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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淑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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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品相关 (1)

☆、第 1 章

星火晦暗,烈火焚烧。

满城尸体堆积如山,人体烧焦后的气味与空气中的血腥味混杂,残垣呻.吟,断壁空寂。

夜幕静无声,遥远的风中飘来战胜者的欢呼。胜者如匪过境,败者寸土无辜,战争与寻常百姓并无干系。

腥风下,贪戾的兵士们互相传递着上位者的嘉赏——“儿郎们,攻下此城,凉州的美女金银,尽归尔等!将军分文不取!”

错杂的树影后,关幼萱藏在倒了一大半的墙砖所搭成的一个天然凹洞中。她听到那些欢呼声中流露着兴奋和残忍,脊骨一阵发麻,往洞中躲得更深。

身前,沙哑却坚定的少年声清晰地传来:“别怕,他们发现不了这里。”

关幼萱抬头。

她小小一团,曲腿坐在墙砖倒下所形成的洞中。这个洞之所以不能被敌人发现,是因为靠墙壁而坐、正好将洞口挡住的那位身着盔甲的少年将军。

天幕漆黑,他身插数箭,靠躺在残垣上,右手握着一柄长.枪。枪头尽是铁锈血迹,那血枯凝,和关幼萱所藏身的洞外、惨死的无辜百姓们身上所流的血一样。

他快死了。

少年将军艰难地撑着身子,回头看一眼躲在后面的屈膝少女。

脸上的血污让他面容模糊,映着火光,他眼角下有两点疤痕,灼艳如同两滴鲜血。

关幼萱看到他笑起来,露出白齿:“朝廷不会不管你们的,最迟明天晌午,援兵就会来救凉州……然后、然后你就可以去找你家人了。”

关幼萱漆黑的眼睛望着他。

血肉模糊,面容模糊,他的眼睛如星辰一般。他天神一般降临,在她家破人亡之前救了所有人。之后关幼萱和家人走散,又被他一路庇护至此。

他是英雄。

关幼萱忽然伸手,握住他。

她小声:“将军,不要睡。将军,等援军到了……你和我一起走。”

他转开眼。

他靠着墙,虽满身伤,却坐得笔直如松。他仰头看灰蒙蒙的天:“我走不了了……”

关幼萱倔强:“不,我们一起走,我会救将军,将军能活下的。将军的家是哪里?”

他喃声:“我家在哪里……是凉州,还是长安呢?我……没家了啊。”

他转脸看她,神色空茫。

他没有泪,不知为何,她的泪水却向下滚落,溅在了他的手腕上。

关幼萱泪眼朦胧,呆呆看着他衣襟上的血迹。她忽然哽咽:“将军,你可有成家?”

她仰脸,下巴窄小,香腮如雪,眸中清澈的水盈盈一汪,流入他眼中。她冲动地想说救命之恩以身相报时,他笑了,颇促狭。

战场上一往无前的英雄亦有少年气。

他眼睛下的两道疤痕随眼睑勾起,目不转睛:“不用了,我已有未婚妻,她叫关幼萱……她等着我娶她呢。”

关幼萱心尖猛一缩,睁大了圆眸。因这般心间震动,她从梦中清醒了过来。

--

原来只是做了一场荒诞的梦。

五更天,伴着窗外潺潺雨声,芙蓉帐内因噩梦而一身冷汗的少女轻轻地舒口气。她小心地拉开帐子,没有惊动侍女,用巾子擦了擦身上的冷汗,再将被汗浸湿的中衣换了。

重新躺回床榻间,睁眼闭眼,关幼萱脑海中都是梦中那个少年将军的脸。

他模糊的面容,眼中的死寂伤感……还有,他眼角下的两滴鲜血一样的疤痕。

雨点儿密密敲窗,滴滴答答一宿。关幼萱辗转反侧,后半夜再也无法入睡。一径熬到天亮,鸡鸣声啾,新的一天终于到来了。

--

天亮后,院中绿叶淋漓,地上残留的昨夜雨水未干。关幼萱捧书坐在花圃旁的长廊边,阳光落落簌簌。

一整个上午,从用早膳到看杂书,家中侍女都看出家中小女郎有些心不在焉。

关氏姑苏一脉,关夫人早亡,留下唯一爱女,正是关幼萱。

夫人亡后,曾为姑苏父母官的关老爷心灰意冷辞官,一心教养爱女。然关大人虽不为官,其盛名却引得天下无数学子来拜。姑苏关氏门庭若市,向来十足热闹。

在建乐二十三年的春天,关幼萱芳龄十六,正是娇憨青春年华。这般女孩露出怅然之色,院中众侍女便围上来,嘘寒问暖,唯恐小女郎饿了冷了,累了苦了。

关幼萱连连摆手,又接连叹气。她心事重重,不过是为了昨晚的梦。

任谁梦到家破人亡都不会开心,何况梦中的少年将军说自己是她夫君……关幼萱不安又诧异,想不通这个梦代表了什么。

关幼萱并未沉浸在自己梦中多久,她想起一事,转过脸来,盈盈水眸望向侍女们,娇声问道:“姐姐可曾睡醒了?可曾吃了药?我去看看姐姐吧。”

--

关幼萱口中的姐姐,名唤关妙仪。关妙仪出自长安关氏嫡系一脉,年方十九。

去年冬,关妙仪生了一场病,病好后,长安一族就将关妙仪送来了姑苏住,让关妙仪修养身子。

关幼萱仍记得伯父送姐姐来家中住时,写给自己阿父的信:“……妙仪已有婚配,养心终为养身,烦请族弟关照,莫让妙仪误了婚约。”

家中仆从私下咬舌根,说关妙仪借住得蹊跷。

关幼萱并不清楚堂姐的诸事缘由,也不在意。对她而言,难得来一位姐姐,姐姐又是客人,姐姐在家中借住的每一日,她都应让堂姐住得开心些。

堂妹来探病时,侍女们随列捧盏,关妙仪手中攒着素色帕子。她每喝两口药,必要掩帕咳嗽两声。

满室药香,女郎歪靠着芙蓉帷,乌发委榻,削肩羸弱。此女风貌楚楚,抬头时,自有一段风流状,唯一双雪眸神色冷傲。

关幼萱如同没看见姐姐的病弱一般,她俏盈盈地立在姐姐房中,说起早膳时的趣事——

“师兄看到师姐今日换了身漂亮的衣裳,眉毛扬了一下,师姐便说师兄嘲笑她。师兄自然不认,说她大早上找麻烦,必是伺机报复。正巧我阿父从堂前走过,师姐就开始装哭。我阿父斥责师兄,师兄却不道歉,还拉着仆人们为他作证,师姐就分外鄙夷他……特别热闹!”

她声如黄鹂,啭啭清越。关妙仪没有去厅中用膳,光听妹妹惟妙惟肖的描述,都唇角勾了勾。服侍她的侍女们亦听住,被家中小女郎的婉婉故事吸引。

关妙仪看众人反应,轻轻叹口气。

关幼萱当即转眸,不安的:“怎么了姐姐?你是不是累了,不想听我说话?”

关妙仪咳嗽一声:“家里只有萱萱愿意和我说这些,我怎么会累?”

她目中笼上惆怅色,道:“待我嫁人,就连萱萱都见不到了。”

关幼萱偏脸想了想后,笑盈盈:“不会的!堂姐嫁人后,若是想见我,只消给我一封信,我没有死了瘸了,都会跑去见姐姐的。”

关妙仪幽声:“你怎么见我?你都不会骑马。”

关幼萱眼睛弯如月牙:“我学骑马!”

关妙仪:“你也要嫁人。”

关幼萱:“从夫家偷跑出来!”

