,让原让尴尬,疑心他什么也不懂。

原让委婉道:“……关伯父怜萱萱年少,不想她早早有孕。此事我早就告诉过你,你可有放在心上?”

原霁更茫然了。

原让自己也很尴尬,只好仓促道:“总之……你悠着点。”

原让的话让原霁的满腔兴奋冷了下来。

原霁曾经的院落,如今扩了一倍,给他和关幼萱做新房。

宾客们被领去院中做客,关幼萱被妇人们带去教导一些事情,原霁则到新房的净房中,打算洗漱一下,将身上的血都洗干净。

夜里的战争没有给他身上带来太重伤势,原霁咬着纱布绷带,匆匆给自己身上的一点伤包扎了事,就迫不及待地轰走仆从侍女们。

沾满血和灰的衣袍铁甲扔在地砖上,原霁赤着上身,只着雪白长裤,就那般大马金刀地立在水深不过膝盖的热水池中。

蒸雾缭缭向上,晕着原霁锋利的眉眼。原霁低头,手中捧着一卷画册,认真研究。

这是之前家中长辈给他的“避火图”。

没吃过猪肉,也见过猪跑。

原霁压根没觉得自己不会,只是二哥嘱咐得神神秘秘、欲言又止,挑起了他的兴味和好奇。他便拿着图册,从头到尾认真观摩一遍。

二哥的意思……是让他和关幼萱先培养感情,还是说只是单纯地要他悠着点儿?

水珠淋在他浓长的睫毛上,滴滴答答地向下落。脱了战袍后,唇红齿白的原七郎立在蒸腾热水中,面容被水熏得越来越烫。

“吱呀——”门轻轻推开,屏风后一个袅娜的身影走来。

关幼萱声音温柔甜软:“夫君!”

她一声“夫君”,原霁后背蓦地浮起一层鸡皮疙瘩,整个人酥酥麻麻,骨头都要被热水煮软。原霁手一哆嗦,手中的“避火图”被他慌乱下晃悠悠漂浮到了水面上。

弯腰没抢救回来原霁一呆。

眼看小淑女的“夫君”声越来越近,他手忙脚乱找不到干净的换洗衣裳,又低头看一眼浮在水面上、被浸染得越发不堪的图纸……小七郎一咬牙,勇敢走了过去。

关幼萱分外有礼貌地叫唤了原霁好几声,他都没吭气。她从屏风后探出脑袋,看到原霁赤着上身,非常大爷姿势地摊开手脚,坐在浴池水中。

他一脸不悦地盯着她。

见她已经换下了新嫁衣,换上了一身粉嫩的帛带襦裙。长长的系带托着纤腰,落在地砖上,她探过屏风来看他,额发轻卷,黑眼珠波光粼粼。

原霁:“你进来不敲门?”

关幼萱乖乖道:“我敲了,你不吭气。你不想让我进来的话说一声便好了。你为什么不说?”

原霁:“……”

是他傻。

原霁生闷气,转开眼不看她:“那你是要干什么?”

关幼萱不在意。

自从她认识他,他要么一副嚣张肆意的样子,要么就是现在这样臭着脸的模样。他像个河豚,好像总在生她的气,可她明明什么也没惹他。

多亏她心里知道他喜欢她,才不生气。

关幼萱笑眼弯起:“我有话想和夫君说,恐怕一会儿不说我就忘了。”

原霁浴池下的手握紧图纸,他才发现那避火图居然是绣出来的、不是画出来的。他唯恐关幼萱看到,影响自己思路,便希望她快些走。

原霁敷衍道:“什么话?快点说。”

关幼萱耿直:“我要说的是,我好喜爱今晚的夫君呀。”

原霁呆住:“……”

他心脏猛地剧烈跳动,要从嗓子眼里奔向她。他的血液滚烫逆流,要他拼命控制才不出丑态。他握着图纸的手用力得青筋暴露,他用尽所有力气去让自己情绪平稳。

原霁睫毛轻轻一扬,非常的“见过世面”:“正常,我知道了,你可以走了。”

他坐在水池中,却尽可能把全身藏起来,上身都临时披起一件白纱外袍,贴在身上**的,格外不舒服。他只希望关幼萱赶紧走,他好脱衣。

关幼萱望着他那洋洋得意、骄横翘起的下巴,摇头:“你才不知道!”

她在原霁凝滞的目光下,裙裾在地砖上轻轻曳过,向他走去。

关幼萱目光柔软而倾慕地望着他:“我在城外就想告诉夫君了,我看到夫君战袍上全是血,领着那么多密密麻麻的人回来,我心里就麻麻的,像被什么电过一般。

“你太英俊,太不凡了。那一刻,你就像天神一样!铁马冰河入梦,你也入我的梦……”

她走到浴池边,忽而趴下来俯身看他,完全没注意到他紧绷的向后倾的上身。

关幼萱像是诱人的山精妖怪。

少女被宠爱呵护出的娇憨之态,便是与生俱来的风流妩媚。

可她自己不知道。

她手抵着浴池边缘,趴在他眼皮下,水润的唇在原霁眼皮下一张一合:“……我今晚一定会梦到少青哥哥的,你信不信?”

