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尝不是看着他长大?
近十年了,他日日在豺狼虎豹之中周旋游走,一般人舍不得的东西他都能舍得,别人舍得的东西他又不屑,于是孤家寡人,高处不胜寒。但他却从不显露,只皓月笙歌,肆笑春秋,浊影倾杯尽长虹,便更是一天天的心硬如铁。
我从来不懂他,然而他却觉得我懂。
大概因为我尝试着苦中作乐,是逃避,他冷眼看岁月扑朔,也是逃避,归根结底,我们还是一样的。
我们都身在这纷攘红尘之中,身不由己。
☆、影卫见灾民
我难得文艺了一把,正45度明媚小忧桑着呢,晋王半眯了眼,忽然开口,声音喑哑。
“阿玄,我发现我似乎对你总有那么一份舍不得。”
我:······
咳咳,这种话回房间里关上门再说嘛,你看我脸皮这么薄。
“你瞧。”晋王看着我,眼睛像是要一路望进我的心里去,随后无声地笑了起来,淡淡说道:“一想到这里,我便忍不住地想杀了你。”
······
我叹为观止地盯着他。
为什么?难道下一句不应该是我是你手心里的优乐美要约好做彼此的天使吗我去!一句话破坏小清新神马的,和我家鬼畜大佬处对象怎么就这么难,这么难?
晋王却收回了视线,转过头看着远处群山掩映,树海在山风之中绚烂翻滚,温声地开口说道:“你怕什么,阿玄,反正我也不舍得。”
···你舍不得你还这么吓我,你这是注孤生的节奏啊晋渣我告诉你。
“过来。”晋王垂下眼睫,对着我伸出一只手。
我胆战心惊地挪过去,被一把拉到了他的怀里,身体一僵。
“别怕,这里都是我的人。”头顶传来晋王的轻笑:“你只陪着我站一会儿。”
他抬起头,恍然地看着远处的景色,淡淡道:“一雨四十日,低田行大舟。饿犬屋上吠,巨鱼床下游。张网捕鱼食鱼肉,瓮中无米煮薄粥。天寒日短风萧萧,前村寡妇携儿哭。淮河决堤,数县成汪洋——童谣近日都传到了宁安城里。如此饿殍枕藉,尸骸遍地,十户死其九,然而在此一眼望过去,看到的却仍是一片锦绣山河,一派歌舞升平。”
我一愣,他从来不会与我们这些影卫说这些话。
应该说,他从未与人说过这样的话。我本以为他永远都是那般游刃有余,高高在上,不在乎谁的死活的。
沉默片刻,我垂眼淡淡道:“圣上至少下了罪己诏,且亲至永陵祭祖。”
···愿意垂下头又如何?他站在山顶,又怎么可能看清山下匍匐的人畜景物?站得越高,离得越远,一向如此,世间真理。
晋王听了我的话,却是不屑地嗤笑一声:“祭祖?那帮子家伙活着都没什么用,怎么死了倒有本事能荫蔽后人了?”
我:······
晋王你确定你是在说你爷爷,你爷爷的爷爷,和你爷爷的爷爷的爷爷们吗?
小心他们从棺材里跳出来咬你啊。
“咳咳。”后面一个声音响起:“那什么,我是不是,又,打扰到你们了。”
晋王眼皮一跳,面无表情地转头看过去:“哦,文昊?”
梁文昊咽了口口水,抬头假装无辜地望天,讪讪道:“我又不知道你们在这里花前月下,那什么······我一个人溜达着实在是没事干,又不想撞到老爷子。”
他眉飞入鬓,俊美非常,一身玄黑蟒袍,本是暗沉的颜色却生生被他穿出了张扬的气势,若非大咧咧没骨头似地斜靠在栏杆上,倒也有几分人模狗样。
小侯爷扯着嘴角扫了我一眼,直起身子,将衣服上的褶皱抚平,笑道:“正涵,高正雍可还在正殿殷切地陪着圣上呢,你怎么就一个人躲到这里享清闲?”
晋王冷冷地看了他一会,终于认命地叹了口气:“你老跟在我后头转悠什么?”