关妙仪:“你夫家不会生气?”

关幼萱腮帮微鼓,她说话时带着一股子烂漫:“那我就求夫君。我哭着求,绝食求。我给阿父写信,让阿父当说客。要是还不行,我就不要夫君了……我只要姐姐!”

关妙仪端详着她,堂妹尚年少天真,弯眸浅笑时,神采明媚,唇角的胭脂红一路晕至腮畔眼睑。

世人常夸自己明艳,然到了姑苏,关妙仪才知何谓“人外有人”。

关妙仪声音柔了:“你们都下去。萱萱,你过来,姐姐有话和你说。”

--

一刻后,屏退了侍女们的寝舍内,关幼萱捂住自己的嘴,不敢置信:“什么?去凉州——好远的呀!不行不行的!”

关妙仪红了眼:“我阿父送我来姑苏,便是为了让我养病,好嫁人。他眼中只有嫁人,我连夫家都不认识……妹妹陪我一同去看一眼,让我心中有个底。

“妹妹受家中宠爱,你阿父必然向着你。妹妹陪我一起去凉州,好不好?”

关幼萱蹙眉,本想拒绝。姐姐病弱,若是出了事,伯父一家多伤心。但是当关妙仪提到“凉州”时,关幼萱拒绝的话头卡顿。

她想到了昨夜自己梦中的那少年将军,好似就是“凉州”的。

梦是假的吧?

--

半个月后,姑苏关氏与长安关氏一起派人找人两个结伴偷溜的小女郎时,关幼萱与姐姐到了凉州。

大女郎被贴身侍女扶着去驿站休息,关幼萱立在马车外,从自己的荷包中,认真地掏了一块银锭给小吏。她声音甜甜的:“谢谢张大哥送我与姐姐。”

姓张的小吏看眼小女郎的笑容,当即晕乎乎,如置云端。

他的脸也一下子通红:“原家一族守卫凉州百年,我等百姓都受其庇护,两位女郎既是来原家走亲戚,那护送两位娘子便是我该做的。怎能收银钱?”

关幼萱弯眸笑。

小吏心脏砰砰,又舍不得走,扭捏道:“小娘子还有话么?”

关幼萱认真而诚恳的:“张大哥,你这么心善,你未来的妻子一定会非常漂亮的。”

小吏灼灼的目光盯着她,心脏快要跳出嗓子眼。被小女郎美丽的眼睛盯着,他心中飘飘然,觉得小女郎在向自己暗示她的倾慕之心……

他脑中已经开始幻想自己与小女郎的婚后生活,见这位小女郎左右瞧瞧没人后,从袖中偷偷取了一卷起的宣纸。

关幼萱面容绯红,眼睫微闪。

她打开宣纸小声问:“张大哥,你是凉州人,可认识此人是谁么?”

小吏低头,见到宣纸上赫然挺拔的少年郎,再看到小女郎含羞又好奇的目光……他疑心:“为何寻他?”

关幼萱迷惘:“……他说他是我未来夫君。”

正幻想与小女郎结秦晋之好的小吏,心一下子凉了。他满心失落,低头仔细看画中人——

凉州城中的小霸王,居然定亲了?

他们怎么不知道?

作者有话要说: 嗯,开文了,大家多多支持。说下这篇文的目的:

练练感情流,练练多线并进的写作方法。

我也不说什么基调了,反正我自己写的多温馨总有读者觉得被虐到,所以你们就自己看吧,不排雷。喜欢就看,不喜欢就弃,看文都愉快点就好。

☆、第 2 章

张姓小吏虽然满心嫉妒酸楚,却不愿辜负女郎。他为关幼萱解说:“这正是原家七郎,原霁小郎君。”

耳畔小娘子的声音停顿一息后,迷惘中透着吃惊:“张大哥你没看错?”

小吏顿时急了。

他指着宣纸上的桀骜少年郎,指头戳到少年眼角下的两道疤痕上:“当然是原七郎!你看,他眼角下这两道疤,是他幼时跟人打架磕到的!但凡问凉州城中百姓,谁不知道!”

他说得急了,又倏而收口抬头,看向小女郎。

关幼萱分外无辜地回望。

说是无辜,更像是茫然。

小吏心中开始因自己的猜想而为小女郎愤愤不平、为那也许辜负了小女郎的原七郎生气,他压低声音:“当真是小娘子未婚夫婿?”

关幼萱偏头,想着自己的梦,半信半疑的:“大概吧……他自己说的!”

他自己说的!

小吏嘶一口气。

他当即:“那娘子随我来,我带小娘子去原家找他们算账!原七郎再年少,也已是个男子汉,岂能玩弄女郎感情?在下一定为小娘子讨个公道,最起码、最起码……也要原家家法处置七郎!”

原家屹立凉州百年,作为边郡大家,原家世代为帅为将,守卫大魏边土。

与此同时,凉州百姓们也十分熟悉原家。在凉州街巷,随便拉一百姓,对方都能指出原家所在的方位,能清楚说出原家的八卦趣事。

原家小七郎若当真在外欠下风流债,整个凉州武威郡,谁不好奇?

关幼萱被小吏突然的义愤填膺吓了一跳,在对方要拽她手腕时,她向后退了一步。

小吏怔住。

关幼萱小声:“张大哥,多谢你啦。但是我的情况好像有些复杂,我还没有弄清楚,不想去找谁算账……大哥帮我保密,当作不知道此事,好么?”

望着小娘子恳求的眼神,张姓小吏面容一红,糊里糊涂地点了头,得到关幼萱附赠的一个笑容。

从本地小吏那里得到原霁的存在信息,关幼萱心中难掩震惊。

她原以为只是一个普通的梦。

那个梦真实,悲怆,包裹着鲜血和尸体。那让她心生怀疑,醒来心揪。她心中不安,随堂姐千里迢迢来凉州——

堂姐是为了看她的未婚夫婿,关幼萱只是想证明梦是假的。

她不希望梦中的少年将军是活生生的。

她怕家人遇难,怕生离死别,更怕这世上真的有人为了救她而死……若是梦是真的,那少年将军真的是她的未婚夫婿,世间人命这般珍贵,她要如何才能报答这份恩情呢?

和小吏分开后,关幼萱心事重重地去看了堂姐,堂姐因身体弱而去睡了,关幼萱则在驿舍庭院中抱膝坐了一下午。

黄昏甚美,天边云霞如流如染,而她心乱如麻,什么也想不通。

消磨了整整一下午,关幼萱说服自己——

不必早早下结论,再观察观察也不迟。

反正……堂姐要结亲的那位,正是原家二郎,原让。

关幼萱自幼长在姑苏,她对凉州原氏的了解不如堂姐。然一路上关幼萱每每想询问堂姐时,堂姐都心情低落,摇头苦笑。

堂姐不愿多说的事,关幼萱似懂非懂,也只好不提。

关幼萱不知道的是,她这边暗藏心事,自我纠结,被她要求保密的张姓小吏却出了错。

那小吏听说了原家小七郎的八卦,心潮澎湃,苦于小女郎要求,他才按捺住好奇心没有去求证。但是当晚轮值时,这个小吏多喝了几盏酒水,就没管住嘴——

“你们听说了么?七郎好像定亲了!”

坐在脏兮兮的沾满油污的方桌前,和他一同喝酒的同伴醉醺醺的:“谁?哪个七郎?”

张姓小吏一巴掌扇过去:“凉州城中还有哪个七郎?当然是原家的小七郎,原霁嘛。”

顿时,七八个酒鬼点头:“哦,原家小七郎啊。”

停顿片刻,他们又一瞬清明,齐齐抬头:“什么?原家小霸王定亲了?女家是谁?家在哪里,年龄几何?怎从未听原家提起过?”

