宿醉的后果还是挺严重的,几个男男女女都眼皮浮肿、脚步虚浮。
相比之下,宋颂精神奕奕,瞧着跟外头那些被雨水洗礼了一夜的树木那样清清爽爽。
见到宋颂,那几个男男女女都眼前一亮,只觉电影海报里的明星来到了眼前。
比起那些略有些失真的海报,宋颂看起来多了几分真实、少了几分距离。
杨光。宋颂主动打招呼。
其他人立刻推搡了杨光一下:你认识的?
我们是同学。宋颂笑着替杨光回答。
哦,你也在那个破县城念高中?有人下意识地接腔。
对。宋颂也不在意。
他们那边本来就是小破县城,得等过几年连着周围的地划入省城才算勉强成了省城一个新区。
就这么一个小破县城,还是他爸妈砸锅卖铁才把他们带出来的,要是下岗后回村里蹲着去,他们怕是连高中都念不了。
宋颂不在意,说话那人却有点不好意思,毕竟当着别人的面瞧不起人家家乡,总是有点失礼的的。
杨光不喜欢站着聊天,招呼宋颂一起去吃早餐。
他们出了酒店,项仇身边的彪形大汉又找来了。
宋颂笑着说:正准备一会去找你们,你来了我就不去项哥那边了。今天傍晚我就回去,麻烦你帮我把房退了,再把车钥匙还给项哥。
彪形大汉听了点点头,接过自行车的钥匙去给宋颂退房。
宋颂向他道了谢,转头就对上杨光他们探究的目光。
我没成年,一个朋友帮我开的房。宋颂随口说。
其实现在酒店管得没那么严,不是非要成年才能开房,不过他和杨光他们也不太熟,没必要解释太多。
杨光也没问,捎上宋颂去吃东西。
杨光他们吃的是广式早点,粤省人开的,服务员推着手推车走来走去,手推车上是一笼笼新鲜出炉的点心,随叫随停,吃什么自己拿,拿了再点餐单上盖个戳就成,吃好再统一结账,明码标价,方便又自在。
用粤省人的话来说,这叫叹早茶,粤语里叹是享受的意思。
三两亲友聚在一起,拿上几笼点心,配上一壶茶,边吃边聊,轻轻松松地消磨一两个小时,不是享受是什么?
宋颂看到个马尾女孩叫来一壶白开水,熟练地用热水涮洗碗筷,马上认出来了,这女孩必然是粤省人无疑。
宋颂前世也去粤省小住过,知道他们在餐桌上的讲究,这会儿自然入乡随俗地跟着烫洗碗筷,宛如完成一个重要仪式。
那马尾女孩见宋颂同样动作熟练,不由多看了他一眼。
宋颂和杨光看起来是截然相反的两类人。
杨光又帅又酷,浑身上下都散发着青春期少女最容易动心的荷尔蒙。
偏偏他性格暴烈,一般人根本不敢近他的身,昨天在酒吧里有个美女凑上去亲了他一下,他想也不想就抡起拳头要把人打飞,弄得他们酒都快吓醒了。
最后是她们装醉说要走,才没让酒吧变成命案现场。
宋颂不一样,宋颂看起来仿佛没有半点棱角,别说跟人打架了,估计连吵架都没和人吵过。
你们关系很好吗?马尾女孩好奇地问宋颂,说话时目光在他们两个人身上来回逡巡。
杨光瞅宋颂。
宋颂大言不惭:当然很好,整个高三我和他最熟。
高中三年杨光到学校的次数十个指头都数得清,很多事情都是他代老蔡通知杨光的,算下来确实是他和杨光最熟没错。
我还以为大光这人除了我们以外不会有朋友,想不到他还藏着你这么个同学!马尾女孩生性活泼,见宋颂有问必答,脾气温和得很,顿时两眼亮晶晶地看着宋颂,你和大光怎么认识的?你不知道,当初我们刚认识时我和他说了半天话,他都不搭理我!
宋颂坦荡荡地回答:可能我脸皮比较厚。
一般人可做不到当着本人的面单方面宣布我们关系很铁,他不一样,他可以!
反正杨光懒得反驳,感情铁不铁还不是随他张嘴胡吹。
我说怎么觉得你有点眼熟,你就是电视台采访的那个考生吧?旁边一个戴眼镜的男生开了口,他抬手推了推自己的眼镜,仔仔细细地打量起宋颂来,你脸皮是挺厚,那天听了你的采访我都想把你找出来揍一顿了。
当时吧,他正在和老师讨论今年语文卷的难度,老师说平均分要能有个60分就不错了。
别看60分听起来像是及格线,可实际上呢,高考语文单科总分是150分的,60分离及格远得很!
本来听了老师的估分,他心情好了不少,好歹不是自己一个人考砸了!
