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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淑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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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郎是故意放跑他们,好让戍卫去追。因为这几人武力有隐藏,七郎看出自己不能把他们全都留下,才给他们指了一条逃跑的路。凉州是我们的地盘,戍卫都是原家选出来的……他们想逃,才逃不掉。”

关幼萱偏脸看束翼语气自信地侃侃而谈。

束翼也不过十七岁,是和原霁一样的少年郎,说起原霁时,他神采飞扬,满是对原霁的欣赏。

关幼萱弯眸:“我知道呀。”

束翼一呆:“啊?”

关幼萱招手让他附耳,与他小声:“你家七郎嘴巴那么坏,对我都那么坏,他怎么可能放跑人呢?”

耳畔小娘子气息柔软清甜,束翼耳边痒痒的,半张脸一下子红了,脑子乱哄哄的。而几步外,原霁意气风发,盯着那几人逃跑的路看了半晌,他心中有数后一回头,便见束翼和关幼萱勾勾搭搭。

胸口生闷,原霁沉脸:“关幼萱!放开我的卫士!”

关幼萱被他吼得吓一跳,侧脸,对原霁眨眼一笑。她娇声:“你推我了呀,你忘了么?”

原霁凶悍气势一僵。

关幼萱见原霁不动了,她对他一耸鼻子,她想和姐姐说话时,一回头见姐姐竟然不在身边,而是在数丈外的巷口站着发呆。关幼萱向关妙仪跑去,一路上,她听到周围百姓们三三两两地说起原霁:

“小七郎今天没去校场啊。

“小七郎打输了,没关系,等七郎再大几岁,能上战场就好了。

“小七郎旁边的小女娃好看啊。”

关幼萱听他们都在悄悄说原霁,也说她,他们的眼睛若有若无地观察她。向姐姐跑过去的几步路,关幼萱羞得面颊绯红,心跳咚咚。她回头,向身后傲然矗立、盯着她的原霁望一眼。

他逆着光立在烈日下,凌厉如剑,煊赫光华。而她心想:原霁在凉州这般有名么?

是否……整个凉州城的百姓,都认识原霁?

他们都盯着原霁,向着原霁,等着……原霁长大么?

等他长到多大呢?

是……像她梦中那样,他强大得足以庇护一城,救护她全家,宁可自己身死,也要保她性命么?

--

暮色四合,一日又尽。

夜里,混混沌沌间,原霁现实中的形象,和关幼萱梦中少年将军的形象重叠。关幼萱被自己梦中重叠的影子惊醒,床帏飞扬,她捂着乱跳的心脏,坐起来发呆。

内舍过于安静,她静坐着,忽然听到了寒夜中轻微的啜泣声。

关幼萱侧耳判断后,轻声:“姐姐?”

白线袜子踩在地砖上,绕过斑竹小屏风,关幼萱摸索着掀开另一道床帐。

床榻上的女郎长发被泪水浸湿,落在竹枕间。她蜷缩着身子,在梦中哭泣:“只见一面便好,只见一面……

“原让,你为什么不放过我……”

姐姐被梦魇吞没,一直在蹙眉求饶,惊恐后缩。姐姐还病弱,时而在梦中咳嗽。

关幼萱俯眼,凝视着睡梦中姐姐苍白憔悴的面容。良久,她心中生起了怜惜不忍。

她知道姐姐想退亲,但她不知道姐姐怕成了这样。

关幼萱模模糊糊地想到:

不如……自己帮堂姐一把?

她羞赧地想:反正自己要向原霁报恩呀。

反正梦里原霁亲口说,他是她未婚夫呀。

关家不可能让两个女郎都嫁给原家,只要自己嫁了原霁,姐姐就自由了。

作者有话要说: 明天开始每天只更一章

ps:三线并行的意思不是说三世啦,是三个视觉的意思。一个是现实视觉,一个是前世萱萱视觉,一个是前世原霁视觉。原霁视觉会不断向萱萱视觉过渡靠拢,然后这两条线会合成一条线,拼凑出前世的完整版。

所以相当于这本书会讲两个版本的两人故事:一个是现实中的婚后恋;一个是前世的“倘若相逢即别离”,原霁和萱萱在前世始终没有谈恋爱,每一次见面,都是为了别离……

☆、第 7 章

关幼萱去寻找原霁,想既然梦中他是她未婚夫,现实中当然也可以。虽然不知梦中为什么她对他不熟……但关幼萱想得开,只觉得走一步看一步吧。

二人与其像梦中一样蹉跎着不成婚,还不如他们早早成婚,帮堂姐一把。

只是关幼萱找原霁,身边人都揶揄地看着他们,关幼萱害羞脸红,原霁也分外不自在。等几次后,原霁干脆不在城中了。关幼萱与人打听,大家都说原小霸王去追人了,并不是躲她。

关幼萱心中盘算着自己和原霁如何才能顺利成婚,她回到原府中,与正要出门的关妙仪碰上面。

关妙仪身段袅袅风流,动人无比。只她苍白的面色,让容貌损了许多。见到堂妹,她一愣,向关幼萱点了下头,便要与堂妹擦肩,继续出门。

关幼萱抓住堂姐的手腕,她道:“姐姐,我有话和你说。”

关妙仪心思不在她身上,漫不经心:“等我回来再说。”

关幼萱:“姐姐日日去街市上混逛,我根本见不到姐姐,此时不说何时说?”

关妙仪以为她是怪自己,心中生起厌烦。关妙仪推开她的手要走,关幼萱见她那般冥顽不灵,顿时跺了跺脚:“堂姐,我要与原霁成亲!”

已过月洞门的女郎愕然,瞬间回头。她茫然:“萱萱你……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你喜欢原霁么?”

关幼萱天真地问:“堂姐,是不是我与原霁成亲,你就不用嫁给原二哥了?如果是这样的话,那我就喜欢原霁吧。”

关妙仪怔怔看她——小女郎的喜欢这么简单,成亲这么简单。关幼萱什么也不懂,什么也不在乎,却为了她……

关妙仪抿唇,回头快步,她拽住关幼萱的手,将妹妹拖回房,紧张道:“我们细说。”

--

几日后,原霁亲自带队,追上那几位在胡市闹事的人。他们这两队人,已经如猫捉老鼠般在城外“你追我赶”了好几日。那几人没想到原霁这么快就追上,也是被逼得没有出路,只能与原霁在野外舍命相搏。

武威郡外的沙土堡下,黄沙漫天,烈日炙烤。

从小就和人打架着长大,不知道摔了多少跤,不知道骨头断掉多少次。常年的练武生涯与在军营中爬摸练出来的一身本事,让原霁骨子里有一种凶狠狼性——越是见血,他越兴奋;敌人越是强大,他越刺激。

“噗——”原霁屈膝跪在沙漠中,将一人拧在身下,对方的脸被原霁按在沙土中,呛得直咳嗽。

对方叽里咕噜地说着异族话,语气激动,大约是骂原霁。

原霁充耳不闻。他压制着这人,等自己的同伴将其他人逮捕后,原霁才咧嘴笑:“别骂了,都是大魏人,装什么漠狄人?”

身下人一僵,猛地被原霁掐住下巴。他与少年那蕴着红血丝的黑眼珠对视,见原霁轻蔑地轻声:“老子不知道见过多少漠狄人,跟我装个屁。说罢,你一个大魏人装漠狄人,有什么目的?”