世人都有窥探欲,一旦开闸,难以回收。明月下,这几个酒鬼七嘴八舌地讨论七郎——

“小霸王的婚事原家也不提么?至于这么藏着么?”

“小七郎好似不在城中?哎,也没法找他本人打听一下了。”

“小七郎去偷袭漠狄人啦,前儿出的城,带了几百人呢。不过那不重要,重要的是,张大哥,你可曾瞧见咱们原七郎的未婚妻是生的什么模样,是人是鬼?”

众说纷纭,众口铄金。

流言起初在胥吏中传播,之后传到百姓中,再之后传到城中jūn_rén那里。

三日后,原七郎的两个多年好友吃酒时,从歌女口中听到了让二人也分外迷惘的消息:

“两位郎君不是与七郎玩的好么?竟然也不知道?如今整个武威城,都传遍啦!大家说,原七郎有一未婚妻,是他在长安城中的阿父给他定下的!

“七郎因为不满此婚事,便一直拖着不告诉大家。而今,那小娘子找来啦!听说人高马大,貌丑无比,哭着喊着非要小七郎负责呢。

“小霸王被赖上了,可怜!”

李泗和赵江河二人面面相觑,因歌女红口白牙说得言之凿凿,二人心中便猜莫非是原家有什么隐情,原霁那小子才从不提他的婚事?

两人互看一眼——

“写信问一下原少青那小子!兄弟做了这么多年,却瞒着我们婚事,未免不够意思!”

“不过少青的未婚妻那般貌丑的话,也难怪少青闭口不提了。可怜。”

关于原家小七郎的风言风语,原家是知道得最晚的。

彼时原家已经将关氏姐妹二人迎入府邸,并向找人的关氏写信说明。针对自家七郎的八卦,原家人置之一笑,觉得百姓不过是胡说罢了:

关幼萱怎可能和原霁有婚约?

关氏再想与原家合作,也无论如何不可能让自家两位女郎都嫁入原氏一族的。

原家当家人,原二郎原让听到流言时,便让人去截断流言,不可让人再乱说。但虽然这般吩咐,原让本人,对于为何会传出这样的流言,也有几分好奇。

更奇怪的是……婚期将至,关家女郎关妙仪为何不乖乖在家中待嫁,而是与她堂妹一起跑来见自己呢?

关妙仪来到凉州武威郡整整五日后,才得见自己的未婚夫婿一面。堂妹试图早早见到人,被关妙仪制止。

越接近武威郡,越接近凉州,关妙仪便越沉默。

她起初在长安待嫁,后来又在姑苏待嫁。她听了自己的未婚夫婿无数事迹,但这个人在她心中依然一派模糊。

她身如浮萍,婚事如生意,所去所从,哪里由得她半分主意?

“关女郎久等了。”

一道清朗温和的男声从堂后响起。

关妙仪从自己的思绪中回过神,她起身,眸子清泠泠地向堂外廊下树荫光影下看去——

进来的郎君身量颀长,着白色战袍,目若寒星。他对她一笑,面容不似她想象中守关大将那般粗犷幽邃,反而清隽儒雅,温和万分。

边郡人礼法不忌,府中并没有太多侍女服侍。原让进堂后不过一盏茶的时间,厅堂的仆从便都退了下去,留这对未婚夫妻独处。

关妙仪定定神,心中再劝说了自己数遍,她鼓起勇气,向前趋步。在原让讶然的注视下,她屈膝而跪。

原让当即站起,伸手扶她:“女郎这是何意?”

被他扶起的关妙仪仰起脸,她面容一径病弱苍白,此时目中更是隐含水雾淋淋。

她哽咽:“原家二郎温润如玉,风流多才,是妙仪不配,妙仪千里寻来,只求郎君——解除婚约!

“若再不解除婚约,几月之后,妾身嫁入原家,便来不及了。”

原让扶着她的手一颤。

关妙仪咬牙再跪:“求郎君解除婚姻,只因我阿父、我阿父……无论如何都不会主动解除你我婚约的。”

原让盯着她,目中光时而幽若,时而如冰。

他探寻地盯着她半晌,收回手时的漠然,这才有了几分边郡将军身上该有的杀伐冷酷:

“原氏与关氏两族结盟,定下婚约,岂容你我随意退亲?关女郎若有难度,不妨告诉原某,看原否能否相助……这退亲之事,却不可轻易再提。

“若女郎当真坚决万分,也当从长计议。”

原让与关妙仪谈论二人婚约时,关幼萱正待在原家给姐妹二人安排的府院中。

边郡荒僻,也没什么好玩的,关幼萱俯身蹲在庭院的绿湖边灌木旁,托腮出着神。

与姐姐不同,关幼萱待在凉州数日,已经有些想家。她想念阿父,想念家中的师兄师姐,也想念评弹小调,江南软语……她不习惯凉州,也有些后悔来这里。

关幼萱喃喃自语:“我要再给阿父写一封信才是,擅自离家,是我不好……”

天上倏地传来一声尖锐鹰唳,关幼萱站了起来,凉风嗖地一下吹起缃色襦裙,托起小女郎柔软纤细的腰身。

她回身,系带飞扬,向身后盈盈望去。

与此同时,原霁刚从城外回来。

鲜衣裘马,一路风驰电掣,惊起路上尘土。少年霸王当道,城中百姓纷纷避让,已然习惯无比。

原霁一身风尘,神采湛然,却面容冷寒,胸中愤懑不平。他于街道疾驰之时,头顶一只大鹰盘旋飞翔,紧随其行,发出嘹亮高鸣。

而再往后,身后人骑着马追得气喘吁吁:

“少青!少青且等等!也许有误会,事情也许与我等想的不同!”

原霁充耳不闻。

他俯身马背,马蹄高溅,鬃毛飞扬!

转过急道,马速不减,原家府邸门口的小厮被疾驰而来的骑士吓得面如土色之时,原霁一声长吁,从马上一跃而下,随手将缰绳扔给小厮。

原霁向府中疾步而行,声音冷冽如劈:“十步!”

头顶盘旋的大鹰拔尖厉叫,自高处冲向他。

原霁冷声:“与我一道去看看,看是谁冤枉我说是我未婚妻——给我啄瞎她的眼!”

作者有话要说: 明天十一点半见

☆、第 3 章

头顶大鹰盘旋,原霁大步行在廊木间一身赭红色窄袖武袍,宽肩窄腰,阔步行走时,让身后追他的人气喘吁吁,一味叫唤,也追不上。

阳光梭过廊外木栏,被裁剪成一道道白光,照在他面上。

他无疑是年少的、俊俏的,足以让街上女郎都回顾的少年郎。但他此时下颌紧绷、眉头紧锁,那周身便浮着一层神鬼莫近般的煞气,无人敢撄其锋!

隔着重重树木枝叶,原霁看到了一个影影绰绰的浅黄色影子,纤纤柔柔,行在庭中小径上,分明是一个女孩儿的身形。

原霁目光锐起——找到了!

恐怕这就是到处败坏他名声、要赖着他不走的“未婚妻”!

想他在外伏击敌军,还没靠威名赢得众人信赖,倒先因为这种事情,让所有人都对他的“风流韵事”能说道一二。每个年长的将领都要来打听他何时定了亲,每个跟在他后面的小兵都要嘀咕他是不是抛弃了人家女郎、才让人家找上门……

原霁如何能忍!