结果电视台的新闻栏目正好播到了考生采访。
宋颂顶着一张很招人嫉妒的帅脸对着镜头在那胡侃瞎侃,一个劲地说什么题目容易、时间充足、作文简单,谁听了不想揍他?
反正他拳头硬了。
冷不丁被点名踢爆吹错牛的事实,宋颂一点没慌,还语重心长地劝告起眼镜男生来:你小小年纪的,怎么整天学大人看枯燥乏味的新闻频道?我们多看点动画片和连续剧不好吗?我跟你说,你可别一天到晚跟着新闻频道忧国忧民,要不然很容易英年早秃。
作者有话要说:
颂颂:脸红是不可能脸红的,哪天会不好意思算我输
第8章
年轻人之间的交情向来简单,几个玩笑就能拉近距离,更何况宋颂最擅长的就是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一顿早茶的功夫就把杨光几个酒肉朋友摸了个底朝天。
都说物以类聚,人以群分,杨光几人的情况差不多。
比如马尾女孩叫张露露,家在粤省,因为闹了点事被塞来外祖父家住,一住就是好多年。
这家茶餐厅她外祖父有投资在,刚才经理还特意过来给张露露问了好。
眼镜男生叫郭俊宇,学习还不错,算是半个好学生,之所以说半个是因为他翘课逃学的事也没少做,对游戏更是有着狂热的爱好,他那厚厚的眼镜片就是打游戏换来的!
郭俊宇爸妈离婚了,现在跟着他爸,只是爸妈都满世界跑,平时只他自己在家。
其他人的情况也差不多,基本属于爹不亲娘不爱的放养状态,因此这些年时常一起厮混,彼此间都挺熟悉。
宋颂是很乐意交朋友的,和他们互通了姓名不说,又跟着他们一起去看了场电影。
对于张露露她们来说,电影院里能看到的电影她们都看过了。
难得有新朋友加入,张露露提议去附近的录像店包场,想看什么看什么,说不准老板还能弄到港城新出的电影!
听说港城刚上映一部叫《春光乍泄》的,她妈妈去港城时看过一场,回来后也没跟她说讲的什么,弄得张露露心痒得很,更加想看了!
好奇心杀死猫。
宋颂听着张露露的渴望,忍不住勾唇笑了起来。
八九十年代是港城电影的巅峰时期,出了不少家喻户晓的喜剧电影,也出了不少拿奖无数的小众电影,更是无数类型片的辉煌时代,港城回归后这些电影在央视电影频道轮流播放,在内地掀起了一个个热潮。
《春光乍泄》也是1997年的佳作之一,在国外拿过不少奖项,不过可能不太适合张露露的小女生看。
至少内容绝对不是她想象中的甜蜜爱情故事。
这电影在后世挺有名,他虽然没去电影院看过,却也知道它讲的是一对同性恋人从相恋分手的故事,不仅性向和普通小女生不太对口,结局还不怎么甜蜜。
你笑什么?杨光冷不丁开口问。
他们走在最后,离张露露她们有点距离,张露露平时说起话来就叽叽喳喳的,所以杨光也听见了她说想看《春光乍泄》。
他很确定宋颂就是听到这电影才弯起唇角。
这电影有什么不对吗?
宋颂拒不承认:没笑什么。五月底才上的电影,应该没那么快出dvd吧?
杨光看了他一眼,才说:有门路的人自然能弄到。
宋颂明白了。
这个是盗版光碟横行的时代,连没上映过的小电影都能弄到天桥底下卖,上映过的电影要弄来也不难,关键是市场大不大,值不值人家得费工夫。
很多影迷甚至跟地下党接头一样定时到许多隐秘的盗版光碟店淘碟,尽情享受在大城市某个角落淘到宝贝的喜悦。
这时代大伙的版权意识显然还挺薄弱。
宋颂从来不会逆大流去振臂高呼什么,观念是一步步改过来的,经济发展没到那程度,物质条件没跟上来,怎么喊都没用,只能慢慢来。
说话间录像店到了,张露露包了个场,问老板有没有港城那边的新电影。
老板见是几个学生结伴而来,知趣地收起推销动作电影的想法,给张露露取了新出的港片。
没《春光乍泄》?张露露有点失望。
老板讶异地看着张露露,见她一脸懵懂,只能隐晦地说:《春光乍泄》看的人不多,又是刚上映一个月的,那边盯得紧,没托人弄。
张露露也不是非看不可,付了钱,又差遣几个男生去买些饮料和零食回来。
宋颂知道自己抢不到付钱的机会,这会儿兜里只有那么几十块,也没钱打肿脸充胖子,所以麻利地跟去当搬运工,没一会就搬了一堆吃的喝的回来。
一群人看了几部片子,过足了瘾,几个男生又聊起上个月刚结束的世界杯第一轮预选。
世界杯明年才开始,今年亚洲区能有三个半名额,其中三个是前三直接出线,半个是和澳洲那边竞争,国足出线希望还是很大的。
男生么,足球篮球总有一样是喜欢看的,不然就是两样都喜欢。
上个月第一轮预选赛刚结束,分到第八组的国足赢了越南成功晋级,大伙讨论起来都挺兴奋。
要是第二轮能出线,国足可就能挺进世界杯了!