“除了你,我还能和谁说话?”梁文昊无所谓地笑笑:“我可不想理会高正雍,几年不见,他简直是又胖上一层楼,看得我眼睛疼。那些个朝臣也无趣得很。至于老爷子,他拿了靴子正打算抽我呢。”
“战白不在?”
“我怎么舍得他到这种乌烟瘴气的地方来。”梁文昊挑眉:“我又不是你。”
沉默了一会,他忽然道:“这儿安全么?”
晋王几不可见地眯起眼睛,微微颌首。
梁文昊正色,沉下声音道:“圣上怕是要在今天做什么。”
晋王轻笑:“你如何得知?”
梁文昊一本正经道:“靠男人的直觉。”
晋王:······
“随便你信不信。”梁文昊懒懒道:“你也知道老爷子为什么急急忙忙把我弄回来。边疆变数太多,他总怕我一个转眼就没了——可我倒觉得这鬼地方要来得更危险。”
晋王淡淡道:“你今天倒是开了点窍。”
梁文昊不爽地哼哼几声:“小爷什么蠢过?”
晋王:······
我:······
我们两个一起,默默地撇过了头。
梁文昊:······
小侯爷振作了一下,没成功,于是幽幽道:“你自己整天绷着脸,还不准我闹腾些了?这朝堂沉沉的令人喘不过气来,若自己再不笑一笑,岂不是要活活闷死?”
他大大地叹了口气,开口接着说道:“正涵,你看你不就闷出病来了?啧啧,还不喜欢吃药。”
我觉得梁二货这死作得简直舍身忘己,面对这样的行为,我只能说······干得太好了我要给你点三十二个赞!
晋王默然无语地看了他一眼,挑了眉似笑非笑道:“哦?”
梁文昊大方地摆摆手:“不怕,我不嫌弃你。谁叫你在我心里重要得很,除了阿白、老爷子、我娘,还有我妹妹成天里抱着的那只叫长耳朵的兔子,你就排在第一了。”
晋王沉默一会,面无表情地问道:“···你那只兔子,不是许多年前就被你烤了吃了?”
梁文昊点头道:“不错,那味道至今难忘啊。要不它在我心里排名怎么那么高呢?”
晋王:······
一个影卫步伐急促地从石台外面进来,径直走到晋王面前跪下。
梁文昊一惊,赶紧讨好地冲着晋王笑:“你不会这就要找人把我灭口了?我刚才说笑的,你排第二,排第二······第一不行,还有战白呢。”
晋王无语地斜了他一眼,将眼神投向那个影卫:“何事?”
影卫垂首回话:“主子,有乱民在永陵前面作乱,余党已被带至大殿。”
晋王皱眉,若有所思道:“乱民?”
“回主子的话,是受了洪涝,从汾州跑出来的灾民。共有十六人,俱是老弱病残,其中五人自尽,八人被侍卫杀了,只剩下三人。”
“是么?”晋王闻言,默然无语地望着崖下郁郁葱葱的山林,良久才道:“如此,那我们便去瞧上一瞧。”
☆、影卫审案中
我们进去的时候,偏殿里并没有太多人。这件事情太过尴尬,大家都担心自己被恼羞成怒的皇帝顺带着灭口成了炮灰,于是一个个全各找各妈各回各家,只恨不得自己是只鸵鸟,头一埋进沙子里就什么也看不到。
连圣上也不在,据说他觉得心太累,不能爱了,于是回宫躺着休息回血去了。
只剩下倒霉的大理寺廷尉职责所在,只好闻着堂下衣衫褴褛、瘦骨嶙峋的灾民身上酸腐的味道,愁眉苦脸地陪魏王殿下审案。
大概此刻神采奕奕的,也就只有魏王高正雍一个了。他大马金刀地坐在案后,满身肥肉因兴奋而乱抖,一拍惊堂木,横眉竖目道:“一般百姓怎么可能摸到永陵来?说,你们到底是谁指使的!”