离那已走到半月院门前的小女郎隔着十丈距离,原霁目光一眨不眨,心中迅速计算着距离。他手指曲起,挨到唇边,发出一声嘹亮悠长的口哨——

同一时间,关妙仪正被原霁的两个好友,李泗和赵江河拥着,一起急匆匆赶往庭院。

关妙仪本想再找原让谈谈婚事,苦于原让太忙,没时间见她。她心情低落地回院落,正好与原霁的两名好友遇上。从两人口中得知原霁要欺负关幼萱,关妙仪大惊。

她既怕堂妹被伤到,也担心堂妹不懂事,惹恼了原家人,让自己的婚事更无周旋余地。

关妙仪与另两人匆匆奔来,正好见到苍穹下的大鹰俯冲,尖喙对着即将出了院门的关幼萱后背。红衫少年立在廊前,他非但面无表情地漠视一切,嘴角还噙着一抹恶劣的笑。

隔着长廊,大脑一空,关妙仪心提到嗓子眼:“萱萱小心——!”

她身后的原霁两名好友也吓到了:“原霁——”

关幼萱回头,耳畔碎发拂过面容。身后劲风迅捷袭杀,快如闪电,她看到斜上方向自己翱翔而下的一团黑影,本能地捂住头蹲下去。

原霁脸色猛地一变。

她这般躲避姿势,与他平时训鹰时蹲下去的一个动作一样。“十步”本是按照原霁的命令去捉弄她,顶多划伤她的衣角、擦一点儿她的头发,但这个小女郎这样一躲,“十步”会以为她在与它做游戏,它会当真!

鹰爪在关幼萱的肩上轻轻一抓,重新飞上天。关幼萱被踩得一个趔趄坐在了地上,她懵懂地抬起头,看向高处。栗色睫毛轻扬,她琉璃一般的眼睛,是大鹰最喜欢的东西!

头顶大鹰更加兴奋地冲她而来!

原霁一声大喝:“十步,回来——”

“十步”羽翼俯张,顺风而下,根本回不了头。大鹰向关幼萱的眼睛冲去,原霁暗骂一声,身形如电般奔纵而出,众人只见一道黑影扑向关幼萱。关幼萱瞬时被来人扑倒在地,被人揪住衣领。

那人抱着她在地上翻滚一圈,尘土呛得她一直咳嗽,被人搂在怀里又如同被掐着一般,关幼萱难受无比,手臂和后背都被硬土地碾磨一遍。

同一时间,原霁一手将她利索无比地搂压在自己怀里,头也不回地抬起另一手肘,向后上方格挡而去。他几招动作就削掉“十步”的攻杀,将黑色大鸟的翅膀揪下了一把。

珍爱的羽毛被拔了十几根,十步在空中哆嗦着长啸:“嗷——”

眼观着这一场危机的关妙仪捂住了自己的嘴。

李泗和赵江河心疼地奔向“十步”:“别叫别叫,没事了没事了……”

关幼萱被人压着,又是被甩又是鹰鸣,她紧闭着眼睛,心脏砰砰,忽然这一切好像都结束了。灼热的、急促的呼吸喷浮在她脖颈上,激起鸡皮疙瘩。关幼萱小心地睁开眼,刺眼阳光在后,她看到了俯趴在自己身上、喘着气的少年。

鬓角生汗,俯压少女。脸色青白,目光凶顽。

--

日光热得发烫,俯身压着她喘气的少年,眼睛像火焰一般明亮,眼睑下的两道疤痕,像鲜血一样流向关幼萱心口。

关幼萱意夺神骇,心神生乱,如一根针吊着她的心脏,绵密不断。她想到了梦中那握着枪、奄奄一息倒在墙壁前的少年将军。而现在的原霁……说像梦中将军,他气喘吁吁、沉着脸趴在她身上的样子,更像个、像个……

关幼萱喃声:“狼崽子!”

原霁立即扬眉:“你说什么?”

关幼萱连忙捂嘴。

原霁恨她!

他沉着脸就要骂她,但见她向他仰脸看来,小女郎乱发拂面,粉红的唇微张。她眸中流着清光,像三月的拂晓天空一般明净。她长得非常乖,小小山茶花瓣一样……

原霁目光凝住。

下一刻,他被两个好友拉起来,两个好友打哈哈:“误会,都是误会!两位关女郎不要误会,少青刚回来,他什么都不知道呢……”

关妙仪则是奔来,将关幼萱扶起来。她满面寒霜,询问妹妹有没有受伤。关幼萱低头揉自己的手腕,轻轻摇头,声音也柔软:“没事的堂姐……”

关妙仪冷冰冰:“怎么没事?他不问缘由就让那只鹰过来欺负人,定要给我们一个说法——”

那边被两个好友拦着、低头出神的原霁听到了关妙仪的声音,抬眸看去,慢悠悠抱臂笑:“家里来了客人呀,客人倒管主人要说法,真稀奇……”

关幼萱见堂姐眼眸更冷,当即抓住自己的手腕嚷痛。关妙仪向她看来,那个和她梦中少年将军一模一样的少年郎也一滞,向她望来。关幼萱心中乱糟糟,她低声对堂姐说:“姐姐我手疼……”

关妙仪心疼:“我们找医工去……手被鹰抓到了么?”

关幼萱胡乱应着,只求赶紧哄走姐姐。其实她身上没有伤,原霁虽然粗鲁,却除了摔痛了她的背,没有让她发生一点意外。关幼萱一边被姐姐扯走,一边回头,几分迷离地看向身后人。

睫毛像女郎一样长翘,原霁眼睛乌光闪闪,与她四目相对。

关幼萱腮畔一烫,收回了视线。

--

李泗和赵江河在原霁耳边说着他冲动了。

李泗还好,赵江河一路唉声叹气:“你还没弄清楚状况,就去找小淑女算账……那可是你二哥的小姨子!以后和你不也是一家人么?你这样,你二哥多为难!”

赵江河观察原霁的脸色:“你二哥知道今天发生的事,必然又要罚你了!”

原霁淡漠:“我没错。”

李泗一张小白脸,此时也露出为难的神情:“可是你确实欺负人家小女郎了呀,‘十步’都要啄人家的眼睛……”

原霁懒得跟他们解释,说“十步”的行为在自己控制范围内,如果不是他们和关妙仪大喊大叫,关幼萱不躲,“十步”也不会弄错……李泗还在说:“要不,你主动跟你二哥先认错吧?”

原霁不耐烦:“认什么错?不是我被人赖了一个未婚妻么?我还没找姓关的算账呢!”

赵江河顿时阴阳怪气,声音抬高:“什么?你还没找?刚才的不是么?你还要算账啊——你疯了,你完了!你二哥要揍你的……”

说话间,他们三人已经相跟着到了原霁的屋舍前。两个好友要跟着原霁踏进他的房舍,不想原霁回头,就把门当着他们的面关上了。

原霁侧臂拄在门内:“打了胜仗,我要休养生息,有什么事明儿再说,二位请便,恕不远送。”

李泗和赵江河无言,二人对望一眼,只好先走,一路摇头叹气:“就他这臭烂脾气,估计明天一顿打是少不了的了……”

--

原霁并不在乎他们怎么想自己。

他洗浴了一番,洗去了一身风沙,才舒服一些。他出去给大鹰喂了点儿吃的,想到了方才那个关家女郎,他迟疑一下,还是决定等明天再说,他又没错。

谁让她先造谣?