原霁轻飘飘的:“不说就让你生不如死。”

对方肌肉紧绷,一句话不说,纵身一拧,一拳挥向原霁的下巴。他一击既成,头也不回,没命地跳起快跑。

身后厉风袭杀,脖颈被绞住。男人仰头惨叫一声,原霁已拖着他的脊骨,从后扑来,卡擦一声,将他再次按回了沙土中。

等李泗和赵江河等人绑好了自己那里的敌人,七手八脚来拦时,原霁已经快把这人揍死了。

李泗和赵江河一左一右架开原霁,看那人奄奄一息地倒在沙土下,鼻青眼肿。两人眼皮疾跳,还是原霁先冷静下来:“没死,我控着力呢。我只是怕他自尽,先把他揍得半身不遂,他就连自尽的能力都没了。”

比起粗犷的jūn_rén,李泗面容俊俏得像个小白脸。他是孤儿,天生地养,连名字都是他自己混取的。大家私下说他是“混种”,血统不纯。不过他和原小七郎是好友,也没人敢当着他们的面说罢了。

利索地吩咐儿郎们绑好敌人,李泗跟在原霁身后,叹气:“也不知道是什么人,要冒充漠狄人。”

赵江河倒是土生土长的凉州人,高大壮硕,性格粗放。他手搂着原霁的肩,回头招呼李泗跟上:“关地牢里审几天,铁汉也要松口!少青你说呢?”

原霁拄下巴:“听口音,像并州人。”

李泗和赵江河一怔,其他跟随的少年郎们也交换一下眼色。原霁的天赋凌驾于他们,他的敏锐听力,无人不服。并州和凉州相毗邻,并州人跑来凉州,也并非不可能。

原霁想了会儿,再肯定道:“是并州jūn_rén。”

几个少年郎皱起眉。若是真的漠狄人,此事的性质,不过是敌军伪装成普通人,来凉州刺探军情;但若是并州jūn_rén伪装成漠狄人,同为大魏人,行此下作法子,对方的目的,非比寻常。

原霁和他们边说边走,末了,原霁道:“这事有点儿大,我要亲自审问,回头向二哥汇报……”

几个少年郎齐声:“应该的!”

他们道:“你千万不要自作主张!”

原霁:“……”

原霁的二堂哥原让,是名义上的西北兵马大元帅,掌管整个凉州的军力。原霁这种没有官职在身的,平时再小打小闹,关键时候还是应该请示他二哥。

--

武威郡城下,几个少年郎归来,忽然,李泗推了推赵江河,赵江河看过去,再和另一人挤挤眼睛。一群人动作极大地交换完眼色后,李泗咳嗽一声:“少青……”

原霁脖颈红了。

不等他们说,他其实已经看见了——关幼萱在城门下和几个守城将士说话,时而被逗得腮畔绯红,睫毛轻颤。几个大男人见她笑,便更加喜欢和她说话。

关幼萱感受到一股寒意后,一歪头,她看到了从城外而来的、身上满是尘土像是从土里滚过一圈的原霁。

关幼萱向他们挥手,纱帛轻飞。

原霁心里不自在,当没看见。关幼萱不在意他的冷脸,提着裙裾就跑了过来。小女郎笑眯眯的,不光向原霁打招呼,还向原霁身后的儿郎们一起打招呼。

关幼萱看到了被五花大郎的人,她眸中写满崇拜:“你们是出城捉坏人去了么?好厉害!”

一群少年小子被她看得脸红。

投桃报李,原霁身后的儿郎们挤眉弄眼:“小淑女又来找我们少青么?我们这就把少青还你!”

原霁惊怒:“还什么?我是东西吗?”

关幼萱惊得合不拢嘴:“你不是东西么?”

原霁眼神像要吃了她。

李泗和赵江河等人哈哈大笑,他们拖着绳索带走罪人,把地方留给了原霁和关幼萱。原霁脸臭得要死,想要追过去,又觉得自己一个大男人还怕跟小女孩儿独处,未免掉面子。

他登时昂首阔步。

这几日,他其实已经不做关于自己梦中如何追慕关幼萱的梦了。

可是他才不做梦,关幼萱就天天来他面前晃。她长得娇滴滴的,笑容也甜甜的,他周围人被她灌了迷魂汤,竟然各种找机会让两人在一起。但是原霁觉得关幼萱态度反复很奇怪,他并不想理关幼萱。

关幼萱浑然未觉,跟在他身后:“我做了酒酿圆子,甜甜的糯糯的。大家都说好吃,说凉州没有,你要不要吃?

“你不要走这么快呀。”

关幼萱在他后面追了半天,见他仍没事人一般。关幼萱眨眨眼,伸手拽住他衣袖。原霁回头看她:“放开!”

关幼萱看他回头,瞬时笑靥烂烂,眸若清水。

原霁心想:笑什么笑!梦中他就是这么被她勾着走的。现实中他当然毅力非人,不为所动。

不为所动的原霁听到关幼萱声音柔软地威胁他:“你二哥让你跟我赔罪道歉。我还没原谅你呀,你不理我,我就跟你二哥告状。”

原霁冷冷盯着她。

四目相对,一息之差。他终是放缓自己的脚步,让关幼萱跟了上来。

但原霁傲慢道:“我是为了不被我二哥骂,不是为了你。”

关幼萱抓紧他的衣袖,委屈的:“我来凉州不认识别人,就认识你和你二哥。你让你的鹰啄我,你还推我……”

关幼萱掰着手指头,絮絮叨叨地数原霁对自己的恶行。旁边一辆牛车飞速驶来,她尚未反应过来,肩膀就被人一按,整个人被扯向一个方向。关幼萱撞入原霁怀中,鼻子撞上他的胸膛,瞬息之间,少年郎混着汗水的气息包裹住她。

灼热得如同火烧。

她懵懵地抬眼,对上原霁低下的眼睛。

这么近的距离,她才看出,原来他的睫毛长长,嘴巴红润,长得是很有些秀气的。

原霁眸色几分恍惚,他手扣着她纤柔的肩膀,女孩儿的馨香扑面而来。瞳孔颤了几下后,他脱口而出:“你有什么目的?”

关幼萱怔忡:“什么?”

原霁调整自己态度,重新端得吊儿郎当。他语气倒还正经:“我弄不懂你反复的态度。”

关幼萱仰脸。

她被他的靠近晕红了脸,她一下子捂住脸,有些羞赧。原霁抓住她的肩,如冷血jūn_rén一般冷酷,非要知道答案。

关幼萱从手指缝中偷看他。她咬了下唇:“我不好意思说。”

原霁不明白。

关幼萱:“你能帮我保守秘密么?我只告诉你一个人,你答应我保密的话,我就告诉你。”

原霁皱眉,心生警惕。

他将她当敌人看待,心想她难道是刺客,或者是漠狄人的细作,还是和今天自己抓回来的并州人有关……原霁不动声色,口上保证自己绝不告诉别人,只为了套出她的话。

于是关幼萱踮脚,在他耳边,声如莺啭:“我的目的是,嫁给你,给你做妻子!”

雷电照天灵盖劈下,青天下,原霁后退三大步,呆滞又震惊,震惊又茫然。千言万语,在他与小淑女的美目对视间,汇成三个大字——

不知羞!

☆、第 8 章

闹市坊巷,烟火人间。

卖茶声、打铁声,灯笼铺、油纸铺,混着胭脂、汗水,一股脑地扑向一对少年男女。关幼萱大大方方地说完自己的秘密,她粉靥藏笑,往后退一步,手也负到自己身后。

斜阳铺在她的丝罗裙上,而她瞳眸幽黑,既羞窘、又好奇地观察着原霁。

原小七郎沉默是金。

很长一段时间,他都没有作出反应。他用若有所思的眼神盯着关幼萱,企图证明是自己听错了——

她想嫁他?!