那三人在下面跟着一颤,年纪最大的老头哆嗦着抬起头来,又赶紧低下,吸了口气,小心翼翼道:“无人指使草民,草民们只是实在没有办法······那些贪官把赈灾的粮食全拿走了,乡亲们怕都熬不过这两个月了,草民不惜这条命,只盼着圣上能垂怜,惩治了那些个贪官啊。”
此人的手指关节粗大,皮肤粗糙,还布满了许多老茧,大概是个庄稼汉。这一番文绉绉的话也不知道他练了多久,可辛苦到头,这话也走不到当今圣上耳中心里,只会让他显得更加可疑罢了。
由此可见,说话是很需要技巧的。
比如你去吃饭,走到人家桌前对说“让开,我吃饭”,这样肯定是不行的,但如果加个请字,感觉就完全不一样了。你看,正确的做法是说“让开,请我吃饭”,这样别人就会站起来揍你,然后,你就有位子了······
老头没有我机智,说完了仍旧不知道症结在哪里,讷讷地垂着头等魏王发话。
魏王回答他的却是一声冷笑:“什么事由什么人管,朝廷自由安排,岂容尔等刁民置喙?你说官员中饱私囊、尸位素餐,又有何证据?”
老头一愣,转头偷偷问旁边的妇人:“尸位素餐什么意思?”
妇人飞快地扫了他一眼,不确定地压低声音说:“食为素餐——吃素的意思吧。”
老头于是受教地点点头,战战兢兢地对着魏王开口道:“大人,官员们不吃素,他们都吃肉,我们才啃树皮吃素呢。”
魏王:······
看他脸色不虞,老头立刻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不知所措地朝着四处看。
魏王扶住额角,指着旁边一直沉默不语,看上去比较靠谱的老太太说道:“你来回答。”
老太太一脸茫然:“啊,大人您刚刚说什么?”
魏王眉梢跳了跳:“······我叫你回话。”
老太:“哦,哦,草民还没吃过饭,今年六十一啦。”
魏王:“······”
我:······
哺乳纲、兽亚纲、灵长目、简鼻猴亚目的古代劳动人民,果然是一种神奇而强大的牛逼生物。
“皇兄。”看完了好戏,晋王终于施施然走了出去,在偏殿一侧的梨花木椅上坐定,抬手,便有人泡了茶送到他手边:“皇兄审案辛苦,我来陪陪你。”
廷尉连忙起身行礼,魏王的脸却顿时如锅底一般黑。
淮河一带一直握在梁家手里,圣上将此案交予他审理,他便想借机审些东西出来,再不济也要想办法把晋王攀扯进去,谁知晋王不知避嫌,竟然就这么明目张胆地将手伸了进来。
“不劳二皇弟费心,此处有我在便足够了。”
“哦?”晋王拖长了音调,慢条斯理地整整衣袖,目光扫过那跪着的三人,轻笑道:“我却觉得皇兄审的,似乎有些不大顺利。”
魏王那圆脸皱起,寒声道:“那恐怕也不管二皇弟你的事了。”
“唉,魏王殿下莫要着急嘛。”跟在后头的梁文昊围着底下那三人绕了一圈,随后颇为自来熟地朝着魏王笑了笑:“主审的自然还是您,我们不过是来看个热闹。”
魏王估计看到这混世魔王就觉得头疼。
那天晋王抽风给我讲床头故事的时候说过,他们三个年纪相仿,便一同在南书房当代大儒君墨清手下学习。梁文昊跟只皮猴似的成天上蹿下跳,最大的兴趣爱好就是欺负魏王,给魏王幼小的心灵留下了很大的伤害。
什么偷偷把虫子塞衣服里,饭里面搁草就不用说了,只说有次梁小侯爷偷偷地改了魏王课业上署的名字。
当天下午魏王就给叫到了君墨清班主任的办公室。
君墨清优雅抬手扬了扬两张宣纸,言语温然道:“正雍,你可否解释一下这一件事?”