等明儿她道歉了,他再道歉。

怀着这样的心情,原霁早早上榻睡觉。他明日还要见二哥,汇报自己出门这几天打探到的敌情,他并没有太多心思去想那个小女郎的事。常年的军旅生涯,让原霁沾枕就眠。

陷入睡梦前,原霁不曾想到,他会在梦中见到白日那个差点被啄瞎眼睛的小淑女。

他梦到天亮了,他踏步进入大堂,正看到关幼萱姊妹与自己的二哥站在一处。原让招呼了一声,关幼萱回头,看到走来的原霁。

关幼萱露出笑容,打招呼:“你便是原小将军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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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霁如同外人一般伫立在自己的梦中世界,茫然地看着另一个“他”,如何对那个叫关幼萱的小女郎献殷勤——

在梦中,关幼萱依然是陪她姐姐来凉州的。

原霁打仗回来,在堂中见了她一面。当日,二堂哥在自己耳边的嘱咐都如耳旁风,凉州原小霸王的眼中,只看得到那个跟在她堂姐身后、娇娇俏俏的小淑女。

小淑女未曾对他多望一眼,就已经俘获了小霸王的心。

原霁是个定不下来的,他心里想见到关幼萱,便总是找各种借口,去看望那住在他们府中的关氏姊妹。他再不整日在校场混玩,一寻到空儿,就溜回府中。

他怀中整日揣着各种可爱小巧的玩物,一兜儿往关幼萱那里送。

他整日追在小女郎身后,话多得没完没了:“你有空与我出门玩么?你想学骑马么?”

“你阿父什么时候来凉州啊?是不是你堂姐成亲了,你就要走了?”

“你既然与你堂姐‘姐妹情深’,便在凉州多住几年吧。”

梦境中一路旁观的原霁,见自己傻子一般围着关幼萱转。原霁脸色铁青,想扇梦中的自己一巴掌——没出息!孬种!讨好一个小女孩儿!

他原霁岂是那种人!

这梦荒诞。

原霁看不下去,掉头就要走,想从梦中醒来。而这时,梦中场景一转,总算有让原霁满意的一幕了——

大堂中,他的二堂哥原让望着自己的七弟,语重心长:“少青,你收收心吧,不要再追着萱萱了。”

旁观的原霁点了点头,心想果然还是二哥明事理。

而梦中的傻小子原霁则面容涨红,抬眼时又尽是不服气。他道:“为什么?”

原让是儒将,是凉州兵马大元帅,他身上没有jūn_rén的那类粗野杀伐气,只一贯的平和。

这位儒雅的青年皱眉,有些为难地叹气:“少青,我原家和关家虽要联姻,但你以为,关家会将两个关家女儿都嫁于我家么?萱萱更是江南女子,虽母亲早逝,她父亲却极为疼宠她……你以为,她家人会将她嫁来凉州么?

“凉州是什么样的地儿,值得两个关家女郎都留在这里?”

旁观的原霁一怔,控制不住地绷了一下脸。他向梦中另一个自己看去,果见那个少年一时呆住,眼中的光一点点暗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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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天亮,原霁坐在床头出神,外头卫士通报道:“七郎,二郎叫你去议事堂,关家两位女郎在等你。”

原霁出神片刻后,若有所思:……莫非是和梦中一样的发展?

有意思。

他倒要会一会!

☆、第 4 章

卫士束翼是跟随原小七郎多年的贴身武士。

原家有规矩,每位儿郎身边,都必然跟随这么一位和他同吃同住长大的卫士。等原家儿郎能够上战场了,这个卫士,便也要跟着继续为郎君出生入死。

原霁还未到真正上战场的年龄,但束翼和原霁也已有十几年的交情。

天将蒙蒙亮,他在外喊原霁起床,等七郎练过武后,二人自是要去议事堂,解决七郎昨日差点让“十步”啄瞎关家小女郎的事。

原霁很快出了门,束翼从原霁脸上观察他的情绪。原霁立在自己屋前,面无表情了一阵子,就下台阶,目光向空中看一眼:“十步呢?”

束翼心想难道不是你拔了人家的毛么,他咳嗽一声:“闹脾气呢。”

原霁一怔,然后恍然。

他板着脸:“惯得它!老子养的一只畜生而已,还会闹脾气了!”

束翼当没听见。树影葱郁,廊前湖后,他跟原霁转过廊子,发现原霁走的方向不是去议事堂,他连忙提醒:“二郎在等你。”

原霁不在意:“我们先出府一趟。”

束翼心想出府干什么,大早上去玩不好吧。

原霁回头,束冠下乌丝拂面,他目中戾气闪过:“有人说,我有一位未婚妻,我对人家始乱终弃。这个未婚妻,我昨日已经见过了。

“我还想知道,谣言是怎么传出来的。

“老子亲自去弄清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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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提原霁被自己的梦困扰,关幼萱一夜也是未曾睡好。

她并没有再做自己来凉州之前的那个有关少年将军的梦,只是她手痛背痛,又受了“鹰袭”的惊吓。她心里压着事,既无法将原霁和自己梦中的将军重叠,又无法说服自己这两人毫无关系……

心事重重下,第二日清晨时,关妙仪便看到妹妹精神萎顿,睡了一夜,小脸反而更苍白了些。

关妙仪心中又急又愧,怪自己道:“是我没照顾好你,你自从跟我出远门,便一路受罪,如今还被人欺负到头上。若是伯父看到你这样,定会心疼死……”

关幼萱眼睛弯起,撒娇地抱住堂姐:“怎么会呀!我出门一趟,精神好多了呢。我阿父才不会怪姐姐,不过姐姐,你的婚事……”

关妙仪避开关幼萱漆黑的眼睛,转移话题:“那个原霁那般欺负你,今日见到原二郎,我定要为你讨个说法!”

关幼萱愕然,然后当即拍拍自己的脸,懊恼道:“哎呀我忘了!我听说原家二郎对七郎管得特别严,他会不会罚原七郎呀?不行不行,我得求情去……”

关妙仪气:“萱萱!是他害得你!”

关幼萱人已奔到屋门口,她推开门,回头不解地看向堂姐:“没有呀。不是说有误会么?我知晓是我先做错事了!”

关妙仪微愣,再一次意识到堂妹的玲珑干净,与自己格外不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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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霁回到家中的时候,已错过了早膳时辰。原小霸王满头大汗,大早上跑得没影,跟着他的束翼被训得低头不提,原霁也被二郎的卫士束远在堂外叮嘱一番。

分明只比他们大几岁,束远却如老妈子一般,苦口婆心:“七郎,听话一点,别惹你二哥生气。”

原霁满口答应。

他进堂的时候,眼眸眯了一下。

八扇暗槅子窗打开,阳光倾泻打下,清如白银,照在腰肢纤小的女郎后背上。她穿着郁金裙,两条玉白色发带垂落乌鬓后,又与裙裥的细带纠缠。

黏黏嗒嗒,荏弱柔软,毫不爽快。

原让坐在主座上,抬眼招呼立在堂门口发呆的原霁。长兄如父,他温和而不失威严:“七郎,还不进来?”

关妙仪清清冷冷,抬眸望去。

关幼萱正立在中央和姐姐、未来的姐夫说话,她猛回头,看向背后沉着眼的少年。她露出笑容,正要打招呼,就见原霁眼皮一跳。

唯恐梦事成真,在关幼萱开口前,原霁抢话:“这便是自称要做我未婚妻的关家小娘子么?”

关幼萱一呆。

关妙仪横眉竖起,冷艳的面上浮起怒色,瞪向这个少年。

原让也沉下脸:“七郎,怎么说话的?给我跪下!”

原霁无所谓,他几步进来,丝毫不在意就要下跪,如同二哥平时训他时那样。但这一次,关幼萱在旁吃惊开口:“原二哥,为什么要他跪?若是因为我,那是我先有错在先,我们不是一直在说这事么?

“不能因为我而罚他呀。”

关妙仪不认同:“萱萱!”