原霁仰着颈,他喉结滚动,眼睛从她睫毛扫到下巴,再向下。

乳白色的池水挡住小娘子视线,蒸汽晕晕下,原霁长睫锋利,目光盯着她的红唇,缓缓道:“你知道我现在想做什么吗?”

关幼萱一愣,才意识到好像自己有点兴奋,不应该这样闯进来和原霁说话的。她红了脸,连忙爬起来:“对不起。”

她七手八脚要爬起来时,因为原霁目光如火的凝视,也因为浴池边缘溅了水,她手脚发软,半天爬不起来。

原霁伸手按住她的手腕。

他手温滚烫,掌心微砺,烫得她心慌。关幼萱眨巴眼躲开他,赧然:“谢谢。”

她眼睛又看到一个东西:“夫君,你手上拿的是什么?”

原霁没在意地低头。

关幼萱和他的脑袋凑到了一起,望向原霁忍不住伸手向上拖关幼萱时露出的手中图纸——“避火图”上男女情投意合、你中有我的场景,清晰地浮现在二人眼皮下。

关幼萱震惊。

她惊吓般地抬头看原霁一眼,然后快速爬起来逃离他。小女郎捂着自己心口,目瞪口呆又不能理解。原霁闭目,心想:完了,误会了。

关幼萱结巴道:“你、你好认真……”

原霁:“……”

关幼萱低头整理自己的衣裙,声音越来越小:“那你认真忙哦,我还有其他事,不打扰你了……”

原霁从水中站起,不想关幼萱一下子捂住她自己的眼睛,转身跑得比兔子还快。原霁低头,看到自己泡了水后湿漉漉贴在身上的雪白中裤。

原霁挑眉,忍不住露出笑:流氓就流氓,倒也不必这么强行夸他。

☆、第 23 章

二哥说的“悠着点”, 原霁理解为了字面意思。

因为原让不至于来管他的房中事。

原霁在净室将避火图专注观看一番,自觉自己已能融会贯通,学以致用。他必然是厉害的夫君, 威武的男人……他从小到大, 就没有学不会的。

抱着这样的自信, 原霁快速梳洗后,回到了他和关幼萱的新房中。

他进入屋舍, 侍女们便红着脸出去,轻声:“七郎稍等,小夫人去洗漱了, 一会儿便回来。”

原霁大马金刀地坐回床榻上,他盯着自己这陌生又熟悉的屋舍看了许久。样样是他平日见惯的,又总是于细节处多了许多东西。

例如窗板上所贴的“喜”字,床帏外烛台上高燃的红烛, 还有一室香甜的不知来自哪里的气息……

关幼萱仍然不回来。

原霁等得不耐烦,干脆卧在床上继续等待。不想他闭上目, 晚上在青萍马场上酣畅淋漓的战争如画幕一般挤入他的脑海中。

他尚年少,看不到战争后的白骨累累,只激动自己第一次的大获全胜。他有第一次大胜,便一定会有第二次, 第三次……

所有人都说他父亲是百年难得一遇的军事天才。

原霁心中不服。他想他和自己的父亲终会不同, 他终会让那个人看看, 他会走得比那个人更远, 更好。

在极致的兴奋过后,疲惫感涌上原霁身心, 他陷入充满了金戈铁马的梦魇中。

关幼萱洗浴之后, 迟迟不回屋舍。侍女们在外通报说七郎已经回去, 关幼萱闻言更加紧张。

她裹着中衣,赤足踩地,捂着急跳的心脏,盯着铜镜中一身水汽的小美人儿发呆。

关幼萱给自己鼓劲:“没事的,姆妈说疼一下就好了,以后就没事了。

“新婚夫妻都要这样的。”

可是小娘子闭目,脑海中就会莫名闪现自己去找原霁时看到的:他居然在看那种图。

他竟然没穿上衣,他只穿着一条潮湿的裤子泡在水里!

他就那么站起来,身上看着硬邦邦的,没有一丝赘肉。不,不仅是没有赘肉,他拥有最强健、最富有男性美感的身材……

关幼萱捂住脸哀嚎后,又在净室徘徊许久,做足准备,自觉自己对男女那档子事了解得分外清楚。关幼萱便自信无比地推门出去,提着灯笼回新房。

直到关幼萱立在床榻前,有些懵地看着床板上侧躺睡在外头的小郎君。

他的长发贴在面上,拂过脖颈,发尾硬硬地曳在地上。他闭着目,浓长的睫毛在眼睑上覆出一片阴翳。

而他呼吸平缓、气息绵长,确确实实地睡着了。

关幼萱站在帷帐外转了一圈又一圈,很是无助——

夫君睡着了,她的新婚夜好像过于平静?洞房没了也罢,夫妻之间都有的亲昵时刻,好像也都没有。

关幼萱出神,心想:等日后我和少青哥哥回忆起我们的新婚,就只有他打过仗,却没有我。那必然是很难过的回忆,我不想让我们遗憾。

关幼萱又回头,俯身凝视少年沉睡的面容。

她小声唤一声:“夫君。”

原霁没有反应。

关幼萱泫然欲泣地哽一下:“少青哥哥。”

原霁依然没有反应。

关幼萱便对他绝望了。

而她又是这般良善的小娘子,她刚才经过他的浴池去打招呼时,明明看到他上身有包扎过的绷带,她的夫君睡得这般死,必然是太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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