魏王不明所以地张大了嘴。
君墨清嘴边仍旧含笑,眉头却不着痕迹地皱起:“你年纪尚幼,我虽无意太过责怪,可你总该对我说实话才是。”
魏王继续不明所以中。
“这两份东西内容一模一样。”君墨清终于轻轻叹了口气,开口道:“你抄我不管,可总要有点脑子。下次若再抄文昊的课业,记得别再把名字一同抄写上去了。”
魏王:······
于是那一天,无辜而年幼的魏王童鞋在被君墨清班主任狠狠地鄙视了智商之后,在南书房抄写了整整一天的道德经······
毫无疑问,今天魏王长成愤怒的小鸟这圆滚滚的模样,某梁猪头绝对要负很大的责任。
因为这件事直接导致了魏王后来对道德一类的东西完全没有好感,最后从一个胖子,成长为了一个丧心病狂的胖子。
这真的是一个悲伤的故事······
于是此刻魏胖子整个人都炸起毛来,恶狠狠地盯着梁文昊,开口道:“若你们执意如此,我恐怕就要奏告父王,说你们扰乱公堂了。”
梁二货露出回忆的神色,笑着说道:“啧啧,你小时候打不过我的时候,是不是也经常委委屈屈地这么说话来着?现在想想,我们那时候的感情真是好啊。”
魏王:······
“皇兄······”眼看魏胖子就要抓狂,晋王抿了口茶,插进二人话中淡淡道:“陈年旧事容后再谈,审案要紧。”
魏王新仇旧恨一起涌上,瞪了梁文昊一眼道:“哪有这么简单?”
“那也没办法了。”晋王勾唇笑道:“文昊,你便继续同我皇兄叙叙旧。”
梁文昊扯着嘴角露出个阳光灿烂的微笑:“魏王殿下还记得吗,当年你背不出大庆律法,被君师父打手心,还是我帮你敷的药呢。”
魏王:······
我:······
魏王小时候的囧事被人这么大庭广众地说出来······旁边的侍卫们简直太惨了好么,要知道憋笑其实也是很辛苦的,笑抽了你们几个渣渣又不给精神损失费。
至于魏王······我觉得他简直快要被梁文昊和晋王组团欺负哭了。
梁二货简直作孽啊,真不愧是晋王从小一块长大的头号好基友。
果然近朱者赤,近墨者黑,事实证明,鬼畜这种属性,估计也是可以通过空气传播的。
☆、影卫始入局
魏王气得脸色涨红,原本就小的眼睛此时被堆起的肥肉一挤,愈发看不到了。
他恼羞成怒地环视了一周,直将侍卫们看得都心虚得低下头去,才堪堪收回目光,从喉咙里挤出一声笑来,咬牙切齿道:“我看今天也问不出什么东西来了,来人,把这三个犯上作乱的贼子压下去,容后再审。”
···说实话我还是挺同情魏王的。一个人脑残了其实不算太惨,惨得是他身边围绕着一群高智商反社会人格的蛇精病。这个世界太寒冷,高智商反社会人格的蛇精病们总是需要殴打一两个傻逼来为自己取暖的。
精神病人思路广,鬼畜基友团从来不按常理出牌,这让综合考虑阴谋阳谋宫斗宅斗的魏胖子情何以堪?
果断不能好了啊。
于是面对凶残的人生,魏王也只好屡战屡败,屡败屡战,逆流而上,积极进取,每天努力和晋王作对,只为活出一个样子,争取让这个世界看看——什么才叫做真正的傻逼。
若不是皇宫周围没有隔壁家老王,我简直要怀疑他们两个是不是亲兄弟了。都是同一个爹生的,差距这么大真的好么?
他这一句话说完,晋王和梁文昊倒是没有什么反应,跪在殿下的三人却是急了。
老头顾不得礼仪禁忌,猛地抬起头来,一双浑浊的眼睛里尽是哀求,直直地望向魏王:“求求大人,今儿就问了话吧,小老头什么都会说!大水吓人啊,乡亲们半天都耗不起了,我来的时候,家里的孩子饿得一根根骨头都看得清,等不起了啊,等不起了啊大人,再等大伙都要饿死了,都是一条条命啊······”
魏王正在气头上,被他一把鼻涕一把泪的弄得十分不耐,冷冷道:“我说什么就是什么。来人······”
老头身体一抖,还想再喊,却被身边的妇人一把拉住。
那妇人攥着拳头,轻哼一声,道:“我们饿成什么样,像他这种人怎么会明白?他自己可是肥成了这个样子。”
一支箭噗地戳到了魏王的心口上。
那老头知道厉害,却是一惊,一把捂住妇人的嘴,惊慌失措地瞥了魏王一眼,急急忙忙道:“妇道人家别乱说话,大人那叫富态。”说完又讨好地看向魏王:“再说了,一胖遮百丑,胖是好事,大人这么富态,可不就没人在乎您长什么样子了?”