关幼萱蹬蹬蹬几步,离开堂姐身边,站到了原霁身前。身后少年目光探寻地望着她,她不回头,却勇敢地扬起脸,向原让认真地、不好意思地阐述:“是、是我之前弄错了,坏了原七郎的名声。”

她回头,向原霁小声抱歉:“对不起呀。张大哥听错了!”

原霁观察着她澄澈真挚的眼睛。

他想到了梦中另一个原霁面对这个小女郎时的“面红耳赤”“目光发亮”。

原霁无所谓地转开了脸。

上方原让本想给关氏姐妹一个面子,最后看到自己弟弟这副不在意的嘴脸,登时怒得额上青筋直跳。

如天下所有长兄一般,将弟弟的错揽在自己身上后,原让三分气也成了七分。他拍案叱呵:“原霁,看看你像个什么样子!给我跪下!

“拿鹰啄人家女孩儿!我是这般教你的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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关氏姊妹旁观了一场原让的教训弟弟。

原霁父亲在长安当职,但不知有什么缘故,原霁却自小待在凉州,由自己的堂哥原让一手拉扯长大。长兄如父,想来不过如此了。

关妙仪看了半晌原让训弟弟,又看堂妹努力为原霁辩解。堂中一派热闹,原霁领不领情不知道,但关妙仪从原让眼中,看出他对自己堂妹的几分赞许——

他也舍不得打骂弟弟。

他很喜欢关幼萱的出头。

关妙仪若有所思:那么……自己这个未婚夫,喜欢萱萱么?

看在关幼萱的面子上,原让消了气,他轻轻放下,让原霁向关幼萱赔罪,揭过此事。

关幼萱紧张,唯恐原霁连赔罪都不接受,她为他做说客都说得口干舌燥,原让让步后,她回头恳切地看原霁。原霁盯她片刻,并未再次反驳兄长,让所有人松了口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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关妙仪留在堂中,抓住这个原让在府上的难得机会,再次与他商量二人的婚事。关幼萱告别他们,一个人离开大堂,向府外走去。

放下了一桩心事,她步伐都轻松许多,脑子里想着如何去街市上闲逛,买些果子吃……身后传来少年唤声:“关幼萱!”

关幼萱立在廊树旁回头:“原小将军?”

方才在他哥哥面前桀骜不服的原霁,慢悠悠地走向她。他目光让人瘆得慌,关幼萱抿唇,不适应他这逼压一般的凌然气场,往后退去。

原霁并不走开,仍一步步逼向她。

关幼萱靠在了廊柱上,藤萝上的一株紫藤啪嗒掉下,落在她肩头,惊得她睫毛颤抖,仰起的脸容也楚楚无比。

原霁手撑在廊柱上,俯眼看她。二人呼吸寸息之间,他低头看她片刻,想起昨晚做的梦,心情更是阴郁。但他面上不显,只慢悠悠地试探:“叫什么‘原小将军’,我还称不上是‘将军’。”

关幼萱看出他的敌意——

这人不识好人心,是又来欺负她么?

她眨眨眼,眸子噙着软乎乎的笑,无辜十分:“我又不认得你,叫错了情有可原呀。我又弄不懂你们这里的‘元帅’‘将军’的区别。”

春意浓浓,藤间花香与空气里飘来的干燥风沙混在一起。原霁俯眼,凑近她面颊:“你真的不认识我?不认识我,跟人说什么我是你未婚夫呢。”

关幼萱眼皮下耷,很怯懦:“张大哥听错了呀。”

原霁压下目中森然。

他贴耳与她喁喁细语,声音温柔中,掺着冷酷:“撒谎。我特意去找你的张大哥问过了——你可是清清楚楚,说是我说的。倒是想问,我何时说过我是你未婚夫了?关幼萱妹妹,我们可曾见过?”

交错瞬间,关幼萱目光闪烁。

原霁手搭在她肩上,一目不错:“或者,你是做过什么梦……”

关幼萱一口否认:“没有。”

她脸颊滚烫,心想若是被人知道自己梦到一个陌生男子说要娶自己,那像自己“思春”似的,太羞耻了。

原霁皱眉。

关幼萱忽然仰起脸,十分天真茫然。她将心中的羞赧和狡黠藏得严严实实,只无辜地问他:“为什么这么问我呀?难道你梦过……”

原霁一口否认:“没有。”

二人对望,目色闪烁,俱是沉默。关幼萱伸手推原霁,小声:“你靠我太近了。”

原霁没有用力,顺着她的力道退后了两步,二人之间的距离不再那般引人遐想。他再次望向她,见她也正偏头打量他,眼眸黑泠泠的,写满了好奇。

原霁面色不变。

他道:“那就是我们之间误会解除,咱俩谁和谁都没关系,以后也不必有关系?”

关幼萱点头:“对!”

原霁:“好,那就别过了。”

关幼萱低下了眼,原霁头也不回地转身离开。分明是少年少女,却都各自装出一副大人的成熟样子来,心中想着互不理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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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关幼萱不纠缠,原霁放心回府,心中自鸣得意:梦中“原霁”那见到关幼萱就移不开步的孬种。

那果然不是他。

他英武盖世,岂会那般追着一个小女郎跑?

一个梦罢了,当不得真。

原霁心中笑自己未免小心了,他要放下这桩事时,不妨他二哥原让出了堂门,看到他这副吊儿郎当的样子,当即皱眉喝道——

“原霁,你还在玩什么?不是让你去追萱萱给人赔礼道歉么?你还不去追!不去就打断你的腿,谁来求饶也没用!”

原霁:“……”

作者有话要说: 以后每天十一点半见

☆、第 5 章

关妙仪精神恹恹地回到屋舍,听到屏风后窸窣声音。树影哗哗拍在廊下,小女郎糯糯的声音从内舍含糊响起:“堂姐,你回来了呀。”

关妙仪抬眸望去,见一灯如豆下的窗口小凭几旁,关幼萱睡态娇憨,正揉着眼睛,从俯趴着的小几前站起来。

关幼萱一边向她走来,一边用手背掩口打哈欠:“姐姐,我让侍女备好了热水,等你回来洗漱。”

关妙仪:“你一直在等我?”

已走到她面前的关幼萱偏了下脸,粉颊晕暖。她眸中闪着星光一般的亮色,还噙着笑:“没有呀,是我自己下棋玩,不小心睡过去了。姐姐回来,正好喊醒我。”

关妙仪抿唇,眼神略复杂。

在她去姑苏备嫁前,她与这个堂妹并不如何相识;她哄着这个小堂妹陪自己来凉州,也难说有利用小堂妹身份的心思……她一身冷血,并不光明正大,偏偏关幼萱一直以诚待她。

关妙仪忍不住想问一声:你便这般傻么?这般相信我么?

关妙仪没有问出那句话,关幼萱已轻轻挽住她的手,将她领入内室。扶着姐姐坐下,关幼萱要招呼侍女进来,却被关妙仪拉下坐着。关妙仪看她:“你不好奇我去做什么吗?”

关幼萱眸中水清清流淌。

她道:“姐姐不是与原二郎商议婚事么?”

关妙仪垂目:“……是。”

坐在床榻边,与关幼萱肩靠肩,许是妹妹的眼睛太干净,许是月色太亮、星光太凉,关妙仪想向关幼萱倾诉自己的烦恼:“……萱萱,这世上,你有没有什么特别喜欢的东西呢?”