她所有怪异行为,和敌情、细作,都没有关系。原霁威猛好战气势昂然,他可以毫不犹豫地将一个年龄几倍于自己的男人压在沙下揍,可是面对一个柔弱的说着“我想嫁给你”的妙龄少女,他如同踩在云端一般。

昏昏然。

关幼萱拽他衣袖,将他从恍惚状态中拉回来:“你没话说么?”

原霁憋出来一个字:“……哦。”

关幼萱不满了。

她把腮儿向上一抬,向他发表意见:“你要说‘谢谢’。”

原霁一下子有了小霸王的生气,瞥向她:“我为什么要道谢?”

关幼萱声音绵软,却自有自己的一番道理:“旁人家女郎说想嫁你,难道不是出于对你的欣赏么?你一个‘哦’字好没诚意,你若没有态度的话,起码也要说声‘谢谢欣赏’之类的话呀。”

原霁俯脸,压迫性十足:“原来你知道跟一个男的说我想嫁你是什么意思。你好意思!不……怕羞!”

关幼萱扭过脸,撅起了嘴。

身旁少年突然正儿八经地:“谢谢啦。”

关幼萱一愣,她重新偏脸去看旁边的少年,见原霁低着头,正在观察她。

和她眼睛对上,他忽然眼神飘开。

他手背后,往前走两步,又低声别扭道:“你不怕我么?”

凉州的混世魔王,恣肆霸道,气势雄伟,煞气十足。

哪个外地来的女孩儿见到他,不吓软腿肚子呢?

原霁模糊地想:女郎们都更喜欢二哥那样风度翩翩的。

关幼萱摇头。

她追上他,乖巧补充:“你像顶天立地的英雄。我怎么会怕?”

原霁低头,看到她乌黑发顶,垂下的玉色脖颈。他嘴角颤了下,像是想笑,又像强忍。

他道:“你不能嫁我的。”

关幼萱:“为什么?”

原霁傲慢解释:“我二哥和你堂姐是要成亲的!我们两家联姻是真,但是你和你堂姐不能都嫁进我们家来。你的想法是白搭的。”

这般说着,原霁心里一顿,竟有些同情关幼萱——

一个小淑女对一个郎君这般说,定然是十分喜欢这个郎君。

哎、咳、啧……她怎么就喜欢了他呀。

他洋洋自得,觉得现实和梦境反着来,自己是被追的那个。

原霁浮想翩翩,既自得又不好意思时,听到关幼萱非常随意的:“那我们成亲了,你二哥和我堂姐不要成亲,不就好了么?”

原霁震惊:“婚礼都要办了!都定在一个月后了!”

有行人擦到两人中间,分开了他们。原霁没注意到,关幼萱手抓着他的衣袖,执拗地将他往自己身边扒拉。

她慢吞吞的:“只是改一下人呀,没关系的。”

原霁侧脸看她,眈眈垂视。

倾而,原霁耳根红了,他望天:“你就这般喜欢我么?”

关幼萱迷茫片刻,将自己真正的心虚含糊过去:“我不要告诉你。”

而她如此表现,更让原霁觉得她对自己情根深种。

原霁皱起眉,几次看她。

凉州的女郎们都彪悍,原霁见得多了,可是关幼萱还是这样娇滴滴的一个人……她定是鼓起了很大的勇气,才向自己诉情的吧。

原霁纠结一会儿:“……我想起我有事忘了。”

关幼萱见原霁一拍掌,“突然”就有了事情要忙。他将袖子从她手中拽走,看也不看她,换个方向就急急忙忙要离开。

人声鼎沸,他步伐极快,几步便要追不上。关幼萱也不追,只喊他:“你晚上不来陪我吃酒酿圆子了么?”

原霁回头。

他目光闪烁:“……我有事。”

关幼萱没说话,眸子幽静望他,眼中水波潋滟,星光流连。那星火般的光,一点点暗下去……

胸口如被刺扎,原霁闷声道:“我让束翼去。”

关幼萱得寸进尺:“让束翼哥带‘十步’来,好不好?”

十步,便是那只啄她眼睛的大鹰。关幼萱已经知道,那鹰是原霁亲自养大的,以后要跟着原霁一起上战场的。“十步”在原霁心中的地位,不比朋友和亲人低。

还没嫁入原家,关幼萱已经美滋滋地打算要征服“十步”了。

原霁眼神诡异地看她一会儿,不说好也不说不好,掉头就走了。

少年郎很快混入人群,背影仿若崖岸高峻,关幼萱笑盈盈地望着。改变了想法后,她已觉得他就是自己的。

她心中雀跃欢喜:未来夫君的背影真挺拔。

未来夫君好英武呀!

--

灯火达旦,原让忙完一整日的庶务,深夜时回府。

他一路往明堂走去,原让的贴身卫士束远,跟他报告小七郎这几日的事:“……除了审了那几个从并州逃来的人,小七郎也没做别的。对了,小七郎和未来夫人的堂妹关幼萱,倒是打得火热,经常在一起玩。大家都调侃他二人,因为之前七郎和关小娘子那什么未婚夫妻的传言,百姓们都开玩笑让小七郎娶妻……”

盘腿坐在堂中、擦着一把长刀的原霁耳朵一动,听到了堂外束远对自己的诋毁。

芳草生,春雪融。木廓角檐铁马声撞,风声猎猎穿堂。

原霁抬目,见哥哥和束远进来,他刷一下站起,不忿道:“是谁这般诋毁我名声,束远哥告诉我,我去教训!”

原让见到他就沉脸:“坐下!让你找小娘子道歉,你道成这个结果?你这不是耽误人家小娘子好名声么?”

原霁咬牙:“不是我的错。”

原让:“那为何百姓们都这样说?”

原霁本想脱口而出说是关幼萱的错,但是他蓦地想到关幼萱妙盈盈的眼睛,她悄悄在他耳边说“你要保密”……

原霁耳朵瞬间酥了一下,憋屈冷声:“我不知道。”

原让对他又气又无奈:“你呀!”

家里有这么一个喜欢闯祸的七郎,让人头痛。好在原让已经习惯,束远麻利地倒了凉茶来,原让卸下腰间刀剑,入座后,开始苦口婆心地教育弟弟。

左右不过是说惯了的那些话——“不要闯祸”“不要乱跑”“不要欺负人”“不要逗小女孩”。

原霁立在兄长面前,分明站得笔直,但眼神渐渐涣散。

等原让停顿一下,原霁迫不及待地开口打断:“你什么都不让我做我才觉得无聊,像这一次出城抓那几个并州jūn_rén的事,你多交给我,我就不会给你惹麻烦了。”

原让耐心道:“等你及冠了,上战场的机会多的是。”

树叶簌簌声落,原霁侧头,看向堂外,耳边堂哥的谆谆教诲又开始了。

烛火轻摇,重影明光照在少年长睫上,又与他晦暗的眸色混在一起。

婆娑松柏已长成,偏有高堂古树挡。

他今年才十七岁,等他及冠的一天,那得猴年马月。

原霁淡漠地:“那几个并州jūn_rén我审完了,是并州梁王派来的。他们说这么做是想和我们做生意,只是怕我们不肯,才装成漠狄人。我不信他们的话,但是将军是你,不是我,我的话不算数。

“梁王是当今陛下的亲弟弟,他的人也不能乱杀。我审完了,剩下的交给你了。”

原霁迈步向外走,腰杆笔直。

束远进明堂,看主人一人坐着喝凉茶。

他忍不住唠叨:“七郎脾气还是一点不改啊……但是主子,你看小七郎都开始和小娘子一起玩了,你的婚事是不是也该上上心?当然我们知道七郎和关小娘子就是小孩子打闹,和外人说的不一样。但是以防万一,主子也该多和关大娘子走一走……”