魏王愤怒地眯起眼睛,语气愈发的森冷:“那我长什么样子?”
老头一噎,才发现自己在情急之下说错了话,一张老脸瞬间煞白,搜肠刮肚憋了半天,才开口道:“好、好看。”
魏王几乎气笑了:“怎么好看?”
老头抹汗:“美似一朵花。”
妇人冷笑:“牛粪里头插。”
老头补救:“床前明月光。”
妇人补刀:“疑是地上脏。”
“······”老头怒斥道:“你干什么!”
那妇人恶狠狠地瞪了魏王一眼,不管不顾道:“谁叫你用当年哄咱娘的话,拿来夸这个肥头大耳的畜生。”
魏王:·······
不明真相的围观群众们:······
魏王面色此时已经阴沉得能滴下水来,他不言不语地看了他们半晌,才慢腾腾地露出一个笑容,开口道:“既然如此,那便再审审,来人,取刑具。”
晋王皱眉,似乎是想说话,却是一顿,缓缓勾起嘴角,看向打开的殿门。
只见一双穿着宝蓝长靴的脚不紧不慢地迈过木制门槛,踏在了厚重的红色暗花地毯上。抬眼看去,原来是个年老的太监,眼眶深深凹陷进去,眉毛稀疏到几乎看不出来,脸颊白胖浮肿,却配上两道刀刻般的法令纹,看着便叫人觉得怪异而难以接近。
“孟公公?”魏王讶然:“你到这里,可是父王有什么话要吩咐?”
孟华冉对着在场的几位行了个礼,随即不卑不亢地朝着魏王一笑:“回魏王殿下,我确是替圣上来传口谕的。”
说完他转向梁文昊道:“小侯爷,您初回宁安,舟车劳顿原本是该好好歇歇的,可圣上想您是堪大任的人,只闲置着怕是不好,便给您派了个差事——当个监察御史,去汾州治一治那些个无法无天的贪官污吏们呢。等明日您回了府,想来正式的圣旨便该到了。”
汾州向来是梁家的势力范围,这些个“无法无天的贪官污吏”同梁家自然是打碎了骨头连着筋,梁小侯爷虽然不管家事许多年,其中的利害多少还是有些明白的。
因而这话一入耳,梁文昊不由得便是一愣:“我去?”
孟华笑笑:“自然,您自小在圣上身边长大,圣上从来信得过您?这监察御史的位置,别人可是抢破了头,您一回来,不到底还是落在您身上了。”
魏王脸色复杂地扫了梁文昊一眼,开口道:“那现下这案子······”
孟华仍旧笑着,眼角却不见笑纹,平平淡淡看不出喜怒,只拿手在脖子上轻轻地一比。
魏王便懂了。他默不作声地捏了捏眉心,退回到椅子上坐下,若有所思地捧起一杯茶水来轻轻抿了一口。
那一直当背景的廷尉眼睁睁地看他端起了自己的茶杯,却又不敢出声,本来就不怎么舒展的五官都快纠结到了一团,犹豫再三,只好偷偷把魏王右手边上那杯茶移过来,放到自己跟前,这才松了口气,假装什么都没发生,什么都不知道地绷起了一张老脸。
我:······
显然当今圣上高君睿在下好大一盘棋,一不小心把魏胖子和他的小伙伴们都给惊呆了······
“杀了他们?”梁文昊却是皱眉往前一步拦在孟华前面:“此事疑点重重,难道圣上不打算往下查了吗?”