关幼萱一怔。

她心中猜堂姐是为了婚事在烦,关幼萱并不清楚堂姐为何那般想要退亲,但也不干涉。堂姐问她,她就诚实答:“我不知道。也许有吧?以前我在街市上见到有人卖兔子,我格外想要,那大约就是喜欢。”

关妙仪嘲弄重复:“兔子。”

关幼萱想要的,仅仅是一只兔子。

她停顿一下:“那么既然得不到,是不是就应该放弃呢?是不是……只要放弃就好了?”

关幼萱想了想,有点儿迟钝的:“不要放弃。”

关妙仪转过脸,向她看了半晌:“你小孩子家家,跟你说你也不懂。”

关幼萱眨眼,垂眸时分外娴静羞赧。她道:“怎么会不懂?我很认真地想要养我的兔子呀……我去缠我阿父,我阿父不给我买,我又去跟师兄和师姐哭。我一个人一个人地去烦,我太坏了……

“可是如果我没有一个个缠下去,我就养不到我的兔子了。”

关妙仪沉静,并因此得到触动。

只是片刻后她疑惑:“在姑苏借住时,我好像没见过你养的兔子。”

关幼萱很干脆:“吃了呀。”

一阵沉默后,关妙仪盯着妹妹澄澈的眼睛,艰难道:“你不是因为喜欢兔子才养的么?”

关幼萱解释:“是呀。我是喜欢吃兔肉,才养兔子的。我一直想吃兔肉,听说自己养的肉最肥……姐姐你为什么脸色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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关妙仪因为无法顺利退亲的事,心情一直不好。关幼萱为了帮姐姐调解心情,就拉着姐姐一同去胡市上逛。但原本很好的计划,两个关家女郎出门的时候,身边却多跟了一个煞星——

原家小七郎原霁。

关幼萱背着姐姐,偷偷瞪原霁,用眼神暗示:你跟来干什么?

原霁立在她们旁边,皱着眉,一脸臭色。关幼萱嫌恶他跟随,他同样嫌弃她们,但是——原霁没好气:“我二哥要我跟你赔罪,你们出去逛街,我二哥要我保护你们。”

虽然他并不想跟。

自从认识关幼萱,他这两日就一直因为那可恶的梦而烦恼。

他夜夜做梦自己如何追随关幼萱——梦里的傻小子不愿让二哥为难,却还是偷偷地给关幼萱送花送礼物,偏偏关幼萱一无所知。

那明明只是一个梦,梦醒后原霁却总能感受到梦中自己面对少女的满腔倾慕之情。来回的倾慕之情将他拉扯,让他在真实世界中一看到关幼萱,便格外不痛快。

臭着一张脸,想着自己的梦,原霁又忽然想起一事。他眼睛紧盯着关幼萱,看到了一丝希望:“我二哥说,什么时候你开口说原谅我了,我就不用赔罪了。”

关幼萱恍然:原来如此。

她与原霁对视,看出他对自己的厌烦。她心中生起不悦,心想自己待他这么好,他凭什么每次都针对自己?

关幼萱也生气了,想要为难他。

原霁等着她如昨日在议事堂前求情时那样通情达理,解放他,让他不用跟着她们了。不想关幼萱目光往他身后梭了梭,好奇问:“你那只大鹰呢?”

一旁精神不振的关妙仪一僵,想到了堂妹昨晚口中的“吃兔子”。她抬头,脸色有些古怪。

原霁眯眸,声音变轻,诡异地很温柔:“我把‘十步’拔了毛,在后院炖着,等你什么时候想吃了,送鹰肉给你。喜不喜欢?”

关妙仪眼皮直跳,骇然地后退一步。

关幼萱却撩眼皮,轻轻地笑:“我才不信。你扒光自己的毛,也舍不得拔你的鹰的毛。前日你的鹰掉了毛,你肯定心疼死了,怪我呢吧?”

原霁笑:“说什么呢。”

关幼萱声音甜甜的:“是说让七郎好好地给我赔罪呀——我觉得你二哥的安排,挺好的,我不会再反对的。”

原霁:“你不是在我二哥面前挺懂事的么?”

关幼萱气他:“面子功夫嘛。”

原霁气定神闲不受激:“小娘子调皮。”

关幼萱伶牙俐齿:“小狼崽嘴坏!”

原霁威胁:“不许说我‘小’!”

跟在原霁身后的卫士束翼往后挪了挪,以防吵架波及到自己。他心想:……你的关注点好别致呀。

不过你俩都挺别致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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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是关幼萱和原霁一路上并没有如何吵。

关幼萱挽着关妙仪一路逛,刻意忽视身后的原霁。原霁却也不如何彰显存在感,关家姐妹不理他,他乐得清静。但是关幼萱说着不理他,她又会忍不住透过姐姐的肩,悄悄看原霁。

看他身量修长挺拔,长手长脚,眉目英秀无比。

她依然忍不住将他和自己的梦中将军比,然而她沮丧的,是在那一个梦之后,她再没有梦到过少年将军了。

是否原霁真的是她的未婚夫?

自己在梦里,好像对自己的未婚夫并不熟呀。那个自己不熟的少年将军,救了她全家,救了她……他在梦里,像是快死的样子。关幼萱并不知道梦中的他,最后有没有死。

她希望他没死。

可他没死,自己真的会嫁他么?

关幼萱偷偷盯着原霁,原霁这般常年习武的人,岂能注意不到。他初时忍着,当做没看见,心中还自鸣得意,想梦中的原霁着急地追人家,现实中,自己坐怀不乱,乱的可是关幼萱。

关幼萱偷看他!

渐渐的,小淑女在背后盯着他一目不错,她快要将他后背戳出一个洞来了……原霁背脊开始僵硬,面容绷起,有些不自在。

抓住关妙仪去看杂耍的功夫,原霁猛回头:“盯着我看什么?”

关幼萱目光快速移开:“没有呀。”

……才不嫁他!

原霁不信,他向前逼一步,关幼萱果然后退。关幼萱身后背对着一人,关幼萱与那人撞上,连忙说着抱歉跳开,她跳开的方向却不对,正正与向她俯下身的原霁撞上。原霁看不下去,他俯身扣住她的肩,帮她稳定住身形。

原霁嘲笑她:“你四体不调?”

被他扣住肩的关幼萱红着脸抬眼。

原霁按着她肩头的手指僵住。

他看着她的眼睛,脑中一会儿想到两人初见的时候,他将她按在身下,气喘吁吁地俯视她,她仰脸看自己;一会儿想到梦中原霁第一次见关幼萱,她回眸浅笑,笑如春水清婉……

四目相对后的古怪情绪让人陌生不安,原霁脸色猛变,微骇然。

他手指一松,将关幼萱向后方一推,远离自己。关幼萱趔趄两步,莫名其妙地被他推倒,跌坐在了地上。她摔得又痛,又极为愕然,抬头不可置信地看他,眼圈一下子红了。

她才不要这样的未婚夫!

原霁低头看自己的手,也迷惑自己只是轻轻一推,她怎么就倒了。

他一下子蹲在她身边,再不傲慢了,他可真不会说话:“你是不是要哭了……”

关幼萱:“没有!”

可是坐在地上的少女声音哽咽,抱住自己膝盖瞪他,眼中水雾粼粼。他二人的动静惊动了关妙仪,关妙仪不逛街了,回头来扶自己妹妹,分外生气:“原霁,你又对我们萱萱做了什么?!”

原霁正要补救,不远处,胡市间百姓们乱起,有几个百姓从喧闹中挤出来,飞奔到这里,他们看到原霁就如看到救星,不由分说地拉扯原霁:“七郎,有人在胡市闹事,欺负咱们凉州人!正好你在这里,帮我们撑撑腰!”