宋颂听着他们畅想未来,忍不住在心里叹气。
今年国足确实有不少强将,离出线也很接近,可惜第二轮还是坠机了,得下一届世界杯才有机会打进世界杯。
那也是男足唯一一次打进去。
可惜打进去的结果不提也罢。
下一届世界杯之后的男足状态堪称摧枯拉朽式下滑,从此再也没起来过。
有些东西改变起来应该挺简单,他随便影响一下就能变个方向;有些东西吧,估计他这个重生回来的人再怎么扇蝴蝶翅膀也改变不了。
宋颂决定先静观其变。
反正一时半会洪飞也踢不进国足去,让洪飞玩玩国内比赛得了;其他的等洪飞真能往上走再说吧,不是必要的话,他实在不想挑战地狱难度的玩法。
吃过午饭后,宋颂挥别杨光他们转去省图书馆,先问问那位老大爷的情况。
其他省图职工有人认出他来,热情地说:好在你急救得够及时,医生说住院观察两天就能出院了,没大事儿。
那就好。宋颂想起昨天自己给老大爷急救后微微颤抖的手。
自从回到1997以后,他的心情时常这样起起落落。
那些年,他还是有遗憾的吧。
事情一件接一件地发生,根本没给他应对的时间,以至于当初那个年仅十八岁的自己什么都没做好,病重的没救回来,活着的也没照顾好。
昨天那个帮忙拨120的职工感叹说:这人老了啊,心血管就是容易出毛病。今天我们领导还下紧急通知了,说让我们向你学习,好好学学心肺复苏手法,免得以后遇到突发情况时应对不来。
宋颂腼腆地说:我也是头一次用,以前只是学过而已。
得知老大爷没事,宋颂也就放心了,又去期刊阅览室登记。
期刊阅览室登记处换成个热心大姐。
知晓宋颂就是昨天救了谈大爷一命的人,大姐把登记本一合,豪气地说:还登记什么啊,来,我给你写个条子,你去那边填个资料拿个借书证,以后省图就是你的家,你想来这边睡觉都行。
宋颂想起宋妈说要办个省图借书证,欣然接受热心大姐给开的绿灯,去领了本胶皮的蓝本本。
对于习惯了永远只带一台手机几张卡的人来说,这胶皮蓝本本的手感已经挺陌生了,宋颂忍不住多摩挲了几下。
拿着蓝本本回到期刊阅览室,宋颂向热心大姐道了谢,又投身于期刊报纸的海洋之中。
转眼到了六点,宋妈按时开着车过来,远远便见到宋颂如松竹般立在那儿的身影。
她每次看着两个儿女都忍不住感慨,他们夫妻俩这辈子做得最好的事就是生了这么两个出挑的孩子。
村里其他孩子蓬头垢面到处撒欢的时候,她就算是再忙也要把两个孩子拾掇得干干净净。
她总觉得外面的世界那么大,他们夫妻俩没本领也没钱,估计是看不到了,但孩子不能和他们一样,他们得到更高的地方去,过上更好的生活。
下岗的时候他们天天都在算账,算当十年工人工资有多少,砸锅卖铁买下彪哥那台二手卡车又得多久才还清债务开始赚钱,算来算去,他们还是咬咬牙做起了水果生意。
他们生在农村,又在流水线上埋头干了许多年,没文化,没见识,别的生意他们不懂,什么电子产品、什么时兴服装、什么新鲜吃食,他们都整不明白。
算来算去,还是山里长出来的果子他们最熟悉,好吃不好吃,他们一尝就知道,没人骗得了他们,他们也不骗别人,踏踏实实地干,日子总能好起来。
他们这辈子最大的野心,就是供两个孩子上大学去。
宋妈正想着,宋颂已经打开车门钻进车里。
临近报废的二手卡车里有股子挥之不去的汽油味,车座椅已经破旧不堪,不过宋妈手缝了两张坐垫,还挂了出入平安的挂件、摆了宋颂兄妹俩搞来的摆件,瞧着小而温馨。
怎么就上来了?趁着图书馆没下班,我们去办借书证。宋妈见宋颂熟门熟路地扣安全带,不由得念叨起来。
宋颂笑眯眯地从口袋里掏出蓝本本。
宋妈惊讶:你自己办好了?
宋颂把自己给老大爷急救的事给宋妈讲了,重点给宋妈讲了老大爷的同事们多么热情,今天直接帮他把借书证给办了。
儿子救了人是好事,宋妈却还是不太放心:你什么时候学的急救?人命关天,没把握的话你可别胡来,万一人没救回来还让你折腾出事就糟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