束远啰里啰嗦:“下个月就要办婚事了。过两日老丈人就要来了。”

原让咳嗽一声:“我们的婚约不一定能成。”

束远:“那说不定也有主子不积极的缘故?女郎嘛,都喜欢男人待自己好一些。说不定关大娘子不愿成亲,是觉得郎君你常年征战不顾家。那你就要……”

被卫士念得耳朵生茧,好在已经习惯。原让便迟疑道:“……代我送一只簪子给妙仪娘子吧。”

--

关幼萱和原霁你追我赶的捉迷藏,成为凉州百姓茶前饭后一道独有的靓丽风景。小娘子活泼可亲,只原霁东躲西藏,颇不爽快。百姓们看着小儿女游戏觉得有趣,关妙仪却是看得暗自焦急。

在和妹妹谈过话后,关妙仪心中的恐惧并没有因此减轻多少。

随着她阿父要到来凉州的时间越来越近,她的婚期恐也要在阿父暴怒下提前……关幼萱和原霁的感情,真的能拯救关妙仪么?

若是不相见,若是那日没有看到那个人,关妙仪无法退亲之下,也许她就会选择嫁给原让,听话地去做原让的妻子,成为凉州和长安两大世家关系的纽带。

可是那日她分明见到了薛师望……

他立在人群中,淡漠地看着这一切。

只想着看一眼就好,看一眼就放下。但那一眼是魔障,是毒刃。

造化弄人,旧日爱侣今成陌路,只是为了联姻,为了家族。关妙仪心中藏物,百爪挠心。

月明星稀,玉露徐降。

人烟罕至处,关妙仪走向那些常年在凉州和塞外之地往来的马贼。

在他们古怪的露骨的笑容下,女郎双手拢于胸前,握紧自己怀中的匕首。许久,天人交战后,她清如冰雪的面容抬起来,告诉他们:“我想和你们做一桩生意,想让你们带我去找一个人……

“这把匕首,就是他的。”

作者有话要说: nysjj扔了1个手榴弹,鱼鱼酱好菜啊扔了1个手榴弹

☆、第 9 章

“少青,这边!”

立在巷口,听到头顶招呼声,原霁仰头,见是李泗、赵江河二人俯趴在一酒肆的窗口,热情无比地向他招手。

原霁之前去军营与人打了架,身上挂了些彩,精神倒极为亢奋。他进酒肆中,身上混着血的煞气让一些商客自觉退避。反倒是酒肆中那些正在或弹琵琶、或转圈起舞的胡姬美人们,纷纷投上勾搭的媚眼——

“小七郎来啦!”

“来姐姐这里吃盏酒啊。”

原霁挤开那些人,登上二楼,到李泗和赵江河所在的酒席前入座。他闷口便喝了三碗酒,满身汗意才缓了些。身上舒服了些,原霁向后大刺刺一靠,长腿踢蹬在了桌沿边。

将酒碗向桌上一扣,原霁吊着眉冷漠道:“酒!”

李泗摇头,端起酒坛给他满上酒。

赵江河边吃配酒小菜,边似笑非笑地看着原霁一盏盏地地大口喝酒。

歌舞声慢,赵江河暧.昧地笑:“最近有什么新鲜事儿?你二哥快娶妻了,我看你不见高兴,反而脸色一日日难看。怎么,给你二哥的大喜之日甩脸子啊?”

原霁一言不发,手中酒碗猛地向旁边一甩,酒碗中滴酒不出,碗沿却正好砸向赵江河的额头。

赵江河一个没提防,往后仰身急躲。酒碗没砸到他身上,稳稳地落在了桌上,但他这个人却被摔得背痛腰酸,哀嚎不已。赵江河从桌凳下爬起来,狼狈咬牙:“动手前能不能打个招呼?!”

原霁唇角勾起笑。

他眼睛低垂,眼皮上扬,从下向上地打量赵江河。这种神情配着他眼角下的两道疤,实在风流勾人,只是甩给一个大男人,未免可惜。

原霁漫不经心:“本事不到家,就不要怪我出手快。”

李泗怕他们吵起来,连忙给二人一起倒酒。李泗转向原霁:“关小娘子还日日追着你么?”

原霁走了会儿神。

李泗再招呼了他两声,他才回答:“嗯。”

李泗和赵江河对一下眼神,多年相交,二人都看出原霁浑身上下写着一个“烦”字。

他们斟酌着:“大家都拿你们开玩笑,百姓们搞不清楚,你也不必放在心上。等你二哥成婚之后,关家来人,关小娘子随她阿父走了,百姓们就知道你和小娘子不是那种关系了。”

二人劝:“你也不必为此烦。”

原霁不说话。

好一会儿,他低声:“我烦的不是这个。”

他眼睛看向窗外街市上的来往行人,口上道:“我烦的是,她……喜欢我。”

李泗和赵江河怔住。

原霁一手支着下颌,一手曲起搭在有些油污的桌案上。

少年状似苦恼:“她日日跟在我身后,甜甜叫我。我不理她,她也不在意,整日给我送吃送喝。她还说要给我赠荷包,帮我缝衣裳……明明我不能娶她,她这样,我只好躲着走了。”

两个好友与他垂下又扬起的眼睛对上,察觉到原霁那烦恼中若有若无的自得。原霁浑身上下,写着四个字——

孔雀开屏。

可是一个西北长大的狼崽子,学什么孔雀开屏?

原霁看眼两人麻木的神情,道:“你们这种糙人,当然不懂我的烦了。”

他一句话,顿时将两个人气得吹胡子瞪眼。李泗和赵江河对视一眼,二人一左一右围住原霁,堵住原霁逃跑的路,两人一起向原霁攻杀去。

原霁呵笑一声,搭在桌上的手一拍,长箸飞起,直直戳向二人……

“蹬、蹬、蹬——”

三人叠在一起闹腾时,束翼掀开帘子,与被压在最下面的自家七郎目光对上。束翼也顾不上管三位郎君的玩闹,他着急道:“七郎,快回家,大事不妙了——

“那位妙仪娘子,就是你原本的未来二嫂……被马贼所劫,死了!”

原霁当场色变。

--

关幼萱身处胡市间,与一小摊贩讨价还价。

作为边郡重地,武威郡有许多稀奇物件,是他们姑苏没有的。关幼萱前日收到信,说自己阿父和师兄马上就要到了,让她不要乱跑。阿父和师兄要来了,关幼萱自然开心,但这开心中,又藏着一丝心虚。

既为自己的离家出走,又为自己的想嫁原霁。

他们不知道她的梦,也不理解堂姐的难处,必然不同意她出嫁。关幼萱便想在他们来之前,为他们买一些东西,好去他们面前撒撒娇。

关幼萱掰着手指头计算时,身后马蹄声疾来。

原霁声音急促:“关幼萱!”

关幼萱怀抱一包茶叶,衣袂被身后风吹扬。她回头的刹那,原霁已经跳下马,几步便到了她面前。

看到是他,关幼萱诧异,又目中流光,蕴起欢喜色。

原霁板着脸,他手按着她的肩膀,语气严肃:“你要撑住。”

关幼萱迷惑。

原霁便抓起她的手腕,带着她越过人群,他说话极快:“我收到消息,你堂姐死了,尸体都找到了……”

他说得太快,关幼萱迟钝了一会儿,大脑才轰地一下空白,她停住了脚步——

他说什么?!