“文昊。”晋王抬起眼睛看他,他半个身子隐在汉白玉柱子投下的阴影里,看不清表情,那一双黑沉沉的眼瞳却叫人心中一凛:“不可对孟公公无礼。”
梁文昊动作一顿。孟华恭恭敬敬地对他做了个揖,似笑非笑道:“圣上的意思,小侯爷不是已经明白了吗?还请小侯爷莫要为难我。”
梁文昊眼睛蓦然张大,忍不住朝着那老头子望了一眼。
他这一眼,才叫跪着的几人真真正正地理解了那个手势,明明白白地知晓了自己的结果。
谁都怕死,那老头子茫然无语地点点头,仿佛疲惫至极,整个人便都瞬间垮了下来,眼睛里却透着一股子疯狂的意味。他看着梁文昊,低声问道:“我们就要死了?”
梁文昊喉头发紧,咬着牙偏过头去。
一直规规矩矩的老头子却猛然挣扎起来,立刻被旁边的侍卫一把擒住,重重摔在地上,只得梗着脖子,用劲全身力气朝着梁文昊伸出一只手,撕心裂肺地喊道:“大人、大人,我求您······”
那声音凄厉无比,仿佛六月天里沸沸扬扬落下来的一场皑皑白雪,铺天盖地冷到了在场所有人的心底。
梁文昊攥着拳头,心里却空白一片,平日里插科打诨,伶牙利爪的人,此刻什么也说不出来。
本来也是,他又能说什么呢?
梁小侯爷沉吟半晌,才愣愣道:“你求我,没有用。”
当今圣上高君睿五十七岁,养尊处优看着只三十岁,然而差不多的年纪,那老头黑黄黑黄的脸上却全是刀刻斧凿的皱纹,挂着眼泪鼻涕,更是丑得叫人难以直视。
他就仰着那么张丑得惊天动地的脸,神色有些憔悴呆滞,却一激灵又醒了过来,一瞬不瞬地盯着梁文昊,咧着缺了一排牙的嘴,露出了一个有些木然的微笑:“不,求您有用。我早知道自己要死的,原本儿子死的时候,我们这一家子就该跟着去的。我只求您,只求您帮我们杀了那些贪官,拿了粮食,给乡亲们吃,饿死,太苦啦。”
他说着,便拿脑袋重重地撞在地上,只当是磕头。
旁边的妇人一手拉着那万事不知的老太太,连滚带爬地想朝着他那边扑,被侍卫架着动弹不得,良久,良久,喊道:“爹······”
我在一边站着,便头一次这么深刻地体会到——我们实在不是东西。
☆、30影卫听墙角
回到晋王府,梁文昊破天荒地没有一见战白就跟饿了好几天一样扑过去,只推开他默然无语地便上了楼。
战白愣了愣,跟被踹了一脚的小狗似的耷拉下耳朵,拿乌溜溜的眼睛偷偷看了我一眼:“阿玄,他怎么啦?”
我语言表达技能一直没有上线,不知道怎么解释,想了想还是说道:“他大概觉得自己干了对不起别人的事。”
战白目光直愣愣的,疑惑道:“什么事?”
我回答:“弄出了人命。”
战白一脸的卧槽:“出去一下就弄出了人命?一夜七次也不是这么来的吧!”
我:······
诶,好像有点不对啊战白,我们两个真的是在对话吗?总有种说的好像不是同一件事情的错觉······
正奇怪着,战白便怒气冲冲地开口:“他居然跟别人生孩子?”
我一怔,立刻反应过来试图拯救无辜躺枪的梁文昊:“···不是。”
虽说梁文昊出门祭个祖就死了人这种事很奇怪,但你那个脑袋绝对应该找个时间去补一补啊。
“阿玄你不要替他说话。”战白鼓着脸愤愤然道:“他这样的人,弄出人命不是这个意思,难道还是拿刀子捅人了吗?”
