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人立在别苑门外, 刚才的对话显然已被守门弟子尽数听去。
他们清楚天音阁主的身份地位, 只得装作什么也没听见。
温荀暗自整理着思绪,等待着询问的时机。却在这之前,青衣人先一步开口说了话。
“此处人多眼杂, 定有不少人经过。”青衣人重新戴上帷帽, 声音温润如玉,“有关其中详情,我们还是进去再说吧。”
所以, 你才是真正的天音阁主琴况么?
这句话温荀并没有问出口,而是选择跟着他们进入别苑,去到‘琴况’所在的院子。
房门刚刚关上, 人还没坐下, ‘琴况’便立即承认了自己的错误。
“我错了,我知道我不该拿走你的东西,但当时不是你不在吗。而且你每次都拒绝玄玑门的邀请,我总觉得这样长久下去不太好,所以才自作主张收下了请帖。”
温荀听得一愣一愣,好不容易把话问出口,“也就是说, 你不是天音阁主?那你是谁?”
青衣人附和着道:“小温荀在问你, 你好好解释一下你是谁。”
“我……”那人像是有些惧怕青衣男子, 坦白回答道:“我是琴况的孪生兄弟琴狩,那天我的确撒了谎,温如璧也没有认错人。只不过她并不知道我是假扮的天音阁主, 才会有后面的误会……”
桌上放有茶具,琴况取下帷帽,慢悠悠地煮着茶。
听到此处,他微微抬眉,“继续说,你冒充过我?”
琴狩缩了缩脖子,干笑着回道:“是冒充过……但你相信我,只有那么一两次。而且这都是三年前的事了,我以为她喜欢的是我的身份,还以为她已经忘了……”
越往后说,琴狩越没有底气。他扫了眼温荀,急忙邀功道:“这些都是小事,说起来,你还得谢我。如果不是我及时赶到,嫂子就跟别人跑了。”
“???”对这个称呼很是不满的温荀咳了两声,算作是对他的提醒。
琴况不露声色地煮茶,看向温荀时依然是嘴角微扬,好似听了那句话并没有生气。
他的动作看上去慢条斯理,举止却是十分优雅,“不急,从你收到请帖开始说。如若说错一个字,或是让我知道你又在撒谎,我不介意‘大义灭亲’。”
琴狩知道他的兄长这是认真了,吓得肩膀微抖,“我说我说,我说还不行吗。”
“那天你不在,我刚好在天音阁收到玄玑门的请帖。我拿着请帖去问鹿衔,结果连他都不知道你去了何处。后来我看见你的春秋琴和繁露卷放在竹斋,也想来子夜玄都凑凑热闹,就动了冒充你身份的念头。我发誓,我只不过单纯觉得好玩,半句不假。”
“不是为了你的红颜知己么?”
“也算是来看看她了,这不好不容易有机会冒充你……”
“接着说。”
“哦……”琴狩接着道:“为免出门被你撞见,我改走水路从竹海离开了天音六阁。刚到月迷津渡我就看见了温公子,当时温公子正和无心殿的大魔头在一起。不仅如此,我还看见了鹿衔。但我知道那人不是鹿衔,所以下意识以为温公子遇上了麻烦,害怕那人害他,便伺机准备出手救走温公子。”
琴况缓缓道:“这些鹿衔已经同我说了,他知道是你在冒充我,才没有当场揭穿你。”
“他知道啊?我还以为是我假扮得天衣无缝。”琴狩失望地叹口气,然后迅速反应过来,“你明明从鹿衔那儿知道了整件事的来龙去脉,还来问我……”
琴况反问道:“倘若我不亲自来一趟,你是不是还想继续冒充下去?你不会觉得,对不起你的红颜知己吗?”
“我……”琴狩被这话问得哑口无言,好一会儿才找到辩词,“你来玄都才不是因为我,肯定是为了温公子。温公子一个人怀孕多辛苦,你还好意思逍遥在外。”
说到后面句话,琴狩心虚地离他远了些,仍管不住自己的那张嘴,“你是不知道,现在的温公子就是一块大肥肉,那什么流离谷主、什么衣家少主,还有那个无心殿主,全都在盯着他。你要再不来,以后孩子都跟别人姓了!”
大肥肉!?这是什么破比喻?