原霁按她肩膀的力道加重,痛得她眼中生雾,仰头望向他。

原霁移开目光,却又很快将目光移回来。他抿唇:“他们不叫我告诉我,但你不要哭,不要闹,我就带你偷偷去认人……你能保证冷静么?”

关幼萱茫然。

她说:“我害怕……”

这般柔弱的声音。

她只身来凉州,除了她那个堂姐,还能依赖谁?

原霁心中一酸,倏地向前一步,几乎将她搂在怀中。他俯下脸,这一瞬,无比的值得信赖。

原霁说:“别怕,我会陪着你的。”

他让她看自己的眼睛:“你不是说在凉州只认识我和我二哥么?我不会离开的。”

关幼萱被他眼睛望着,想到了自己梦中的少年将军。梦中他便是那样一路领着她,护着她,带给她安全……

关幼萱心稍微安定,她向原霁点了点头,抽鼻子道:“我不信堂姐死了,我要去看看。”

原霁:“好。”

关幼萱被他带出人群:“……我不会骑马。”

原霁肩膀蓦地一僵,然后轻松无比道:“没事儿,我带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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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儿女之间微妙的情谊,在生死大事面前都不值得提。关幼萱一路被原霁带着骑马,下了马后跌跌撞撞地奔向事发现场。

一路上原霁已经告诉他,上午这处的胡市有马贼出没,他们掳走了许多年轻女郎,等军士们将人救下的时候,旁的女郎都没事,只有一人死了。

那具女尸在湖水里泡了半日,打捞出来时,众人通过衣裳和妆容,认出是关妙仪。

关幼萱哭得眼睛疼:“堂姐为什么来这里?她与我说,不会再乱出门的呀。”

她被领着到一处盖着白绸的女尸前,周围军士愧疚而同情地望着她。

关幼萱跪在地上,掀开绸布,见那尸体已被泡得全身臃肿。虽是堂姐的衣裳,可是她堂姐是绝世美人,死了后,竟这般苍白浮肿,极为可怕。

关幼萱趴在尸体上落泪连连。

她哭了许久,不想相信如花似玉的堂姐会遭遇这种事。周围jūn_rén结巴地向她致歉,可是关幼萱不想听,她无比想证明这具尸体是假的,不是堂姐的。

明明只要她和原霁成了亲,堂姐就自由了。

明明胜利在望,堂姐怎么死了?

她不信!

泪眼濛濛,屏着那口气,关幼萱颤巍巍地忍着自己心中的不适和惧怕。她睁大眼睛,努力去辨认这具浮肿的女尸的面容。

她一寸寸地打量,泪水挂在睫毛上,她忽然怔住,哽着喉咙,呆呆看着。

她越看,越觉得这具女尸不是堂姐……

原霁立在旁边,问军士们马贼掠夺的具体事宜。他暴怒无比,觉得在武威郡发生这种事,极为耻辱。

原霁咬牙切齿:“这是我未来二嫂!这里是武威郡!给我把那群马贼找到,我二嫂的事没这么容易完了……”

“七郎!”束翼气喘吁吁跑来。

原霁额头青筋一跳。

现在束翼一出现,就要带来一个坏消息。

他眼神不虞,束翼道:“七郎,二郎受伤了!”

原霁面容绷起,目光如电。

束翼也觉得自己像灾星。

他委屈地低下头:“七郎别急,不严重。是二郎听说未来二夫人死了,他一怒之下,就要去追那群马贼。出城路上遇到漠狄兵的埋伏,受了点儿小伤,但二郎已经回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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关妙仪身死蹊跷,原让亲自查真相,却碍于受伤,误了查明真相的最佳时间。

凉州城郡中初时只有关幼萱,原让疲惫地来找关幼萱谈话,说对不起她,会给关家一个交代。

关幼萱摇头,乖巧地:“等我阿父和伯父来了再说,我不懂这些。”

原让怕她伤心出事,自己一边查未婚妻身死真相,一边养伤之余,让原霁去陪陪她。

关幼萱谁也不肯见。

原霁焦躁万分,在他想象中,关幼萱必然日日以泪洗面,伤心得不得了。

他帮不上忙,更没脸见人。二哥养伤不能出行,原霁便整日审问活下来的人,又带人出城找之前那伙马贼……起码要给二嫂报仇!

原氏兄弟不知道,关幼萱不见他们,是因为关幼萱心中藏着一个秘密——

她怀疑,那具女尸不是堂姐的。

堂姐根本没有死。

堂姐骗了所有人。

关幼萱沉默之时,心中少有地生起委屈愤怒之情——这位堂姐,是在耍她玩么?

如果关妙仪真的没有死,而是借马贼远走高飞,那堂姐把她一个人留在凉州原家……到底是何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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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此各怀心思下,三日后,关氏人赶到了凉州武威郡。

不仅是关妙仪的生父来了,关幼萱这边,除了师姐因为游学的缘故不在,阿父和师兄都来了。

☆、第 10 章

关承来自长安,是关妙仪的父亲。关妙仪去姑苏养病,之后直接带着自己堂弟捧在手心的女儿一起离家出走,还一路逃到了凉州。这一月来,关承一直忍着火气,配合自己的堂弟一行人前往凉州——

谁想到人还没到凉州,就先收到女儿身死的消息!

堂弟等人一直劝慰自己,关承又气又悲,如何能承受?

“伯父!阿父,师兄!”

一行人入原家府邸,关承还没见到原让,便先听到小淑女百灵鸟一般的声音。他侧头看去,见关幼萱站在廊檐下跟他们打招呼,提起裙裾快速跑来。

关承身后的堂弟关玉林,即关幼萱的父亲。

关玉林见到许久不见的宝贝女儿,女儿还是那般娇娇俏俏,他一颗揪着的心才放下。大哥家中遭遇不测,关玉林也不好表现出欢喜来,但是眼看着女儿哒哒哒跑过来,关玉林装不下去,张开手臂,将扑来的女儿抱了满怀。

关玉林瞪人:“小丫头萱萱,最会折腾人!”

关幼萱再次听到阿父的语气,想到自己最近遭受的煎熬,她鼻端一酸,眼眸泛起了委屈一样的泪花。

见她要哽咽,关玉林身后的大弟子,即关幼萱那位神通了得的师兄裴象先,撑不住笑,将她从师父怀里提溜出来。

裴象先弱冠之龄,着青色襕衫,束幞头,一派斯文。他弯腰,捏了捏她的脸,眼尾微扬:“小丫头萱萱,是不是离开我们,乐不思蜀?怎么看着脸吃胖了呢?”

关幼萱被逗笑,圆眸嗔乜他:“才没有。师兄又逗我。”

她没有太撒娇,眼眸不安地看向旁边望着他们的伯父关承,支支吾吾地说对不起伯父。关承叹口气,他越是看着关幼萱娇憨可亲,便越是想起自己的女儿。

女儿纵是任性,可又怎么该死!

他道:“进屋再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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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让早已在大堂中,等候关家人上门。束翼和束远领着关家人进堂,关幼萱抬起眼眸,见原霁也站在他二哥身旁。

原霁本面容沉寂,与他兄长一起等着关家人算账。关幼萱被她师兄拉着,一起进来时,原霁的眼睛与她对上,将她从上到下看了一遍。

关幼萱背着他,小小地对他露出一个笑容。

原霁移开目光。

两个少年男女的短暂交流,自以为天衣无缝,不想关幼萱那位师兄裴象先手持玉骨扇,从头到尾看在眼中,陷入神思。

那不过是小事,真正重要的是关妙仪身死的事。

原让刚受了伤,脸色苍白,身量也清瘦了些。他让人将原家查到的证据摆上案,说这案子的疑点重重,又对自己没有派人保护好关妙仪而抱歉。原让态度很好,但是痛失爱女的关承又怎能接受:

“妙仪好端端地待在你们地盘,你们下个月就要成亲,她现在却死了!你拿一具尸体敷衍我?你们原家不是凉州一霸么,连一个即将过门的妻子都看不好,你有什么资格掌管千军?