我:······
还真不是拿刀子捅的。
战白握拳:“对不起我,打死他。”
我还没来得及进一步解释,战白就干脆利落地转身走了。
一阵风萧瑟地吹过。我一个人孤零零地站在原地,犹豫了一会,决定还是不要管人家的家务事了,有这闲心不如给梁小侯爷点个蜡。
他现在苦逼倒霉一下也没什么,反正更苦逼更倒霉的日子还在后头呢。
说实话,虽然我们不是个东西,不过说起来,我觉得当今圣上更加不是个东西。
高君睿在皇帝这个职业上一呆就是几十年,心怀没有最渣只有更渣的伟大梦想,无怨无悔地投身于勾心斗角坑爹坑己的事业之中,终于功夫不负有心人地将大庆弄得千疮百孔、乌烟瘴气、哀声载道——虽然有着超长待机时间,可惜用户体验却实在不怎么样,简直不服不行。
如今连日大雨、淮河决堤,他想的不是如何赈灾,而是借此机会能坑梁家就坑上一把。
今天这事一闹,汾州那边无论如何都要给个说法。然而圣上不叫他人前往彻查,却偏偏点了梁家三代单传的独苗梁文昊。
查不出什么,到时候便治梁文昊一个欺上瞒下的包庇之罪,若查出了什么,那更好,圣上定能借题发挥揭下梁家一层皮来。
左右梁家都要出点血、割点肉,不过是多少的区别······圣上到底老了,身体一日不如一日,终于开始着急上火。要是他腿一蹬去了,留下魏王登上大宝,梁家安好,那还得了。
因此这次,他怕是要做些大动作。
手中握有权势的人,谨慎就成了一种义务,梁文昊若轻举妄动,牵连的便是整个梁家,动荡的便是整个朝野。
梁小侯爷一生放荡智商低,这次可能真的要被坑了。
“战玄?”
我低下头,发现老大正一脸心塞地看着我,于是犹豫了一下,从房梁上一跃而下,悄无声息地落到他的身边。
老大抽了抽嘴角,问道:“你在干什么?”
我心虚地低下头。
我想,我大概······是在听墙角吧。
没办法,想了半天我还是不由自主跟过来了。
我多担心啊,梁二货死就死了,战白怎么办?我当然要关心一下梁文昊到底怎么打算的。
不然我那么辛辛苦苦学潜行学监听学轻功是为了什么,难道是为了以良好的精神面貌给晋渣卖命还那七十文卖身钱吗?难道是为了好好学习妈妈再也不用担心我的学习吗?
学以致用,还不是就是为了这一刻啊。
老大盯着了我半天,终于把我拉到一边,长长地叹了口气,语重心长道:“你多大的人了,怎么就这么不懂事呢,恩?原本夫妻床头吵架床位合,可是有别人在,他们没准会拉不下脸来。战白自己的事情,就该让他们关着门自己解决。你这样管东管西的行为是好心办坏事,害人害己,会被人唾弃的,你知道吗?”
不愧是老大,我这么一听就觉得自己多管闲事挺愧疚的,想了想还有点后悔,于是点点头。又想起来老大特意跑到这里来,估计有什么重要的事情找我,我便问道:“有事?”
老大拉着我的手一僵,眼皮跟着跳了跳:“······也没什么事。就···过来关怀一下你们。”
我疑惑道:“关怀?”
“我也就刚好要来这里,想想你们估计在这儿,我想着反正也顺路,看看你们也好······”老大心虚地移开视线,看看天又看看地,含含糊糊、支支吾吾地说了半天,看终于混不过去了,才讪讪道:“······我来听墙角。”
我:······
老大你的节操被狗叼走了快去捡回来。
“我怎么了,我来听墙角,跟你能一样吗?”见我不说话,老大十分玻璃心地恼羞成怒了:“我是谁,我是你们老大!我不管你们谁管你们,我一把屎一把尿把你们拉扯大容易吗?战白还挑食,不吃萝卜!战青老找事,见天打架!你这小子最烦,又是主子又是战青的我都快愁死了!”
我沉默了一下,开口提醒道:“老大你今年二十三,只比我们大五岁···”这么怨气冲天、未老先衰真的好么?
老大捂着脸憔悴地开口:“只大五岁怎么了?老子我就知道你们叫我老大的时候都不是真心的。”
他因为整个人都散发着一种孤寡老人子女不孝的颓唐气息,看着简直不能好了。
我不明觉厉,顿时有一种罪恶感要从心底漫出来的感觉。
老大,这么好的人,一把屎一把尿地把我们拉扯大!
我竟然在心里默默吐槽他,还丧心病狂地抢了他一会儿要蹲的那根房梁!
我是多么的悔恨、多么的懊恼啊。
我扳着手指算了算,发现自己居然有二十个晋王、十个圣上那么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