温荀直觉不妙,果不其然,一抬头就与琴况四目相对。
琴狩追问道:“亲哥,不对,天音阁主,你来子夜玄都是打算把温公子带走吗?那你可要小心,不是我说,你的……那什么情敌有点多。不过这和温公子没关系,是那几个人脸皮厚,我使尽浑身解数都没办法把他们赶走。”
“既然来了,不妨去玄都夺魁凑个热闹。”琴况顿了顿,倒了四杯茶,比他们的人数多了一杯,“门外来了客人,还不快去开门请进来。”
琴狩和温荀俱是一怔,最后由琴狩起身过去。开门一看,站在门外的人霍然便是灯宵。
琴况头也不抬地说道:“原来是灯少庄主,正好茶煮好了,不介意进来品品?”
“多谢天音阁主。”灯宵看了眼温荀,说道:“我以为是徒儿看走了眼,没想到真的是师父。”
温荀如实道:“我本打算来取剑匣,凑巧和天音阁主碰上。”
灯宵说话很小声,也显得很礼貌,“师父需不需要徒儿去给你拿来?”
“不用了,我随你去拿便可,等会儿还得赶回饮露峰。”温荀啜了口茶水,放下茶杯,“这茶煮得不错。”
琴况含笑道:“小温荀喜欢自是最好,我这回来备了一些珍品,托人直接送去了饮露峰。小温荀若有急事,可以先去忙。”
温荀看出这对兄弟还有话说,没有再继续叨扰下去,而是和灯宵离开了这里。
自温城一路来,都是灯宵在替他保管剑匣。
因为仙玄剑诀不翼而飞,温荀一时间没找到好的办法应付他师父涯真子,所以故意将剑匣留在了玄玑别苑。
可经过这几日的事后,他觉得不能再这样拖下去,得想个办法把杀人凶手引出来。
灯宵把剑匣递过去,眼巴巴地看着他,“师父,你马上就要回去吗?”
“嗯。”温荀读懂了他的意思,说道:“你不必送我,也暂时不要跟我上山。这阵子玄玑门有些不太平,掌门才替你洗清了嫌疑,你还是安心待在别苑准备玄都夺魁。”
灯宵垂着头,闷闷地不说话。
温荀见他情绪不对,问道:“怎么了?是灯庄主责骂你了吗?”
“不是……”灯宵忽然向他贴过去,猝不及防地抱住他,“徒儿舍不得师父,徒儿想天天待在师父的身边。”
温荀容他抱着自己,就势摸了摸他的头发,“你还记得你说过的话吗?你已经成年了,不是别人眼中的小孩子。”
灯宵乖巧地点了点头,听了这话慢慢地松开手,“嗯!”
“趁着最后两天好好休息,不要勉强自己。无论你是何模样,都永远是师父的好徒儿。”温荀尽量说一些令人放松的话,同时去打开剑匣查看佩剑。
这一看不打紧,除了他的佩剑近水照花外,剑匣里竟还放着先前遗失的仙玄剑诀。
灯宵笑吟吟地说道:“师父尽管放心,徒儿一定不会让你失望。”
温荀一面微笑一面不动声色地合上剑匣,“那就好。”
所以,是灯宵使这本秘籍失而复得了吗?为了能在玄都夺魁上拔得头筹?如此看来,他确实存在拿走剑诀的动机。
灯宵把他送出了别苑,照他的话没有再继续跟上去。
温荀先去了附近的书肆买了笔墨纸砚,花了半天时间誊写了一份剑诀,又刻意用些功夫弄成古旧的样子。
期间有人在后面尾随他,但并未现身拦截。
等回到饮露峰后,温荀才彻底地从这段思绪中抽回神。
回去时恰好碰见峰内的弟子们在用晚饭,自从师仙游早上来过一趟饮露峰,所有人对他的态度明显变了。
“温荀师兄!”那名新入山门的师弟看见他,跑到他的面前,“你回来得真巧,其他师兄才刚刚动筷。因为顾忌到两位师兄才走,师父说这几日都得吃素,我等会儿去给温荀师兄再做点肉食的。”
“不用这么麻烦,你叫什么名字?”
“我姓翟,叫翟锦书,温荀师兄唤我锦书就行。”
“锦书师弟。”温荀问道:“师父在峰内吗?”