“等老夫回长安,就要参你们原家!让陛下为老夫做主!”

原霁立时扬眉,他向前一步走,原让却抬手拦住他。原让愧疚:“是我的错……”

关承情绪激动。

他痛声指责原让,说起自己养大女儿的不易。那马贼到现在都找不到踪迹,关承口不择言:“一定是你们暗中做了交易,不知道你们有什么目的,你们和马贼一伙……”

原让垂头不语。

关幼萱缩在自己父亲和师兄身边,垂着眼,她情绪低落而不安,睫毛颤抖,时不时看原氏兄弟。她有话想说,但是当着原家人面,她又不好说。

关承落泪,见原家人只是闷不吭声,却给不出一个合理解释。悲愤至极,关承浑身发抖,他推倒旁边的古物架:“你们要给我女儿陪葬!”

众人惊呼。

古物架倾倒,噼里啪啦,养得半死不活的植物、许久未动的笔架笔山、还有缺了一个口的花瓶,全都砸向地面。关承激动之时,抓过那花瓶,就向原让头上扔去!

电光火石,谁也没来得及反应时,原霁跨前一步。

“砰——”

闷头砸了挡在原让身前的原霁一头。

关幼萱推开师兄的手:“原霁!”

满地的瓷器碎片,少年被砸到的满头的血,后退一步的原让。所有这一切,都让人愣住,说不出话。

原霁身子一晃不晃,他额头上尽是血,血顺着眉骨眼睛,淌在鼻端唇角上,继续向下。吓傻了的关承呆呆望着,见原霁抬起眼,锋利眉峰如刀劈。

他神色阴鸷:“闹够了吧?”

原霁说:“身在凉州武威郡城,我与二哥自然会保护关家人。但是出事那日,你女儿可是偷偷离开武威郡,去城外少有人去的地方。那里马贼出没,鱼龙混杂,谁让她去那种地方了?

“关幼萱不就好好地待在城中么!身在凉州,难道不知凉州之乱?”

他阴沉着脸冷笑:“我倒想问问,我这位未来二嫂,到底什么心思——”

原让呵斥:“七郎,够了!”

原霁仰颈咬腮,将自己要说的话吞下去。但是原让能制止弟弟,却不能制止关幼萱。

关幼萱看到原霁脸上尽是血,惨烈可怖。她见到这样的原霁,就害怕地想到梦中那快要战死的少年将军。

她是来报恩的!不是要他像梦中一样可怜的!

眼眶滚热,关幼萱胸中鼓起一腔气,侧身面对伯父:“伯父,姐姐的死还有许多疑点弄不清楚,就算指责原家,也不应该是现在!”

关玉林向着自己女儿,咳嗽一声:“大哥,我们弄清楚此事再说。”

裴象先看看关幼萱,再看看原霁。关幼萱躲闪地移开目光,裴象先眼中的笑,便更加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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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夜时分,关幼萱敲开自己伯父的房门。

关承正以酒掩盖憔悴心碎,侄女到来,他疲惫道:“萱萱来做什么?伯父白天情绪激动,要是言语伤到了你,伯父向你道歉。”

关幼萱慌忙摆手。

她低头望着地上自己的影子,扭捏纠结:“我不是为那个。我有话告诉伯父,我不敢让原家人知道,也不知道该不该让我阿父和师兄知道。伯父是堂姐的亲阿父,我想着……我也许该将我发现的,告诉伯父,好让伯父不那么伤心。”

立在门前的关承不解。

关幼萱一径低着头:“伯父,我去认了姐姐的尸体。我觉得,那不是姐姐的尸体。姐姐没有死。姐姐也许……只是不想成婚,她走了。”

关承愣住。

良久,关幼萱听到伯父咬牙切齿般的惨笑:“薛师望!

“她一定又和薛师望鬼混去了!”

关幼萱惊愕地抬起头,水润漆黑的眼睛看向伯父。她见伯父浑身发抖,眼眸赤红,不知是解脱,还是生气。

关幼萱生平第一次听到“薛师望”这个名字,第一次将这个名字与堂姐挂钩。她不知堂姐和这个名字的主人有什么故事,但懵懵懂懂,她又觉得自己好像知道一点。

关承低头看小侄女。

他六神无主般问:“萱萱,若是让你在你喜欢的人,与家人之间选,你会选谁呢?”

关幼萱眼睫轻眨,她纠结道:“我谁也不想选呀。我会努力让大家都高兴……如果有一人不高兴,那我、那我……应该会选我阿父吧?我阿父养了我这么多年,我不能让他伤心的。

“可是我阿父养了我这么多年,我有什么事好好与他说,他这般爱我,总会理解我的呀?为什么非要选呢?”

关承心酸,喃声:“这般道理你都懂,妙仪却不懂。”

关承沧桑道:“萱萱你进来,将你发现的事情好好与伯父说一说。你没有告诉旁人吧?这种事,不能让太多人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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关家人的态度没有那般强硬了,但是他们依然要找马贼,给关妙仪报仇。原让在家中应付关家人,原霁则整日进进出出,查关妙仪死因的疑点,并且找寻那些马贼。

原霁被关承砸出来的头上的伤,只简单包扎了一下,就如没事人一般活蹦乱跳了。他这般好体质,颇让外人羡慕。

而双方冷静下来,除了要为关妙仪报仇,就想接着解决关家和原家的联姻——下个月就要办婚礼,新嫁娘死了,难道这准备数年的联姻,要变成一桩笑话么?

这几日,关幼萱总是乖乖地搀扶着关承,与原让和一并原家长辈们一同坐在议事堂中,听大人商量婚事。

关幼萱打量着原家稀稀拉拉的长辈:明明是一大家族,原家出场的长辈,却实在是少。也难怪原让年纪轻轻,就是原家的掌权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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关玉林听到女儿又被借走了,哼一声,对自己的弟子裴象先说:“虽然他失去女儿很可怜,但总把我女儿借走算怎么回事?他不会要抢我的女儿吧?”

关玉林开始不安:“不行,咱们去议事堂监督监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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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霁在府邸前下马,将马鞭扔给身后紧跟的小跑随从。他这般嚣张肆意,一路穿廊过亭,“十步”雄赳赳气昂昂地站在原霁肩头甲上,对所有试图靠过来的人尖厉高啸。

原霁今日查到了一些奇怪的事,他迫不及待地想去找二哥。

才进院门,原霁就被束远拦下,束远客气的:“你二哥在和关家人商量联姻之事,你等一等。”

束远堵住原霁靠近的所有路,态度十分明显。原霁打量他片刻,眸子沉了沉,满口答应自己绝不去打扰。

束远刚松口气,就见七郎肩上头的大鹰拍打翅膀,闪电一般袭来。猛禽凶残,野性难驯,正如某人!

束远翻身后退,气急:“七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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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霁翻上房屋檐头,轻松地踩在瓦片上。少年郎趴在屋檐上,神情肃穆地掀开瓦片,视线正好对上下方谈事的众人。

他听到了下方来自关幼萱的声音。

关幼萱娇娇的,害羞的,又很认真:“……要不我嫁吧?”

趴在房檐上偷听的小霸王不可置信,他全身僵硬,热血腾腾升起,直冲天灵盖。

作者有话要说: 小将军:水性杨花!