原霁不耐:“我正忙着……”

那几个百姓把原霁的卫士束翼往两个女郎那里一推,让束翼帮忙稳住这里。他们苦口婆心央求,将原霁拉走。

原霁看看红着眼圈的关幼萱,再看看来求自己的百姓们的神色。

沉下眼一瞬,他不在意关妙仪对他的警惕,俯身凑近坐在地上的关幼萱。他身上的气息包围她一瞬,在她耳畔边如同熔浆,换她心跳砰砰:“你别动,我处理完事就回来。

“我不会不管你的。”

因他一句话,关幼萱抬脸,他已如一阵风,被百姓们拥着走了。旁边关妙仪兀自怨念,关幼萱目光闪烁。她忽然下定决心,抓着姐姐的手小声:“堂姐,我们跟去看看!”

她想看看原霁是什么人物——

梦中将军救了她全家,甚至可能因此而死。那么大的恩情若是真的,不能忘掉。

……如果他是他,他就是她未来夫君啊!她要向夫君报恩么?

作者有话要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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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6 章

关妙仪自己的心事已经十足烦恼,她又不爱热闹,自然不愿去看什么胡市闹事。按照她本来的计划,在这里随便逛一逛便回去。

原让坚持要关家和原家的长辈在场才能退婚,原让客气问她想要退婚的缘故……关妙仪无法将真正的原因说出口,她唯一想到的法子,不过是在自己父亲来凉州之前,利用女儿家的娇弱姿态博得原让同情,让原让站在她这一边。

比起这个,闹事哪里值得看?

萱萱央求她:“堂姐,我都被原霁那个大坏蛋推倒了,我只是想看有人揍他一顿,给我出出气。又花不了什么时间,姐姐陪我吧?”

原霁留在原地、用来照顾关氏姐妹的卫士束翼重重地咳嗽一声:我还在场呢,当着我的面说七郎的坏话,不好吧?

关幼萱妙盈盈的黑眼眸向他乜去,揶揄:“束翼大哥,你是不是得风寒了?我带药了,回去送给大哥。”

束翼被小女郎看得脸红,不好意思地垂下头:“不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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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一胡商摊位前,四五个戴着毡帽、穿着胡服与中原服饰混杂衣袍的男人,或高或矮,正用生疏的大魏官话,请那摊贩主将马匹卖给自己。

摊主也不是大魏人,是从河西之外迁来凉州的羌人。他的官话倒比对方流利多了:“不卖不卖!老子已经跟别人约好了卖马,这马不卖给你们!”

对方中一人硬声:“我们出十倍价!”

摊主吹胡子:“早说了不卖。”

对方有人冷冷道:“老头子不要不识抬举,看上你的马,是你的福气。我们和你耗了一个时辰,难道是吃素的?”

摊主呵呵冷笑:“老子怕你们?”

他抽出马鞭,虎目瞪起,架势摆得十足。但是他的拙劣架势只让对面几人嘲笑,他们几人包围摊主,身上杀伐之气一放,见摊主目色闪烁,一人便抓住马鞭,将摊主箍住。

这几个人道:“买你的马而已,卖吧。”

胡市中有人纷纷指点,摊主面子挂不住,更是不肯卖。那几人也被勾起了火,和这摊主动起手来。周围人见他们动手,便不少人停下手中活计来观望。一时间,众人里三层外三层地围起来。

几个异族彪形大汉却岿然不惧,将周围看不过去的义士几招逼退。他们正要再逼迫时,一人后背被人从后戳了戳。

少年郎慵懒的声音从后传来:“哟,强买强卖这活儿,稀奇呀。你们哪里人?漠狄人吗?最近不打仗了,偷偷跑来凉州耍大家玩哦?”

被他戳脊骨的大汉沉脸回头,一拳向后挥出,等着听惨叫声。铁拳却没有完全挥出,力道不到一半,就被人扣住了。他惊讶看去,见是一个黑衣少年摊掌接拳。

少年露齿而笑,道:“礼尚往来。”

壮汉怔愣时,少年勇猛非凡,一脚当胸踹出,让这人连连后退了三步,被自己的同伴接住。几个异族人惊疑不定地看去,那少年郎已经被胡市中的人拥住了。

百姓们欢呼——

“七郎来了!

“敢在凉州闹事,也不看看凉州是谁家地盘!”

原霁扬下巴,眸子静黑幽邃,将几个人从头到脚打量。几人面色微变,他们交换个眼色后,一言不发,齐齐出招,向原霁杀来。而原霁不过大喝一声:“让出道儿来——”

百姓们给他们空出地方,不远不近,关幼萱和关妙仪袅袅走来,看到了四五个人包围住原霁。关幼萱为其紧张,关妙仪却只是瞥了一眼:“有什么意思。”

关妙仪目光移开,随意扫过人群,她的目光忽然凝住一个方向——

人群中叫嚷着给原七郎喝彩的百姓中,并不全是大魏人,还有许多胡商、异族人、马贼。这些人衣着各自奇怪,其中有一人戴着蓑笠,抱臂沉静观望。

此人身量高瘦,虽着累赘衣袍,气质却和周围人全然不同。风沙吹起蓑笠四周的黑纱,黑纱飞扬,他露出光洁的下巴。

关妙仪心口瞬间揪起。

她忍不住向那里多走了一步,一个名字被她含在舌尖,她颤抖着,想喊不敢喊,只眼睛盯得颤抖。那人察觉到她,黑纱下,他转过了脸。

原霁和异族人的打斗惊起喧嚣喝彩,戴着蓑笠的男人隔着人海,沉默地和关妙仪对望。

关妙仪松开了妹妹的手,向人群快速走去。那人回过头,转身淹入人海更深处。关妙仪着急,她脚步加快,跌跌撞撞地去追他,抓着陌生人,一个个地试图努力辨认。那个名字被她压在喉咙中,吊着她的命一般颤巍巍的,很不好受——

薛师望!

别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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关幼萱没有注意到姐姐的异常,因关妙仪追人十分含蓄。只有束翼注意到,束翼却只是不解地看了半天,见关妙仪怔愣地站在人群中,周身泛着凄然的气息。

束翼心想:……这是犯了什么病?

插曲之外,关幼萱眸子亮晶晶,和百姓们站在一起。她偏头,观望原霁和那几个大汉对打。分明对方比他年长,比他身材魁梧,但是原小霸王却一点没露颓势。他招式威猛,拳拳到肉,动作又快又狠,还同时眼观八方,一个人也不放过。

众人欢呼:“好!小霸王打得再狠些!给他们吃些教训!”

听到周围人夸赞不绝,关幼萱看得目中光闪,嘴角浮起笑来。哪个女郎不喜欢看英俊又威武的少年郎呢?

与有荣焉般,她快活之时,心里小小地原谅原霁先前推她的事。

……她的未婚夫,和梦中一模一样呀。

原霁在场中高声:“都看什么热闹?还不叫戍卫来!”

打斗中的几个汉子听到原霁要叫戍卫,他们神色一变,动作也开始迅疾起来,只求逃脱。打赢很难,逃跑却还是有法子。原霁这边果然开始应付不上,一人推倒一辆牛车横在过道上,挡住原霁的路。

不多时,他们互相照应,一人逃脱后,就相助更多的同伴逃跑。

原霁横眉:“一个都别想走!”

可他再厉害,也只是一个人。围观百姓们见原小霸王辛苦一路,还让那五个汉子全都跳上墙、飞檐走壁地跑了,顿时遗憾——

“散了散了,小霸王今天小气了。”

关幼萱错愕之际,见周围观看的人这么便走了。束翼见小女郎茫然,这般漂亮的小女郎,没有男人忍心看她目中生黯。束翼便主动替自家七郎说话:“小娘子,我们七郎才没那么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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