“我刚给师父送了晚饭过去,这会儿师父应该正在书斋。”翟锦书想到了什么,接着道:“对了,温荀师兄,还有一事。下午的时候,虚无海市的人送了不少东西来饮露峰,说是天音阁主送来的,我们给你搬去了你的房间。”
“我知道了,谢谢。”温荀点点头,“你不用给我另做,回去吃饭吧。另外,今晚没事别出来。”
“哦。”翟锦书一脸茫然,看着他转身径直去往书斋的方向。
一名剑童守在书斋外,就好像在专门等他一样,待温荀一到便回身去开门。
虽是傍晚,夜雾已在山谷间弥漫。书斋内挑了灯烛,摆了一桌子热腾腾的饭菜。
涯真子看他带了剑匣进来,眉眼染着笑意,“来得早不如来得巧,趁热吃吧。”
“是,师父。”温荀也不客气,顺势坐在了涯真子的对面。
这顿饭吃得相当安静,饭毕,温荀将那份誊写的剑诀交到了涯真子手上。上面的内容七分真三分假,是他为自己留的后路。
出了书斋已是入夜,温荀本打算回一趟观雪殿,看时间来不及只能留在饮露峰。
这是温荀穿书以来头次在饮露峰过夜,原主的房间与涯真子离得不算远,与霁独的房间更近。
他假装铺了被褥,装成有人熟睡的样子,却并未躺在床上,而是换了身轻便的衣物。
回想白日那名出手狠辣的黑衣人,温荀仍然心有余悸。
他在打赌,打赌杀人凶手会来找他,还是会去找他师父涯真子。
等了两三个时辰,时间早过子时,温荀只等来了绵绵困意。他怀疑杀人凶手已经动身,于是带着佩剑蹑手蹑脚地出了房间。
人刚出去,一条黑影飞速从屋顶闪过,紧跟其后的是涯真子身边的两名剑童。
看见温荀也在,两名剑童顿感讶然。其中一名剑童的手臂受了伤,鲜血正在汩汩往外冒。
“你们回去吧,回去保护好师父。”温荀轻声道:“这人交给我。”
“可是你的身体……”言外之意他现在怀有身孕。
“没事,我不会与他交手。你们先回去,小心这是调虎离山之计。”
剑童犹豫不过片刻,递给他一道纸符,“必要时可以脱身。”
温荀揣下纸符,直奔黑影去到后山。
夜深人静,下弦月悬挂在重重叠叠的枝梢之上。黑影在没入深林后,很快便消失不见。
后山的莽林中有一条小路,通往子夜山的山脚。
温荀借着月色辨出黑影逃离的方向,又被一阵窸窣声吸引注意。
他的心猛跳了一下,直觉告诉他,藏在这林中的不止一人。
一直到下了子夜山,温荀都没追上那条黑影。不远处的嘈杂声传进耳内,是子夜城的闹市。
正当他准备放弃的时候,一张面具迅速钻入视野,是白日里见过的那个黑衣人。
温荀按着剑柄,提起十二分警惕,问道:“你究竟是谁?”
黑衣人仿佛一个不会说话的哑巴,他缓缓拔|出剑,却在试图动手的前一刻被人截住。
一支暗刃嗖地飞出,从黑衣人的颈项处划过,差一点便要了他的命。
“是活得太久了吗?”伴随着一阵咳嗽声,冷惜别推着轮椅从另一条街巷出来。
他的脸色苍白如纸,皮肤比那月光还要白皙。
黑衣人定定地盯着坐在轮椅上的冷惜别,依旧是一句不发,与黑夜一般沉默。
冷惜别咳了一会儿,隔着一段距离看向温荀,最后目光回到黑衣人身上。
“别忘了你来玄都到底是为了什么,还不快滚。”
黑衣人不再迟疑,转瞬间消失在了冷月之下。
到了这个时候,傻子都能看出来冷惜别和黑衣人认识。
温荀也不问他,毕竟原主曾对他有所亏欠。
“你相信我吗?”冷惜别一动不动地坐在那儿,也不往他靠近,像是生怕他会被吓走一样,“他不是杀人凶手。”
“那你知道杀人凶手在哪里吗?”
“他就在你的身边。”冷惜别直勾勾地看着他,终于推着轮椅往他那方过去。
温荀感觉到一股莫名的寒意,他不知这话的真假,可让人听起来总有些后怕。
凶手在他身边?会是谁呢?
冷惜别在他的旁边停下,因为双腿不便无法站起,只能去牵他那握剑的手。
然后靠得更近一些,轻轻地说:“你腹中的孩子是我们的,我会陪着你看他来到这个世间。但如果有人想要伤害你,我必会让他承受百倍千倍的痛苦。”
温荀想把手抽回去,又被这话给愣住。
这么近看之下,冷惜别整张脸毫无表情,唯有那双眼睛透出森森冷意。
他不知道说什么,索性选择一个字也不说。
过了会儿,冷惜别不舍地松开手,“有人来接你了,这么晚了,阿荀回去休息吧。”
温荀僵硬地转过身,发现师仙游正站在离他不远的地方。
作者有话要说: 起初-
师仙游:情敌+1
后来-
师仙游:情敌+6???