☆、第 11 章

原霁趴在檐顶,听了前头便不想再听下去。但因他担心二哥伤势,怕关家人人多势众欺负二哥,便不能不耐着性子继续趴着听。不想他这一坚持,坚持出了让他与屋内人一同诧异的结果——

屋舍中,原家人一排坐,关承和自己的侄女坐在另一边。两方长辈皱眉商议婚事,皆是不想两家在一月后成为笑话。关幼萱听了一个时辰后,下定决心说的“要不我嫁吧”,让所有人齐齐扭头看她。

关承目光闪烁,震撼之下,隐有感动泪意。他唇上青胡抖了抖,不由身子前倾,拍着关幼萱的手:“萱萱……”

只有他心虚。

他心知肚明女儿是为何“死”了。他不光要瞒住所有人,保住自己女儿的名声,他也要捍卫关家的清白名声。关妙仪为他惹了这么大的祸,关承心中又怒又恨又怜,万般滋味下,他哪里敢奢望小侄女代嫁呢?

而原家那边,本就没几个长辈。稀稀拉拉的几个原家长辈愣愣地打量着关幼萱,真正做主的原让侧头,惊讶地盯着关幼萱半晌后,失笑:“关小娘子的好意心领了,不过两家纵是要联姻,你我年龄相差过大,恐委屈了小娘子……”

关幼萱摆手:“不委屈的不委屈的。”

她又辩解:“我没有说原二哥不好,只是我想嫁的人,是……原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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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鹰“十步”战胜了在外挡路的束远,威风凛凛地前来寻找主人。它在空中盘旋,见到黑压压鳞瓦上趴着的、半个身子快挂下去的原霁。大鹰以为主人出事了,尖喙刺向主人的衣领,解救主人……

原霁绷不住大怒:“十步!你这只蠢鸟!蠢货!”

同一时间,关玉林正和自己的学生裴象先急匆匆地过了月洞门,向这边赶来。

裴象先安慰自己的老师,说应该没事。关玉林却兀自紧张:“萱萱那般可人怜,若是被大哥抢走就不好了。大哥他刚丢了女儿,正神志不清,谁知道会做什么……”

念念叨叨的师徒二人一起抬头向上方看去,看到一排排屋檐上,青草间些,黑衣少年郎真被一只鹰叼着衣领往后拖。那少年郎也不是好相与的,转手就往鹰后背上擒拿,拽住鸟的翅膀。

这一人一鸟的打斗,闹得瓦片噼里啪啦向下摔掉,裴象先手疾眼快地抓着自己老师,快速后退。

“出了什么事?”屋中人听到动静,相扶着出来了。

正在屋顶大战的原霁后颈出了汗,红色一路烧到了耳根。

原霁向下一看,黑压压一片人,全都仰着头看他。他深觉丢脸,暗恨地加快擒拿大鹰的动作。同一刻,原让的声音威严而隐怒地在下方等着他:“少青,给我下来!”

原霁被二哥吼得背脊一麻,又有那大鹰幸灾乐祸,他紧张之余,脚步一滑。伴随着声音更大的噼里啪啦声,原霁终是抱着他的“十步”,从屋檐上摔了下来,呈“大”字趴在地上,呛起尘土滚烟。

束远晚一步赶到,他看到这一幕,也深深窒息。

良久,原霁抬起头。

他趴在地上,看到关幼萱眼睛发直地看着他,其他人也神色怪异。原让咳嗽一声,尽量镇定自若:“七郎,起来,跟大家打招呼。”

原霁便从地上爬起,暗自给了“十步”一个等着的狠厉眼神。他故作无事地跟一众人打招呼,目光飞快从关幼萱面上略过去,只是听到二哥说“关幼萱的阿父和师兄”也在时,原霁心中更恼。

原霁打完招呼,满院仍然安静无言。

一片尴尬中,关幼萱笑吟吟:“十步好威风呀!原七郎从那么高的地方摔下来也没事,好厉害。”

听到她声音,原霁脖子更红。

他向她悄悄望一眼,正对上她妙盈盈的水眸。

原霁硬邦邦道:“不用你硬夸。”

关幼萱眸子弯起,向他走了一步,被旁边的伯父咳嗽制止。

这一次,换原让干咳了:“关小娘子,你也看到了,这就是我们家的七郎……七郎还小着,也不成熟,容易给人惹事。联姻一事,恐怕他是不行的。”

关幼萱一怔。

关家人脸色难看:原让这是委婉地在拒婚?难道关幼萱配不上原霁么?

关玉林刚来,还没有弄清楚情况如何,只是看着女儿黯下的脸色和大哥晦暗难明的神情,他明智地选择了缄默。

原霁看到关幼萱垂下眼,他抓抓头发,在旁边不自在地向她走近一步:“那什么……”

原让登时打断:“七郎,领棍领罚!”

原霁便“哦”一声,习以为常。只是他跟着二哥进去的时候,回头又看了关幼萱一眼。他再看看关幼萱的伯父和阿父,抿了抿唇,别过脸当做自己不存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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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日后,关玉林已经弄清楚自己女儿和原家小霸王的那么点儿事。

他的大弟子裴象先神通广大,不知从哪里搞来了一幅画像,徐徐铺展开。这幅画笔法细致婉约,线条柔美,落白干净,一看便是出自女儿家之笔。而画的内容,则是一位威风凛凛的少年将军。

少年战袍飞扬,手持长.枪,坐在残垣前,身后挡着一面半毁的墙。他面上污黑,衣袍上也斑斑血迹。狼狈无比之时,他转脸望着画外的视线,目光灼热坚定,神采飞扬,一看便、便……

“是原霁。”关玉林望着画像喃喃。

他手拂过宣纸,连手都开始颤抖了。女儿的诗歌词画,是他从小抓着她的手教会的,他如何不认得——“这是萱萱画的原霁。”

裴象先在旁低声:“女大不中留。按照我所打听的,是萱萱被她堂姐哄骗来凉州,她不知怎么见过原霁一面,便对原霁情根深种,还拿着原霁的画像找人——跟人说原霁是她未婚夫。”

关玉林气怒:“定是她那个堂姐教坏我们萱萱……哎,人死为尊,我也不应该说什么,但是妙仪真的……误了我们萱萱!”

裴象先继续:“之后萱萱就一直和原七郎打得火热,整个凉州城,都隐隐传说他们两个要定亲呢。原家辟谣了几次,但是百姓们没人信,谁让——咱们萱萱总和原七郎在一起!”

关玉林惊得坐下,半晌说不出话。

裴象先观察师父的神情,不疾不徐道:“萱萱那日还主动跟原家说想代嫁,嫁给原霁……老师,小师妹情窦初开,一开就开得不得了!那原家竟然还敢拒婚……我们萱萱配不上他们么?”

关玉林神色变来变去。

他说:“原家不愿娶,咱们还不愿嫁呢!何况你们小师妹,自小想要什么,我就给什么。但是她、她……她才十六岁!十六岁就想嫁人了么!未免太早了吧。”

裴象先也沉吟。

他心中认定小师妹情根深种,但又不敢说得太过分,刺激到老师。他便安慰老师:“萱萱年龄小,也许过两天就不喜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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关玉林被自己的大弟子安慰,心情好了一些,他喊侍女叫女儿过来,却听说女儿不在。幸好裴象先口舌功夫了得,把心情抑郁的老师劝出了门——“妙仪娘子身死之事,总是成谜。我们去胡市上逛逛,看有没有线索。”

师徒二人出门去胡市,二人离城门比较近的时候,裴象先突然指一个方向,让老师看。

关玉林一眼看到自己的宝贝女儿坐在一个帐子下,托着腮,低头失落。美丽少女裙裾曳地,耷拉眉眼,哪个少年走过,不多看两眼呢?

关玉林见到女儿,便想过去,却又被裴象先拦住。裴象先使眼色,让老师再看。关玉林看到一列黑马骑士向城门急去,为首的,正是昨日那个从房顶摔下来后、被他二哥棍罚的小七郎原霁。

关玉林呵了一声,神情不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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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青,你看!”李泗骑在马上,招呼了一声。

原霁侧过头,顺着李泗的目光,看到了一个帐子下乖乖坐在胡床上的关幼萱。他想到昨日的事,脸猛地涨红。心底迟疑一下,他道:“你们先出城,我有东西忘带了,回去取一下。”

关幼萱垂头安静坐着时,一双长靴立到了她面前。

她不为所动,那长靴向前一踢,轻轻踩了她裙角一下。关幼萱将裙子往旁边挪,头也没抬,声音乖而静:“没关系。”

头顶少年嗤笑:“我又没跟你道歉,你跟谁说没关系呢?”

关幼萱一愣,仰起脸来,看到原霁抱胸站在她面前,俯眼看着她,他眼角的两道疤在日光下,如鲜血一般红艳。

原霁俯身凑近她,唇角噙一丝笑:“干嘛呢,心情不好?”

关幼萱愣愣的:“没有呀……”

原霁自说自话:“因为我二哥昨日拒婚,你觉得扫了面子么?哎,早跟你说了,想嫁我没那么容易。你要是这么容易就放弃了,趁早不要说喜欢我。你那个堂姐的事,我也很抱歉,我肯定给你们一个交代……”

“小娘子,樱桃饆饠来咯!”摊主热情的吆喝声,打断了原霁的絮絮叨叨。

饼香四溢,令人食欲大振。那摊主将热乎乎的烧饼裹好油纸,送到关幼萱手边。关幼萱一边被烫得左手换右手,一边抬头,望着愣住的原霁抿唇笑起来。

在乱糟糟的集市旁,关幼萱娴静淑雅,像一幅优雅的古仕女画:“我没有心情低落呀,我是在等着我买的饆饠吃。”

她面颊上碎发微乱,扬起的眼眸灿亮无比:“不过我知道了,原家七郎特别难嫁,像大家闺秀一样难娶!我一定好好努力,过五关斩六将,好嫁给你……你要吃么?第一口给你。”

原霁大咧咧地俯下身:“我手不干净,你喂我。”

迎着他秀气翘起的长睫毛和水红唇瓣,关幼萱一愣,涨红了脸。

原霁坏笑:“天太热了么,关幼萱妹妹?”

作者有话要说: 吧唧一口小丸子扔了1个手榴弹

☆、第 12 章

原霁那般戏耍关幼萱,是因为见她乖乖坐着。她干干净净地仰起脸对他笑,又举起饆饠问他吃不吃……她越乖,越让人想欺负。

说出口他就后悔了。

他想到了从小到大,他戏弄小娘子时,二哥是如何责他揍他的。原霁想到二哥,便想到二哥不同意他娶关幼萱。原霁顿一下,把身子站直。

不想他才起身,关幼萱就将饆饠举到了他唇边。

她眨眼睛望他,是个很诚心的邀请他吃的动作。

关幼萱见他不动,还凑前对着手中油纸所包的胡饼吹了吹气。她重新望向他,红着脸,又声音甜软:“你吃呀。我帮你吹了吹,不烫了。”

胡饼到唇边,原霁在她的凝视下,又像被迫又像自主麻木,他张口真的咬了一大口饼。口中咀嚼半天,原霁才回神,说:“别让我二哥看到。”

关幼萱奇怪:“为什么?”

她自己琢磨出一个答案:“因为我们在背着你二哥幽会?”

原霁被她噎得,一下子咳嗽起来。关幼萱被吓到,连忙站起来踮脚,想为他拍后背。

原霁躲开她的手不肯让她碰到,回过头来,他整张脸都被咳红了。恼她胡说,原霁龇着牙冲她低吼:“谁和你幽会了?”

关幼萱打量他半天,不解地问:“不是你主动走过来的么?我又没喊你。”

原霁:“我是见你一个人坐着很寂寞!我是好心!而且这个也不是幽会,顶多是……我日行一善!”

关幼萱“哦”一声,她丝毫不在意饆饠被他咬了一口,自己扯了一点儿面片咬在嘴里,含糊地评价他:“你这人好精致呀,大小姐脾气。”

原霁琢磨一下,觉得她是骂他小白脸,拐弯抹角说他“斤斤计较”。

他瞬时沉下脸,目光阴鸷地逼着人。他这样的少年,真的经历过战场、杀人,身上的每一处伤都是爬摸出来的历练。他肆意桀骜,如猛兽烈禽,和长安城中风流倜傥的名门子弟都不同。

原霁这凌厉逼迫的气势,连大男人都会吓退散步,何况关幼萱?原霁就想吓唬关幼萱,他见关幼萱往后退了一步,睁圆眼睛。

原霁满意了,正想将自己的气势收回,就听他面前的关幼萱怯怯地向他身后说:“阿父,师兄!”

原霁:“……”

他僵硬着回头,对两人打招呼。关玉林对他吹胡子瞪眼,十足吓人;关幼萱那个师兄长得斯文,不像关玉林那般脸黑,然而这个师兄若有所思地看人的神情,又让原霁很厌恶。

关玉林客气的:“小七郎在和我们萱萱玩啊?”

原霁一本正经:“没有。我要出城去找马贼,我原本二嫂的‘死’有点疑点,我想弄清楚给关家一个交代。伯父放心,关大娘子不会白白死的。”

原霁的场面话一向拿得出手,听他提起关妙仪,关玉林神色一暗,叹口气,就不想说什么了。而关幼萱听原霁还要查她堂姐的死,心中着急,有点怕原霁真的查出什么,让伯父更加伤心。

关幼萱对原霁说:“你让其他人去,陪我玩呀……”

她语气绵而婉,带着江南女孩子惯有的软糯调子,听在人耳中,像是撒娇。

原霁立刻别过脸,身畔拳头握紧。

而关玉林难得语气严厉:“萱萱,跟你师兄一起,陪为父走一走。原七郎日理万机,你不要打扰人家,让人家陪你玩了!”

关幼萱还想着伯父的声誉:“可是……”

裴象先一把搂住她的肩,将她拽到自己身边。裴象先对原霁客气地笑:“萱萱不懂事,让七郎笑话了。七郎去忙吧。”

关幼萱:“哎……”

原霁看一眼她,又看一眼裴象先搂着她肩膀的手。原霁唇角向下压一下,眉毛紧皱,似有不悦。但他深深望一眼裴象先,终是什么也没说,转身就走了。

--

关玉林如临大敌,再没心情去关心关妙仪的生死,只记得将女儿拉回府邸。关上房门后,关玉林和裴象先一起审问关幼萱的感情问题——

“萱萱,你与阿父说实话。你是为了原霁来凉州的么?”

关幼萱坐在小几旁,望着阿父一脸严肃的模样。她一向与父亲实话实说,便承认:“是。”

关玉林眼前一黑。

还是裴象先镇定地帮老师继续问:“那日我与老师听说你主动提议代嫁,你可是认真的?当真认真考虑过?”

关幼萱望望阿父,她抿唇道:“是。但这是有原因的,因为我做了一个梦,我梦到了原霁……他救我们全家,我想报恩……我是想代嫁,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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